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向陛下发誓,此番渎职仅此一次,往后诸事必以陛下为先,陛下于臣之大恩,当万死而报,如有再犯,请陛下砍下臣的头颅,以儆效尤!”
说完,时序稽首大拜。
时归懵懵懂懂,可看阿爹都拜了,她也只能跟上,双手叩地,再将额头抵在手背上,支着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
少有人知道,皇帝此番设宴,既是想对时序玩忽职守的行为敲打敲打,也是想试探试探他对时归的态度。
饶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只说时掌印认了个干闺女。
可皇帝毕竟是九五之尊,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只有去伪存真后才会送上他的桌案,更别说在时序的授意下,司礼监的人并没有刻意隐瞒实情,前来探查的皇家暗卫早将来龙去脉禀明皇帝,无论是时归的真实身份,还是时杨氏的遭遇。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同意时序的告假。
唯一叫他不满的,无非是他当初以为时序此去最多一个月,谁成想这人失了分寸,竟足有两三月不在京。
若非司礼监一切运转正常,时序早被治了罪。
不久前皇帝还跟皇后说:“且等朕问问他,他是认了个干女儿还是如何,若他老老实实承认了他得了个亲闺女也就罢了,若他咬死是认的干亲……哼!”
皇帝能容忍时序大权在握,也能默许他无诏离京,但这一切都是在他忠心不二的前提下,但凡他对皇帝有丝毫隐瞒,这信任一旦有了裂缝,余下的什么都不好说了。
皇帝只是没想到,这真把人喊来了,竟无需他问,时序先和盘托出,端得一派知无不言的模样。
也不知是被时序的话震到了,还是不知作何反应,皇帝皇后皆是无话,而左右列为的皇子皇女们更是不敢吱声。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皇帝沉声问道:“你说,这是你亲闺女?”
心照不宣之事,双方却都需要一个台阶下。
“回陛下,正是。”时序又磕了一个头,“陛下知晓,臣乃七年前入宫,入宫前曾有发妻,后全家遭难,臣只以为妻子也去了,万不想拙荆侥幸逃命,还为臣诞下一女。”
“臣的女儿实是意外,绝非臣祸乱宫闱藐视宫规所出!求陛下看在臣这女儿幼年丧母又寻亲不易的份上,允臣将其抚养长大。”
起因、经过、苦衷、诉求。
时序字字真切,毫无隐瞒。
他知道皇帝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而阶上的皇帝也松了一口气。
倘若时序家里冒出来的孩子是个男孩,皇帝还真要考虑考虑对他的处置,太监内侍之所以能得天家信赖,多半是因为他们无根无嗣,谋求再多也无人继承罢了。
但既然是个女儿,亲生也好,干亲也罢,将来也就是多给她置办些嫁妆,寻个好夫家,其余倒不用担心。
从始至终,皇帝要的,也不过是时序的坦白和忠诚。
或许有人无法理解堂堂帝王至尊,何必对一个太监在意至此。
然皇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为众皇子之间的赢家,时序在其中起到了无可或缺的作用。
便是到了今日,皇帝也不知道,当初那个从洒扫太监一跃成为先帝心腹的时公公,如何会找上他,直言要助他荣登大宝。
而时序所求,仅有京城林家的性命。
皇帝深觉,这等善于隐忍潜伏之人,若能为他所用,当为他最大助力,既是驭下,恩威并施尤为重要。
以往的时序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反常叫他不知如何嘉赏,好不容易见他有了在乎的人,倒给他提供了赏赐的对象。
眼下皇帝想听的话都听到了,想见的态度也都看见了,自然也不用再端着架子,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走到阶下。
他亲自将时序扶了起来,缓声道:“掌印为人,朕自是清楚,既是掌印爱女,朕只会爱屋及乌,谈何驱逐慢待呢?”
“掌印刚刚说的,实是言重了。”
“陛下——”
君臣二人面对着面,好一副明君贤臣的画面。
唯有时归还是跪在旁边,两只膝盖有点发疼,却也不敢出一点声音,她刚想偷偷往旁边看一眼,就觉有好几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不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忽觉头顶出现一片阴影。
下一刻,一只五指圆润透粉的手抚在她小臂上,不轻不重地将她扶起来。
时归抬头一看,竟是皇后过来了。
原是皇后看时序坦诚得差不多了,皇帝也顺阶就下,他们两人全都说开,反顾不上旁边的小姑娘,她只好帮皇帝表露一番善意。
皇后拽着她看了一圈,笑着看向皇帝:“陛下且看,公公的女儿果然跟公公长得极像,小小年纪便跟公公一般进退有度,可比宫里的几个皇子皇女强多了。”
时归呐呐,只知顺着皇后的力道,却不知该回些什么。
好在时序给皇帝的表演结束,这时又回护起女儿来。
他冲着皇后拜了拜:“多谢娘娘赞赏,阿归从乡野而来,勉强有几分质朴在身上,那是万万比不上皇子皇女之贵的。”
“公公谦虚了,本宫却正喜欢这样的孩子。”
皇后亲昵地牵起时归的手来,俯身问道:“听公公说,你叫阿gui是吗,是哪个gui?”
既是对时归的问询,时序便无法代劳了。
时归定了定神,学着时序的说法生涩回答道:“回娘娘,是归家的归。”
“好好好,归字虽简单,却也是个好寓意,那娘娘往后也唤你阿归可好?陛下瞧啊,阿归可是个乖顺的性子”
当今圣上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三皇子和六皇女乃皇后所出,三皇子今年八岁,因是嫡子,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就稳重冷清。
六皇女今年刚刚五岁,偏与她皇兄性子完全相反,小小年纪就有混世魔王的征兆了,便是在父皇母后面前也不见收敛。
皇后出身世家,一直盼着能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无奈儿子从小稳重不亲人,女儿又顽皮得叫人头疼。
如今见了时归,只觉这小姑娘哪哪都叫她喜欢。
无论是姣好的样貌,还是乖顺的脾性。
可不全是她所喜爱的。
第23章
女人多是感性的,何况是刚听了时归前些年的艰苦遭遇,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爹,虽是不愁吃穿,可毕竟已不是什么寻常男人。
皇后并不轻视宦官,但有些差距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再多金钱权利和地位都弥补不了的,多少人不当众说,可到了私底下,仍是少不了轻蔑一句:“有权有势又如何,一个太监,算什么男人……”
皇后心底唏嘘,又是喜欢又是怜悯的,牵着时归就往阶上走。
时归下意识往阿爹那边看,当头撞见时序眼中的鼓励,似乎并不觉她跟着皇后走有什么不对,也不怕她做出什么失礼的举措来。
她无端想起宫道上阿爹说与她的话。
——甘愿做回陛下的家奴。
真的吗?
时归总觉得怪怪的,先前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如今却越想越不对劲,偏她还指不出是哪里不对来。
不等她想个明白,皇后已哄她坐到座位上,温声细语道:“阿归今日便跟娘娘坐在一起,娘娘陪阿归用膳可好?”
“还有底下的皇子皇女们,等会儿娘娘介绍给阿归认识,等你们处熟了,就能一起去御花园看瑞兽,将来还能一起……诶?”
说到一半,皇后忽然疑问了一句:“阿归可有准备去蒙学?”
时归打起精神来:“回娘娘,已经在准备了,阿爹说等开春就送我去念书,只还没定下去哪家学堂。”
“这哪里还用得着想,自然是官学了!”皇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甚是亲昵道,“有公公在,阿归自有入官学的资格。”
“外头的私塾是轻松宽泛些,可先生们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怎么也不比官学的讲师们博学的,多少人挖空心思也进不来的官学,阿归何必舍近求远?正好湘儿也在官学,若阿归去了,还能与湘儿做个伴,喏,那个偷喝梅子酒的丫头就是娘娘的小六湘儿。”
皇后眼尖地发现皇子席上的异动,看似在叫时归认人,实则也不轻不重地点了周兰湘一句,唬得小姑娘忙把酒盏丢掉,装模作样地把手背到身后去,向母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时归的目光不禁往那边望去,自入殿起,才有机会瞧一瞧皇子皇女们的模样,更是一眼就认出皇后口中的六皇女周兰湘。
只是她看人多是好奇打量,周兰湘返回来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趁着皇后没注意,周兰湘冲着时归做了个鬼脸,龇了龇牙。
给给给、给她作伴?
时归对官学刚生起的一点兴趣,全被周兰湘的举动打散了。
她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而皇后半天没听见她的回应,只以为是劝说不够,又是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劝导道:“娘娘知道阿归小时候过得苦,合该跟着公公过好日子的,不愿进官学受拘束也是正常。”
“不过阿归换个方向想,时公公本身就是个有才华的,阿归作为公公唯一的女儿,总不能坠了公公的才名名吧?莫要听外头说的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阿归切要记住,天下无读书的不是。”
“还有啊,官学就在宫中,阿归若入了官学,往后就能多来看看娘娘了,娘娘殿里有好些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首饰,正能把咱们阿归打扮得漂漂亮亮!”
时归其实有些不明白,她何德何能,能让皇后这般耐心。
无论是前头的劝学,还是后面的诱惑,听来极是诚恳,且句句都说在点子上,让人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想到阿爹曾是连中两元的才子,时归其实也不愿做那胸无点墨的笨蛋,虽然……她穿越前好像是挺笨的,总叫家庭教师无奈之极。
想到这里,她心头沉甸甸的,细声问道:“我也听阿爹说过,官学的夫子们可厉害了,若我去官学念书,也能有才学吗,娘娘?”
被她怯生生地望着,皇后只觉自己心都化了。
这是什么可人儿的小甜心啊!
可比她那混世魔王一般的女儿可爱多了!
皇后满心欢喜地把时归揽到自己怀里,又搂又抱了好一阵子,半天才说:“当然可以!官学的讲师们若是讲得不好,那就叫你太子哥哥来教你,你太子哥哥可厉害,三岁能诗四岁能赋,连太傅都常夸他聪敏好学,正好能带阿归念书。”
这又是六皇女又是太子,皇后可谓是把自己一双儿女都献出来了,她指了指皇子席,为首的那个正是太子周璟承。
时归只匆匆看了一眼,很快移回视线。
然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较之前有了许多光彩。
太子周璟承!
时归依稀记得,那本书中的太子可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文武全才,心有大善,性子虽冷清些,却心怀百姓,即位后连发十二道政令,将大周朝推上新的顶峰。
能让书中男主心甘情愿追随效忠的的帝王,必有过人之处的。
当然,能不下令将她爹车裂就更好了。
时归缩了缩脖子,到底有点意动:“那……”
下决定前,她还是没忍住,往时序的方向投去求助的目光。
时序一眼就看出她所想,当即拱手道:“劳娘娘惦记,阿归虽是臣的女儿,臣却不愿对她管束太多,只要阿归愿意,官学也好,民学也罢,臣绝不插手。”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阿归,还不谢过娘娘偏爱。”
“啊——”时归被提醒道,赶忙从座位上跳下来,有模有样地给皇后行礼,“阿归谢娘娘偏爱。”
皇后摆了摆手,追问道:“那阿归是决定来官学了吗?”
“嗯!”时归重重点头,“我想去官学的。”
既能学些真本事,又能早早与太子打交道。
哪怕最后还是一无所成,总能替她爹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刷刷好感吧?不求荣华长久,好歹别死无全尸呀。
时归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不敢去看皇子席上的太子,就眼巴巴地盯着皇后,眸子里全是敬仰。
“好好好。”皇后大悦,当即拉着时归走下玉阶,带她走到皇子席前,竟是要亲自给她介绍众皇子皇女们。
“这位就是你的太子哥哥。”
“璟承,这是阿归,想来你已认识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周璟承款款起身。
听皇后说,他今年不过八岁,还在蒙学念书的年纪,却已跟着皇帝上朝听政两年有余了。
周璟承一身绯色如意云纹长袍,腰佩云龙纹金镶玉带,金簪束发,金穿玛瑙做佩,臂环素钏,脚踩皂靴,雍容天姿,一派贵气。
与那仍梳着小辫的皇兄皇弟们截然不同。
只因他出生即为太子,自懂事起,他的生活便被各种各样的课程填满,除却官学的早午课外,另有骑射师傅教导武艺,练得一身筋骨舒展,再去皇帝跟前听政,等一切结束了,夜里还有太傅少傅为他单独讲学,直至酉时才见结束。
到了这两年,他更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先在清宁宫练上半个时辰的拳脚,再换上朝服入朝旁听,下朝后重复之前的流程,一天下来,只吃饭睡觉空出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无闲暇。
周璟承貌似皇后,眉目清浅,约莫是早早听政参朝的缘故,身上已没了稚气,反隐隐染上几分皇帝的威严。
皇后本意只是叫时归相信太子博学多才,然这一串罗列下来,连她自己都觉太多,面露两分讪色。
时归听着听着,眼中的平静化为震惊,最后又全便作钦佩,她打量着与她仅隔一桌的太子,怎么也无法在他身上找出八岁童子的气度,哪怕是放在普遍早熟的古代,也少有人如他这般。
她渐渐明白了,如何周璟承能成为一代明君,又如何一定要拔除奸佞,重塑清明。
但眼下,她只能感叹一句——
太子果然不好当呀。
时归将手从皇后掌中抽出来,行了一个不甚熟练的见礼,没好意思喊什么太子哥哥,只寻常道一声:“阿归见过太子殿下。”
周璟承微微颔首,一贯清冷的眸子里仍不见半分波澜。
皇后不忍见气氛冷落下去,又在他们中间说和两句,点了点皇儿,温和劝道:“阿归性子温软,不擅交际,日后她去了官学,辛苦璟承多看顾一二。”
周璟承与皇后虽不似寻常人家那般亲昵,但也从不会落了母后的面子,闻言很快应下:“母后放心,儿臣会照顾好她的。”
“好好。”得了周璟承的承诺,皇后这颗心算是落了一半。
既见过太子,其余皇子也不好落下。
皇后待后宫这些孩子还算温和,人场上也不会格外看重或无视哪个,索性从大皇女开始,一直介绍到六皇女去。
还有一个七皇子,年底刚足满月,如今天时尚冷,皇后担心他伤寒,便没许他过来,再说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远没有到出席私宴的程度,来了反叫旁人操心。
大皇女周兰茵已有十二,再过一年就要从蒙学分出去了。
不知是受了她母妃的提点,还是她本身就性情温和,等皇后互相介绍后,她更主动跟时归说了会话,还提前约好:“我在蒙学待了好些年了,待阿归妹妹过来,我带妹妹好好熟悉熟悉。”
对此,时归只能连声致谢。
接下来几位皇子皇女的态度只道平常,不温不火,却也不会露出什么敌对之意。
到底只是初见,时归只勉强记下他们的名字身份,偶有两个实在记不住的,只好先记下他们的排行,若日后单独见了,还能以公主殿下相称,总不能支吾说不出话来。
一遭认识下来,最后到了周兰湘前面。
旁人见到皇后和时归,便是碍于对嫡母的尊重,也要站起来的,而周兰湘仗着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只管挽着她的手,歪头靠在母后腰间,不等皇后开口,先娇声道:“母后母后,您之前答应给湘儿的头面怎还没送来,母后莫不是反悔了!”
“什么头面……”皇后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她嘴上说着头疼小女顽皮,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总比旁人多几分疼爱:“母后答应你的事何曾反悔过?约莫是这阵子忙完了,等会儿你随母后去坤宁宫,你说的哪套直接拿走就是。”
“真的吗?那除了上次那副翡翠头面,我还喜欢皖娘娘送您的那双蝶纹玉镯,母后也把那对玉镯送我吧……”
“拿拿拿——”皇后拿她没法儿,“你说你小小年纪,总寻摸这么多首饰干什么去,等你长大了,母后总不会少了你东西。”
倘若两人只是在闲话,谁也指摘不出错处去。
可时归清楚看到,周兰湘依偎在皇后身边时,一边与皇后说话,一边将一双眼睛始终盯在她身上。
先前她还只是做个鬼脸,如今有了皇后身形的遮挡,她还能小小举起拳头,威胁时归离她们远远的。
之前时归就觉得,六皇女周兰湘好像不大喜欢她,如今一见,果然并非她的错觉。
可她却想不明白,六皇女对她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而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更不能如周兰湘之意后退,双脚稳稳地踩在原处,简直是对周兰湘的无声挑衅了。
迎着那双怒火愈盛的眸子,时归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等皇后和周兰湘说完了,时归正想找个由头躲回阿爹身边去,然而她转头一看,却见时序早跟着皇帝去了另一侧。
也不知是谁没有眼色,说好的私宴,还要送公务过来。
皇帝端坐在案后,时序侍立旁侧,正一同看着那文书上的公文,不时商量两句,表情严正,好像随时能召人来议政似的。
时归:“……”总感觉阿爹把她给忘了。
“阿归。”
“哎!”听见有人招呼,时归想也不想,先应下再说。
等她循着声音望去,原是皇后牵着周兰湘走来了。
皇后招了招手:“阿归来,这是湘儿,你们年岁相当,正是爱玩的年纪,定是不愿被拘在殿里的。”
“正好湘儿一直闹着要去看瑞兽,阿归也跟着一起去吧,叫你们太子哥哥陪着,余人想去的也跟上一起。”
说着,皇后把时归的手和周兰湘放在一起,虽没说出来,明显是要她们挽着手一起走的。
一根软软的手指戳进时归掌心中,似是想掐疼她,偏被牵着不好用力,几次变化角度也没能如愿。
感受着掌心里的动静,时归沉默片刻,浅浅问询一句:“请问娘娘,瑞兽是?”
“就是外邦送来的一只大虫,金眸银发,甚是威风。”
大虫,老虎也。
时归:“……”合理怀疑,六公主是想把她喂老虎去。
时归说,她想跟阿爹待在一起。
皇后指了指不远处沉迷政务的两人,又点了点时归的眉心:“公公素来公务繁忙,又与陛下多日未见,想必是有好些事亟待处理的,阿归乖,你们先去玩一会儿,等会公公忙完了,娘娘叫公公去御花园接你可好?还能一起看看瑞兽呢。”
时归又说,她来时没吃东西,如今肚里好饿。
皇后抚掌道:“那就更正好了!娘娘叫宫人在御花园支一口锅子,备些小山羊肉,还有昨儿猎场刚送来的新鲜小鹿肉,等你们玩累了,刚好能围炉煮肉吃,配上香喷喷的麻酱,冬日最是舒坦。”
“阿归这样瘦,到时可千万多吃点肉,若实在觉得腻了,还有菌子脆笋能解腻,就是千万小心热锅子,莫要烫伤了自己。”
时归找到亲爹至今,在时府待的日子屈指可数,其余时间多是在赶路,碍于路上的不便,吃食上实在称不上精致。
便是在时府那几日,因府上主子的习惯,三餐膳食也以清淡为主,且以时归的身体状况,短时间内也承受不了大鱼大肉。
也不知是皇后描绘的太诱人,还是时归本身就贪嘴。
她张了张口……算了,她不说了。
好不容易得了时归点头,皇后当即张罗起来,为了防止几个孩子伤到自己,连自己身边的大宫女都派了出去。
临走还要叮嘱两句:“你们好好相处,莫要吵架,还有跟着你们的宫人们,千万不要耍脾气甩开,不要叫我担心。”
“璟承……”
无需皇后多言,太子了然:“母后放心,儿臣会看顾好他们的。”
七个小孩并二十来个宫人,乌泱泱一大群,一齐奔着御花园而去,路上还能听见有人描绘瑞兽之威武,叫人好生敬畏。
时归没有凑热闹,只规规矩矩跟在最后面,偶尔瞧见旁边的稀罕玩意儿,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落后队伍好几步,被随行的宫人提醒了,才恍然惊醒,抬脚就要追上去。
然等她一抬头,却发现就在不远处,周璟承竟停了下来,似是在赏花,可在瞧见她追来后,很快又收回视线,状若无物地跟上去。
时归:“……”
似乎要跟太子殿下道一声谢,可她又怕是自己多想了,人家真的在赏花,而非是等她跟上。
还是算了。
揽芳殿距御花园不算太远,一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
他们抵达时,已经有宫人端着吃锅子的工具过来,选了视野最开阔的一处凉亭,外面搭上隔风的挡篷,炉里的炭火燃起,很快就将整个凉亭烤得暖烘烘的,方便小主子们玩累了回来烤火。
“我知道瑞兽在哪,跟我来!”
随着四皇子的一声招呼,几个年岁小的欢呼一声,赶忙追上他的脚步,时归本不想跟过去的,奈何大家不论快慢,都在往那边走。
而周璟承缀在最后面,看他的意思,明显是要等旁人都去了,他才会一起,而面对他那张波澜无惊的面孔,时归实在不敢说什么,踌躇许久,只能失落地垂下脑袋,慢吞吞跟上去。
绕过长长的太白玉围栏和高耸的假山,一只足有三人高的大铁笼映入眼前,铁笼上的每根铁柱都有成年男人手臂粗。
这还只是铁笼的纵向高度,东西两方的长短更是无法比较丈量。
铁笼正中,那只被念了好多次的老虎酣卧在被撕咬破坏的猎物上,浓郁的血腥气从笼中弥漫出来。
孩子们刚还闹腾着,可在见到这样一幕后,不约而同噤声,目露惧色,止步在数步之外,再不敢上前。
看着他们都不敢往前走了,时归倒轻松了几分。
但对于这周围的味道,她着实不敢恭维,忍下鼻尖的不适,试图寻个背风的地方,好叫空气里的血味散开些。
要说面对此情此景,难得能面不改色的,也唯有太子殿下了。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在打量过众人脸色后,估摸着不会有大碍,也没有主动提出要离开的话。
还有被她母后单独点出的时掌印的女儿——
周璟承多看了两眼,见时归只是面色有点发白,并无太过强烈的反应,索性招来随侍:“将我昨晚没看完的那册书取来。”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们勉强适应一些了。
笼里的场面虽有些残暴血腥,可到底是外邦进贡的瑞兽,金眸银鬓,威风凛然,哪怕瑞兽就在宫中,也非时时能见到的。
既然惧意褪去,好奇很快占了上风。
二皇子打了一声招呼,率先走近过去。
在他动作的同时,笼中的银虎睁开眼睛,甩了甩尾巴,竟撑着前肢站了起来,又是引起众人一阵惊呼。
周兰湘惦着脚尖往里看,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什么。
她一跃从石块上跳下去,转身大喊一声:“时归,你过来!”
一时间,几人同时转头,目光锁定在最后的时归身上。
时归:“……六公主,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一刻,她的直觉雷达闻声而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周兰湘勾了勾手指,笑道:“没有吩咐,你过来,我们一起玩,母后说了要我们好好相处,我这便带你一起玩,一起好好玩。”
“……”时归头一次发现,原来好多时候,找出一句回应的话来,竟是这样难,任她挖空心思,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偏生周兰湘也不是什么好脾性的,说完半天不见时归动作,眉目间染上一丝不耐,不悦地叉起腰:“你怎么还不过来,我都说了带你玩,你还一直不吱声,是看不起我吗?”
这话都说出来了,明显是不许时归拒绝的。
时归掐了掐指尖,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没有。”
“我明白六公主好意,这便来了。”说完,她快步走过去,因着周兰湘一直往前,她也不得不跟过去,直到紧邻铁笼方停下。
紧接着,就听周兰湘说:“喏,别说我不带你玩。”
“你瞧见里面的大老虎了吗?母后说过,老虎最喜吃肉,尤其喜欢新鲜的肉,等会儿我叫人拿几只刚杀好的兔子来,你一只我一只,我们一起喂老虎如何?”
“我们一起把手伸进去,就看老虎先吃谁喂的兔子!”
“什——”时归早想到周兰湘恐没打什么好主意,听见她提出的建议,仍是不可控制地倒吸一口凉气。
“不、不……这太危险了,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周兰湘怎么肯叫她的主意落空,“我都陪着你一起了,你还怕什么?”
“来人呀,去拿两只刚杀的兔子来!”
此时,一起来看瑞兽的皇子皇女们已经四散开,有的围着铁笼到处转,有的远远往里面抛石子,还有对大虫不感兴趣的,便去跟太子哥哥说一声,先回凉亭里烤火。
时归和周兰湘周围除了几个宫人,竟无旁人在了。
时归连连摆手,声音艰涩,几乎快要哭出来:“不行的,六公主我们换个玩法吧……我害怕,能不能不靠近——”
“不行!”周兰湘看她害怕的表情,心里越发得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