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撞吐血的衙役恼羞成怒:“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下?一瞬,李岳泓跟在沈毅身后出来,沈毅去拿人?,李岳泓朝着章鸣珂道:“宸王叔,他看?不起你。你代我父皇巡视天下?,他们这是藐视我父皇么?”
章鸣珂抬手,摸摸李岳泓的头?,当着所有震惊到失语的恶人?们,轻描淡写道:“太子说得对,本王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谭知县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还?在百里外的宸王,竟已身在云州城。
不仅如此,这位神秘莫测的宸王,还?莫名其妙成了梅泠香的入幕之宾!
难怪他来云州城,不住驿馆,不惊动县衙,原来是对梅娘子这美貌小寡妇慕名而来。
什么铁面无私的宸王爷,面对美人?,也?是凡夫俗子一个?!
梅泠香立在门扇内,望着章鸣珂轩朗威严的背影,眉心微动。
他竟没笑话她,还?再次替她解围。
惯常惹是生非的章鸣珂,竟也?长?出一副能替人?遮风挡雨的宽阔肩膀。
只不过,这副肩膀,早已不属于她。
当章鸣珂不经意回眸望来,梅泠香下?意识别开脸。
她回转身时?,温声致谢:“多谢,我去看?看?玉儿。”
朝屋里走的时?候,她不由想起谭知县来之前那一幕。
听见喜乐声时?,她站直身形,握紧烛台,做好了独自面对的准备。
哪知,身后忽而传来章鸣珂的声音:“民不与官斗,你从前不会这样以卵击石。”
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他说的从前,是什么时?候。
梅泠香脊背一僵,没有回身,只是倔强轻应:“总得试一试。他不是当初的黄知县,我能应付。”
“我也?不是当初的章少爷,而是官身,如今我近在咫尺,你怎么就?想不到要报官呢?”章鸣珂站定,语气稀松平常。
梅泠香听着,却是心中一紧。
是啊,当初那些狗官,官官相护,他们想要公道也?不能。
如今已是大晋朝的天下?,宸王一路清肃吏治,为民除害,且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只要她开口,他会还?她一个?公道,也?有足够的实力还?她公道。
梅泠香背对着他,朱唇紧抿。
不知为何,她没有选择理智上最正确的法子,而是仍执意自己解决。
这是当初她亲手放弃的人?,她做不到向他开口求助。
谭知县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章鸣珂忽而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按在门扇侧的院墙上。
他俯低身形,压低声音,近乎咬牙切齿道:“有我这样没用的前夫,从前让你很?丢脸吧?今日?,便让我冒充一回你的情郎,把你的脸面还?回来。”
“别误会,我如今对你并无非分之想,惩恶除奸,做我分内之事?罢了。”
须臾之间,谭知县敲门,章鸣珂松开她,在她惊愕的眼神中,打开门扇。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不由梅泠香费心,也?不受她掌控了。
进到屋内,合上门扇,躲到他看?不见的门后,梅泠香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那样快。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被今日?的阵仗吓的,还?是被他雷厉风行的气势惊到的。
这会子,日?头?已高,院门外发生的一切,想必都?被街坊邻居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他们定然也?会和谭知县一样,以为堂堂宸王是她的情郎吧?
蓦地,梅泠香再度想起章鸣珂开门前那句话,不由轻咬下?唇。
他是秉公处事?,替她解围只是顺带,可?他有必要引起眼下?的误解么?让她往后如何面对周围的街坊?
章鸣珂说,以此来还?她丢失的颜面。
梅泠香微微失神,不知不觉陷入从前的回忆里。
在那些被她遗忘大半的记忆里,她曾说过他让人?丢脸么?
梅泠香想不起来,可?她大抵说不出这样的话,或许又是不经意的眼神,引起他的误会。
毕竟,他曾是自尊心那样强的郎君,强到因?为她一个?眼神,于新婚之夜离府。
他进云州城,一直低调行事?,却在院门口,忽而羽翼大张,亮明身份,做出十足的维护姿态,仅仅为了还?她颜面吗?
“别误会,我如今对你并无非分之想。”他沉沉的嗓音犹在耳畔。
梅泠香揉揉脸颊,将心内不受控的揣测狠狠抛散。
他是宸王,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惩恶除奸,彰显新皇帝的威严罢了。
“阿娘。”玉儿在里屋唤她。
梅泠香深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形,挤出一丝笑,掀开绣花布帘进去:“别怕,阿娘在呢,已经没事?了。”
玉儿没穿鞋,踩在梅泠香裙面上,往她怀里挤。
“玉儿才不怕,刚才外婆抱着玉儿在窗口瞧,玉儿都?看?见了!”玉儿眼睛里闪动兴奋的光,“玉儿看?见,那位宸王叔叔帮阿娘赶走了坏人?,他不是玉儿的爹爹,但?他是好人?对不对?他是阿娘的朋友吗?”
玉儿不知道宸王是什么官,但?是连知县大人?也?被他抓走了,他的官肯定比知县大。
不等梅泠香开口,玉儿迫不及待道:“他比知县还?厉害,阿娘能不能请他帮忙找爹爹?”
说到此处,玉儿想到梅泠香说她不需要爹爹的那些话,奶声奶气的嗓音弱下?去,玉儿垂眸掰着手指:“玉儿只需要阿娘,但?是阿娘需要爹爹保护。”
如果她是有爹的孩子,就?不会时?常被人?笑话,阿娘也?不会被坏人?欺负了。
听到玉儿的话,许氏深深叹了口气,拍拍梅泠香的肩膀:“你自己想想,该怎么跟孩子解释。”
梅泠香以为,到玉儿长?大以后,才需要同她解释,且那时?候的玉儿也?会明白事?理。
没想到,三岁的玉儿便给她抛了这样的难题。
她自以为能解决很?多事?,却没想到玉儿也?会心疼她这个?阿娘。
梅泠香亲亲玉儿小脸,温柔哄她:“阿娘没生气,放心吧,坏人?都?被抓走了,不会再来欺负阿娘。”
说话间,梅泠香取过床头?的衣裤,亲自替玉儿穿上,又给她讲了一则小故事?,转移孩子的注意。
玉儿忘记追问,梅泠香狠狠松了口气。
今日?动静闹得大,她们没出摊,就?在屋子里慢慢用膳。
早膳没用完,便有人?敲响院门,松云去开门,只见两位邻居一个?端着热包子,一个?捧着热鸡蛋,笑着朝里张望。
“一不小心做多了,拿给玉儿吃。”她们说话间,便把东西往松云手里塞。
松云也?不知该不该接,回头?望梅泠香。
梅泠香暗叹一声,起身步入院中:“多谢两位婶子,玉儿吃饱了,还?是拿回去给虎子他们吃吧。”
走到院门口,梅泠香才发现?,她们后头?不远处,还?有几人?靠墙站着,状似闲聊,实则在听这边的动静。
“这样啊。”两人?对视一眼,把东西收回。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方才从你院里出来那位,真是宸王殿下??你怎么会认得那样的大人?物,他,他是不是你的情郎?”
另一人?追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不愿意嫁给谭知县的?不对啊,大晋才建朝多久,你认识宸王也?没多久吧?”
不远处一位男子凑过来,满脸堆笑:“梅娘子要是当上王妃,可?别忘了提拔我们这些邻居啊。”
“对,好处不能让他沈毅一个?人?得了。”
梅泠香听不下?去,虽不知解释有没有用,她还?是耐着性子道:“大家莫要误会,我与王爷并无私交,他肯出面,只是看?不惯谭知县强娶罢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昨日?进了你的院子,今早从你院门里出来的。”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
果然,没人?愿意相信她的解释。
甚至,在他们嘴里,章鸣珂昨夜是宿在梅家的。
“抱歉,打扰大家了。”梅泠香合上院门,将纷纷扰扰、意味深长?的议论挡在门外。
接下?来两日?,章鸣珂没再出现?,李岳泓也?没回来,只有沈毅回来取了一次行李。
他们没再住沈家,而是住进了县衙。
如今,谭知县、蔡主簿等人?悉数下?狱,沈毅负责审他们。
章鸣珂则带着李岳泓,亲自查县衙的卷宗、田亩、银钱往来。
谭知县任职这几年,当真做了不少孽,罪证确凿,自当依律押送巡抚衙门。
事?情办完,章鸣珂却仍丢在县衙。
他点亮银釭,细细翻找衙门留档的地契、屋契。
半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他想要的那一份。
梅家小院的屋契上,交割的日?期写得清清楚楚,并非梅泠香所说,是来云州城以后的事?,而是远远在那之前。
章鸣珂盯着泛黄纸笺上的日?期,细细回想,半晌,他想起了大致是什么时?候。
竟是在她派松云去遂阳县请张神医期间!
难怪松云没请到人?,还?在遂阳县逗留月余,她根本不是在遂阳县,而是转道来了云州。
章家本派了两名家丁护送松云的,可?惜回闻音县的途中,他们遇到乱贼,那两位家丁不幸遇难,没能回章家复命。
若非那场祸事?,他早就?该知道,梅泠香有离开闻音县的打算。
可?是,那时?世道未乱,战事?未起,梅泠香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在偏远的云州买屋宅?
嗬,她还?瞒得紧紧的,不告诉他,也?不告诉母亲。
即便那时?候她已经厌烦他,想到要与他和离,想到以后再也?不见他,也?不至于跑到云州这么远。
这不合常理。
蓦地,章鸣珂又想起那封空白的信,那是她让松云去遂阳县之前写的,以高泩的名义,写给她自己。
和离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故意藏起真正的信,却拿假信来糊弄他。
如今想来,其中还?有诸多疑点。
章鸣珂细细思量良久,依旧想不通这两件怪异的事?,中间有没有关联。
他指骨收紧,攥着泛黄的屋契,眼睛深邃如漆。
梅泠香,你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片刻后,章鸣珂将誊抄的屋契折好,收入袖袋。
他站起身,步入月光溶溶的夜:“本王去去就?回,你照看?好泓儿。”
沈毅躬身领命。
梅家小院,白日?里不太清净,夜晚终于安生些。
梅泠香已有两日?未曾出摊,她望望屋内架子上摆放整齐的胭脂香粉,眼神透出几分留恋。
就?算云州城也?有许多烦心事?,并非世外桃源,她依然留恋这三年平顺安宁的日?子。
可?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街坊邻居们已然认定,她攀上高枝,任她如何解释也?无用。
她自己倒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也?无法去怪帮助她的章鸣珂,但?她不想影响到玉儿,也?不想阿娘那样好性的人?,被人?问得面红耳赤。
不过,她们原本也?打算这时?候搬走的,只是路引没办下?来,才耽搁。
可?见这时?候离开,乃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且贪官污吏已除,章鸣珂他们还?在县衙,明日?她便去找沈毅帮忙,料想路引很?快就?能办下?来。
架子上的东西,都?是她们辛辛苦苦亲手做的,梅泠香不想浪费。
她望望墙边刚收拾出来的空箱笼,举步走过去,想搬过来,把脂粉盒子装进去。
往后去别处卖,也?是一笔进项。
她素手轻抬,刚触碰到那红木箱子,便见另一侧一只指节修长?、青筋隐现?的手,搭在木箱上。
“你何时?进来的?”梅泠香没侧眸,凝着那只手,轻问。
红木箱子上,描绘着雀登枝的纹样。
章鸣珂修长?的指轻贴木质表面,沿着雀鸟灵动的线条徐徐游走,语气低低,仿佛漫不经心:“住不下?去了?这次打算搬去何处?还?像从前一样,不告而别?”
木箱漆面光亮,男子指骨修长匀停,如琢如磨。
许是色调对比强烈,又或许是被他眼底辨不清的情绪干扰,以?至于梅泠香在他的逼视中,从他漫不经心描摹线条的举动里,品出一丝旁的隐秘意?味。
她心口?微热,近乎仓皇移开视线。
梅泠香收回手,攥着帕子,温声应:“王爷此言差矣,民妇从前不曾不告而别?,眼下也不会。”
离开闻音县的时?候,她已与章鸣珂和离,是没有任何私交的两个人,她要去哪里,自然不必告诉章鸣珂。
所以?,那不能?算作不告而别?。
至于眼下,等?她找沈毅办好路引,就算她不主动告知,想必沈毅也会禀报他。
自然也不能?算不告而别?。
章鸣珂略思忖,听出她言外之意?。
他指尖动作顿住,指腹轻轻压在雀鸟微张的羽翼,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淡下来。
“以?为搬到别?的地?方去,便能?岁月静好,不会遇到云州城这样?被人强娶之事?了??那时?候,你没有依傍,以?为仅凭讲道理,便能?把人劝退?”章鸣珂站起身,走到脂粉架子旁,打量着那一排排脂粉盒,“梅娘子,你从前利用人的时?候,什么都?舍得给,如今,你怎么好像很着急与本?王撇清关系?”
说到后头?这一句时?,他侧首望来,盯着她眉眼。
屋内光线不算亮,映得他眸似寒星,分外慑人。
一句“什么都?舍得给”,迫得梅泠香倏而垂下眼睫,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
她想说,从前那些短暂的恩爱,并非全是她为感谢章家给爹爹治病,投桃报李,才愿意?的。
初时?确实是报恩的因素多些,可?后来,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但这样?的比重,怎么说得清呢?
即便她说得清,他又能?相信几分?
如今否认,在他眼中,恐怕也只是粉饰之词。
“我不是为了?避开王爷才想搬走。”梅泠香没解释从前的事?,至少这一次,还是别?让他误会的好。
“他们误以?为本?王是你的情?郎,让你心里不舒服了??”章鸣珂低低失笑,“有本?王这样?的情?郎,应当不是丢脸的事?,你甚至可?以?在本?王走后,加以?利用,震慑那些对你别?有用心的人。可?你偏偏不要,宁肯自己搬走。”
“梅泠香,与我撇清干系,和避着我,有什么区别?吗?”章鸣珂说着,忽而快步走到她面前,大掌紧紧扣住她单薄的肩,“往日让你丢的脸面,如今我已还给你。而你,你打我那一巴掌,我尚未还回去,你当真以?为能?就此两清?!”
他并未将她捏疼,可?他沉沉的嗓音掷在耳畔,却令梅泠香脸色煞白。
他此番是来讨债的。
原来,他一直记着当年的事?,他心里应当有些恨她吧?
这两日,他屡屡替她解围,惹得她心神微乱。
在他羽翼大张,将她护在院中时?,有一瞬间,梅泠香当真感受到他维护之意?。
直到这一刻,梅泠香才后知后觉,他维护的恐怕不是当下的她,而是当初驻云山桃花林里那个少年郎的不甘。
当初他无权无势,面对黄知县除了?挥拳打回去,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今日,他要十?倍百倍还到谭知县身上。
凝着她花容失色的模样?,章鸣珂唇线绷得笔直,他的话说得重了?些,吓着她了?吗?
可?这个无情?的小娘子,知不知道,他踏月而来,看到她收拾箱笼时?,又是如何心慌?
面对强敌也能?面不改色的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久违的惊怕。
三年前,她不辞而别?,杳无音信。
三年后,就在他不计前嫌,维护他之后,她还想故技重施。
可?惜,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无能?的少年。
这一回,他决不允许她再从他身边离开。
章鸣珂睥着她,默然不语。
他并未刻意?施压,可?他征战沙场数年,已是不怒自威。
梅泠香被迫扬起细颈,抬眸望他,承受着他带来的压迫感,她呼吸不由得变得轻而细:“王爷想让民妇如何偿还?”
“本?王还没想好。”章鸣珂终于松开她,踱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
此刻,他不想被梅泠香瞧见他眼中任何的一丝心软。
当初在他最情?深意?浓之时?,她打了?他一巴掌,狠心离开,将他一腔热血冻结成冰。
他恨过,怨过,却连她人都?见不到,只能?独自舔舐心口?创伤与不甘。
失去她,最深的软肋从他身上剥离,他变得无坚不摧,连死都?不怕,才有今日的章鸣珂。
哦,就连他一身武艺,也得益于她替他请到的罗师父。
若是没有她,恐怕他一世都?会是哪个稀里糊涂的纨绔子弟,到死也一事?无成。
没人知道,他其实也对她心存感激。
眼下爱与不甘交织的情?愫,竟比当年一腔赤诚的爱意?更刻骨入髓。
章鸣珂竭力克制,才平复住心绪。
再开口?时?,他语气已然平静无波:“本?王明?日启程回京,梅娘子须得同行?。等?本?王想好要什么,再向你讨。”
“不可?以?。”梅泠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她不假思索拒绝。
拒绝之后,对上他骤然沉邃的眼,她心口?怦怦直跳。
可?她仍然要拒绝。
她是什么身份,章鸣珂是什么身份?若跟着他去京城,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
明?明?她与他根本?不是传言中的关系。
眼下那些传言只是给她和佳家人带来困扰,若听之任之,恐怕还会给她招惹祸端。
梅泠香稳住心神,语气温和而坚定:“民妇不去别?处,会直接回闻音县,等?王爷想好让民妇如何偿还,去闻音县找我讨要便是,民妇绝不推辞。”
她本?也没想躲着他,如今他说要讨债,她索性回到闻音县去。
那是她心里最想回的地?方,往后也能?时?常去看望爹爹。
章鸣珂明?白,她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决定,便难以?转圜。
但人都?有弱点,这世上总有别?的让她在意?的人。
虽然不想,章鸣珂还是听从理智,说出令他自己也不齿的话:“高泩也在京城,你或许不知,你那位高师兄给皇上递过一份贺表,自此他在百官眼中,便从清流直臣,变成梁彬那起子奸佞末流。他的处境似乎不太好,累倒在案牍上,本?王离京前,曾去过他府上一次,那时?他正告假养病。”
至今,章鸣珂也没明?白,当初她为何选择南下来云州,而不是去京城投奔高泩。
但他相信,高泩是梅泠香会在意?的人。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见梅泠香扬起的玉颜露出焦急之色。
“是不是你对高师兄做了?什么?”梅泠香是担心过高师兄的处境,却没想到会从章鸣珂口?中听到,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从前,章鸣珂就曾误会她与高师兄有私情?,她解释过,可?他似乎总与高师兄不对付,一遇到与高师兄有关的事?,就不高兴。
如今他的地?位远在高师兄之上,若想针对高师兄,简直易如反掌。
不早不晚的,他偏偏此刻提起高泩,叫她如何不多想?
梅泠香快步上前,拉住章鸣珂衣袖,仰面央求:“王爷,请你不要因为我,针对高师兄。他绝对不是梁彬那种人。”
章鸣珂睥着她,恨得有些牙痒痒。
她还真是关心高泩,不惜把他想成公报私仇的小人。
在她心里,他就那样?卑鄙?只有高泩是那霁月光风的君子?
瞥一眼被她轻轻拉住的衣袖,章鸣珂隐忍喉间酸涩,淡淡开口?:“本?王再问一次,京城你去还是不去?”
梅泠香听得出,他在威胁她。
不过,比起流言,她更在意?高师兄的处境,毕竟那是她敬重的兄长,更是爹爹生前最寄予厚望的学生。
在他的凝视中,梅泠香垂下眼睫,松开他衣袖,咬了?咬唇瓣,轻道:“烦请王爷替民妇办好路引。”
“好说。”章鸣珂周身气场倏而缓和。
只要她肯去京城,他便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来云州几日,本?王尚未好好逛过,今夜月光正好,本?王想出去走走,还请梅娘子略尽地?主之谊。”章鸣珂走出梅泠香屋子的那一刻,唇角扬起得逞的笑意?。
当着街坊的面,从梅家小院走出去,发落谭知县等?人,他就是故意?为之。
一则想让她亲眼看看,他能?将她护得好好的,一丝风雨也落不到她身上去。
二则也是想借机逼她离开云州。
从她告诉他,玉儿不是他们二人的骨肉,章鸣珂便知,她不想与他有牵扯。
外面传言越盛,她越是在此处待不下去。
他急切地?想带她回京城,自然要推波助澜。
以?高泩为饵,也是临时?起意?。
可?路都?是她自己选的,不是吗?
当年,他不想和离,她可?是根本?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章鸣珂并不觉得自己霸道,他很享受这样?一点一点织网,如愿将她缚在身边的踏实感。
时?辰不早,夜色静谧,路上一个人影也无,只偶尔听见路边暗影里的鸟啾虫鸣。
泼墨似的天幕上,挂着半圆的明?月,似白绢扇裁成两半,一半在天心,一半浮动在水中央。
这个时?辰,就连出海捕鱼的人,也已回家安歇。
梅泠香跟在章鸣珂身后半步,望着他高俊的背影,月光盈盈的眼眸里盛着些许疑惑。
一路上他很少开口?,仿佛只是来看看云州城的景致。
梅泠香莫名悬起的心,悄然落回原处。
她瞥向水中那片浮动的月,微微失神。细细去想,明?日该如何同阿娘、松云、玉儿她们解释。
忽而,她眼前月光被遮挡,眉心抵上一堵结实的人墙。
梅泠香骤然回神,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抬起眼眸,沿着他挺拔的脊背望上去,对上他回眸望来的眼神,似月光下的深海。
“你既如此在意?高泩,三年前为何没去京城投奔他?”章鸣珂凝着她被月光映照的眉眼,克制住想要亲上去的悸动,问出他存在心间许久的疑问。
“投奔高师兄?”梅泠香略不自在地?抚了?抚眉心,顺势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当时?北方正乱,我便只想到往南走。那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我岂能?去给高师兄增添负担?”
再说,又非血脉至亲,只是关系好的师兄,她们一大家子去投奔,人家会欢迎么?
即便高师兄愿意?,恐怕他母亲也不愿意?。
阿娘曾对她说过,婶娘对她有所提防,并不希望她与高师兄之间有什么。
就算她心思清正,没有那样?的意?思,也不能?给人家造成困扰。
章鸣珂微微颔首,移开视线,原来她只是不想给高泩添麻烦。
对于在意?的人,她还真是处处为对方着想,最是善解人意?。
浪花拍岸,哗哗作响,些许湿气沾染鞋面,跺不掉,但也不至于让人难受。
海风轻狂,卷乱她的发,一缕青丝随风曳过章鸣珂侧脸,海水的腥气被她发间隐隐的雅香压下,让人只注意?到那淡淡香气。
只一瞬,梅泠香抬手将发丝理好,章鸣珂鼻尖那一丝香气便散在风里。
他眼神变得越发难以?捉摸,面色却平静如常。
“回去吧。”章鸣珂转过身,大步往回走。
他腿长,走得快,梅泠香本?就走得累了?,越发跟不上。
她脚步声显得急促而吃力,连呼吸也比平日里重。
“走不动?”章鸣珂驻足等?她,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你且等?等?,我去寻一匹马。”
海边这一带,船只好找,马却不好寻。
再说,夜已深,哪里寻马去?
就算运气好,找来一匹,难道她骑马,让章鸣珂这个王爷在地?上走?
与他共乘,更不可?能?。
“我不会骑马。”梅泠香匆匆开口?阻拦,“没关系,我能?走回去。”
当初来云州,一路上把脚磨破了?她也能?坚持,更别?说今日。
她一句“不会骑马”,倒是勾起章鸣珂的回忆。
很久之前,他曾拥着她,同乘一匹马,去追准备进京的高泩。
章鸣珂广袖翩动,身姿被夜风修饰得越发挺拔俊朗。
他若有所思问:“本?王很好奇,你一个不会骑马的人,是如何躲过战乱,带着家人,一路来到云州的?”
那些回忆不算美好,至今想起,仍叫人口?中发苦。
梅泠香弯唇浅笑:“只要想活命,总能?想到法子的。”
她答得简单,近乎敷衍,也没有提半个苦字。
可?章鸣珂透过这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她吃过多少苦,又是凭着怎样?坚韧的心性,才能?在怀着身子的情?况下,坚持走到云州城。
“也是,你素来聪慧。”章鸣珂微微颔首。
他的夸赞,似乎颇有深意?。
或者说,重逢以?来,他说的许多话,都?耐人寻味。
可?这会子,梅泠香已有些倦了?,不愿深想他话里的深意?,她避开他的视线,重新举步。
走在他身侧时?,梅泠香余光瞥见一道虚影,下一瞬,她颈侧微痛,闭上眼,软软往地?上倒去。
章鸣珂顺势扶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香香,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必独自强撑?”章鸣珂凝着她姣好的眉眼,低喃。
夜风里,她柔软的裙紧紧贴上他深色衣摆,她纤袅身形被他拢在衣袖间。
水面倒映相依的虚影,顷刻被浪花拍乱,化作万点碎星。
章鸣珂鼻尖轻抵她发间,气息被她青丝撩乱,薄唇轻触她眉心,落下极为克制的一吻。
他不想在夜风里寻找她虚无缥缈的气息,只想实实在在将她拥在臂弯。
王爷走之前,说好的去去就?回,沈毅就在县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