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觉醒后—— by酥肉锅
酥肉锅  发于:2024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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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手脚冰凉,想要解释,赵换娣却一点不听。
原来是那同乡看元棠陈珠跑了,知道这俩小丫头估计是猜到了什么。她也害怕啊。
丢了两个人还好,万一叫这俩人告诉老家说她在南方做什么,她一家子的脸还要不要了?只怕以后她兄弟说亲都说不上了!
所以她干脆先下手,给家里去了电话,话里话外说元棠拈轻怕重,看不上她给找的活,想去干饭店的轻活。再模模糊糊的说南方的饭店乱。
几句话下来,就把屎盆子扣给元棠了。
赵换娣在家里横,在外面却最要脸面。她是打着让元棠供弟妹的心思,但也承担不起别人的指指点点。那家人私下找她一说,她就炸了。
元棠打电话回来,她就跟疯了一样又哭又闹,闹的全村的人都围着大队打电话的地方看热闹。
人家本来私底下告诉她,也没把话说太明白,但放在赵换娣那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觉得女儿是去挣脏钱了。
旁人给她一个屎盆子,她自己利索的扣上去,还生怕扣的不严实,闹的十里八村都知道她赵换娣有个名声不好的女儿。
元棠拧住床单,单薄的手骨像是一下就能掰断。
上辈子她在电话里解释,赵换娣不信,她写信给元栋,解释了前因后果,赵换娣才将信将疑让她留在南方。
但等到多年之后她回到家乡,依然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还有那不怀好意的人趁着她落单就过来问她在南方一次多少钱……
那时候的赵换娣已经改了脾气,因为家里好几个铁饭碗,全家蒸蒸日上,她也不再骂人。
偶尔提起当年干的糊涂事,她也不是不后悔的。但依旧嘴硬。
“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再说你就不会早点打电话回来?你早点说清楚,不就没有那么多破事了?而且我当妈的能有什么坏心,我也好几年都抬不起头……”
赵换娣是几年抬不起头,而元棠则是彻底坏了名声。
哪怕后来再说他家条件不差,几个弟妹都出息,媒人也只会给她说一些不怎么样的男人。
她不愿意,媒人出了门就嘀咕。
“就她这样还挑,她妈都说她在南方是干那个的……”
窗外赵换娣的骂声越来越密,元棠心里越来越冷。
她不是没怨过,只是那时候她自己蒙昧一片,还觉得弟妹们活好了会拉她一把。
可是她等啊等,总是等不到那一天。
父母年迈,指着她照顾,弟妹们各有生活,她提出想找个活,对方就说她学历低,干不来什么。到最后消磨到四十多岁,元棠才终于认识到。
曾经所谓的她帮弟妹一时,弟妹们会拉拔她一把,是一个父母骗她奉献一生的谎言。
她被这个谎言耽搁了一辈子。
赵换娣骂了好一通,元棠从里面把门叉住了,她打不开。
赵换娣狠狠啐了一口,哼哧大喘气。
元德发磕了磕烟斗:“孩他妈,别骂了。”
搁在往常骂骂倒没什么,但一想到正经事还没跟大丫说定呢,就觉得赵换娣骂的有点过。
他看一眼暴跳如雷的媳妇,觉得还是得趁晚上跟她说说。
十五岁都是个大人了,再当猪狗一样骂法不合适。
再说了,这次毕竟是自己两口子对不起大丫,往后这家里家外,还得靠着这丫头,骂狠了她跑了不回来,那不是给他俩撂在空地上了吗?
他一说话,赵换娣再气也忍住了,只恨恨的冲着屋里喊道:“死丫头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出来!”
元芹赶紧把饭菜端上桌,最近忙,家里三顿都有点肉,晚上就是豆角炒肉丝,烧的稀饭红薯,鏊子里是馒头,上面放了三个剩的肉包子。
赵换娣给男人拿了一个肉包子,又给大儿子一个,最后一个放进小儿子碗里。
元栋进院子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不说话,接过包子先掰开一半,放到一边。
元德发心里闷闷的难受。
大儿子是个厚道孩子,就是太厚道了,让他做爹的心里下不去。
两封通知书都到的时候,元栋哭着说自己不上,让大姐去上。
到底是孪生的姐弟俩,关系好。
元德发给大儿子夹了一筷子肉丝:“吃吧,等会儿叫你妈给你姐再做。”
他辛劳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儿女团圆?
是他对不起大女儿,媳妇糊涂,他又没本事。他要是有本事,那大女儿上到哪儿他肯定供到哪儿……
赵换娣冷哼一声不说话。
元栋默默吃着自己的包子,那半个包子放在那儿,他到最后也没动。
饭后,元德发又倒了一袋子烟丝,打发元柳元芹带着元梁出去玩。
他站在元棠门口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大丫,你出来吧,你妈给你留的饭,出来吃点。”
屋子里寂静无声,就在元德发有点犹豫是不是明天再说的时候,元棠出来了。
里面没打灯,外面桌子上的煤油灯照过来,显得站在两扇门之间的元棠脸色发白,眼睛里却亮着一团火。
元德发又咳了两声,心里突然有点空,他强忍着不适指着桌上的剩菜:“你弟给你提前拨出来的,还有半个包子。”
元棠心里冷的很,胃也忍不住抽搐。
她知道自己这是饿的,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下午吃的那几块桃酥根本没用。
她看也不看坐在桌子边的元栋,抄起碗,忍着恶心劲把饭刨进嘴里。
赵换娣本能的又要骂,被元德发一个眼神压下来,只能嫌弃的看着饿死鬼一样的大女儿。
元棠吃完饭嘴一抹,也不收拾。
元德发有点踟躇,今天大女儿确实不正常。
可赵换娣已经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了。
他点点头,捏着烟袋坐到一边。
赵换娣立刻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坐到元棠身边去。
“大丫,你没考上县一中。家里也不容易,想要供你一年也难,你是老大,少不了要多吃点苦……要不你出门打工吧。”
元德发沉默不语,元栋也低着头,唯有赵换娣喋喋不休。
“不是爹妈不供你,你要是考上了,家里能不供你吗?爹妈卖血也供的。但丫头你没考上,你看栋子这通知书,开学就要四十块钱,还有五块钱书本费。”
赵换娣抹着眼泪:“妈能不知道读书好吗?妈这辈子最大的想头就是你们成才,可咱家穷啊,现在说是能吃饱,但家里一年到头交了公粮就只够自己吃,地里的东西见钱难,家里里里外外吃穿住行,哪个不要钱。就这还年年欠饥荒……”
“丫头,这些年是委屈你了。你放心,妈给你个准话,只要栋子起来了,他肯定会帮扶你的。人家说长姐就是娘,栋子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他好了,你肯定就好了。”
拉拉杂杂的话说了一大堆,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元棠就该闷闷的说一句好了。
可今天左等右等,三个人都等不到元棠说话。
赵换娣已经有些烦了,她强忍着怒气:“大丫,你给句话啊,你腰姐大后天就走了,走之前妈给你准备点腌辣子,人都说南边不吃辣,妈多给你做几瓶。”
元棠觉得这一幕十分可笑,她像是被抽离出来,飘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幕。
元德发蹲在门口,元栋站在灶房门边,赵换娣挨着她。
她坐在中间,活像是个被架起来的供品。
“我不去打工。”

第004章
赵换娣就压根没细听元棠说什么,一听她开口,嘴巴就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连串话冒出来。
“这就对了,答应了就好。咱村里跟你一样的丫头有几个上初中的?就拿你腰姐来说,没读多少书也不算啥,人上南方一年也能拿回来两千块,没三年就挣回来四五千。她妈都说了,等过了农忙就起房子……”
房子,赵换娣提起这两个字都带着重音。
事实上村里能上高中的丫头确实不多,但很多人家也不愿意让孩子去南方那么远,县里找个地方干活,一个月也能有个五六十块。
在王美腰之前,村里人一贯的做法都是给姑娘在县城买个工作,这个工作可不是早几年的铁饭碗,要么是私人小厂子,花个一百二百就能买进去。要么就是公家的厂子,但进去是临时工待遇,不分房子不包吃住。也就每个月旱涝保收挣个七八十,等到姑娘干不动了就退出来,正好到年纪嫁人得个几百彩礼钱。
可王美腰出去后,算是成了村里头一份,这次她回来是因为她哥结婚,忙过婚礼,她就松口说能带几个人去。村里不少人都动了心。可王美腰又说了,那边厂子人家不要年纪太大的,嫌弃年纪大的手脚不利索,最好是有点文化,至少也要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更好。这话一出,村里符合条件的就少了,赵换娣却喜出望外,元棠样样符合不说,还手脚麻利,村里不少人夸呢。
再加上王美腰她妈在她面前一提房子,赵换娣就心里像是噎了一块红薯,还是块烫红薯,噎的她胸腔里都是热气。
“孩啊,妈也不指望你啥,就盼着你有你腰姐一半就行。”
现在起个房子少说也要三千,家里还有栋子和梁子两个儿子,没有五千不成的。
赵换娣发了狠劲,她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啥,凭什么不能给两个儿子起个大房子?
王美腰就是个小学文化,元棠好歹还是个初中生呢,怎不能比王美腰挣的多?
只不过她也晓得刚上来不敢说太多,怕这丫头撂挑子。只在心里打起算盘,栋子上学花钱,一学期学费得个四五十,每个月还要有额外十块钱开销,家里今年元柳元芹也要上初中,学费一人十块……
算来算去,元棠挣一千也就是将将够花。
元棠不说话,赵换娣喋喋不休,直到被元德发打断。
“孩他娘你别说了。”
元德发终于忍不住,咳咳咳了几声,努力压下自己的惊讶。
“大丫头,你刚才说啥?”
元棠抬眼,表情淡淡的:“我说我不去。”
她凭什么去?
如果重活一次是为了重复曾经的悲剧,她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赵换娣呆愣愣的,片刻后就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样尖叫起来。
“你不去?你凭什么不去?我说那么多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你是要气死我对不对?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这样不听话?我都说了家里难,养你这么大你一点都不愿意分担?亏你还是个老大,你是准备看着我死吗?”
赵换娣总是如此,她那么强势,那么尖刻,骂孩子的时候仿佛孩子是自己的仇人,那恶狠狠的眼神,曾是元棠数十年的梦魇。
赵换娣贴着元棠的耳边,已经上手在元棠的后背上拍了好几巴掌。
元棠被她拍的身体前后摇晃,这种暌违多年的痛感,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分界。
家里几个孩子,她最听话,却是挨打最多的一个。
元栋就不用说,他本来就是她的跟屁虫,再加上长大之后成绩好,即便出了什么差错,赵换娣也是觉得都是她带的。
元柳和元芹两个,元柳机灵,很小时候就知道挨打时候要跑,她一跑,赵换娣撵不上就打不了,等到她回来,赵换娣的气也下去了,最多骂几句。
元芹虽然老实,但她很懂眼色,再加上在元梁没出生前她是老小,挨打自然不多,等元梁出生后,她又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是围着元梁转,对元梁有求必应,自然挨不上什么打。
全家人,只有元棠,会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挨打。
赵换娣曾经很嫌弃的跟人说大女儿不精明:“不灵光的很,就知道跟个杵子一样站在那儿惹我生气。”
元棠站在那儿,任由赵换娣动手,却看的元德发心惊胆战。
他赶紧上来拦着:“孩他娘好好说话,别动手。”
赵换娣被他拦下来,委屈万分的抹起眼泪来。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你这个气人的东西出来……”
她委屈的不得了,家里穷是她让穷的吗?她一年到头也没个歇下来的时候。农忙时候,大多人家都已经把活干的七七八八了,就她家现在还有一半田都没种上。
她起早贪黑,让元棠早上七八点到地里,她是五点多就去了。为了借牛,给人家说了多少好话。晚上吃完饭还不算完,她得在屋里搓玉米……
她赵换娣是没一碗水端平,但她也好端端给她元棠养大了。家里如果说只有三个馍,那是没有元棠的份,可家里盛饭,最后一碗饭永远是她赵换娣的。
赵换娣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掉的一连串,就觉得元棠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她。
元棠凭什么不能体谅体谅她?
家里这个条件,她要是懂事,难道就不应该自己提出来不上了去打工吗?自己都已经供她到初中毕业了,她还想要什么!
她一边哭一边骂,嘴里呜呜哝哝的不知道骂些什么。
元德发看着到了这种境地还不松口的女儿,一时之间也没了话。
半晌才苦涩说道:“大丫,爹对不起你。咱家是真供不起你们两个高中生,你弟学习比你好,你当姐的,帮帮他吧。”
元棠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已经死了,只留下重来一次的躯壳,听着父母那些心知肚明的瞎话。
上辈子她答应的太快,以至于错过了父母这样流露真情的表演。
她心里有一个填不满的大洞,上辈子她不停的往外爬,生怕自己掉进去。
这辈子,元棠就想跳进去,想看看这个洞到底有多深。
她居然还能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是没考上,但我成绩应该差不多少,我想复读。”
元德发顿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腔。
元棠歪着脑袋,似乎是有点疑惑:“爹,你那时候不是说让我跟栋子一块上学,书本一样使,省钱还方便吗?我小学等了栋子一年才上,现在让栋子等我一年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表情居然有些雀跃:“正好,这一年栋子能帮帮你们。南方也不用去了,咱县城收小工,一天也有一块五呢。到时候我复读完,正好一块去上高中。”
元德发捂住赵换娣要喝骂的嘴,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
“丫头你胡说啥呢,人县城一中不能等栋子一年啊,再过一年栋子也去不了了。”
元棠不说话,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了元栋身上。
坦言说,元栋跟她长得并不像,元棠长得好看,是那种一眼能从人堆里找到的好看。元栋的长相更多是随了赵换娣,五官不突出,好在他长得高,如今已经比元棠高一头,因为常年读书,不像村里那些只知道疯跑的男娃,所以看着颇有点书卷气。
村里人平时总说元栋是个读书人长相,天长日久说多了,家里早早就有了共识,那就是一定要供他读上去。
这还是重生后元棠第一次看这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弟弟,目光灼灼让元栋几乎不敢跟她对视。
“栋子,我说的对不对?”
元栋低着头,胡乱的想要点头,却又迟疑。
元棠倒是没有咄咄逼人,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喘不过气。
“栋子,咱初中老师说了,为了给咱们小河村争取机会,到时候白县一中能让考上的耽搁一年,学籍都是保留的,跟办休学一个样,真要是困难,就过一年再去上。上回薛老师说的时候你不也听了吗?”
“姐这个想法咋样?你等姐一年,姐记着你的好。”
元德发有点惊讶的看过去,他是不知道这点的,栋子也没跟他说啊。
赵换娣已经挣开元德发的手,吃了火药一样突突开。
“你甭在这儿拿捏你弟,不让你上是我定的,你少找栋子的事。你没考上!于情于理这个学你上不了是因为你废物!”
元棠还是只盯着元栋:“栋子,咱妈说我废物呢。”
元栋从来没见过元棠这样,撑了半天还是哭出来,半大小伙子眼泪掉下来,把赵换娣心疼的不得了。
“元棠你给我滚!说破大天去,这家里也不是你做主!你想上学行啊,你去问问有没有学校接收你!再去问问自己学费哪里来!有本事你就去!你要是能去,我们当老的绝对不拦着你!”
元德发再次沉默了。
他总是沉默的那么恰到好处。
屋子里诡异的静下来,赵换娣骂了几句,元棠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接茬。
元栋则是在母亲怀里默默待着,心里五味杂陈。
元棠望着远处,夏天的夜晚繁星灿烂,就是因为太灿烂了,反倒让月亮周围晕成一滩糊里糊涂的光芒。
“好,说定了。”
元棠转身回了屋,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家人。
赵换娣拿不准元棠的意思:“她说啥呢?”
元栋捏了捏裤子边,抿着嘴唇不说话。
元德发磕了下烟袋,疲惫万分。
他无比悲哀的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元棠似乎是真的铁了心。赵换娣说到这个份上,她宁愿自己去想办法,也不愿意松口不上。
“先睡吧,明天再说。”

夏夜闷热。
赵换娣在床上翻腾了好几遍,元德发本不想理她,但他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他睡在里侧,土坯墙上粘的报纸泛黄,晃的他眼睛疼。
赵换娣知道他没睡,忍了又忍,终于是在床上小声哭起来。
元德发习惯性的咳两声,看她还是收不住,干脆坐起来。
“你说你,今天打她干嘛。”
这句话像是一个号角,出口的瞬间就点燃了赵换娣原本低落的情绪。
她抹着眼泪拧着身子,语气里盛满了不服:“我是她妈!我打她怎么了?我还不能打她了?”
孩子们没在身边,赵换娣难得不带任何表演的哭起来:“你去问问谁家丫头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动她一下,你看她那个眼神!她是我生的,我凭什么不能打?我就打!”
元德发眉心聚成一个小山丘:“那你打,现在就去打,把她打跑了,我看栋子今年的学费从哪儿来。”
提起那没着落的学费,赵换娣更委屈。
她心里苦,元棠只知道闹,怎么不体谅体谅她的苦。家里这样穷,前几年年年开春粮食都不够吃,这几年够吃了,但家里那点地就死活见不了钱。每年几个娃子的学费都能让她愁死,他们两口子腰都累折了,还总是拉饥荒,现在外头还有十块钱的化肥钱没还上。
元棠想念书,她哪来的钱给她念?
她怎么也想不通,原本她都安排好了,只要元棠照着她的意思做,家里不就顺顺当当的吗?为什么她就非要跟自己唱反调!
听听她说的那什么话,复读一年!让栋子等着她!
她倒是敢!
元德发揉着心口,为媳妇的不知事发愁。
“我都说了,孩子长成了,不能再动手,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大丫今个那张脸,我看着都心凉。你要是不改,往后这丫头怕是要恨上你……”
“她敢!”
赵换娣眼泪扑簌簌的掉,声调却高:“我是她妈!别说我不让她上学,我就是要她肉吃她也得给我割下来!怎么我十月怀胎还怀出个仇家来了?”
她发了狠劲:“不管她愿不愿意,大后天就让她跟王美腰走!”
她就不信了,这丫头还能反了天不成!
元德发也没想到更好的主意,可要是真按赵换娣的说法来,那才是坏了事。
“什么话,你给她绑上车,她那么大的人了难道不会找回来?要不她干脆跑了不回来,你又上哪儿去找她。”
元德发摸黑找到了自己的烟袋,摸摸索索的去找洋火。点上之后狠抽了一口。
“我瞧着大丫也未必就是真的不想去打工,估计是太伤心自己没考上,你又偏偏赶着这个火气口去找她不是……你听我的,明个开始好好顺顺她的心,她不是爱吃那个茄子炖土豆吗?你明个给她做上,地里也别让她去了,让栋子干。”
“母女俩哪儿来的隔夜仇,你好好宽宽她的心,这丫头心软的。以前夏天捉点知了壳还晓得给你买个药膏贴。你给她好好哄哄,她就改主意了。”
赵换娣赌气道:“就是给她脾气惯大的,这个岁数的丫头有几个敢跟她一样闹法,二丫三丫都不敢,我一个瞪眼,都服服帖帖的……还让我给她做饭?我不做,凭什么我还得去给她下梯子。”
元德发一磕烟袋:“凭你是她妈!凭你儿子秋季还得去上高中!”
元德发一恼,赵换娣也不敢再说了。
俩人躺在床上,良久还是没有睡意。
元德发斜了下身子,察觉到赵换娣还气鼓鼓的,叹了口气,声音轻的像是一声低吟。
“孩他妈,你别拧着了。你要是气不顺,就想想……唉,终归是咱们没本事,不能供两个。不然大丫也该是秋季去上高中的。栋子沾了她姐的光,这个你得认。既然沾了光,你也对孩子好点。”
他顿了一顿:“我知道你埋怨我让丫头念书多了才生出这么多的心思来,但你想想,那时候念初中是不是你也同意了?”
赵换娣不吭气,她那时候想让孩子们都念书,是因为知道村里初中毕业的姑娘嫁的要比小学的好,彩礼也多,再加上镇上的初中学费要的不高,吃喝都能自己带,所以才松了口。实话说,这几年元棠上初中也真没花到多少钱。
学费八块钱,都是元棠自己趁着不上学时候捡的知了壳毒蝎子拿去卖给老中医,还有夏天去河里摸虾,秋天上山上找野柿子野果子野板栗,冬天帮着去城里餐馆给人包饺子……算下来她这些小钱积少成多,完全够她跟栋子的学费。
想到元棠手上那经年都好不了的冻伤,赵换娣难得有点沉默。
元德发还在劝:“咱家的希望都在栋子身上,就算不为大丫,你也得为栋子多考虑。就为这个,改改你的脾气吧。”
说完元德发就翻了个身,任由身后赵换娣胡思乱想,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换娣要是还不改,那他也没招。
****
隔了一间正房的另一边,元栋也睡不着。
他满脑子都是大姐盯着他的眼睛,死死的问他愿不愿意等她一年的样子。
元栋把被子蒙在头上,心里的羞愧都要淹没他。
大姐那话,现在想想难道不是抻着他?
妈偏心自己,大姐本来就受刺激,再加上话赶话,大姐未必是真要抛下家里的情况去复读,估计就是想要试探一下。
元栋的拳头锤了一下被子。
他怎么就那么楞!
就只敢呆呆站着!
元栋躲在被子里,打定主意明天要挑个时间去找大姐说清楚。
不管大姐说什么,他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妈偏心,他也没有办法。
还有……
元栋想到那张藏起来的通知书。
他真的没有办法。
等他读出来,他肯定,不,他一定会给大姐接到身边享福的!
******
元棠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异的是她居然一夜无梦,酣甜到天亮。
元芹和元柳也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晚上睡得离她八竿子打不着,等到元棠第二天醒来,家里都没什么人在了。
元棠在灶房里看到提前留出来的稀饭和馒头,她一口气全吃完,还给自己铺了一碗鸡蛋。
吃饱喝足,元棠进屋找出来自己的书本,年代久远,她很多事情都记得没有那么清楚了。
她翻了好几本书,直到在历史书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换了衣裳,从灶房里拿了几个鸡蛋出来,装在裤兜子里,出门去。
刚出门,就看见陈珠在自家门口等着她。
时隔多少年看到曾经的陈珠,元棠恍惚了一瞬间。
陈珠长得跟名字完全相反,她又黑又瘦,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个子高,十六岁就有一米七。其实她们这一辈的女孩名字都不算好,她本名其实是叫元糖,当初是赵换娣随口叫的,陈珠的原名其实叫陈猪,因为她爹妈那时候最想要儿子,结果连生三个都不是,她妈气的管三个丫头叫猪狗羊。还是后来上户口时候,村里那个登记的人好心,尽量给改成个像样的。
陈家和元家两家挨着,昨天元家吵架,陈珠听了一半,心里早就想来找元棠,蹲了一早上才终于蹲到人。
“小棠,你家昨天吵啥呢?”
元棠自顾自走:“没吵啥,就是我说我不去打工了。”
陈珠:“没吵啥就……啊?你不去了?”
她下意识拉住元棠的袖子慌道:“你不去了我怎么办啊?”
陈家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就不说了,妹妹们跟她差着岁数。她三年前就不上了,在家里帮着家里家外的,现在好不容易说要打工。要是元棠不去,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敢去?
陈珠拉着元棠的袖子不丢,元棠急着去办事,说道:“你拿不了主意,回家跟你妈说吧,就说我不去了,看她怎么安排你。”
元棠说完就匆匆甩开她走了,陈珠在后面六神无主,她是很雀跃的想去南方的。但要元棠不去……
她冲回家里,准备找她妈问问,自己到底咋办。
元棠沿着村路走,路上的人一一跟记忆中对上号。
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她看着路过的人,有些现在气派风光,十年后却潦倒落魄。有的现在穷的四面光,过几年却赶上风口……
过了村里住的区域,元棠走到地头。
她顺着方向一路往西,走了半个多小时,过了一座桥,在另一边找到了一块旱田。
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在那儿收花生。
“薛老师!”
草帽男人看见是她,就摘了帽子过来。他年纪大了,头发都有点斑白,人也枯瘦。
“元棠啊,你咋这会儿来了?”
元棠从兜里掏出来鸡蛋:“老师,我有点事想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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