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觉醒后—— by酥肉锅
酥肉锅  发于:2024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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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师本来和气的脸看到鸡蛋就僵了,扭过头不接,拿着刚刨出来的花生在那儿抖泥。
“说吧。”
元棠托着鸡蛋的手半晌,倔强的不肯收回去,说道:“老师,我想让你帮我问问县一中那边。”
“要是通知书丢了还能不能去报道?”

第006章
“通知书丢了?!”薛老师大惊:“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有细心找过没?你这丫头也不是个粗心人,怎么能给丢了?问过家里人没?”
元棠咬着嘴唇,自从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紧张她。
她执着的托着鸡蛋:“老师,我回去再找找,不过找到的可能性不大……您能不能帮我问问?”
提到这种大事,薛老师立刻拍胸脯应道:“好,我这就去给你问。”
元棠深深的鞠了一躬。
她自己也不知道通知书能不能拿到手,所以只能先来找老师要个答案。
但不管通知书能不能拿到,这个学,她上定了!
把鸡蛋塞进薛老师的怀里,元棠一溜烟的跑了,任凭薛老师在后面怎么叫也不回头。
薛老师兜着那几个鸡蛋,无声的叹了口气。
元棠的身影瘦小,脊背却挺直。
薛老师眼看的清楚,元家的这对龙凤胎都是他的学生,他当了元棠元栋三年班主任,早就发现元棠身上有一种百折不挠的韧性。
镇上的中学不提供伙食,都是孩子们自己带着干粮来,到了饭点用煤油炉子热一热,睡觉也是各自带了铺盖睡在教室腾开的地上。
就这样严苛的生活环境,元棠每隔两天还要回家住一天,一来是回去帮家里干点活,二来是回去拿她跟元栋的干粮。
他有次看到元棠背着装干粮的包袱念念有词,细听才发现她是在背古诗。干粮包袱足有二十多斤,里面装的全是红薯,玉米面和蒸的馒头,沉甸甸的包袱几乎要把她给压弯,可她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背完古诗背公式……
曾经的身影和面前的身影重叠。
薛老师把鸡蛋收好,想着等自己打听完,再把鸡蛋还给她。
农村姑娘想读书总是一件难事,但只要她有这个心,自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
元棠回到家已经过了午,赵换娣应该是回来过,匆匆做了饭又去地里。
掀开锅盖,元棠看见大半碗炖好的茄子土豆,里面零星夹杂着点肉末。
元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大姐,妈交代的,锅里有饭,灶头的菜都是给你留的……”
看见元棠自顾自的盛饭,元芹又想起母亲让她说的话,小心的开口:“大姐,妈还说……说晚上吃五花肉炖土豆,她没你做的好吃,让你先做上。”
元棠扒了两口饭:“家里没肉。”
赵换娣把钱看的死紧,别说是钱,就是家里的细粮也是放在她那屋,生怕她做饭时候偷吃。但凡有点肉,也是锁在柜子里。
元芹鼓起勇气:“妈说柜子上有两块钱,让你去割一斤。”
元棠嚼着饭粒。
元芹觉得大姐虽然凶,但自己又没惹她,斟酌一会儿,壮着胆子开口。
“姐,你真要去上学啊?”
元棠嗯了一声。
元芹搓着衣角不说话。
元棠放下筷子:“怎么,你觉得我不该去?”
元芹细声细气说道:“我觉得上到初中就差不多……咱妈说了,咱们读再多,家里也供不上大学。高中毕业跟初中毕业差别也没多少……”
她悄悄抬眼看一下元棠:“姐,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咋想的吧,我不跟妈说。”
元棠把饭吃完,咸的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正当元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没毛病的时候,元棠冷笑一声。
“跟你说?”
她走上前轻拍元芹的脸颊:“你二姐都知道不往我身边凑,你倒是胆子大,敢来我边上找不自在。”
元芹脑子轰一声炸开,脸颊瞬间红了:“姐你啥意思?”
元棠自顾自起身不搭理她。
元芹忍了又忍,眼睛渐渐红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怎么了?我好心关心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干什么欺负我!”
她明明是好心!怎么大姐这么不讲道理!
元棠拿了柜子上的钱就要走:“不需要。”
重来一次,她看清了很多事。就比如元芹,上辈子这个胆小懦弱的妹妹,她一贯是怜惜的。可最后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庭留下的,只有她元棠一个人。
所以这辈子她谁也不要心疼了。她就心疼自己。
元芹眼泪终于掉下来,追了几步:“元棠!我又没惹你,你冲我撒什么气!”
她心里委屈的很,明明几天前大姐还不是这个样,怎么才短短几天,她就跟全家都是她的仇人一样,见谁咬谁。
“又不是我让你没考上高中,你赖别人怎么不赖自己!咱妈说的对,你就是自私!”
元棠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听见这话,似乎又回到了昨晚刚见到元柳元芹的时候。
那一半火焰一半寒冷,烧着她,冰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她抿着嘴唇,扭过身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元芹眼泪还挂在脸上,被元棠一巴掌打懵了。
元棠虽然是大姐,但这么多年,她也就小时候对元栋动过手,旁的几个弟妹因为差着岁数,元棠又脾气好,所以自从记事起,她挨过赵换娣的打,挨过元德发的打,就是没挨过元棠的巴掌。
元芹自以为自己在大姐那儿是不同的,所以才敢问到面上来。谁承想就因为几句吵嘴,大姐居然打她?
元棠捏着元芹的后脖颈质问道:“元芹,你有什么资格在我前面大呼小叫?”
“从小到大,你是我抱大的,从你生下来到记事,我天天背着你跟元柳,到我上小学,你跟元柳没人管,还是我带到课堂上去。你吃饭穿衣,乃至上学,我哪点没操心到。”
“你那爹妈眼里只有元梁,是我给你做的饭!是我给你缝的衣服!是我给你讲题补课!”
“结果我就是想上个学,连你都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我自私。元芹你算个什么东西!”
元芹哭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元棠却充耳不闻。
她打了元芹,却没有因此感到丝毫快乐。
上辈子那些点滴如在眼前。元栋是她同胞生下的兄弟,吸着她的血旁观她悲惨的人生固然可恨,可元柳和元芹也没好到哪儿去。
从分包到户之后,村里鲜少有完全不上学的女孩,但大多数都是只上到小学,再好点也就是初中上完,能把高中上完的凤毛麟角,更别说上大学了。大学是不要学费,可每个月生活费也不低。
如果说元栋和元梁是男孩,他们榨取她的价值是因为大环境下重男轻女的固有观念。那元柳和元芹毫无疑问是这种环境下鸡贼的产物。
她们得益于她这个长姐的付出,却在付出之后将她弃如敝履。
元棠想起自己上辈子不止一次提出想去学门技术,那时候已经二本毕业分去学校工作的元芹是怎么说的?
“姐,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学什么技术啊,再说了,现在也不包分配了,学出来也照样找不到事干。咱爹妈还有病着,你要是走了,谁来照顾?我工作忙着呢……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别问了。反正现在把爹妈接进城也不是好时机……”
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元芹后来成了县一中的老师,后来又成了优秀教师,一直到退休,她都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做小伏低过。取而代之的,是元棠每次问起她任何事情,她都一脸不耐烦。
“你又不懂”“姐我忙着呢”“跟你说了你能帮上什么忙”“哎呀你别问了”……
元棠想起上辈子她去送侄子时候听见元芹跟家长谈话。
“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注意,孩子上学是最要紧的事。钱什么时候不能挣?孩子学习要是耽误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高中,考上高中之后稍微用点心也能走个大专,孩子没有学历将来可是寸步难行……”
看啊,她明明那么清楚,偏偏在自己身上选择了抽身退步。那苦厄的命运里,只有她一个人,而本应该下坠的元芹和元柳,被她推上去之后也没拉她一把。
如果说元栋给她的是亲情上的背叛,那元芹和元柳无疑是让她感受了一把来自同一阵营的背刺。
她们本是一类人,可元柳和元芹就那样看着她,对着她指指点点,嫌弃她不上台面,觉得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可她们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她的不上台面,元芹和元柳早就该跟她一样,变成同样庸俗的妇女,同样面目模糊的姐姐和妹妹,同样为家里人奉献若干年再被嫁出去的一个“外人”。
元棠甩甩脑袋,拽着元芹的头发:“元芹,你给我听清了,你这辈子都欠我的。你记不住是你没良心,但你要再冲我指指点点,我一定好好给你补上该挨的打。”
说罢她撒开元芹的头发,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身后元芹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她扑进屋里的床铺,哭的泪眼婆娑,斜眼看见元棠早上扒拉出来的书本,咬着嘴唇把书本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又趴回床上大哭。
什么大姐!妈说的对,大姐就是疯了!想上高中想疯了!
自己明明是好心想要劝和,她居然打自己!
元芹哭的气噎声堵,心想自己再也不跟大姐好了,她妈说的没错,大姐就是有毛病。她想读书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条件,一点都不体谅父母的苦处。
****
元棠出了门,心里的郁气还挂在脸上。摊开手掌,手心里有深刻的指甲印,有几个甚至还渗出血来。元棠把手在身上一抹,那点血色就消失了,如同没有痛觉一般,元棠把手插在衣兜里,沿着村后的小路走上一会儿,到了山脚下一处小院子。
“胡燕!胡燕!”
胡燕听见声音就跑出来,她是个长得十分喜气的姑娘,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头发乌黑的梳成大辫子垂在脑后。
“你来啦!快进来,我就说找你去呢!”
看见上辈子的好朋友,元棠终于心情好了一些,胡燕让她进屋,偷偷摸摸从里屋拿了点东西出来,献宝一样塞给她。
“快吃,我妈上镇上去了不在家。我特意给你留的。”
一小包酱猪蹄,猪蹄的油色印在纸上,皮肉不够酥烂,却显得嚼劲十足。
胡燕一脸得色:“好吃吧?我让我哥从县城买的呢。”
猪蹄放久了,肯定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而且上辈子元棠到后来也是真的吃过很多好东西,并不稀奇。但一想到中午那顿,元棠吃的就起劲了。
赵换娣说她爱吃土豆炖茄子,其实她根本就不爱吃。
她就是爱吃肉,不然上辈子不能得上高血压。
胡燕看她吃的开心,给倒了一杯茶过来:“慢点吃,等过两天咱俩去县里吧?我哥说给我在地毯厂买个工作,让我过去看看环境,你陪我一起呗。”
元棠动作一顿:“你定好了?真不上了?”
胡燕趴在桌子上,有点苦恼的晃了晃脑袋:“不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是那个料子。要不是想跟你一块,我初中都不想读的。我哥说了,县里的地毯厂花三百就能买进去,我就想去当工人。”
元棠:“那也好……”
胡燕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开大车,一个给人干瓦匠活,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在村里比较殷实。
上辈子也是给胡燕买了工作,后来等到她回乡,已经听说胡燕嫁出去了,只不过胡燕是远嫁,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胡燕试探道:“你呢?我听你爸妈说你没考上……你要不跟我一块去县城吧,我堂嫂那个饺子铺,现在生意可好了,想招个专门包饺子的。”
元棠摇摇头,没提自己通知书的事,转而问起旁的。
“包饺子就算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二哥那边还收不收小工,收的话一天是多少钱?”

元棠来之前就思考过关于自己的未来。
高中她是一定要读的,不光高中,还有大学,她要义无反顾毫无保留的把自己雕琢成梦想中的样子。
上学,是她唯一的出路。
这条路布满荆棘,也注定孤独。她不像元栋。
元栋只要能读下去,父母乃至乡里都会对他慷慨的伸出援手,太多人会为他铸就一个光辉的未来,捧着他走向康庄大道。
而她有什么呢?
她什么也没有。
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元栋是个男孩,在周围所有人朴素的价值观里,只有男孩才是值得投资的,男孩出人头地,那是光宗耀祖。女孩再优秀,总是避免不了结婚生子,那都是别人家的。
如果元棠一辈子不出这个小山村,或者时代发展没有那么快,再或者,她没有经过上辈子的一切,她也许不会觉得这些“约定俗成”那么碍眼。
可她见过,她见过后来很多上了电视的女科学家,女商人,女校长……
所以她很清楚,读书,就是她的救命绳索,她的人生维系于这艰辛的求学之路。
元棠知道自己读书不多,重生后虽然身体恢复到年轻水平,但智商不会平白增加,阔别校园几十年,她的基础甚至比上辈子这个时候更差。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开学,她不能长时间的去打工,不能长时间的牺牲学习时间。而那悬而未决的四十块学费,还压在她的身上。
胡燕劝道:“我哥那儿一贯是缺人的……不过小棠,我觉得你还是别去,当小工可累了。要拉砖头,还要和水泥,都不是人干的活。”
真要是轻轻松松就能挣钱,早就挤破头了。
元棠摇摇头:“就这个,你帮我问吧。就只一条,我要工资日结,不能压工钱。”
胡燕劝不动她,只能答应下来。
元棠没留多久就走了,两人约好等过几天一起去县里。
一天之内把最要紧的两件事都开了头,元棠难得心情舒畅一些。
她去代销点转了一圈,赵换娣给的两块钱,她花了七毛钱买了半斤五花肉,剩下半斤买了点带皮的肥肉。
回家之后就开灶,把肥肉炼油,舀出来大半搪瓷碗的透亮猪油。
元棠在屋子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空了的小罐头瓶,她把猪油放凉转移到罐头瓶里,拿进屋子里藏好,猪油渣她自己咔嚓咔嚓吃掉,连个屑子都不留。
剩下的猪五花切薄片,托了上辈子围着灶台转的福,元棠一手好刀工给五花肉切的几乎透光,在锅里翻炒片刻,蜷缩起来的肉片泛着莹亮,一点看不出来只有半斤。元棠又把土豆和玉米切块,加上两瓢水炖煮。
赵换娣和元德发忙了一天,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元梁吃的满嘴是油,手里抱着碗跑过来:“妈,快来吃饭!大姐做的饭特别好吃!”
赵换娣嗔怪的给他擦脸:“有那么好吃么,看给你高兴的。”
元梁夹起一片肉给赵换娣看:“真的好吃,妈你尝尝。”
赵换娣只觉得小儿子一下子把她的心暖和过来了。
“妈不吃,都给你吃,多吃点才长得高。”
元梁也不是真心让,反正他知道每次让完妈都高兴的很,然后说自己不吃,都给他吃。久而久之,元梁也习惯了。让一下能换来更多好吃的,他又不傻,每次都要来赵换娣面前表演一番。
他给自己嘴里塞的鼓囊囊的,一个错眼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
元德发拿布巾子抽打着身上的尘土,元栋把农具收起来,一家人默契的没有说太多。
元棠也神色平静,把碗筷摆出来,正中间是一大盆的五花肉炖菜,鏊子里是蒸馒头,小锅里装着玉米粥。
赵换娣一看那菜就心里发疼。
这一盆子里面多少肉片?
死丫头该不会是把一斤肉全做了吧!
再一闻,肉菜油汪汪的,灶房的油该不会全倒了吧?
放在平时,赵换娣遇到这种时候,骂都解不了气,不狠狠来上一顿皮带炒肉不算完。
可昨天男人才警告过自己,赵换娣强忍下心里的躁动,默不作声开始吃饭。
元栋还是跟昨天一样不说话只吃饭,元芹倒是眼睛红红的,埋头喝粥不吃菜。
元德发也心疼肉,家里就那几块钱,一斤肉都顶八毛了,但他觉得大丫头今天能主动做饭,怎么说也是借着赵换娣给的台阶下来了。既然下来了,就没必要把已经和好的气氛再搞僵。
于是打圆场道:“今天这饭做的不错,比以往都香,孩他妈你说是不是?”
赵换娣呵呵一声,阴阳怪气道:“放那么多油,还有那么多肉,就是鞋底子放进去都好吃。”
元德发顿时后悔自己起了这个话头,赵换娣这个脾气真让人无话可说。
“行了行了,孩子难得做这么香,赶紧吃吧。”
元棠头也没抬,闷头吃自己的饭。
赵换娣刚说一句就被男人顶回来,气噎的难受。再看一眼无知无觉的元棠,更来气了。
她觉得自己脾气暴真不能怪她,而是怪元棠。这死丫头只要沉默不说话,就能激起她无尽的怒气。
简直生来就是克她的!
心里有气,赵换娣吃饭的时候就摔摔打打,气发不出来,要把她给憋死了。
终于眼角余光逮到元棠筷子下的比元栋还勤,就更压不住火。
一筷子打在元棠的手背,给元棠的筷子打的掉了一根在地上。
“吃吃吃,这一大家子就你一个人在那翻腾,别人不吃了?扒拉着碗找肉,看你那个不上台面的样子!”
元棠默默捡起筷子,赵换娣还没完。
她一向这个样子,嘴仿佛是借来的着急还。连珠炮一样的话,说不完就停不下。
“你看看别人家,谁家女娃子跟你一样,饿死鬼托生的样,将来怎么嫁人?不叫婆家笑话?”
“我跟你爹还有栋子忙一天了,你就没个眼力劲,屋里不扫,院子不收拾,我刚看见猪也没喂,你说说你还能干成什么事,样样拿不出手,就知道在家里待着憨吃憨玩。”
元德发拦了两次话头,赵换娣一次都没停。
元棠愿意做饭这个行为,似乎是给她打出了一个服软的信号。然后她骂起元棠,对方不还嘴,更是让她敏感察觉到女儿的退让。她几乎是立刻忘记了昨天的争执,再次拿起母亲的权柄,同时在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得意。
她不懂得大道理,也不晓得这得意的来源,只知道这时候她心里舒服。
看到元棠在她面前低下头,那低下的脸上一定是战战兢兢,害怕她作为母亲的权威,畏惧失去母亲的爱护。
早这样不好了吗?
赵换娣只觉得心头氤氲几天的阴云随着这一通数落尽数散去。
元棠还是怕她的,不管这畏惧来自何方,都让她感到快慰和满足。
这才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当爹妈是世界上最苦的差事,自己给她生命,她就该服服帖帖老老实实,谁家女儿不是这样?
再说了,不孝顺爹妈,那能是什么好东西?
死了都得下地狱,叫阎王老爷给她走油锅。
元棠不抬头都能猜到赵换娣脸上的志得意满,她捏住筷子,手微不可查的颤抖。
每次跟赵换娣对上,她心里都煎熬如同在火山里走了十几遭。即便理智告诉她一百次她应该鼓起勇气,可身体总会诚实的给出反应。
她对赵换娣的畏惧刻在骨子里,这种畏惧让她几乎绝望,仿佛不管自己如何强大,在她面前依旧是那个注定会被抛弃的小女孩。
赵换娣生元梁时候丢下她的那半年,无可避免的在她心里烙下了阴影。而赵换娣回来时候难得展现的慈爱,又让她十分珍惜。
她畏惧被人抛弃,却还要一边渴盼一边怀疑,计算着母亲给她的爱有多少,是否足以抵挡给她带来的伤害。
再坚持坚持。元棠冷静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再坚持坚持,我要看清楚这一切。
哪怕痛苦,哪怕最后的结果让我失望,我也要看清楚。
那众人歌颂的亲情,那被元德发和赵换娣披上假面的血缘至亲,到底能对她有几分怜爱。
上辈子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到底是命运的玩笑,还是父母偏心下的必然。如果是必然,那这必然下有没有对她的一丝丝歉疚和愧悔。
赵换娣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往打工上倾斜。元德发终于适时的扭转开话题,眼神警告赵换娣。
“好了孩他妈,别说了,赶紧吃菜,再不吃要凉了。”
孩子已经服软,这时候再穷追猛打除了口舌之快还有什么意义?元德发本来打算在饭后找女儿好好聊聊的,这下计划注定落空,让他难得对赵换娣抱怨起来。
昨晚上说的多明白,不能骂不能骂,怎么就非管不住嘴。
女儿早晚要嫁出去,栋子和梁子以后少不了要姐妹帮扶,对女儿这么刻薄干什么。
只是他明白赵换娣不是能讲道理的主,只能心累的叹了口气。
元棠默默吃完饭就出去了,谁也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赵换娣一脸晦气:“不管她,谁知道她心里转着什么主意。”
赵换娣觉得家里这么多孩子,她偏心实属正常。谁叫元棠这丫头不讨喜呢?
长这么大,就没听她说过一句暖心的话。每次看见自己就跟木头桩子一样,嘴巴不甜,人也不够贴心。
真是倒了霉要上这么个女儿。
还有就是赵换娣心里竖着一根小刺,在元栋和元棠两岁多点时候,隔壁七里庄有个会看相的老头,那老头名气不大,但隔壁陈家那时候为了生儿子到处找人看相,就找到老头家去了。
陈珠的妈回来跟她絮叨过,说人家说了,丫头生日占个八,生来就是克亲妈。
偏偏元棠的生日,就在十月八号。
从那儿之后,赵换娣有个头疼脑热,就觉得是元棠克害了她。所以家里三个丫头,她最烦的就是元棠。中间有几年,她生不下元梁,甚至还动过心思想给元棠送走。
只是刚一提就被元德发否了,后来她如愿生下小儿子,送走元棠这事就当没提过了。
赵换娣摔摔打打的洗碗,心里惦记着明天怎么也要跟元棠说清楚,王美腰后天就要走了,这次要不跟着去,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二百多工资呢!
要不是人家不要岁数大的,她都动心想去了。
****
元棠快步走出家门,直奔后山脚。
后山有个破败的土地庙,前些年破四旧被人给砸了,砸到最后留了半拉院墙,偶尔有人路过在这儿歇歇脚。后来说是后山有什么保护动物,现在进山的人也不多了,这地方就更偏僻。
元棠走进这半拉院墙,院子里有棵老树。
现在人们还不知道这棵树的价值,在未来五年后,这棵树被勘定为百年老树,周围扎起了篱笆,甚至还为了这棵树把土地庙又盖了起来,算是白县的一个小景点。
元棠躲进这里,整个天地就只有她一人。
她把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放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一小罐猪油,还有一块三的零钱。
放好后呆呆在树下坐了一会儿,把头贴在手臂上,埋进膝盖。
良久,她才抬头。
月凉如水,古树依旧。
她跺了跺蹲麻的腿,把袖子放下来,往家里走去。
走没多远,就看见一道手电。
胡燕拿着手电,高兴说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二哥说了,小工要的,正好他现在手头有个活,县里要盖新医院了,我哥跟的小包工头负责盖宿舍。一个小工一天一块六,不包吃住。”
元棠几乎没有犹豫:“我去。”

元棠打定了主意要去做小工,可村子另一边,还有人念着她呢。
王美腰今年二十一岁,长得肤白偏瘦,相貌清秀。头发厚实的一大把,也不扎,就垂在耳后。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短袖和蓝裙子,腰间挂着一条窄花边的皮带,把她的腰勒出苗条的曲线,脚上穿着现在村里不常见的皮凉鞋,皮面是米白色的,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
王美腰她妈手里端着一盆炸肉进屋,热情的招呼她:“幺妹,过来尝尝妈炸的肉,你昨天不就念叨要吃这个吗?”
王母是川人,当年千里迢迢被同村人介绍嫁到这里来的。生活在白县多年,她口音还时不时能带出来一点。区别就在于家里人都管王美腰叫小腰,只有她管女儿叫幺妹。
王美腰有一兄一弟,这次回来就是因为王家老大结婚。
王美腰捏起一条炸的酥脆的肉条,花椒麻椒的香味爆开,干香酥脆,是王母从川省带来的做法。
“咋样?”
王美腰点点头,撒娇的抱住母亲的腰:“好吃,妈你多做点,我后天带走。”
王母嗔怪道:“还用你说,我让你哥明天上县城去买肉,咱代销点的肉都肥,稍微晚点就买不着,去县城买点好里脊回来,妈给做好封在饼干罐里,你拿去给你工友分分。”
提起工友,王美腰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
王母倒是没察觉,自顾自忙着。
王美腰把玩了一会儿手指头,问道:“妈,陈家和元家咋还不来信啊?”
王母一脸看不上:“谁知道呢。幺妹,要我说你就别带她们去了,咱干嘛费这个心思。再说咱家跟元家陈家都没多近,你要是真想帮扶人,还不如给你堂妹带上。她今年年纪虽然小点,但你到那边就说她满十六了,谁还能查她户口?”
王母是顶顶不愿意让女儿带人去的,这里面倒是没有很曲折的心思,完全是她觉得女儿这么挣钱,这么争气。满庄里看一圈,除了有一两家特别殷实的盖起二层楼,就属自家现在最有希望。
她近来是春风得意,大儿子娶了媳妇,女儿给她争脸,马上还要起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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