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刘特助以“你父亲早想接你回去”为结束语,放在桌上的手才动了动,开口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有二叔?”
“有, 你二叔吴金航说不定你还见过,他应该去秦溪小姐的小吃店吃过饭, 你还有个堂姐吴娇娇。”
秦溪挑眉。
说吴金航不认识,可说到那个愤然离去的坚强姑娘,她印象颇为深刻。
“难道我二叔一家就不会遭受到危险?”
刘特助不明白。
秦溪一下子就懂了秦望家的意思。
担心接亲儿子回港市会被针对报复,那二叔一家不也是吴云汉的亲属,难道就不会被人惦记?
“所谓担心,不过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现在想认回,不过是因为觉得我有价值了而已!”
“……”
通透,犀利,一针见血。
刘特助被眼前这个少年古井无波的眼神看得第一次错开了视线。
“吴董一直很想你。”
“怎么个想法,是给我钱读书了,还是对我家有什么帮助,怎么……危险到连送点钱都没路子?”
“要不是我舅舅舅妈和三姐,你们是不是要任我在红风村继续放牛?”
“说想我……我可负担不起吴董的想念。”
“我被找回来时已经有了名字,姓秦——名望家,盼望我回的家姓秦而不是吴。”
“吴董一出现就断绝了我入军校上学的路,现在你跟我说他想我?”
“回去告诉吴董就别惦记我这个儿子了,有时间还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秦溪震惊中。
满屋子的人震惊中。
秦望家的思维之缜密,短短几句就立刻联想到了考军校的问题。
说完,他看了看秦溪:“三姐,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你就代表我说吧。”
秦溪点了点头。
一群大人在默默无语中目送着秦望家起身离开。
“咳咳。”
秦溪清了清嗓子,冲刘特助笑笑:“您也看见了!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我们家长没法子干涉。”
“你就把秦望家的原话送回吧。”黎书青也跟着说道,站起来请张越楠:“师父好不容易来一趟,到楼下喝茶多聊会儿?”
张越楠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让云汉先学学怎么当爹吧。”
刘特助:“……”
下楼找了一圈,发现秦望家竟然躲在厨房灶台后面,一个大高个在那低着头抹眼泪。
“要是想哭就哭,不管认不认亲还是选学校,姐都尊重你的意见。”
秦溪走过去,本想拍拍秦望家来着。
秦望家一抬头,很奇怪地望了眼秦溪,抬起手背又摸了下黑乎乎的嘴。
不是抹眼泪……而是在掏灶膛里烧的红薯。
“姐你放心,我不是傻子,不会哭的。”
递过一半刚掰开的红薯,另一半塞入嘴里立刻就被烫得一激灵。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有一半。”秦望家看看四周没人才压低声音道。
姐弟俩就坐在灶膛前,头挨着头边吃红薯边说悄悄话。
“不管吴家认不认我都没什么关系,不过考不成军校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不想离开家太远?”
从走读住校的事上秦溪就知道秦望家是个非常恋家的孩子,军校一年到头假期又很少,应该只是这点让他不太喜欢。
“还是姐了解我,不过那只是其中一点。”
“那另一点是什么?”
“怕以后当了官会公私不分,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护短!”
秦溪:“……”
“而且一想到去北市就吃不上三姐做的饭我就不想去,外头的饭菜都比不上咱家。”
“那你得尽快重新选择学校,明天我去学校跟你班主任商量下。”
“不用商量,我想好……”
姐弟俩都顶着张黑乎乎的嘴,一直聊了很久很久。
寿北市,杨林区。
连续十几分钟的鞭炮声终于归于平静,从公路边通往海鲜市场的路面落满了红色纸屑。
剪刀剪下,简单的开业仪式正式进入高潮。
秦溪回头看了眼并排立在市场门口的众多商户,抬手扯下挂在门头上的红绳。
红布落下。
[寿北市四海海鲜批发市场]
啪啪啪——
掌声中,秦溪宣布:“四海海鲜批发市场正式营业。”
说完侧身让开通往进入市场的大门。
真正想要进货的老板,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
等人潮全都涌进了市场,江柳燕才有机会凑到秦溪身边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左右吧,看我家那口子交流会什么时候能结束,而且我也想看看莉莉和志明的学校。”
大概一个月前,秦梅突然往家里打来个电话。
说是想把莉莉姐弟接到广市学校读书。
一是稳定后夫妻俩想把孩子接到身边亲自照看,二就是那边的学校教学质量更高。
接到大姐电话没几天,黎书青就收到了要去广市交流学术研讨会的邀请。
秦溪一想,干脆等秦望家放寒假,集体往广市走那么一趟。
而且她还也想趁这个机会,最终确定下四海海鲜的具体经营内容。
江柳燕盘算了下时间:“那我赶下个月的那趟运输跟你汇合。”
秦溪点头,又看向一边无聊得搓海螺玩的柳雪花:“你真不和我一起去?”
海鲜市场正式开始营业,共有商户十二家,加上秦溪共有十三家。
秦溪专门观察过大家的经营品种,发现类别重复的太多,大多是以前秦溪他们所拉来卖的几种。
品种一样,那势必只有进行价格竞争。
换个思路,还不如另辟蹊径,开发一种主营产品,吸引顾客。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去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这看着海鲜市场和饭馆。”柳雪花翻了个白眼立刻道。
江柳燕开车,秦溪选品,两人互相辅助足够了。
“不去也成,和那几家餐馆老板打好关系可就靠你了!”秦溪笑道。
柳雪花就是妄自菲薄,要论和人打交道,她才是三人中最强的。
四海海鲜店的主要客户,全是她接待周旋。
“市场这边有我,饭馆那边有林大厨看着,你就放心去吧。”
“上一次匆匆忙忙,这回我也算是正儿八经去见一见世面。”秦溪笑。
作为高级研究员家属,秦溪这回算是沾了黎书青的光。
孩子们听到要出去玩,兴奋地几天都没好好睡觉。
只有秦海和张秀芬心里不舍两个外孙,临走前又给买了好些衣服零食带到火车上吃。
出发那天,细雨蒙蒙。
从迈入冬天开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空气里到处泛着股潮气却不见有下雪的动静。
秦溪和黎书青两手提满了秦海给包莉莉姐弟准备的东西登上前往广市的火车。
如今南下广市打工成了一种潮流,不年不节的车上依旧很挤。
“就在前边。”
黎书青提着包在人潮中领头,孩子们在中间,秦溪抱着平平在后头。
好不容易找到车票上的床位号却发现下床上已经坐了一老一少。
老婆子头发花白,一两岁的娃娃躺在她腿边呼呼大睡。
“阿婆,这是我们的位置。”
床单被子被人抢先碰了,让本就有点洁癖的黎书青皱了皱眉,没想到礼貌开口最后换来得竟然是阿婆装聋作哑。
老婆子闭上眼,看似瞌睡正浓,对黎书青的提醒无动于衷。
秦溪知道,这是遇上无赖了。
朝黎书青挥了挥手,直接退后到上车处找了乘务员。
“同志,我们的床位被人占了。”
乘务员估摸着是个刚上岗没多久的年轻女同志,穿的制服不合身,走两步就要扶一下歪掉的帽子。
来到床位前一瞧,秦溪就立刻听到她暗骂了句:“不要脸的老太婆。”
“阿婆,这是人家男同志一家的床铺,你买的是隔壁上铺,刚才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老婆子掀了掀眼皮,极其无赖地吐出句:“我老婆子爬不上去,这位同志年轻,我和他换个床不就行了。”
下铺车票二十八块,足比上铺贵了接近八块。
“不换!” 黎书青走到小桌子前,坐到对面下铺坐下:“如果再不离开,那我只有找乘警同志来处理,侵占他人财物拘留十天。”
老婆子听懂了,但看黎书青和秦溪都像知识分子,于是又伸手入兜里摸索半天:“我补钱给你不就是了。”
秦溪招呼孩子们放好东西,把平平交给黎书青。
自家爱人性子淡,对于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可真算是秀才遇上了兵。
“乘务员同志你也看见了,我带着这么些孩子,要不怎么会买下铺。”
秦溪先跟乘务员解释清楚状况,免得她认为自己不通情达理。
前十年宣传的大爱无私互帮互助等思想,就是到现在也行得通,老婆子就是习惯了倚老卖老。
乘务员点点头:“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不适合睡上铺。”
“阿婆,我们不换。”秦溪又走到婆子身前,笑眯眯地说了句:“请你把床位还给我们。”
老婆子三角眼一横:“你们不好爬,我一个老婆子带个孩子不是更难爬。”
“那谁让你买上铺呢,不就是想占便宜没占成。”
说着,把睡熟的孩子抱到老婆子身上。
她侧身躲开不愿伸手,秦溪直接就把孩子递给了乘务员,回身微笑,直接一把提起老婆子的衣领
“……”
秦溪还是微笑,不过眼底可没有一点笑意。
提起老婆子放到过道上,接着皮笑肉不笑的低声说道:“杀了半辈子猪,一棒子就能敲死乱跑的猪,阿婆你没事还是别乱跑。”
老婆子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秦溪转身回到床边。
“我三姐一个人打四个流氓,两个断了手,一个断了脚,公安局还给她发了奖章。”秦望家夸大其词中。
“大娘你还是赶快回去坐好吧。”
乘务员好心去扶地上的老婆子,反遭了狠狠一个白眼。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老娘一定去举报,让大会批斗你……不尊老爱幼。”
老婆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看有乘务员在这,气势渐旺。
秦溪转身,笑了笑。
老婆子惊慌地后退两步,抱起孩子又坐到了隔壁下铺。
没多会儿又响起了同样问位置的声音。
孩子们第一次坐卧铺,赶忙脱了鞋子爬上床到处探查。
包莉莉冲到秦溪身边,搂住她的胳膊惊叹。
“三姨,火车开了。”
“快看快看,火车走了。”包志明带着平平一起趴到窗子前。
这时的卧铺只有上下铺,位置还挺阔绰,并排能躺下两个大人。
“要坐二十七个小时火车,够你们看的。”黎书青笑。
火车轰隆——窗外景色逐渐变化。
车走了一个多小时,孩子们就看够了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开始要下地走动。
黎书青拿着书坐到过道的方向,让秦溪先睡一会儿。
秦溪还真累了,往下铺一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被隔壁吵架的声音惊醒,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过才过去两个多小时。
“醒了?”
秦溪一动,坐在床尾的黎书青就跟着回了头。
“孩子们呢?”
“也睡着呢。”黎书青指了指对面的床铺。
包志明和平平睡一头,包莉莉睡另一头。都睡得很沉。
对面上铺的秦望家还打着呼噜,四个孩子都对争吵声没有一点反应。
秦溪拢了拢头发坐起来,有些迷迷瞪瞪地把脑袋靠到黎书青肩膀上。
“隔壁吵什么呢?”
“不知道,我在看书。”黎书青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压下来亲了下秦溪侧脸:“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洗脸。”
“我还想喝开水。”秦溪撒娇,黎书青温声笑着应了,这才起身端着缸子和盆去找乘务员要开水 。
夫妻俩甜甜蜜蜜的互动全落到了坐在过道椅子上的大娘眼里。
秦溪这才看到大娘直勾勾地笑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也冲大娘笑了笑。
“一看妹子就知道才结婚没多久。”
大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兰色的确良外衣,齐耳短发整整齐齐,就连额前碎发都用卡子别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结婚一年多了。”
秦溪坐起来穿好鞋,挪到床边,向隔壁吵架的方向看了两眼。
“结婚一年多还像新婚,妹子真是好福气。”大姐笑,也随着秦溪往旁边看去。
就好像知道秦溪好奇什么一样,跟着就开口说道:“就是抢你位置的老太婆,她儿媳刚才找来了。”
老婆子被秦溪赶走后,又抢隔壁一个女同志的床铺。
那女同志看着腼腆,当时被老婆子强硬地抢了下铺没吭声,就站那低头掉了几滴眼泪。
上铺她也没去,过了会儿就往硬座的车厢去了。
大家伙都以为她是去找乘务员,没想到她竟然把老婆子的二儿媳找来了。
二儿媳一来众人才知道,原本他们这回是去投奔在广市的大哥一家
二儿子专门给老太婆和孩子买了张下铺,他们两口子就买了硬座。
谁知道那老太婆把下铺票卖给人家了,拿了钱转身就去占别人下铺。
二儿媳觉得丢脸,最后补了两倍钱给女同志,买下了下铺车票。
女同志不愿意跟老太婆住上下铺,又让二儿媳买了上铺,她自己去坐硬座。
而刚才的争吵声来自女人和儿媳妇两人。
“老太婆为占别人的床铺,结果自己的包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大娘一脸幸灾乐祸。
她睡老太婆对面的下铺,方才烦不得婆媳俩吵架,这才坐到了过道上。
“妹子上广市打工去?”
看秦溪两口子都很年轻,大娘理所当然认为也是追随潮流去打工的年轻人。
“我对象上广市开会,我跟着出去见见世面。”
“那几个孩子都是你亲戚?”
“是我外甥外甥女,还有我弟弟。”
“你的还是你对象的?”
“我的。”
“那你们两口子人可真不错。”
大娘对秦溪感官不错,语气不由就亲近起来,漫长几十个小时的车程,找人说说话打发时间总是好的。
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说起自己的情况。
大娘姓陈,这次去广市投靠儿子儿媳。
“儿媳妇最近刚生了孩子,儿子打电话让我去帮忙照看几个大的,他有时候忙起来几天都没在家。”
陈大娘其实不太愿意去广市。
儿子住海边渔村,她前年去过一回,夏天又潮又闷,一到回南天屋里都会下小雨。
她的手一到广市冬天就疼,待不住才赶忙回的寿北。
“大哥在渔村做什么买卖?” 秦溪颇感兴趣,住在渔村的外地人,要么是做生意,要么就是在渔船上给人打工。
陈大娘穿着虽然旧,但手上还戴了块不错的石英表,儿子应该是做生意的。
“嗐!”提起儿子,陈大娘满脸骄傲,语气更加欢快起来。
“我儿子买了艘渔船,出海捞鱼虾卖,生意还不错。”
“渔船?”
秦溪眼睛骤然一亮,身子往前坐了坐,让开回来的黎书青,继续开口问道:“陈大哥开的是大渔船还是小渔船?”
黎书青把盆放到桌上,浸湿帕子,扭干递到了秦溪手上。
秦溪擦了擦脸。
胡大娘就见他又换了块帕子拧干,自然接过秦溪的手,坦然自若而又仔细地帮她擦干净手。
一只擦完,又换另一只。
帕子放回盆里,又把茶缸盖子打开,从包里拿出两颗梅子放入水里。
做完这一切,又起身端了盆去倒。
“陈大娘,陈大娘?”
秦溪问到正要紧的事,看大娘跑神,赶忙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
大娘这才回神。
“不瞒妹子说,大娘也有个女儿正在找对象,以后要是能找到个跟你对象这么好的,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再求的了。”
大娘震惊于黎书青的体贴,抓着秦溪的手就不由感慨。
秦溪只能笑着安慰:“相信您女儿以后肯定能遇到比我爱人强的对象,您呀!就等着享福吧。”
谁也料不到,不过随口一诌的客套话,后来竟还有千丝万缕的后续。
而且这个后续还跟她有关……
眼下在火车上,秦溪更加关心陈大娘的那个渔村。
“就是渔船,挺大一艘,专门拉些还里的鱼啊虾啊啥的……”
陈大娘也是个实在人,说完儿子又给秦溪讲了讲那个渔村。
渔村名叫全归村,整个村子都是以捕鱼为生,平时捕了鱼就在县城的市场卖。
“在他们那个县城,鱼虾都不值钱,几块钱就能买一大篮子,放咱们寿北那可是稀罕货……”
秦溪又赶忙问起大娘县城地址。
一路上多亏了陈大娘,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
陈大娘比秦溪他们提前一个站下车,下车前还叮嘱秦溪回寿北去找她唠嗑。
中午十一点,乘务员终于通知大家广市火车站到了。
车门一开,室外好像比车厢里还闷热。
热浪仿佛形成了实质,一阵阵朝人脸上扑面而来,空气都好似变得黏糊糊了起来。
身穿薄棉袄的秦溪一行才走几步就热得满头大汗。
大家就在站台上脱了外衣,大包小包地往车站门口走。
广市的秋天比寿北夏天都热。
走出火车站前,一行人都对此有了清晰认知。
沿海城市的发展之快, 光是在火车站里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出站大厅清一水的水磨石地面,亮得光可照人。
“三妹。”
站口栏杆外,秦梅一身亮黄色圆点长裙, 时髦长卷发, 只是站在那便能成为众人交点。
相反, 姐夫包亮就低调的多,灰色衬衫……看到头发时秦溪承认话说早了点。
打理过的发型,额前还专门烫了几个卷, 一伸手手指上两个硕大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大姐,姐夫。”
秦溪哑然失笑,先领着包莉莉和包志明过去。
出站前黎书青就看到了广市研究所专门来接站的人,夫妻俩先分开各自找人。
等跟接待人员说一声后,才空着手来跟秦溪汇合。
“妹夫不住我家?”
见到黎书青的一瞬,包亮就立刻站直了身体,那是一种心底里对知识分子的敬佩。
“要连着开三天的会, 之后就是天天泡实验室, 恐怕没空陪秦溪到处走走。”黎书青歉意地笑笑。
一群理科研究员的交流会,没有喝酒应酬,只有数据样本。
就连黎书青自己都觉得……无聊至极。
“好可惜, 姐夫本来还想带你去到处逛逛呢。”包亮颇为可惜。
“你忙完就来找我。”
最后, 黎书青跟秦溪交代了两句, 匆匆跟广市研究所的人走了。
“车子就在外边, 咱们先回家再说。”
车站外应该是没有人管理,各种小吃摊和车人挤满了站前广场,角落里甚至一窝一窝的人在打牌。
车就停在广场边, 车前卓三一手撑着面包车门,一手取下遮住了半边脸的墨镜, 欢喜地连连冲秦溪一行摇晃起手臂。
真不愧是做服装行业的,卓三的穿着比秦梅夫妻还要时髦,花衬衫配喇叭裤,就是港市电影里的“潮人”打扮。
“卓三哥。”秦溪笑。
“三妹你可算来了。”
卓三赶忙接过大包小包往车厢里塞。
车子是档口专门拉货用的白色面包车,为方便拉货,后座全部拆卸完了。
车里摆上几个小板凳算座位,而且在烈日下烤了几个小时,车里有多热可想而知。
前座给了秦溪和平平,包亮开车,其余人都挤到了车厢里。
一路上,包亮都在提醒秦溪要小心广市的小偷和抢劫,刚才要不是卓三守着,他们出站不一定能找到车。
广市发展飞速,于此同时也滋生了许多暗处的罪恶。
“出门也一定要牵好孩子,我们隔壁那家的小孩儿在家门口都被人偷了。”
全车里,只有秦溪听得认真。
后座几个孩子都因他一脚刹车一脚油门的高超开车技术晕车了,包志明捂着肚子直说想吐。
好不容易车子停下,包志明没忍住哇地下先吐了出来。
车里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秦溪抱着平平走下车,放孩子下地跑动跑动,她顺道看了看姐姐一家居住的地方。
后世有个很明确的建筑群名词可以形容——城中村。
一栋栋二层或三层的小楼聚拢而建,村里到处都是小摊和走动的人。
车上的东西全卸下来后,包亮把车开进了路边一间平房里,里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摩托车的影子。
“我们租的屋子还要往里走几步。”秦梅说。
一栋红砖两层小楼就是秦梅租住的房子,一楼摆满了缝纫机,还有工人在工作。
二楼就是他们居住的房子。
四间卧室,中间被当成了简易客厅,就摆了几个木头沙发。
“妹,这是秦雪的屋,你晚上就和她住。”
秦梅把秦溪领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随即把秦雪留下的钥匙拿出来。
一间秦梅夫妻住,一间当做厨房,一间原本是卓三住,后来吴慧跟着来广市后两口子就在其他地方租了房子。
秦望家住卓三原本那间屋子,两个孩子就跟他们夫妻住。
这个环境让孩子们觉着受不了。
家里的屋子有大窗户还有院子,哪像这个房子进门就得开灯才能看清屋里有什么。
包莉莉撇着嘴,一把搂着秦溪的腰想要回家。
包志明忽然啊呀叫了声,指着墙角突然冲出来的蟑螂:“好大的虫子。”
说实话,秦溪就算知道姐姐姐夫在外是为了赚钱,也对眼下的居住环境有些失望。
一楼十几台电动缝纫机同时工作所发出的声响震得楼板都有些颤动。
大人还能忍受,孩子们长期在噪音下生活,对听力有很大影响。
想是这么想,秦溪并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来,而是劝道:“你还没进屋子看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先进去看看。”
包莉莉把头埋到秦溪后背,一声不吭。
“莉莉,妈妈给你买了几条好看的新裙子,还有皮鞋。”
“你妈还买了彩色电视机和录像机,爸给你们放动画片看。 ”
好在,秦梅夫妻早有准备,两个孩子在不断诱惑下跟着他们进了屋。
秦溪也用钥匙开了秦雪屋子。
三十多平的屋子足够大,屋里角落里到处都堆着装满衣服的塑料袋。
一个两门衣柜,一个书桌,靠墙的高低床让秦溪立刻想到了两姐妹住一屋时的时光。
“姨姨,平平好臭。”
进了屋里没风,奔波了一天的汗味飘入鼻尖,还夹杂着股若有似无的馊臭味儿。
秦溪低头,瞧见小姑娘掀开衣领很嫌弃地扇着风。
粉色小裙子,白色衣领磨得焦黄一圈,小辫子全贴在头皮上,模样着实邋遢。
“姨姨放好东西就给你洗澡。”秦溪笑。
平平乖巧地点头,看到床脚有个大娃娃,自己跑过去摆弄,乖巧地不像是个三岁的小孩儿。
这一路上带她比带包志明还省事。
秦溪把带来的换洗衣物拿出来,秦梅后脚就跟了进来。
“我烧了水,你们要洗澡的话现在就能洗。”
“好。”
“这孩子……”秦梅走进了压低声音才敢问出声:“就是霍公安的大女儿?”
“嗯,前几天霍爷爷有点感冒,保姆照看不过来两个孩子,我就把平平带出来了。”秦溪解释。
“霍公安真是可惜了。”
看到孩子,大人们难免要缅怀感慨一番霍云夫妻,但那终究已经是发生许久的事,秦梅很快就又说起了其他。
“我早盼着你来了。”
秦溪有些奇怪,电话里秦梅也流露出希望她能早点来广市的意思。
“是不是秦雪有什么事?”
“确实是四妹,她最听你的话,你可要好好劝劝她……”
简而言之就是秦雪刚谈了个对象,对方说好听点是个待业人士,其实就是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男人嘴巴甜会哄人,秦雪一带回来包亮就觉着这人似曾相识。
想了半天,终于发现这幅模样不就是五年前的包亮,游手好闲说成寻找机会,最后还靠媳妇养活。
可包亮毕竟心肠不坏,那男人天天甜言蜜语想从秦雪身上套钱,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劝过她,可……四妹提起我以前和包亮,我哪来的资格说她。”秦梅苦恼地说。
秦溪皱眉:“秦雪人呢?”
“在档口,等下班儿你跟她好好说说。”
“等我晚上问问她。”秦溪点头。
洗完澡没多久,包亮腰上挂着的寻呼机突然响起,回完电话之后很快和秦梅一起出了门。
等他们再次回家,秦雪也在其中。
刚看到秦溪,三步并两步地跑上二楼,给了秦溪一个大大的拥抱。
“三姐,我好想你。”
“你现在可是秦老板,见到三姐不发红包,光一个拥抱哪够?”秦溪打趣。
长卷发,彩色丝巾在头顶上打了个蝴蝶结,月白色大耳环,还化了妆。
“你比我有钱,妈打电话让我回去帮你开饭馆,说比在这卖衣服赚钱得多。”
“妈就喜欢夸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
姐妹几人欢欢喜喜地说了会儿话,秦梅又领着秦溪他们一起到餐馆里吃晚饭。
卓三也领着吴慧来一起吃了顿饭。
饭吃得很匆忙,因为吃完饭后,包亮和卓三要回档口打包发货,秦梅在一楼清点赶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