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是草莓吗?”
突然,餐厅门口停下来几个人,开口询问的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套裙,头发挽在脑后,脸上还化了淡妆,声音很轻柔。
“两块一斤。”曹觉赶忙问。
几人中立刻出现了两种态度。
女人觉得还挺便宜,目光已经在几箩筐草莓上扫过。
站在最后的短发女人也很吃惊,不过嘟囔的完全是不同内容:“这么贵!是什么金子做的吗!”
声音熟悉,秦溪立刻抬头看去。
还真是熟人。
那后面的几人不正是王达源夫妻和张大姐吗。
“张婶子?”秦溪笑。
出院时还想着以后怕是没多少机会遇见,没想到转眼就又遇上了。
还真是巧!
搀扶着王达源的中年男人穿着时髦。
衬衣外是件开衫毛衣, 手臂上搭着外套,一幅金丝眼镜衬得人斯斯文文。
只要通过穿着,秦溪就能立刻判断出其究竟来自哪里。
典型港式穿搭, 而且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
“张婶子。”
秦溪从玻璃门后走出来, 迎着张大姐瞬间尴尬下去的表情打了声招呼。
“秦溪妹子。”
同住几天病房的缘分虽浅, 却给王达源夫妻留下了深刻印象。
能巧合在餐厅门口遇见,陈香秀满面笑意地赶忙上前打起招呼。
“陈奶奶,王爷爷。”
“你也来饭馆吃饭?”陈香秀抓住秦溪的手问道, 还不等回答又立刻介绍起在竹筐前看草莓的中年女人:“这就是我二儿媳,那个是我二儿子。”
王贵德和崔玉?
那对寻找孩子多年未果的夫妻?
两人精气神和秦溪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半点沧桑憔悴,瞧着甚至比同龄人还要年轻好些。
“妈,这个姑娘是?”
崔玉望着秦溪,双眸中满是新奇。
“晓娟生孩子那阵住同病房的妹子。”陈香秀简单介绍。
“婶子你好。”秦溪心里对崔玉的感官不错,脸上就自动带了些笑意:“叫我秦溪就成。”
崔玉笑着点头。
“婶子一家是来餐厅吃午饭?”
“可不是, 我家二弟和弟妹回寿北探亲, 今天中午就不做饭了,想着来饭馆里凑个热闹,这不听说……”
要是平常, 张大姐肯定舍不得来这么高档的饭馆吃饭。
不是想着弟妹夫妻好不容易回家探亲, 今天午饭就当给两人接风。
为此她还专门去打听了一番, 最后听说报刊亭餐厅离家比较近菜味道又不错。
而且听名字, 觉着餐厅应该……不怎么贵。
真到餐厅门前一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就是门脸都透着“贵”这么个大字。
“那还真是巧, 这样吧……” 秦溪目光在王家人身上滑过:“就当庆祝今天婶子一家团聚,今天这顿无法给您打个五折。”
说罢, 伸手招来罗三哥。
“妹子在这家饭馆上班?”
秦溪点头。
罗三哥回到前台查询了一番餐厅包间预定情况,很快折回来无奈道。
“老板,所有包间和凉亭都预定出去了,只有一楼大堂还有位置。”
“老板!妹子是餐厅的老板?”张大姐惊道。
“开间小饭馆糊嘴。”秦溪谦虚地笑了笑。
张大姐本还想和秦溪多聊几句,奈何餐厅门口陆陆续续走过来问草莓价格的人。
其中看着好些互相都认识,也不好再打断人家说话。
在罗三哥带领下,王家一行进入餐厅。
饶是王贵德和崔玉常年生活在港市,也因餐厅内部的装潢齐齐露出异色。
餐厅装修氛围感很超前,香味清淡令人身心放松,耳边潺潺的流水声缓缓流过。
“刚才那个秦老板不是一般人。”王贵德伸手抚过隔断的木制屏风:“别看长得秀气,魄力相当不得了。”
“我看小姑娘年纪也没有多大。”
满打满算,崔玉已经有十年没回过寿北,好似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笑着挽住丈夫胳膊,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说了句:“瞧着我们家囡囡差不多大。”
“……”
气氛瞬间凝固,以王达源为首的王家人瞬间沉默下去,没一个人接话。
罗三哥心里还有些奇怪。
这家子不像一家子,两边泾渭分明,就是走路中间都隔着条无形的沟一样。
想着他们应该有什么问题要解决,特意选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
众人依次落座。
王贵德轻轻叹了口气,拿起茶壶给王达源和陈香秀倒了杯茶水。
“当年的事其实说起来根本不怪你们,使我们当爸妈的问题才对。”
光是这句话,他用了二十多年才终于领悟出来。
为什么怪父母?只是因为他们没人可怪,又过不去心里那关,只能将错都怪到别头上。
其实他们所有人该怪的应该是抱走孩子的人。
只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也因此错过了多年亲人团聚的机会。
崔玉也笑,不像以往总是带着抹苦笑,更多的是通透和放下。
“我和老王已经商量好了,以后就回寿北来养老,选个离女儿最近的地方,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在街上擦肩而过。”
他们决定不再寻找!
能和女儿在同一片蓝天下,想象着她过得很好就已经足够!
“你们……真的不怪我们?”
老人的眼神早已浑浊,加之泪水溢满眼眶,早已看不清儿子儿媳的脸。
陈香秀只是呆呆望着他们的方向,豆大的泪水不停从眼眶滚落。
心头压着的巨石猛然碎裂成渣,蹦得王达源根本无法维持一惯冷静,嘴唇一直颤抖个不停。
“能想通就好,以后刚子他们几兄弟就是你的孩子。”
张大姐抹了把酸涩眼角,余光瞟见同样激动的儿媳妇刘晓娟,心中暗恨不已。
心思不纯,算计全都写在脸上。
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心底此刻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二叔,二婶,以后我家刚子就是你亲生儿子,我和刚子一定孝顺你们。”
好家伙……
张大姐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上一秒只是在心里想想,下一秒竟然秃噜了出来。
心术不正还蠢!
张大姐往桌下伸手扯了下刘晓娟的袖子。
“要是二婶不放心,就让刚子把户口迁到你们户口本上。”
腼腆害羞只是在相对的情况下,眼下刘晓娟哪有空想其他,嘴巴巴拉巴拉地说个没完。
至于张大姐私下里的小动作,完全就没放在心上。
就冲她这番着实有些摸清奇妙的话,不出意外又迅速凝固了好不容易蔓延开的感动。
几十年的往事终于解开,却又立刻蒙上了层居心不良。
崔玉迅速暗了神色,冷冷地望着刘晓娟继续嘚吧嘚吧。
王贵德和崔玉都没开腔,是秦溪的到来才让刘晓娟闭上嘴,还算是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人。
“婶子,尝尝我们农场自己种的草莓汁。”
两个服务员端着两托盘草莓汁送上,秦溪特意跟崔玉说了说。
她对这位温柔高贵的阿姨有好感,靠近桌子时自然而然就站到了崔玉侧面。
“多谢妹子。”崔玉笑着握住秦溪的手,右手顺势轻轻抚摸上了那高高耸着的肚子:“快生了吧?”
“还有两个多月。”
“那出门在外可千万得小心别撞到肚子。”
“好。”
崔玉也很喜欢秦溪,看她年纪和女儿差不多,语气中更是不由自主添了些关心。
要是女儿还在,现在是不是也结婚了,或者已经是孩子的母亲。
就在这时,崔玉手掌心忽然感受到了一阵胎动。
好似秦溪肚子的孩子感受到了善意,隔着肚皮和她交流起来。
“秦溪。”
秦溪抬头看去。
秦海挎着个大牛仔包,手里还提着两个,满头大汗地走近。
“爸,你怎么来了?”
“你妈让我送点尿片来,说是旧衣服不会红屁股,她在家里忙活了好几天。”
尿片都是包莉莉和包志明的旧绒衣绒裤剪成块,张秀芬足足做了几百块。
秦溪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多了!”
“你妈不是怕你们年轻不懂吗……”秦海乐呵呵地挠头,目光只是随意地往桌上扫过很快收回:“我先给你送到办公室去。”
“我和你一起去。”
“要不我给你送回家去得力气,这么多不好拿。”
“书青一会儿来店里接我们。”秦溪想接过一个包,被秦海侧身躲过:“你别提……”
说着说着,秦海面上的表情忽然一僵,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嘴角缓缓耷拉了下来。
“爸。”秦溪伸手在秦海面前来来回回比划了几下,有些奇怪:“怎么了?”
震惊混乱慢慢消失,秦海轻咳两声,看似没有任何异常地笑道:“没什么,就是忘记带你妈亲手做的槐花高糕了。”
秦溪半点不信。
要是老爸表情能自然点的话或许还能有几分信服力。
“明天我回去吃。”秦溪笑,不再追问。
谁心里没点秘密呢……
父女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堂,目光一直追随着的王贵德也收回视线。
秦溪的爸爸……好像有点眼熟,可无论如何没能从记忆中找到对得上号的名字。
一顿饭吃完,王贵德还是没想起是在哪认识的秦海。
应该是认错了。
这个念头刚落下,秦海就再次出现在眼前,这回是径直朝他走来,目光坚定的没有一丝偏移。
而秦海出现的地方,是王家人住的红联村。
“王二哥。”
秦海走过来,准确叫出他少年时的外号,整个村里的孩子们都这么叫他。
王二哥……
“你是?”
“我是大海。”秦海举起手在胸口比划:“就是前边第二家秦天家的老大,老不长个那个。”
“秦海!”王达源抢先认出,看到旧邻居不由分外感慨:“你小子原来一直在寿北,老邻居们都以为你去了其他地方安家。”
“当时我妹子出了点事……”
秦海叹气,提起当年的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
他是红联村人,祖上几辈都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要不是因为秦春出事,恐怕还会在这生活一辈子。
“秦春,秦春咋了?”王达源追问。
“死了。”
弟弟妹妹去世的消息相继传来,秦海迫不得已卖了家里房子筹集路费去部队领回弟弟的骨灰。
妹妹那边太远,路费不够就一直没去成。
秦海搬离红联村,之后几十年都没机会再次回来。
直到在餐厅认出王贵德,往事才再度冲上心头。
不过……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跟王贵德一家叙旧,而是来向他们打听一个人。
红联村其实距离曙光电缆厂生活区并没有多远。
这么些年来不曾再次踏入村里, 现在恍惚间四处看看,难免想起年少时一家子生活在村里的记忆。
以前红联村多以老木头屋子为主,如今许多都成了红砖楼, 条件好的还建了两层。
王达源家的屋子就是两层。
老大王贵福一栋, 老二王贵德一栋。
两栋房子面对面建造, 中间是个地坝,面积少说两三百平。
“先坐,先坐。”
旧友重逢, 还是幼年时天天黏在一起的玩伴,王贵德兴奋的情绪难以掩饰。
不等秦海坐稳,一双眼睛就上下打量起来。
“王二哥越活越年轻,哪像是我……”
王贵德比秦海就大几个月,小时候两人站一起瞧着像是差了好几岁,现在看去还是相差几岁。
小时候秦海黑瘦个小,瞧着比同龄人要小好几岁。
岁月蹉跎多年, 他看着倒是比王贵德老了好些。
两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是一目了然的事。
“那只是外人瞧着年轻而已,我头发早全白了,这全是去理发店染成的黑色。”王贵德苦笑摇头。
真说起来, 他倒是羡慕秦海得多。
“都不容易啊!”秦海叹。
他们这一辈人, 没几个活得轻松, 最苦最难的日子全都经历过, 老了老了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不说那些!”王贵德摆手,想起刚才说秦海有事专门来红联村,顺口问道:“你来村里找谁?”
“孙茂才。”
王贵德看向王达源夫妻。
他多年没回寿北, 早就不知道村里的情况,对孙家的情况更是不了解。
“孙茂才?”
王达源皱眉, 孙茂才正是红联村的上一任村长。
十年前说是去北市投奔女儿一家,后来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五年前一家子又回到了红联村。
“他走之前卖了房子,回来之后一家子租的村里的公屋。”王达源说。
孙茂才当村长时做下不少恶事,王达源一直怀疑当初举报王贵德的人就是孙家。
苦于没有证据,王家从不和孙家多来往,对于孙家的情况了解得也只有这么多。
“难怪一直找不到。”秦海眉头紧锁,思绪瞬间万千。
因为两家关系不好,王达源没有追问秦海找孙茂才干什么,聊了两句就把话题往其他话题上扯。
叙旧结束后,秦海才撑着膝盖站起来。
“我去孙家看看,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
王贵德不知道父亲心里老早就怀疑孙茂才,秦海站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王贵德回来两天还从没去村里转过。
村里估摸着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来。
两人从王家出来,沿着村里的青石板路一直往旧祠堂走去。
村里的人不仅认不出王贵德来,这一路上就连秦海都没人认出。
他们就是两个陌生人,经过的人只是好奇地回眸看上两眼,便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
孙家住的房子是祠堂后院,四间平房,两间厨房。
门口有人影走动,好像是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
“小姑娘。” 秦海叫住孩子,清了清有些发痒的喉咙,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我们找孙茂才。”
开口前一秒,他想转头离开。
可一旦问出来,反而更加坚定了念头。
“你们找我爷爷?”
“嗯。我们是红联村的人,专门来看看老村长。”
小姑娘看了眼空着手的两人,暗暗撇嘴。
她都看得出两人不是专门来看爷爷的客人,肯定又是来要钱的人。
不过一想到妈妈交代过,不管谁找,只管把人往屋里带。
“我爷爷在屋里睡觉,我带你们去。”小姑娘说。
孙茂才没有住在屋里,小姑娘带着他们往屋子后边东拐西拐,最后停在了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前。
不应该叫屋子,因为秦海一眼就看出,这是集体时大队上专门用来养猪的猪圈。
棚子用青条石垒砌,茅草屋顶。
臭气熏天。
气味竟然比当年养猪时还要臭,是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小姑娘把人带到门口就不肯再进去,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朝门口指了指。
不等秦海问,飞快地跑没影了。
“我记得小时候孙茂威风得很,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王贵德也难逃臭味攻击,被熏得连连几个干呕,取下眼镜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臭味不仅攻击鼻子,连带眼睛都不放过。
秦海顾不得臭,一秒都不带犹豫地抬腿走进了屋里。
擦干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视线里只有秦海留下的背影。
王贵德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跟上去一看究竟。
看秦海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肯定有极其重要的事要问。
一步跨进屋里。
更加浓郁的臭味飘荡在空气中,才刚擦干净的泪水又被熏得簌簌往下滴落。
王贵德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秦海往屋里角落走去。
“孙茂才?”
秦海弯下腰,看向勉强能称得上床的一块木板。
乌漆嘛黑的被子,上面沾满了疑似排泄物的东西。
恶臭还不是让人最恶心的,让人胃里翻江倒海的是被子下骨瘦嶙峋得不像是个人的人,比起人更像是具骷髅。
虽说已经不像是个人。
可唇角那条伤疤还是让秦海一眼就认出了他。
说起来,那条伤疤还是因为早些年孙茂才看他们父母早逝想欺负秦春,秦海用锄头所伤。
长长一条伤疤,从右唇角一直到耳朵,像是条狰狞的蜈蚣趴在脸颊上。
秦海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孙茂才三个字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呃……嗯……嗯?”
床上的人在迷迷糊糊中转醒,浑浊的眼睛没有焦点,胡乱地看向了房顶。
“孙茂才,我问你……” 秦海挥了挥手,直直看向孙茂才,声音更冷了几分:“当年是不是你找的吴军?”
孙茂才嗯嗯啊啊半天,秦海没听懂他说得是什么。
“你说什么?”
“别靠近!”
王贵德猛然抓住秦海胳膊,扯着人往脚步凌乱地后退了好几步。
幸亏两人已经退开,下一秒孙茂才从被窝里抓了两把新鲜的排泄物朝床边扔来。
这回就连秦海都被恶心地待不下去。
两人匆匆走出屋子,连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这才终于是缓了过来。
“孙老鳖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贵德回望破旧屋子,心情复杂。
幼年关于孙茂才的记忆全都是厌恶,真看到人变成这幅摸样,不知该高兴还是唏嘘。
“看来要找他问事是不可能了。”
秦海不关心孙茂才的下场有多悲惨,但显然问不到想知道的事了。
要说心情……恐怕只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失望占据大头,但又觉着心里猛然一松,心底的窃喜偷偷冒了个头出来。
“你们是谁!”
忽然,垂花门口走来个老太太,一身洗得发白的褂子,手绢别在衣襟里,典型的老派打扮。
老太太法令纹很深,松垮的皮肤带得嘴角下垂,使得人瞧上去就是一副凶相。
“霍婶子?”秦海惊喜叫出来人。
孙茂才是村里一霸,他的媳妇人缘却不错。
要不是有霍婶子暗地里帮着阻拦着,村里恐怕真有年轻姑娘要遭孙茂才毒手。
当初就是婶子跑来叫人,秦春才因此逃过一劫。
“你是……”霍婶子看着秦海,目光落到脸上后猛地爆发出光来:“你是大海?”
“是我,婶子!”
“真是大海,你咋回来了?”霍婶子把竹篮随意放到地上,抓着秦海胳膊上下打量:“还成还成,瞧着日子过得还不错。”
“您来送饭?”秦海看到竹篮,试着问。
“可不是。”霍婶子白了眼屋子,满是嫌弃:“要不是我送点吃的来,他早饿死了。”
“他……”
“都是报应!”霍婶子笑着摆手,毫不介意秦海称呼的他,目光在王贵德脸上扫过后,拉着人退回前院。
那装饭的蓝子就留在了原地。
“你们找孙茂才那个畜生有事?”
“想打听个人。” 秦海说,而后猛地想到霍婶子说不定知道,赶忙问道:“婶子认不认识吴军?”
“吴军?”霍婶子摇头:“婶子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你找他啥事?”
“找个人。”秦海失望叹气,低声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记得吴军说是受孙茂才之托,两人还是什么好兄弟。”
霍婶子:“……”
说全名霍婶子不认识,可要是说起孙茂才的狐朋狗友,她就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只有个外号,叫棒槌,好像听别人叫过吴棒槌。
要是吴棒槌她还真知道。
“吴军我不认识,我认识个叫吴棒槌的是不是他?”
“是他,就是他!”秦海大喜
“在劳改呢,都关进去七八年了。”
难怪一直没找着人。
“……”
“你找他打听谁?说不定婶子还知道,孙茂才做的混账事我知道不少。”
霍婶子是旧社会长大的姑娘,观念里遵循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就算后来知道孙茂才是个恶人,也不敢动离婚的念头,苦苦熬过了几十年。
直到国家政策宣布女性可以主动提出离婚,她在孩子们支持下才终于离婚过上了好日子。
孙茂才成这副样子瘫在床上,都是年轻时作恶来的报应。
偷人媳妇,被打得半身不遂,脑子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要不是村里给她钱送饭,霍婶子才不想管这个作恶多端的老家伙。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还真在孙茂才身上应验了。
“劳改去了?”
“可不是,判二十年呢!”
“那我上哪找人去问!”秦海有些着急,有冲动想再次冲进屋里:“那我咋帮我家闺女找家?”
“……”
霍婶子和王贵德心里同时一动。
尤其是王德贵,听到闺女和找家两个词,立即就联想到自己丢失的闺女。
他往前走了两步,刚想追问,就听霍婶子神色凝重地开口道:“你是想问吴棒槌丢给你的那个娃娃?”
“婶子知道这事?”
“知道!”霍婶子很肯定,连回想都不用,直接说道:“吴棒槌进去前专门来找过孙茂才,他们吵架那会儿我偷听着。”
起先霍婶子不知道两人说得是什么,只晓得两人最后打了一架,吴棒槌差点挨了两棍子。
“后头吴棒槌找我来要钱,把他们干得那损阴德的事全秃噜出来了。”
接下来,霍婶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王贵德血液沸腾,心快得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
这件事,王家是导火索。
举报王贵德的人确实是孙茂才和吴棒槌,其实就是眼红王家有人挣了大钱。
但他们没想到,王贵德夫妻提前收到消息跑了。
革委会没抓到人,又怕上头批评办事不力,所以决定隐瞒王贵德夫妻逃跑的事,将此件事情定性为错误情报。
为走过场,那些人决定去王家走一趟。
孙茂才担心王贵德的闺女被人告发坏了他前程,于是想到找吴棒槌把孩子先偷偷抱走的主意。
后来事情闹大了。
王家丢孩子的事传开,孙茂才更不愿意将孩子还回去。
“孙茂才让吴棒槌把孩子丢到河里,那孙子胆子小,不敢。”
吴棒槌不敢扔,东转西转之下,遇到了个熟人,说是把孩子交给了他养。
“难道吴棒槌说得熟人就是你?”霍婶子惊呼道。
秦海重重点头,目光却是陡然看向了王贵德。
吴棒槌当年说那娃娃是家里重男轻女扔出来的。
秦海一想到自己刚满一岁的三女儿刚夭折,不忍看娃娃在外冻死,这才和妻子合计之后抱回了家。
对外他们就说姑娘治好了病,就是家里的两个孩子都不知道妹妹已经换了人。
谁能料到……秦溪竟然是王贵德的女儿。
“那可真是巧了,老王家一直在找的闺女竟然在你家……”
霍婶子没认出王贵德,犹自在感慨着世间的缘分竟然如此奇妙。
“王二哥。”秦海沉声喊道:“要是吴棒槌没说谎,那秦溪应该是你闺女。”
“你是王贵德!”霍婶子大惊。
王贵德很慌乱,取下眼镜揉揉眼睛,又抹了把脸。
之后在秦海的注视下,来回踱步,不停地舔着嘴唇,心乱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平静下来。
“我找人去监狱问吴棒槌。”
好半天,终于挤出句完整的话来。
寻找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没有任何铺垫地有人说女儿他见过,无论是谁,一时半会都没法接受。
秦海叹息,心里的巨石缓缓落地,反倒是将最后一点点自私都剔除了干净。
“当时我姑娘抱来的时候,穿着件毛衣,瞧着像是手打的。”
王贵德不相信,那秦海就继续提供更详细的证据。
“带我去看!”王贵德欣喜若狂,伸手使劲拽住秦海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快带我去看究竟是什么毛衣。”
“好!”秦海沉声道。
消息迅速传遍了王家,陈香秀当场就因激动腿软坐了下去。
当秦海和张秀芬解开带来的小布包时,王家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就是这件毛衣,是我亲手打的毛衣,是我……”陈香秀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那件早已褪色的小毛衣。
红色毛衣,胸口有颗星星图案,当年在村里是独一份。
崔玉摸索着裤子上的图案,眼泪早已打湿下巴,只是无声地哭泣着。
她想起一岁女儿黑而浓密的头发,又想到秦溪微笑时眉心跳跃的红色小痣。
现在想来,秦溪长得很像外公,特别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难怪她会觉得亲近,原来她们是亲母女,是来自血缘的自然亲近。
“王……秦溪,秦海你给我们说说,秦溪这些年都是怎么长大的……”
眼泪抹了一遍又一遍都会再次模糊眼睛,王贵德干脆取下眼镜,双手捂住脸。
秦海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
其实当年秦海要是知道秦海的亲爸是王贵德,早早就把孩子送回来了。
他们四处寻找吴棒槌都没消息,加上早已把秦溪当成亲生女儿,慢慢也就放弃了寻找。
要不是遇到王贵德一家,秦海不会动再次帮秦溪找父母的念头。
谁能算到,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巧合。
最后找来找去,亲生父母竟然就是王贵德夫妻,他们一家子已经在餐厅里见过了面。
张秀芬最是受不了这种感动的气氛,看崔玉就坐在身边,抬手拍了拍笑道:“别难受,我们现在都是外婆了,以后有得是机会补偿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