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跟元栋有牵扯,甚至她不?愿意分心去想关于元栋的任何事。
她重活一辈子,只愿意把时间分给学业,未来和挣钱。
元棠这边忙碌但也充实,她像个轻飘飘的海绵,疯狂汲取着?知识,有压力?但也有种踏实的快乐,让活了两辈子的她很是新奇。
另一边的元栋却还在心烦意乱。
课间,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三班的学生?们都没有动?弹的,个个都在埋头苦学。
元栋发了一会儿呆,径直起身出了班级门。
远远瞧见元栋是往老师办公室去,离他比较近的几个同学不?约而同露出了一点嫌弃的神色。
“嘁~”
一个语气词,几个少?年人都看到对方眼?底的不?满。
按理?说,刚开?学,彼此之间都不?熟悉,也不?该对不?怎么熟的同学有如此深刻的不?满。
但元栋就是很出人意料的……让周围的同学都不?太喜欢他。
如果元棠在,一定就会知道原因。
不?论她还是元栋,作为一个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身上就是天?生?比这些青年人少?了一点朝气。她还好?,上辈子因为在大学城周围摆摊,还晓得一些年轻人的想法,也因为没有过高中生?活,所以对一切显得很新奇,这让她虽然看起来沉稳,但并不?招人讨厌。
可元栋不?一样。
他活过一次不?说,上辈子更是工作上没遇到什么坎。
从大学毕业就在机关工作,在小县城,已经是很多人敬仰的“出息人”。
出息人当久了,元栋已经固定了自己的思维方式。
他看待身边的同学,不?像是看待自己的同龄人,而是以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对上这些心理?年龄小了自己几十岁的“愣头青”。
这样的优越感元栋自己感觉不?到,但在旁人眼?里是那么的碍眼?。
所以哪怕元栋进?了三班之后没有做过什么事,也依旧让周围的同学对他产生?隐隐约约的讨厌。
“不?就是家里穷么,哪儿来的这么大傲气。”
是的,还不?到半月,元栋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就是“傲”。
“也不?知道他这次能考第几,考不?上第一可配不?上他这股劲。”
几声?窃窃私语,很快淹没在翻页的书?声?中。
元栋对自己的困境还丝毫未知。
他重回校园之后,也没有静下心来学习。
一来是他已经过过一次高中生?活,作为一个考上学的人,他已经失去了对于考学这件事的神圣滤镜。成功过一次的游戏,怎么能吸引人的兴趣?就算是能打出再高的分数,也不?过是成功的又一次例证。
元栋已经默认了自己在学业上的注定会成功,所以难免懈怠。
二来,他心里一直烦躁着?家里的问题。
开?学时候家里只有二十多块钱,折腾着?卖菜卖了三天?,只赚下不?到两块。
而他和元柳元芹都到了开?学时候,元柳和元芹的初中学费都是十块,他开?学就需要四十五学费书?本?费,还要另外五块钱的食堂饭票加工费。
赵换娣跑了三四家亲戚才凑到三十块,元柳和元芹的学费还要再晚两星期看能不?能凑到。
元栋只觉得头疼。
他知道自己家穷,但他从未这么直面过贫穷的狰狞面目。
父亲一声?一声?的咳嗽,眉头紧锁的沟壑面容;母亲到处赔笑脸借人情,嘴里说着?等等就还的讨好?笑容;妹妹们想到上学不?交学费会被?老师赶到门口?站着?,心里忐忑,却又紧紧抓着?书?包带不?愿意放弃上学的机会……
穷,像是扎在他后背脊梁上的一根刺,怎么动?都是疼。
家里的困境亟待解决,卖菜的活计赵换娣干了几天?干不?下去,如今家里又成了有出没有进?的样子。
想起来报道前,父亲眼?里隐隐含有的期待,元栋只觉得如山的压力?都在自己身上了。
他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元栋深呼吸一下,把自己胸腔里的郁气一口?气呼出去。
他抬脚走进?办公室,办公桌后的班主任,一位秃顶中年男老师看到他就叹气。
“元栋同学,我之前说过了,学校是有补助金的名额,但这个申请很严格,必须要品学兼优,主要是针对高二和高三学生?发放的。你就是再来找我十次,我也决定不?了这个。”
三班班主任对元栋是有点好?感的,毕竟在一群皮猴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不?爱说话的稳重人,自然都是觉得这孩子不?错,能坐得住,估计也能扛下高中三年的苦。
可还没等他去验证,元栋就先找他来了。
元栋找来的理?由也是新生?里的头一份,别的学生?都是些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元栋则是上来就问学校的补助名额。
他的理?由看似充分,家里困难,父母年迈,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在读书?。想问问学校有没有什么政策能帮扶一下。
三班班主任一听就觉得一头雾水,差点没忍住问到他脸上去。
家庭困难?
这年头真富裕的又有几个?
谁家不?是紧紧巴巴供一个学生??
别说元栋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人口?多,那班里还有父亲母亲身染重病的呢,也没见人家找来啊。
三班班主任觉得心累,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算是有名额,也要经过很多考察,还要确定学生?成绩是真的能考上大学,学校才会发放补助金。甚至学校在有意的将不?多的金额倾斜向高三学生?,为的就是怕有些学习好?的临门一脚因为家境辍学。
元栋想要这个,只能等到高二高三再申请。
班主任的话一点也没让元栋意外,从上次班主任为难的表情,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谢过班主任,沉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难道一切就只能这样了?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和烦闷。
似乎条条大路都那么难走,明明手握重生?的金手指,却只能忍着?生?活的穷困。
在一片嗡嗡嗡的背书?声?中,元栋呆愣愣的盯着?窗外发起了呆。
白县一中的摸底考试也是按照高考方式来的,这一年的高考采取的是四加二三模式,也就是说主科四门,政治、语文、数学、外语,另外文科生?加考两门历史、地理?,理?科生?加考物理?、化学和生?物。
因还没有分科,高一就只考了主科的四门。
为了让学生?们隔开?,也为了方便老师们监考,高一的学生?都搬着?凳子在外面答题。
一个个学生?身子佝偻在板凳上,沙沙的笔触声?像是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
考完一天?,元棠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掰了掰脖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顿时轻松不?少?。
考试固然让人厌烦,但考试之后就是一中第一次放假!
元棠把东西放好?,出校门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门口?又一次呈现?了报道那天?的盛景。只不?过这次人比上次少?多了,对应的,自行车却比上次多很多。
两天?的假期,除了高三学习紧张,其他学生?都会尽量回家。
元棠到了租住的地方,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这才有心思开?始盘点自己的小金库。
赵霞总是一脸同情的看她,元棠知道对方是在可怜自己摆小摊挣的少?。
可倒出布袋子里的碎票,元棠脸上就洋溢起了笑容。
比起这时候旱涝保收的工人,小摊贩总是被?人们误解。就如同几十年以后,人们看到摆小摊的风里来雨里去,都觉得辛苦又可怜。
但殊不?知这群人里有不?少?是隐形的“高收入群体”。
摆摊一周多,元棠始终坚持每天?按时按点,除开?最开?始三天?不?熟悉,后来都基本?稳定在一天?挣到十块钱。
当然,这十块钱里,要刨除一半左右的成本?。
煤球调料,木柴食材。
算下来,一天?少?说也净赚四五块。
元棠数了一遍钱,她的小金库已经从开?学时候的二十多,变成了现?在的八十多块。再加上买回来还没用完的材料,妥妥的挣到了六七十块!
这个净收益让元棠忍不?住开?心。
甚至还在脑子里畅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把土豆泥事业发扬光大是不?是可以早早成为“万元户”?
可这也就是一想就罢,元棠很快从万元户的美梦中抽离。
她还要读书?呢!
捏着?钱,元棠先去解决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买被?子。
跟后来不?一样,这时候很少?有人买被?子,都是自家做,棉花新三年旧三年,每年都在过冬前去弹棉花。盖的发硬的棉花被?,拆开?之后加点新棉花弹一遍,照样当成新的盖。
元棠转了一圈,在县城最大的百货店里倒是见到了全新的棉花被?子,可一看价格,三十一床。
得,还是算了。
她另辟蹊径,找去弹棉花的地方,跟人攀了一会儿话,成功买下一床三斤的棉花被?子,被?子里的棉花有老的有的新的,元棠又不?介意旧棉花,反正弹好?了都是软乎乎的。直接花了十块钱买下,让把被?面放宽,等到过两天?冷了,就再来买一床三斤的,两个三斤的叠一块,今冬就不?怕冷了。
被?子买下,元棠扭头就去了县里的中心街。
随着?改革开?发,白县这些年也有了自己的一条中心商业街,只不?过这时候人们都不?叫商业街,而是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叫贸易园。
白县的贸易园刚建好?没多久,建筑在元棠眼?里是有些过时的。可放在现?在,这地方就是白县人心中的圣地。
一个个小店都往外摆,衣服挂的高高的,还有那放着?歌的门店,门口?放几台半新不?旧的录像机录音机小黑白电视,门口?贴的“维修电视”几个字都显得格外神气。
元棠稀奇的走过贸易园最繁华的地方,走进?了一家专门卖钟表的小店。
手表是不?想了,怀表也不?便宜,看来看去,元棠只能挑了一个最便宜的电子表。
一个小小的台式塑料表,上面显示着?时间,售货员懒得介绍,人家根本?不?愁卖!元棠只能自己扒拉着?观察有没有问题,确定这个东西估计只是质量次一点,看时间是没问题的,元棠就付了钱。
付钱时候还肉疼了一下,这种小小的电子产品,正是时兴货,一个居然要八块!
还不?能还价!
拿下电子表之后,元棠解决了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来了点兴致在贸易园转一转。
白县的贸易园是一代人的记忆,一直到后来她从南方打工回来,这地方都是县里最繁华的地方。
男女青年处对象,最好?就是来贸易园,逛逛街,买一个小丝巾,再在街头买一杯色素勾兑的冰汽水,甜甜蜜蜜喝完,就能去贸易园上面的电影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片子。
亦或者拐角的地方有几个半地下的录像厅,偶尔从那里经过,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叽哩哇啦的粤语腔。
元棠新奇的逛着?这一切,逛够了就把东西放回宿舍,最后来到了地毯厂。
胡燕从里面跑出来,一脸的高兴。
“你放学啦?走走走,咱们今天?去吃好?的!”
似乎年轻人都是这样,胃里有个撑不?满的洞,吃不?够,喝不?够。
元棠也觉得自己胃口?大了许多,再加上手头宽裕,也就没有推辞。
两人到了小摊上先来了两碗面,吃完还一个人干掉一个饼。
吃饱喝足,胡燕才迷迷瞪瞪想起一件事来。
“小棠,你隔壁那谁,陈珠对吧?”
“我前几天?见到她,就在贸易园。”
元棠有点不明所以:“哦, 她在那儿干什么?”
胡燕挠挠头:“好像是买衣裳吧……身后跟了个男的,个子特别矮。她还问我你去报道了没,我没跟她说?。”
元棠皱着眉头, 因为这辈子她和陈珠都?没有跟王美腰走, 所以陈珠似乎跟自己一样走上了跟上辈子不?同?的道路。
只是不?同?的是, 她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元棠甩开这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问胡燕:“你二哥最近接到什么活了吗?”
胡燕:“我二哥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有活就干, 没活就歇。最近好像是接了点散活……小?棠, 你该不?会还……”
元棠笑笑:“要是碰上我放假, 还是能跟上干一天的。”
胡燕有点不?可思议:“刚才你不?是说?你摆摊生意还成吗?”
“那我也不?嫌钱少?呀。”
胡燕摇摇头:“你真是疯了, 挣钱哪儿有个头,你得学会享受。”
元棠不?说?话?, 享受?她倒不?是不?会享受,只是穷的感觉太可怕, 让她一息都?不?敢放松。
上辈子她去南方, 逃开王美腰之后那几天,她身上只有出门?时?候带的五块钱。
在南方的街头, 她最大的庆幸就是南方不?冷。
不?敢去火车站,因为那时?候的车站还比较乱,经常有人在车站丢, 大多都?是小?孩和年轻女孩。也不?敢去住小?旅馆,生怕遇上黑旅馆。寻来寻去,最后只能在某个公园靠近大路的地方, 跟陈珠互相替班睡一会儿。
后来在南方的十几年, 元棠更是尝遍了没钱的苦处。
家里总是那么紧张, 每个月的钱全寄回去也总是不?够,偶尔发的迟了, 赵换娣的电话?就会追过来问。
一想到赵换娣,元棠稍微好点的心情又低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意让自?己?停留在这样的情绪里。
“走,我们?去吃凉粉。”
一碗面一个饼,对于她这样成长期的少?女来说?,远远不?够。她这半个月忙的厉害,早上总是对付一口土豆泥,中午随便在食堂糊弄点,唯一算荤腥的就是每天补充一个鸡蛋。
元棠是抠钱,但她可没打算在嘴上抠。
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白县只有一家卖凉粉的,那家老太太把?切成厚片的凉粉放在锅里煎,加上蒜苗和调料,热乎乎一碗也只要五毛。凉粉碎掉的部?分在锅底凝成带点焦黄的小?块,拌在大块的凉粉里,和蒜苗的清香相得益彰。
元棠和胡燕终于吃饱,元棠也不?回一中的宿舍,而是跟着胡燕在地毯厂宿舍里将就了一宿。
两人晚上捂着被子瞎聊天,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去吃食堂。
****
在元棠享受难得的周末空闲时?,元栋也回到了家。
刚走到门?口,还没进门?,他就瞥见了隔壁的陈珠在探头探脑。
陈珠看自?己?被发现,红着脸走出来。
声音细细的像是蚊子一样:“元栋,你姐去报道了吗?”
元栋心里藏着事,闷闷答道:“去了。”
陈珠心里顿感一阵失落:“这样啊……”
她小?心觑着元栋:“你姐……她真不?回来了吗?”
元栋对陈珠的印象不?深刻,只记得上辈子好像是陈珠跟大姐一块去的南方,这会儿他没心思去思考陈珠追着问大姐的事到底是为什么,于是直接发问道:“你找我姐有事?”
陈珠慌张摆手:“没有没有……”
她也说?不?上到底为什么,也许是她在心底还想着劝元棠去南方打工。要是元棠也去,她是不?是就不?用跟那个人定亲,她妈看到元棠接受家里安排,估计也不?会怕她跟元棠一样跑了,也就不?会非要让她先结婚再去打工了……
陈珠心里空落落的,自?从元棠闹那么一出,她妈很是看了元家好大的笑话?,但相应的,她妈也更怕她跑了。
最近更是因为怕她逃婚,连出门?都?要问三?问四的。
陈珠不?愿意结婚,哪个少?女在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没点旖旎的心思呢?
她心目中的那个人,未必有确切的容貌,但陈珠想,那人一定得是个脾气温和的,不?像她爸那么爱动手的。或者读过一点书,平时?斯斯文文的……
陈珠脸上红红,看着不?再搭理自?己?推门?回家的元栋。
元栋刚走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
明明才周五的下午,还不?到初中放学的点。元柳和元芹却?已经齐刷刷的都?在家里待着。
两人像是闹了别扭,背对着身子,谁也不?搭理谁。
听?到门?响,赵换娣在灶房探出脑袋:“栋子回来了?饿不?饿?灶上有拌茄子,二丫!三?丫!赶紧过来帮忙!”
元栋放下书包,揉揉眉心,问道:“元柳和元芹怎么没去上课?这会儿还不?到放学吧?”
赵换娣没了声,片刻后恨铁不?成钢:“管她俩去死!这俩货都?不?省心!”
元栋心里烦躁,他总算是能稍微体会下上辈子为什么后来大姐随口说?过一次,说?妈这个人相处很难。
是很难,赵换娣每次都?习惯性的先把?自?己?的坏情绪放出来。
你问她一个事,总是不?能得到答案。她非得先暴躁的把?自?己?的情绪全扔出来,然后让你自?己?从那只言片语中找结果。
说?话?间,赵换娣已经嘟囔开。对着自?己?最倚重的大儿子,赵换娣算是找到了情绪的依靠。
“你说?说?她俩多不?争气,家里都?多难了,还给她们?送去上学。结果呢,一个个在学校不?学好,老师说?两句,这俩人就跑回来了,非说?没学费上不?了学。屁!谁不?知道谁呢!我就不?信那学校的学费能一次就收齐!”
“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不?交,就是晚点交。那老师能不?讲理的给人撵出来?要我说?,就是这俩货在学校没干啥好事,叫老师逮住小?辫子了,所以人家才撵她们?!结果回来就闹,哭的周围人都?能听?见,非说?我不?给钱,她们?就不?去学校。”
“真是一个个的讨债鬼!都?说?生丫头没用,我看就没说?错!”
赵换娣嘟囔半天,中心思想就是,学校肯定没错,老师也不?会有错。就是元芹和元柳的错!
那肯定是这俩人在学校犯错误了,所以给撵回来。这俩丫头合起伙来骗她,非说?是学费的原因。
元栋捏紧了手指。
他望着振振有词的母亲,心里一阵无奈。
他有时?候都?不?明白,母亲到底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只是为了逃避核心问题。
他对初中时?候的记忆还保留几分,因为困难学生多,所以每个学期确实不?是一开学就能收齐所有学费。但能一直拖两周的学生也很少?。
老师被学校逼着要学费,脾气差的就会直说?,让学生赶紧回家筹,筹不?够就别到学校去。
有那脾气没那么直的,就会撵回来,不?说?具体原因,但大家都?知道是要学费。
元栋至今还记得上辈子自?己?上初二,学费迟迟凑不?到。爹妈问了好几个亲戚都?没办法,最后还是姐管胡燕周转了两块钱,姐弟俩的学费才交上。
虽然只有一周,但那一周对他来说?是那样漫长。
走在哪里都?觉得身后跟着一束束目光,仿佛谁都?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说?着“看啊,那人就是没交学费的那个”。
老师和同?学的眼神,让他几乎要钻进地里去。
所以元栋很能理解元柳和元芹为什么缩在家里不?去学校。
不?是不?想去,实在是去不?了。
赵换娣说?了半天的话?,看元栋仿佛很累的样子,也识趣的收了嘴,转而开始殷勤劝饭。
一碗细粮白米饭,高高的,酱色的茄子上覆盖着白白的生蒜末,还奢侈的加了一点点香油。
元栋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实在干不?出在母亲和妹妹们?面前吃独食的事。
“小?柳,小?芹,你俩也来吃。妈,你也吃。”
赵换娣一脸慈爱:“妈不?吃,你妹妹们?中午也都?吃过了,你自?己?吃。”
大儿子就是心疼她,哪儿像边上这俩杵子。
元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中午她妈做的茄子可没放蒜末和香油,白水茄子蘸点酱油,有什么可让的。说?来说?去,妈就是偏心眼,眼里心里只有哥。
元栋味如嚼蜡的吃完了饭,元德发也刚好从外面回来。自?从忙过秋种,现在地里的活都?已经比较散,只要干完活,时?间就空闲许多。
有些人家这时?候已经收拾了包裹,或者去南方,或者搭着哪个亲戚找个碎活,趁着这时?候去挣钱,干到年根回家,也能过个富裕点的年。
元德发带着烟袋,跟人在村口的墙根处待了一下午,这会儿一到家就看见大儿子,随口就问了几句学校的情况。
元栋心里焦躁,他想跟爹再商量商量挣钱的事。
在学校这些天,他想了所有能挣钱的门?路,最终还是落在了最基础的勤劳致富上头。
家里没有钱,没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勤快点,不?管是给人干,还是自?己?干。总之只要不?闲着,总能改变家里的困境。
但是自?从上次卖菜之后,他也发现了,家里父母都?不?是那种可以做小?生意的人。
爹太好面子,妈又太斤斤计较。
事到如今,只能是寻个旁的门?路。
元栋想起上辈子县城有人招工人去新疆摘棉花。
那时?候很多人都?以为那人是骗子,都?不?愿意跟着去,但后来跟去的人回来就说?了,那边是真的需要人摘棉花,给的工钱还挺高,来回的路费吃喝都?包的。每年摘棉花就摘九月底到十一月这段时?间。也不?用怕去的人多了没棉花摘,新疆多大呢,各个地区时?间不?一样,能干两三?个月,挣个两三?百块还是容易的。
元栋想跟爹商量下这件事,家里有妈在,元梁也不?怕没人照顾,农忙也过去了,活也不?多。
正适合爹去干两三?个月。
元栋也晓得这件事不?好在外面说?,进了里屋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元德发叼着烟袋默默不?语。
元栋有点急:“爹,不?是我非让你出去打工,可你也看了,咱们?家现在能分出来的人手就你跟妈,我要是学校能走开,我就自?己?去了。你放心,这个事我打听?过了,咱不?用掏钱,跟着人去就行,也不?用准备吃喝,那边什么都?包,一天少?说?也能挣个七八块。”
元德发抖了一下烟袋,还是不?说?话?。
元栋闷闷的捂着脸:“爹,我实在没办法了,咱们?家这个情况,就算是做个小?生意,也得有点钱才能干起来。”
他哽咽一声:“我要是不?上学,也不?能叫你受这个累。”
他心里也不?好受,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元德发等了半晌才嗯了一声,他心里也乱糟糟的,不?知道是酸楚还是别的。
大儿子之前说?要给家里撑起来,他是高兴的,后来大儿子出的那些主意,更是让他与有荣焉。
儿子大了,能扛起家里的重担,对他来说?,几乎相当于一枚荣耀的勋章。
虽然最后都?不?太顺利,但他还是觉得老元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村里多少?的后生娃娃能跟他儿子这样争气?
都?能给家里出主意挣钱了!
可这会儿元栋说?让他出门?去摘棉花,元德发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元栋的安排落在赵换娣身上时?,他觉得这是儿子的“魄力”和“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候,他才觉得有点苦涩。
他说?不?出自?己?不?愿意去,当爹妈不?就是为儿女奉献一切吗?
只是元栋这样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应该付出……
这让元德发心里难受起来。
摘棉花啊,还是千里之外,新疆那么远,自?己?一把?老骨头,连县城都?没出过,儿子怎么就没想过自?己?路上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元德发在床上翻腾了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去田里转悠去了。
等到元栋信心满满的起床时?候,元德发送来了一个消息。
“你说?你不?去了?”
元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夜之间反口:“不?是说?好的吗?”
元德发脸色不?变,但细看之下,发现面皮上有淡淡的涨红。
“你大伯家要起房子,我得给人帮忙的。”
元栋更是不?理解:“大伯家……”
元家的大伯早就跟自?家分了家,分家之后爷奶偏心大伯家,把?好的地和老宅都?给了大伯,所以后来爹妈都?几乎跟大伯家不?再来往。老人在的时?候还每年过年在一起过,现在只有每年上坟时?候才凑在一起。
可就这样的关系,爹说?去给大伯家帮忙起房子?
元栋胸口堵了一堆的话?,在看到父亲紧张的眼神后又苦笑一声咽下去。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问的呢?
父亲也只是普通的父亲,他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不?管是出于不?想吃苦还是畏惧未知,都?是人之常理。
再问下去,去撕扯父子之间那点遮羞布就没意思了。
元栋坐在椅子上,摊开手。
“行的,爹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就是元芹和元柳的学费……”
元德发赶紧接话?:“这个你放心,爹砸锅卖铁也不?会让你妹妹们?不?上学的。”
元栋心灰意懒:“那就行。”
他回了自?己?屋,躺在床上时?候第一次后悔自?己?的重生。
为什么让他回来?
活在上辈子那个虽有缺憾但称得上幸福的家庭里不?好吗?
为什么要让他重来一次原生家庭的困苦,直面父母的短处?
他翻了个身,一滴眼泪悄然落在,隐没在被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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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第一个假期就这么快的过去了,元棠跟胡明说?清楚了自?己?的时?间,让胡明以后有周末的活带她一个,收获了胡明的一个大拇指后回了学校。
一中的老师动作?十分快,周一上午就贴出了成绩。
元棠被赵霞拉着去看成绩,赵霞躲在她背后,眯着眼睛喊:“小?棠,小?棠,我第几名?”
元棠揪着一颗心从上到下,一中的高一有九百多名学生,她在中游部?分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身后跟着名次,四百五十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