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服!
凭什么!
翻找中,她看到了最显眼的那把小木仓。
她捡起木仓,手把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元字,来自于元栋的手笔。
元棠往深想,觉得也就两种可能,要么是元梁自己来偷的,要么就是有人带着元梁来过,把元梁和钱都带走了。
她揣着东西往家走,脑子一片空白。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赵换娣嗷嗷的哭声。
“梁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元梁回来了。
元棠推门,村里的人还没走完,有两个妇女正扶着痛哭的赵换娣,帮着数落元梁。
“你这孩子,看给你妈吓得,往后可不敢乱跑,知道不?”
“咋敢一个人就跑去镇上嘛,要不是我家那口子正好赶牛车回来碰上,村里人都得找到二半夜了。”
元梁也晓得这么大的阵仗都是因为他乱跑,被赵换娣一哭,更是有点害怕。他缩在赵换娣怀里不吭气,叫旁边的人看着都叹气。
都这样了,赵换娣还搂着她的宝贝儿子不动手呢?
村里谁家娃子敢这么调皮,一个人跑出去那么远,不怕被拍花子的弄走啊?
这要是搁在自家,少说也要抽断两个藤条。
赵换娣呜呜呜的哭,元德发到处招呼人,额头都急的冒汗。
有那心眼实在的提点他:“元大哥,你家这老小还是要管,不管不得行。”
小树不修不直溜。
元德发苦笑,他刚才就想动手,赵换娣又是哭又是闹给拦下来了。他有什么办法?
人都走了,元梁这才想起正事。
他从兜里捏出来所有毛票,往赵换娣那儿堆。
“妈,钱!”
元梁眼珠子一转:“大姐给我的!”
元德发?也走过来,看着那一堆毛票,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
元棠静静站在门口, 刚才人多?那会儿她就躲着, 这会儿才出来。
隔着门, 她静静看着自己的亲人。
赵换娣心里一惊,赶紧追问, 元梁却别别扭扭起来, 说自己饿要吃饭。
他是想?着去镇上找供销社, 奈何供销社也不敢卖给他, 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走去又走回来,一下午就吃了几颗糖。
赵换娣心疼的不得了, 当即就吩咐元芹元柳去做饭。
她利索的把钱一收,既然元梁说是元棠给他的, 那说明这丫头好歹是愿意给家里奉献。
早这样不就妥了。
她一点不去深思元棠为什么要给元梁这么多?钱, 甚至都不去思考元棠从?哪里挣来的钱,一股脑就收起来。
元德发?斜眼一看, 恰巧看到门口的元棠。
“……大丫!”
他只觉得心里突然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元棠僵着脸,大步走进门来。
正当元德发?还以?为她要说点什么, 元棠却一言不发?。
她揪着赵换娣的衣襟,把那毛票全?都扒拉出来。
赵换娣气急,上手就打。
“你反了天了!”
元棠被巴掌打的脸歪过去, 却像是没有痛觉, 自顾自把钱全?拿出来, 无视赵换娣的哭闹,她点了一遍。
本来六十二块三?, 现在变成了六十一块整,少?了一块三?。
这已经比她预想?中好很多?。
她拎起元梁,一巴掌甩在他的小脸上。
元梁被打哭了,张着手要赵换娣抱。
“妈——姐打我!”
他像是幼小的雏鸟寻找着母亲的怀抱,眼泪鼻涕一块流下来。赵换娣是他的天,是他的依仗。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敢当着妈的面打他。
赵换娣早被气的发?懵。
元棠居然敢打她的宝贝蛋!
她转着脑袋去找趁手的,转眼就抄起烧火棍劈头盖脸打,一边打一边骂。
“你个死?丫头长本事了是吧?敢打你弟弟!”
元棠躲了几次没躲开?,干脆揪住元梁。
赵换娣打她,她就打元梁。
没一会儿功夫,元梁就挨了好几个嘴巴子。
一家人闹成这样,元德发?心里的沉痛不知道跟谁说,只能劝了这个劝那个。
“别打了!别打了!”
他是造了什么孽。
元棠两眼通红,揪着元梁质问:“你怎么偷的钱?”
元梁哭唧唧的,被大姐打了一顿,他也不敢撒谎。哭着说道:“三?姐说的……三?姐说你藏的。”
元芹在边上,本来脸色就白?的难看,听见这话更是觉得眩晕。
她怕怕的看一眼赵换娣,赵换娣果然是一脸黑气。
元棠死?死?盯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元梁抽抽噎噎的:“我跟着你,你走了之后拿的。”
早知道大姐疯了,他才不去拿呢,居然被打了一顿。
赵换娣这时候却顶出来,她被元棠气到顶了,口不择言。
“是我让他拿的!怎么了?你有本事照着我打!来来来,打死?你妈!你个光认钱不认爹娘的玩意儿,早知道你为了点钱就打你弟弟,我还不如在你生?下来就给你溺死?!”
她一把夺下小儿子,叫嚣着让元棠滚。
“你个黑心烂肚肠的玩意儿,趁早给我滚!我没你这样脏心烂肺的女儿!”
元德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他起身?把家里的饭碗摔了。瓷片四分五裂,在地上炸开?。
“能不能不闹!能不能闭嘴!”
赵换娣哭着,指着元棠:“你冲我发?什么火,给你闺女说啊,你看看她这样,跟疯了有什么区别?”
她想?不通啊,元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了。
她像是跟全?家都有了仇,自己这个当妈的再有不是,她做女儿的又哪儿来这么多?的不甘和不平?她做妈的就算是再不是,也给她好好养大了啊。
只不过是元梁拿了她的钱,现在她都全?拿回去了,还要打元梁。
这还是个当姐的样子吗!
元芹站在院子里,跟搂着元梁的赵换娣对峙,元德发?狠狠咳嗽几声,才哀求一般对元棠说道:“你妈就是气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元棠生?平第一次没有接父亲给的台阶,她抬起眼。
“我就往心里去了。”
夜色愈来愈黑,水汽酝酿着一场暴雨,元棠察觉到衣服似乎贴在身?上,黏糊糊的让人难受。
她对着装聋作哑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第一次发?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
“从?小到大,我都是最累的那一个,从?你们非要生?元梁开?始,家里有一多?半的活都压在我身?上。我从?来没有让你们操过心,做女儿做到这种地步,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你们意了,连我想?要读书都不让。”
元棠鼻头酸楚,想?到了上辈子,声音带上哽咽。
“你们说我不孝顺,我到底哪儿不孝顺了?是不是非要我把一辈子搭进去,给你们养孩子才算孝顺,元栋上学要钱,元柳元芹要钱,元梁也要钱,家里就我当老大的倒霉对吗?你们生?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你闺女,还是因为想?给你剩下几个儿女要个劳力?”
“你们怎么不趁着我生?下来就掐死?我!”
这话已然是说的过了,元德发?眼眶湿润,两条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他捂着脑袋蹲下:“是我没本事。”
是他没本事,所以?才让家里鸡飞狗跳。
元棠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家和睦的假象。清楚的告诉他,她这个大姐当的十分委屈,是他们爹妈的不称职。
赵换娣看看元棠又看看元德发?,她理解不了元棠的话。
世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别人都这样啊!
当老大的要多?作难些,那不是天经地义?谁让她托生?在她肚皮里,这是命!
一家人陷入沉默里,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可这沉默也没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急匆匆赶来,送给赵换娣今晚另一个噩耗。
“元家的,快来,你家大儿子掉河了!”
赵换娣“啊”了一声,身?体还没动作就已经晕过去。
元德发?也被这骤然而至的坏消息打的懵了,腿软的不行。
来报信的人一看这么个情?景,也不指望这两口子能指上用场,赶紧拉着元棠就走。
“元家丫头,赶紧的,你去看看你弟。那河按理说也不深,不知道咋回事人救上来就闭气了。”
他还觉得奇怪呢,元栋是出去找元梁的,身?后跟着他们一大群人,听说元梁找到了一群人就往回走,元栋本来好端端走在河沿上,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跟断线了一样掉下去。
好在村里的河道小,他摔的倒比淹的严重,可人拉上来却晕过去了,一探鼻息居然断气了!
可给他吓出个好歹,赶紧来找元德发?。
元棠脑子混沌着,被人拉着走。
走一半就看见有人找到了拉车,给元栋放在拉车上拉了回来。
隔着老远喊道:“醒了醒了!”
来报信的人顿时松了口气。
元栋醒来了,他糊糊涂涂问了句现在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一群人干脆给人送到元家。
赵换娣醒过来,抱着大儿子就哭。
元德发?给人送走,今晚上他家可算是劳动不少?人,先?是给他找元梁,接着就是元栋。
他身?心俱疲,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这时候人都淳朴,忙活一晚上也没怨言,只让他早点休息,有什么明早再说。
人都走了,元棠却收起自己的包裹。
元德发?眼皮直跳,元棠收起自己的几件破衣服,剩下就是课本,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别的东西她一点不碰,只把这几样背在身?上。
“大丫,你这是干嘛?”
元棠面无表情?:“我出去住。”
赵换娣本就为大儿子焦心,这会儿听见她说要走,人就冲出来。
“你弟都这样了你还要走?你有没有良心啊!”
她哭的格外难过:“你要走也行,给我五十块钱,你弟明天要是不好,得送去县医院看。”
小儿子是她的命,大儿子是她的根。
大儿子要是不好,她怎么有脸面去见先?人。
她理所当然的伸出手,问元棠要钱。
元棠捏着自己的包裹:“我没钱。”
“你瞎说!你有那么多?钱你不给!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死?吗?你个脏心烂肺的玩意儿,毒蝎子!只顾自己的王八蛋!”
真到了这个地步,元棠反而冷静许多?。
原来这就是底啊。
她对自己笑了一下,这就是赵换娣和元德发?给她的亲情?的底部?啊。
她看到了这个地方,曾经以?为自己会很痛苦,但现在真的来到了这里,却有一种“早就猜到了”的坦然。
只要她不如赵换娣的意去奉献,在赵换娣那里她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我不给。”
她捏着钱,如同捏着她的未来。
元栋真要有个好歹,赵换娣就是怎么着都能弄来钱,只不过比起向亲戚借,赵换娣觉得她的钱更好拿罢了。
元棠这话一出,赵换娣两眼猩红。
她抬起头,恨意燃烧的眼里迸射出光芒,元德发?察觉不好,她却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早知道,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就应该不让你上学!给你嫁出去!你个死?妮子,不晓得我们当爹妈的苦处。你记着元棠,前有车后有辙。你不孝顺爹妈,往后你生?孩子也照着学!”
她嘴里骂起来,说自己多?后悔没跟隔壁一样给元棠嫁出去。
元棠站在那里,看着赵换娣怎么变着法的骂她。
多?讽刺,前一秒她还在觉得自己能接受一切,后一秒她就明白?了,她接受不了这一切。
她以?为赵换娣对她苛责是来自于她的愚昧无知,在那苦难的背景下,就算是对她残忍,也至少?有一分亲情?。
可事实证明了,这一切都是虚假。
赵换娣和隔壁王盼儿有什么两样?
她除了有个元棠的名字,她跟被起名叫“猪”的陈珠又有什么两样?
那多?一分好一分的表象,有什么区别。
王盼儿吃闺女补儿子,赵换娣换种方式,难道不也是吃她去贴补儿子?
可笑的是,重生?的她居然还对此抱有幻想?。
元棠嘿嘿笑了一声,她扭头就去灶房,等到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一把刀。
赵换娣声音高了八个度:“怎么?你还想?杀你娘老子不成?”她扯着嗓门吆喝,不顾元德发?的阻拦去开?门。
“都来看看啊,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杀亲妈了!”
隔壁的王盼儿最先?听到,很快门口就聚了几个人探头探脑。
元棠像是真的疯了,她把刀塞给赵换娣,脸上竟是洋溢着笑容。
“妈,我最后叫你一声妈。这刀你拿着,看上我身?上哪块肉就割,割完咱们一刀两断成不?你让我死?在外面吧。”
已经到了这里,维持那虚假的表象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讲明白?了,那十月怀胎的恩德,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还清。
只要能还清,让她死?了都可以?!
别说身?上的肉,就是赵换娣要她的命她也给。
她上辈子已经过够了,谁也别想?让她屈服再走一遍老路!
赵换娣本来还理直气壮的,被元棠塞进一把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到了现在这地步。
元棠还在说:“你动手啊,来,使劲往我身?上扎,扎死?了我也解脱了!扎啊!”
最后一声爆喝给赵换娣吓了一哆嗦。
元德发?赶紧上来夺刀,赵换娣嗷一嗓子哭出来,抹着脸上的泪水:“我是造了什么孽!”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女儿怎么突然就疯了。
“别人都这样啊,谁家不是女儿打工供儿子。”
似乎很久之前,“别人都是这样”就成了她挂在嘴上最多?的话。
她坐在地上大骂元棠的狼心狗肺。
别人都这样啊,她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女人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她苦了大半辈子,一颗心掰成了十八瓣,其中就算是少?给了元棠几瓣,那又怎么了?她自己一瓣都没有留啊,起早贪黑,手上全?是口子。
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他们!可元棠就是这么恨上了她。连解释都不听了,一个丫头片子,养了十几年,这会儿的眼神叫她看着都凉心。她要走!她凭什么走!村里谁家的女娃子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别人都是这样!
她哭的声音稀碎,只能翻来覆去说这么一句。仿佛这句话里藏着千钧的道理,她盼着眼前几乎快要疯了的女儿能把这道理听进去。
是啊,别人都是这样。可一贯这样,就是对的吗?
元棠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被这样的“道理”迷惑,它是这样的有迷惑性?,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吃苦受罪是人生?的常态,而奉献是女人天定的美德。
她身?上桎梏着孝顺和道德两座大山,被压的喘不过气,最后只换来一句“应该”。
哪儿有什么应该!
元栋和她出生?只差几分钟,元柳和元芹和她一样同为女孩。
全?家人的道德标准只在她身?上体现,弟妹们踩着她,获得了良好的教?育,美好的未来,幸福的家庭……
而她呢,病死?在除夕就是对她的嘉奖?
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应该!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元家闹得凶,半个庄子都能听见这家的吵闹声。
跟元家沾亲带故的几家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
“元家的别闹了,看看给你妈气的,你妈说的都是为你好。”
“就是啊,长辈都是为你们好的,你妈脾气是差点,可本心都是为你们打算。”
这样的话,元棠上辈子听了太多?,她冷笑一声。
对着元德发?质问:“爹,都说你跟我妈是为我好,我倒想?问问,我通知书呢?”
元德发?心头一沉,终于……
元棠歪着脑袋:“我去问了我老师,说我考上县一中了,爹,我通知书呢?”
元德发?无从?抵赖,元棠最近的反常在他这里终于有了结果。
原来她早就知道。
他的心灰了大半,认清了女儿是真的要跟他断绝关系的现实。
元棠追着要自己的通知书。
刚才还打圆场的人没了话,心里想?着元家做事确实不算厚道。
就算是不让丫头上,也得给她讲明白?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糊弄,偏偏又糊弄不过去,看吧,闹出来了吧?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元棠太得理不饶人,不过就是不让上学,居然举着刀要跟家里人一刀两断。
养个这种女儿还不如养条狗!
元德发?让元柳去屋里拿通知书,递给元棠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岁。
“大丫,爹对不起你。”
对他这样好面子的人来说,在众人面前服软已经是最大的羞耻。
元棠接过通知书,即便已经拿到了新的通知书,这份通知书对她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她摸索着上面的字迹。
赵换娣咬着牙,突然冲出来,一把抢过去,把通知书撕了个粉碎。
“你想?读书,想?的美!”
就是这迷了人眼的鬼书,让元棠变成了没心肝的货色。而且大儿子如今怎样还不晓得,元棠想?抛开?一家人去读书?想?的美!
这一惊变让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
元棠眼睁睁看着赵换娣撕烂了她的通知书。
那纷纷扬扬的纸片掉在地上,赵换娣还不解气,上去狠狠踩了几脚。
“赵嫂子,你……”
元棠看了一会儿那地上的纸屑,默默无声。
良久她抬头,盯着赵换娣的双眼。
“我恨你。”
这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那禁锢了她两辈子的痛苦终于有了出口。
是啊,她怎么能不恨呢?
明明是她的母亲,却给她最深的苦痛。
她渴盼的亲情?,最后消弭于这散落一地的通知书。
元棠喃喃道:“我恨你。”
我恨你把我带入这无边的绝望中,也恨你明明不爱我,却非要生?下我。你无数次提起生?下来应该把我送走,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怎么就不给我送走?
赵换娣像是被雷劈了,心也裂成两半。
元棠却已经从?包裹里拿出自己的课本,剩下的衣服也丢在原地不要。
她站在赵换娣面前,坚定道:“我要分家。”
这话一出,元家顿时没了声音。
前面还只能说是元棠小打小闹,可分家一说,就像是给这件事上升了一个层面。
谁家姑娘会要求分家?
又有谁家姑娘是十五岁要求分家?
这不伦不类的话,让赵换娣气性?翻涌。
“好!分家!”
她堵着气:“分!你拿三?百块给我,咱们一刀两断,生?不养,死?不葬!我就是死?也不要看到你上我的坟!不准给我披麻戴孝!”
她倒要看看,没了家,元棠能活个什么人样出来!
三?百块!
元德发?摔了凳子:“你说什么屁话!”
元棠上哪儿弄三?百块回来!再说难道就为三?百块,一家人就这么散了?
元棠却抢先?应下:“好,三?百块,我一年内给你!现在就去大队部?写证明!”
别说三?百,就算是三?千她也愿意。
眼看着这事真要这么着了,元德发?上去拽着赵换娣不让她跟着走,老泪纵横。
“你是要干什么!”
这个钱一拿,元棠就真跟这个家没关系了!
赵换娣倔劲上来,甩开?他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最后面坠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多?新鲜嘿,元家的大女儿要分家,赵换娣三?百块跟女儿断绝关系。十里八乡都难看到这一出。
一群人到了大队书记家里,大队书记也一脸懵,听明白?之后就黑了脸。
“胡闹!”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村里一般分地都不分女娃,元棠就算是要分家,地也分不到,找他干什么!
“你们这是都气头上,回去好好缓缓再来说。谁家姑娘能吵一架就跟爹妈断关系的?”
现在又不是早些年了,那时候为了避风头还有断绝关系一说,现在都多?少?年没提过这茬了。
元棠淡淡说道:“我不要地,家里的东西我一概不分,就麻烦您给写个证明,三?百块养老钱,我一年给齐,往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大队书记眉心拧起来:“什么话!什么叫没关系?你爹妈生?了你,血肉养育怎么断干净?”
他觉得这丫头不懂事,断绝关系这种话也能挂在嘴上说。
可元棠不管怎么问,就咬死?了这个。
她就是要分出来!
她要别人谁也别想?借着亲情?来绑架她!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劝起来。
“元家丫头,你可别这样说,你爹妈都是为你好的,你现在小不知事,退一万步讲,你爹妈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不至于就这样断关系吧?”
“就是啊,你是老大,难免生?活上要照顾小的,可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往后也肯定不亏待你的。”
元棠静静说道:“各位叔婶,我从?小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委屈的不是家里偏心。我委屈的是我就想?读书,凭什么不让我读?”
她盯着大队书记的眼睛:“我妈说让我自己挣钱读书,我搬了一个暑假的砖,给人当小工,学费我自己挣到了。可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通知书被撕了。”
“我就想?问问,我想?读书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凭什么我就非得在家当一辈子的老黄牛!”
赵换娣一听这话就暴起:“谁说让你当一辈子老黄牛了!我说的是家里供不起两个,让你大弟读,这有什么不对?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又开?始抹眼泪:“家里没钱啊,之前拉的饥荒还还不上,就等着你给家里解解愁,可你倒好,就为了读书非要跟我们断绝关系。我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只顾着自己快活。”
元棠不为所动:“从?我小时候你就说家里穷,每次我要买个本子买只笔,你都要唠叨半天。可这家里不是第一天穷,如果没有我,只有元栋,我想?问你,你会让元栋不读书吗?”
赵换娣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元栋是男娃啊,男娃不读书有什么出息!
元棠一脸讽刺:“所以?我就是让你吸血的,如果没有我,你为了你的宝贝儿子,别说是去借,就是去卖血你也会让元栋读书。就因为我是你女儿,所以?你心安理得的压榨我,想?让我给你儿子付出。凭什么?元栋是我生?的吗?”
赵换娣被元棠顶了一脸,怒气冲冲:“你是他大姐!他叫你姐!”
元棠扭过脸,对着大队书记说道:“看吧,您不用劝,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分家。”
不分家,光是一句姐,她就仿佛要奉献自己的一辈子。
凭什么?
大队书记只能转头去劝赵换娣:“你看你,小孩家闹别扭,你大人怎么能跟着闹。分家哪儿是那么容易,可别趁着气头说话,回头再后悔。”
赵换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后悔!你盖章吧,这丫头是心大了,我管不了。随她怎么飞去。”
她居然说恨自己!
这话伤透了赵换娣的心。
大队书记词穷,却还劝了几句,无外乎就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现在分家也不兴了”“没听过女娃分家的”……
可两边都一样态度,大队书记怎么也劝不动,元德发?倒是来了,就是沉默不说话。
僵持了快一个多?小时,大队书记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帮着写了个证明。
写明了元家长女元棠分家,养老费三?百块,一年内付清。以?后生?不养,死?不葬。
写好之后,元棠和赵换娣都在上面签了名。
元棠知道这东西在法律上没有半毛钱的用,但她还是逼着赵换娣写了。
在乡下,这样的证明过了明路,就意味着具有约束的效力。寻常人家也想?不到法律上面。
这就够了。
元棠拿了字条,转身?离开?。
赵换娣在背后哭着,心里恶狠狠的想?,这丫头恨亲妈,就该让她在外面吃苦!
等到栋子上成学,她就知道没兄弟撑腰的难处了!
元棠捏着这份证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想?再去想?赵换娣和元德发?对她是什么感情?,也不愿意去想?家里离了她会是什么境遇。
她只知道,她自由了。
不用再承担长姐的压力,也不用再去猜测父母的亲情?,只有她自己。
脚下的路再难走,终归成了一条明确的路。
她一人到了破庙,这场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她躲在淋不到雨的地方,缩在里面。
这一场雨下了半夜,看热闹的人走了,赵换娣又哭了半夜,哭自己倒霉摊上这么个女儿。
元德发?睡到一半起床出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
烟袋抽了一袋又一袋。
小矮房里,元柳躺下时候还在震惊,她戳戳元芹,嘀咕着大姐真是疯了。
跟家里分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看大姐以?后只怕是日子不好过了。”
没有爹妈的帮助,她能怎么过?
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元芹却不像元柳那样乐观,她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可是没有大姐……”
“家里的活就只能是咱们俩的了。”
元柳顿时苦起脸来。
是啊,大姐是讨不到什么好,可她们也一样啊。
元芹心里还藏着最深刻的害怕,她悄悄问元柳。
“如果妈不让咱俩上学怎么办?”
元柳大惊:“不让上学?凭什么?大哥大姐都上完初中了啊!”
元芹小声道:“家里的活没人做,咱们要是上初中,家里就没人干活了。再说,你没听见妈说吗?她说后悔让大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