不过,也幸好没发现,否则哪里会有他娶泠香的机会?
“我是想嘲笑他,笑他惦记不该肖想的人。”章鸣珂瞥一眼被揉皱的画,声音低下去,“小爷应该画一只癞蛤蟆的。”
对,章鸣珂就是想告诉高泩那厮,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纵然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高泩比他优秀太多。
是以,当时提笔,他无法理直气壮骂高泩是癞蛤蟆。
泠香原本侧首望向别处,听到这番话,蓦然抬眸瞪他。
她与师兄君子之交,清清白白,在他嘴里竟然变了味。
泠香面颊泛红,又羞又恼。
“从前我还不知,何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算涨了见识。”梅泠香似笑非笑望着他。
不知怎的,她的眼神,令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连高泩的心思,也是他的误解?
他既如此在意儿女情长,梅泠香索性不等回府,当下便把话说开:“你要纳那两位美人,我不会答应。”
章鸣珂正暗自懊悔,一听这话,登时愣住:“纳美人?我何时说过要纳美人了?”
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嘀咕:“只你一个我都哄不好,再多两个,小爷不得脱层皮。”
他言辞诚恳,不似作伪。
泠香也是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纳美人进府只是她的猜测,他并未说过要纳妾。他说的不光彩的事,实则是换掉她的画。
泠香轻咬唇瓣,恨不得把方才的问话吞回去,她当真是被气糊涂了。
少爷素来率性而为,她也不由自主把他往坏里想。
倒是章鸣珂,见她神情有异,再结合她的问话,眼睛重新迸出星辰一般的光彩。
他丢掉画轴,双手扣住泠香细肩:“泠香,你在吃醋?你不喜欢我亲近旁的女子是不是?你也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他唇角扬起的模样,实在傻气。
泠香自认并非吃醋,可见他如此欢喜,一时心生恻隐,也没戳破他的臆想。
“人来人往的,你莫要如此。”泠香拂开他的手,缓步往回走。
章鸣珂一手牵马,一手匆匆握住她的手,藏在广袖之下,眼角眉梢春风得意。
道旁春意盎然,微风吹落杏花,花瓣落在少女发髻、肩头,平添娇美。
踏青的行人投来善意的笑,使得泠香很不自在。
“你若再挣扎,小爷就搂着你,骑马回城。”章鸣珂握住她柔荑,轻道。
梅泠香被攥住的小手,立时安分。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两位美人?”泠香望着道旁景致,柔声问。
章鸣珂心内暗喜,随口应:“无关紧要之人,不值当小爷费心思,卖身契已让多福给她们,她们爱去哪里去哪里,小爷可没功夫管。”
卖身契已给了人家?他行事还算利落。
梅泠香心念微动,忍不住侧眸,瞥他一眼:“少爷人也不笨,怎的就想不到送秦夫子书册、笔墨,倒想着送金银、美人呢?”
白白伸着脸给人打,泠香暗自摇头。
他的脑子若用在正途,该有多好。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章鸣珂停下脚步,懊恼地挠挠头。
继而,肩膀一沉,认命道:“就算再来一次,小爷还是想不到。你想啊,我自己都不爱看书,不爱写文章,怎么想得到这些?”
泠香微微一愣,似乎很在理?
可下一瞬,她秀眉微颦,趁章鸣珂不备,倏而抽回手,轻哂:“哦,少爷不通文墨,所以想不到这些。那你送秦夫子美人,可见你平日里时常惦记的是美人。”
随风拂动的柳条掠过眼帘,章鸣珂正侧身去躲,忽而一愣,由着柳枝抚过他额头。
他方才不过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怎的就给自己挖了这么个难以辩解的大坑?
章鸣珂抬手扯下那根柳枝,脑中想着应对之策。
忽而,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哼,这般境遇,难得住旁人,可难不住他。
章鸣珂将那根柳条首尾相接,绕成圆环,弯起唇角,理直气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爷怎么就不能惦记美人了?”
说着,他将叶片葳蕤叠翠的柳环戴上她发髻,层叠的绿叶遮在她细细描画过的黛眉之上,替她挡去枝叶间漏下来的细碎日光。
章鸣珂睥着她,略躬身,压低声音埋怨:“就许我娘子生得如花似玉,不许我时时惦记?泠香,你讲不讲道理?”
他竟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这样的歪理,他竟也说得出口。
这样的话,便是私底下说,也嫌孟浪,不庄重,他还是光天化日之下说的。
饶是近旁没别人听见,梅泠香也羞窘不已,脸颊蓦地染上嫣红。
她不自在地别开脸,捏起帕子挡住半张面颊。
见她如此,章鸣珂甚为开怀,举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一定洁身自好,今生有你一人足矣,绝不拈花惹草。你若不信,我可以大声发誓,让所有路过的乡亲父老做个见证!”
他话音刚落,薄唇便被她指间软帕捂住。
软帕带着她身上的浅香,佳人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柔柔的语气低低央求:“我信你便是,你别乱来。”
找到车夫时,梅泠香双腿似灌了铅,上马车还是章鸣珂扶她进的。
耽搁些时辰,回到城中,已过午时。
泠香本想午后回梅家看看爹娘,这会子回去,爹娘已用罢午膳,又要替他们张罗。
她不想阿娘劳累,便依着章鸣珂,进酒楼用膳。
料想泠香不想碰见他那帮兄弟,章鸣珂特意避开常去的,更为热闹的醉仙楼,折道去了清雅安静些的江月楼。
哪知,怕什么来什么,章鸣珂引着梅泠香下马车,刚在江月楼外站定,便见一行面熟的人从门里出来。
有本地知县,也有他的好兄弟赵不缺。
知县搂着的女子,脂粉颇浓,打扮极为艳丽,正是赵不缺的小姨,也是知县大人宠妾。
章鸣珂上前半步,借身形稍稍挡住梅泠香,朗声朝知县施礼:“鸣珂见过知县大人。”
章家是孝敬官府的大户,知县岂能不认识这公子哥?
只不过,他有些瞧不上,随意瞥一眼,哼出一个鼻音,便算打过招呼。
待他们走远些,赵不缺特意落在后头,探首望望梅泠香,朝章鸣珂挤眉弄眼:“哟,鸣珂兄把嫂子护得还挺紧。要我说,咱们哥几个,还是鸣珂你最有艳福,嫂子温柔美貌,两位小嫂子也是痴心一片,真是羡煞旁人!”
说完,他冲梅泠香不怀好意地一笑,便要离开。
泠香听他语气不对劲,意有所指,眉心微动。
章鸣珂则径直拉住他:“咱们兄弟私底下可以荤素不忌,什么都说,当着我娘子的面,你可不能胡说啊。你就这一个嫂子,哪有什么小嫂子?!”
“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赵不缺看看梅泠香,再看看他,笑得意味深长,“你买的那两位美人,在章家等了半日,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听说两位美人在章家等着,不知已经闹出多大阵仗,章鸣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泠香,你听我解释,此事我着实不知。”章鸣珂怕梅泠香误会他。
回来路上,他才信誓旦旦告诉泠香,自己给了那两位女子卖身契,打发她们离开。
这会子,赵不缺却说她们痴心一片,在家里等着他,泠香会不会以为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比起他,梅泠香要冷静许多。
她能听出赵不缺话里的幸灾乐祸。
“别着急,回去再说。”梅泠香温声劝他。
冲赵不缺福身施礼后,梅泠香先行回到马车里。
马车驶动后,章鸣珂仍喋喋不休,不断解释他没碰过那两位女子,没有过非分之想,甚至连她们长什么模样也没留意。
他急得脑门沁出薄汗,口干舌燥,梅泠香则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你为何不说话?是不信我,还是不在意?”章鸣珂停下解释,语气带一丝迟疑与受伤。
应当是没有处理过这等事,被吓着了吧?泠香不可能不在意他,否则怎会在城外质问他,不许他纳妾?章鸣珂暗自宽慰自己。
殊不知,泠香一时被他问住,也开始思索,她为何能够保持冷静。
换做旁的人家,对夫君情根深种的女子,听到赵不缺那番说辞,便会失魂落魄吧?
蓦地,梅泠香豁然开朗,也很庆幸。
庆幸他并非她心中思慕的郎君,她便不会为这样的事失态。
他虽行事鲁莽,却算得上敢作敢当,不至于在这桩事上骗她。
其实,她相信章鸣珂解释的话,只是她想晾晾他,毕竟麻烦事是他自己招惹来的。
“少爷与其问我这些,不如沉下心来好生想想,少爷与她们并不相熟,她们为何会执意跟着少爷?”说这话时,梅泠香没来由想起赵不缺的神情姿态,总觉得事情不是他们看到的这般简单。
两位美人身陷泥沼,有人将她们拉出来,还她们自由身,她们没道理上赶着做妾。
是看上了章家的家财,还是有旁的原因?
若说她们看上的是章鸣珂这个人,梅泠香是不信的。
毕竟她们被送去给秦夫子时,亲眼目睹过章鸣珂被秦夫子抄起扫帚追着打。
经梅泠香一提点,章鸣珂心神一震,也无暇去想泠香究竟在不在意他,而是陷入沉思。
马车驶近章家,被大门外吵吵嚷嚷的人群挡住,不得不停下。
车身停稳,梅泠香探身触上车帷,正要出去瞧瞧,忽闻身侧少年郎君颇为自得地道:“小爷想到了,定是因为小爷生得英俊不凡,仪表堂堂,她们才想跟着小爷,但是泠香你放心……”
没等他说完,梅泠香已掀开车帷,下了马车。
章鸣珂自知不该在这时逗她,也紧跟着跳下马车。
大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吵得章鸣珂眼皮直跳。
“哟,章大少爷回来了!”有人发现他。
旁的人也跟着起哄:“快来看看,这两位娇滴滴的美人说是对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要跟着你为奴为婢呢!你章大少爷对人家能有什么恩典?”
“什么恩典,一夜夫妻百夜恩的恩典呗!”
“哈哈哈,这般娇滴滴的美人,章大少爷哪舍得让人为奴为婢?”
门口围着的人里,挑夫、闲汉皆有,说话没个忌讳,章鸣珂挡住梅泠香半边身子,犹觉不够,又挪挪身形,将她纤袅身形全然遮挡。
她这般美玉无瑕的人,章鸣珂舍不得她同一群莽夫、碎嘴打照面。
“嚷嚷什么?都起开!”章鸣珂一手护着身后的梅泠香,一手拨开堵门的人群,朗声唤,“家丁何在,小爷白养你们的么?!”
须臾,他们挤过人群,走到紧闭的大门口。
看到两位美人,章鸣珂没好气道:“卖身契都给你们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来烦小爷!”
两位美人对视一眼,登时红了眼眶,一左一右抓住章鸣珂衣袖,嗓音甜腻央求:“少爷,奴家哪里也不去,一心一意只想跟在少爷身边,只求少爷怜惜,给奴家姐妹二人一个容身之所。”
言毕,不等章鸣珂回答,后退一步,跪到地上:“奴家给少奶奶磕头,往后甘愿伏低做小,伺候少爷少奶奶!”
若真受了她们的礼,传扬出去可解释不清。
梅泠香抓着章鸣珂衣袖,错身避至靠门的一侧,快而轻地冲章鸣珂道:“先把人带去门房。”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位美人被安顿在门房小厅,没人招呼,门外看热闹的人也散去大半。
梅泠香知道,袁氏今日有事外出,现下并不在府中。
是以,这两人如何处置,须得她拿主意。
折腾大半日,尚未用午膳,她想回屋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换身衣裳,再处置。
而章鸣珂,走在她身侧,耷拉着脑袋,一脸愧疚:“泠香,对不起,我答应要做个好夫君,却总给你惹事。”
说着,他目光落在梅泠香自然摆动的柔荑,想要握在手里,哄她消气,却又不敢妄动。
她明明秀雅柔弱,他却没来由怕她,怕她看向他的眼神里盛满失望。
而此刻,她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
章鸣珂正自顾自胡思乱想,忽而眼前少女顿住脚步,侧过身来,终于抬眸望他。
章鸣珂下意识站直身形,像是书院里被夫子罚站的学生。
“我没生气。”梅泠香望着他,轻叹一声,“难道郎君还看不出来,她们是故意来纠缠的?”
章鸣珂愣住,随即摇头,他不明白梅泠香口中的故意,指的是什么。
“待会儿我一人去见她们,郎君不必露面,只在隔壁屋子里听着便是。”梅泠香同他说好,便加快脚步,朝积玉轩去。
她脚步迈得比平日里重些,显出些许急躁。
本以为自己全然不在意,可脑中再度浮现出两位美人拉扯他衣袖的画面时,梅泠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心里实则也会不舒服。
甚至,听过她们娇滴滴唤他“少爷”,她便不想再那样叫他。
进到屋内,梅泠香听见廊庑下传来一阵窸窣轻响,继而是章鸣珂的声音:“多福,把这件外衣拿去烧掉,别让小爷再看到它!”
下一瞬,他着雪色中衣迈入门扇,望过来的眼神清湛坦荡,倒有几分清风朗月的丰仪。
蓦地,梅泠香心口萦绕的,那一点怪异的不适感,消散无踪。
用罢膳食,收拾妥当,日头已西斜。
“她们二人便交给你处置,我只求你一样,切莫告诉母亲,可好?”章鸣珂边走边求她。
梅泠香款步走过假山侧,侧眸望他。
他已换上新的外衣,晴山蓝湖绸直裰,衬得他气质干净,面如冠玉。
“郎君该不会以为,母亲回府之后,才会听说今日之事?”梅泠香唇角含笑,越过他,“再不快些,只怕今夜郎君又该去跪祠堂了。”
章鸣珂当即迈开步子跟上,嘴里念叨着:“那你快些把她们打发走,可千万别等母亲回来撞上。诶,还有啊,母亲若是打我,你定要帮着劝劝,我这可是无妄之灾!”
梅泠香没应他,一径出了垂花门,步入门房小厅。
而章鸣珂呢,趁门关上的时候,闪身躲进了隔壁屋子,凑到墙壁边,竖起耳朵听墙壁那边的动静。
跟着梅泠香一道进屋的,还有金钿。
一进屋,金钿便冲里头两位美人发难:“就你们两个弱不禁风的,还想服侍我们少奶奶?进来也是平白浪费粮食,不如趁早发卖,还能得几两银子。”
说着,她扶着梅泠香坐到上首,笑意恭敬:“少奶奶,您说是不是?”
两位美人被晾在小厅里一个多时辰,连口水都没喝上,想求见章鸣珂,根本没人理她们,更没人替她们传话。
这一个多时辰,熬得她们心里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盼到有人来,却不是章大少爷,而是少奶奶,且少奶奶身边的奴婢劈头盖脸就是要把她们发卖的话。
两位美人看似柔弱,却是被花楼养娘磋磨长大的,岂会愚笨?
当即便明白,金钿说的话,代表着章家少奶奶的意思。
而章家少奶奶没亲口说,便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梅泠香刚坐下,两位美人便争先恐后跪到她面前,连连求饶:“少奶奶饶命,我们姐妹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身,求少奶奶莫要发卖我们!”
“你们现下是自由身,依照大魏律法,我自是不能随意发卖你们的。”梅泠香语气温柔,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近前。
两位美人勾着头,只看到她一双精致的绣鞋和轻轻摇曳的裙摆。
少奶奶看起来斯斯文文,且明说了不能发卖她们,两位美人顿时松一口气。
可她们悬起的心落到一半,又被梅泠香的话急速提回嗓子眼。
梅泠香调转足尖,话锋一转,语气也沉下来:“可若你们执意要跟着章鸣珂,做了他的妾室,我身为主母,对你们要打要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更遑论发卖出去。”
说完这一句,梅泠香手指搭上光滑的扶手,缓缓而优雅地坐回圈椅中,浅浅含笑凝着两位神色惊惶的美人,轻问:“你们当真跟定了他么?”
没想到她看着文秀娴静,竟能说出这般心狠手辣的话。
不知少奶奶把章大少爷支去了何处,显然此刻扼住她们命运的,是眼前的少奶奶。
两位美人不敢轻易作答,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疑不定。
“看来我猜得不错,纠缠我夫君并非你们的本意。”梅泠香望向花窗外的树影,仿似漫不经心道,“是谁吩咐你们来章家闹的?”
此话一出,两位美人当即怔住。
就连隔壁听墙角的章鸣珂也愣住。
什么?她们来章家闹,是听从旁人的吩咐?谁会这般无聊?再说,那人图什么?他的名声早就烂透了,又不差这一桩。
无数念头在章鸣珂脑中闪过,他觉着,定是梅泠香多想了。
读书人心思就是比旁人重,高泩如此,泠香也是如此。
啊呸呸,他娘子才不是和高泩一样!
待他回神,隐隐约约听见一位女子道:“我……我不能说,若是说了,那位大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女子的嗓音带着哭腔,显然是被人威胁过。
至于那人是谁,梅泠香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须得她们亲口说出来,否则章鸣珂怎么会信?
“你们若如实相告,我保证将你们平安送出闻音县。”梅泠香垂眸抚平裙面,忽而抬眸,眸光似电,“如若你们不肯说,我便只好将你们发卖。今日你们恐怕出不来章家大门,过两日等我办好纳妾文书,转头便将你们交给人牙子!”
“我们不做妾了!”一人扬声拒绝。
金钿在旁帮腔:“那可由不得你们,今日你们这般一闹,闻音县多少双眼睛看着,你现在说不愿意做妾,谁信你?”
两人一想,是这个理,登时被吓得面如死灰。
“是赵大爷让我们这么做的,他要我们姐妹挑拨少奶奶与少爷,最好让少爷在府里待不下去。”
“你们说的赵大爷,可是赵不缺?”梅泠香猜到是他,却是这会子才懂得为什么。
虽与她先前想的有出入,可终归他是不想让章鸣珂学好。
“正是。”两位美人异口同声应。
梅泠香微微颔首,侧眸吩咐金钿:“你去找杨嬷嬷,派几个性子沉稳的家丁,天黑前便送她们出城。”
随即,她起身,准备去隔壁找章鸣珂。
两位美人如蒙大赦,连声道谢。
梅泠香走过她们身边时,终究心一软,忍不住躬身,压低嗓音嘱了一句:“出城后,记得往南边去,越远越好。”
她们两个弱女子,立身不易,想在战乱中活下来,更为不易。
若她们听得进劝,去到云城,甚至更南边,倒是能再躲过一劫。
言毕,梅泠香没在意她们惊愕的目光,从容走出小厅。
见到章鸣珂时,他正一脸呆滞。
“郎君都听见了?”梅泠香走近他,温声道,“你心怀侠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你心里视为兄弟手足之人,却想往你身上插两刀,不知郎君可醒悟了?”
他身上的恶名,有多少是拜那两位好兄弟所赐?梅泠香几乎不忍去想。
甚至看到他受伤的神情,她也有些于心不忍,轻叹:“罢了,往后你留在府中多读书,帮衬母亲,少出去与他们喝酒闲耍便是。”
章鸣珂唇线绷直,隐忍半晌,终于梗着脖子开口:“小爷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摇着头,眼神坚定:“我说不过你,可我清楚他们的为人,我要亲自去问不缺。”
口口声声说他不信,却迫不及待想出府去问赵不缺,还想带着两位美人一起去对峙。
梅泠香答应过,要平安送她们离开闻音县,自然不会食言。
“你若执意要问,便去问,但是她们,我已有安排,不会让郎君带走。”梅泠香正身抬眸,眉目清正。
那赵不缺与县太爷有亲,若不趁早把人送出去,梅泠香恐怕事情会有变。
章家再有钱,也只是寻常商贾,不能同官府硬碰硬。
章鸣珂明白,不管他如何说,她都不会回心转意。
往常,母亲常说他性子执拗。
孤身出府的一瞬,章鸣珂不由暗自摇头,梅泠香执拗起来,比他更甚。
也罢,为着外人与她起争执,不值当。
他堂堂八尺男儿,让她一回也没什么要紧。
章鸣珂一面宽慰自己,一面吩咐多福去找赵不缺。
不多时,他们在常去的醉仙楼雅间见面,来的人,除了赵不缺,还有孙有德。
“有好酒喝,光叫他不叫我,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孙有德说笑着进来。
赵不缺走过来,拍一下章鸣珂肩膀:“今日你们府上够热闹的吧?府里有端庄美貌的嫂子,又添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嫂子。你不在府里好好享受着,着急忙慌找我做什么?”
小嫂子三个字,章鸣珂很听不得。
他嫌弃地拂开赵不缺的手,正色道:“我说过,你们只有梅娘子一个嫂子,没有什么小嫂子。”
“哟哟哟,还生气了!”赵不缺指指他冷俊的脸,冲孙有德笑,“我就说他怕梅娘子生气,绝不敢纳小吧,你还不信。”
说着,一把扯下孙有德腰间元宝纹的钱袋子:“十两银子,拿来。”
“你们竟拿这种事打赌?”章鸣珂瞠目结舌,愤然质问,“那两位女子去我家闹,是不是你赵不缺指使的?!”
赵不缺刚抠出碎银,正躲避着孙有德的抢夺,往自己钱袋子里装。
听到他的质问,两人争抢的动作齐齐顿住,扭头望向章鸣珂。
赵不缺的声音扬起,有些变调:“你说什么?我指使那俩娘们?”
他眼神稍稍躲闪,心里快速想着章鸣珂从哪里得的消息,嘴里否认的话却是中气十足:“她们模样出挑,我还想留着呢,可是你买下的她们,还给了她们卖身契,她们又对你痴心一片,我是看在你面上才没强行收用,你倒是怪起我来了?是谁对你胡说八道了?”
“咱们这么多年的好兄弟,鸣珂却来怀疑我要害他,有德,你说他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赵不缺说着,转向孙有德,语气如泣如诉,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孙有德一面打圆场,一面给章鸣珂使眼色。
章鸣珂本就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方才也是一时冲动才语气不太好,见此情形,当即心生愧疚。
“抱歉。”章鸣珂从座位上起身,躬身致歉,“我方才一时昏了头,还请不缺兄见谅,稍后必让多福略备薄礼送到府上。”
都是多年的交情,赵不缺知道他出手大方,他口中的薄礼必然不薄。
于是,赵不缺也不再演戏,借坡下驴,眼珠子转了转道:“是她们这么跟你说的吧?我不过是怜惜她们,连小手都没摸到,没想到她们竟然怀恨在心,为了不被你们责骂,往我身上泼脏水,离间我们兄弟情义,太可恶!”
章鸣珂默默听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可他觉得,应当真如赵不缺说的,他和梅泠香都被那两个女子骗了。
可惜泠香心软,轻易便相信她们,还执意护着她们。
他心思简单,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神色微变间,赵不缺已将他看得透透的。
“不行,小爷咽不下这口气,她们是不是还在你府里?我要把她们送去县衙,让我姨丈关她们几日!”赵不缺说得义愤填膺,作势便要出门。
章鸣珂赶紧拉住他,拦住他去路:“罢了,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们一次,左右她们已经离开闻音县,往后眼不见为净。”
闻言,赵不缺止住脚步,面上仍是气冲冲,心思却转得快。
略想想便猜到其中缘由,一定是梅娘子识破了他的诡计,才发善心把人送出县城。
“人是梅娘子送走的吧?”赵不缺盯着他,似笑非笑问。
章鸣珂薄唇微抿,算是默认。
“行,兄弟给你面子,不计较。”
沉默半晌的孙有德上前两步,连连摇头感叹:“鸣珂,不是我说你,自从你娶了梅娘子过门,与我们兄弟便一日比一日生分。”
赵不缺顺势接话:“我知道,她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同样的,她看不起我们便是看不起你,你可别愣头青似的,一颗心系在女人身上,连兄弟都不顾了。”
“她没有。”章鸣珂矢口否认,语气微微僵硬。
赵不缺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哂笑:“她没有?嗬,难道她没有让你少出府,少跟我们一起混?”
临街的轩窗有风吹来,分明不冷,章鸣珂的心却似浸在夏日的深井中。
她说过这样的话,还不止一次。
“都是自家兄弟,让我再猜猜,你该不会真把她当仙女供着,还没得手吧?”见他呆怔的模样,赵不缺拍拍他肩膀,语气凝重,“听兄弟一句劝,别太把女人当回事,你越在意她,她越懂得拿捏你。记得有德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文绉绉的,但男欢女爱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们还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章鸣珂都没听进去,脑中只记得这几句。
梅泠香看不起他们这样的人,却一直想拿捏他。
他心潮汹涌,积玉轩内却是岁月静好。
步入院门,一眼便瞧见小妻子玉颜含笑,立在墙角的缸边喂鱼。
听到脚步声,梅泠香侧眸望去。
她顺手将帕子里的鱼食悉数抖落水缸,水面像是下了一场细雨,涟漪迭起。
“郎君回来了。”梅泠香开口间,章鸣珂已大步走近,泠香闻见他身上颇为浓郁的酒气,黛眉轻颦,“你喝酒了,你的好兄弟不肯承认,还是你们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