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 by画三春
画三春  发于:2024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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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去拿兔子的宫人回来,两只刚杀的兔子,尸体尚未僵直,每走一步都会滴落几滴血迹,很快就将笼里银虎吸引过来。
周兰湘率先抢过兔子,见时归始终推拒,直接将兔腿塞进她怀里,抢夺间少不了将血弄了时归一手。
闻着越来越近的血气,时归小脸煞白。
周兰湘挑了挑眉,抬手在时归肩上推了一把:“快走!”
却不想时归脚下没站稳,身子一个踉跄,猛地往前扑倒。
跟在她身侧的宫人反应及时,赶忙拽了她一把,可时归的右手还是无可避免地杵在地面上,掌心正从一块尖利的石块上擦过。
“啊——”时归惊呼一声,顿时红了眼眶。
可就算到了现在,周兰湘还是不肯停下虎口喂食的想法,她撇了撇嘴:“你哭什么,不是没摔倒吗?”
“别哭了,快来跟我喂老虎!”
说着,她拽上时归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笼前。
此时,笼中的银虎已靠到笼边,威武的身躯足有两个时归那么高,健壮的四肢踩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仿佛能感受到地面的颤动。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周璟承正要翻页,忽听随侍说:“殿下您看!”
待他抬头,时归和周兰湘已举起了兔子,兔子的大半身体都伸进笼子里,只要再往前一点,她们的胳膊也要伸进去了。
“住手!”周璟承来不及细想,猛然站起来,“不可!”
一声疾呵,止住两人往笼里伸的手指。
时归第一时间将手指缩回来,兔子落在地上,只余掌心里又湿又黏的血水,她胸口阵阵发紧,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冷风一吹,才发现浑身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木然地去寻发出声音的人,就见周璟承大步走来。
周璟承冷着脸,一把打下周兰湘手里的死兔子:“你们在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皇、皇兄……”周兰湘有些意外。
她从小受宠,有时连父皇母后的话都能反驳,可唯有这个太子皇兄,是她从来不敢顶撞的。
她难得见皇兄生这样大的气,一时有些呆住。
而周璟承已向宫人问责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不可靠近铁笼,为何六公主和时姑娘都要把手伸进去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瑞兽一旦发狂,力道足以将喂食之人生拽进去吗?但凡六公主和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尔等如何担责!”
“殿下恕罪……”宫人跪倒一片,当即将前因后果向太子讲明。
越听下去,周璟承的脸色越是难堪。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愤然一挥袖摆:“简直胡闹!”
“湘儿——”他指向周兰湘,张口欲要训斥,余光中正在发抖的另一人却叫他停下呵责,转而看过去。
时归呆呆地看着掌心里的血渍,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兔子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刚才在地上擦过的伤口开始火辣辣的刺痛,可她又好像感觉不到似的。
“还不来人,带时姑娘下去换身衣裳!”周璟承又是一番吩咐,实在信不过这些临时调来的宫人,只好请皇后身边的姑姑帮忙。
“时姑娘,跟奴婢这边来吧。”
时归抬起头,迟钝地看了她好久,才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
感觉到眼眶里好像有什么要落下来,她赶忙低下头,细弱蚊蝇地答应一声,又把染血的那只手藏到背后去。
眼看时归被带走,周璟承收回视线,声音里终带了一丝火气:“母后叫你照顾时公公的女儿,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我——”周兰湘终于意识到出格。
可她咬紧牙关,半天也只喊出一句:“那又怎么样!母后喜欢她,我可不喜欢她,我最讨厌她了!”
明明她才是皇后的女儿,凭什么一个第一次入宫的小丫头,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母后宠爱,甚至说出“正喜欢”的话来?
周兰湘就是看不惯时归受皇后喜欢的样子。
皇后是她的娘亲,就该只喜欢她才对!
周兰湘眼里也含了泪,却如何也不肯将心里的嫉妒讲出来。
周璟承一阵头疼,正要问清楚她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什么喜欢讨厌的,湘儿讨厌谁呢?阿归呢,我怎么没瞧见阿归?”
转头一看,皇后与皇帝并肩走来。
落后他们一步处,时序也向四周环顾着,正是在找时归的模样。
“她——”周璟承下意识看向时序,想到刚才他刚才在揽芳殿的剖白,只觉处处为难。
他闭了闭眼睛,睁眼一片清明:“母后恕罪,儿臣未能完成母后嘱托,时姑娘受了惊,被带去换衣裳了。”
“是孤的过失,孤给公公和时姑娘赔个不是。”
话落,他站直身体,冲时序拱手而拜。

第26章 三合一
“敢问殿下,小女现在何处呢?”时序尽量保持着言语的平和,眼底却控制不住地闪现薄凉,唯能借着垂首将其掩去。
此时的皇后已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刚想问问是发生了什么,扭头却撞进周兰湘泪汪汪的眸子里:“这——”
她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而这时,时序又道:“还请殿下给臣指点一二,小女生性胆小,臣怕她自己待着害怕,不如叫臣去接一接她。”
周璟承无法拒绝,只好艰难点头:“好,那孤叫俞生带公公过去。”
俞生是京城俞家的四公子,两年前做了太子伴读,这次观瑞兽也是全程陪同,刚才送时归到后面清水轩里换衣裳回来。
随太子话落,俞生从他身后站出来,拱手道:“公公这边请。”
时序只跟皇帝皇后行了半礼,因心里记挂着时归,多余一句话也没说,当即脚步匆匆,直奔最近的清水轩去。
等时序的身影从御花园消失,兽笼周遭气氛仍不见缓和。
片刻,皇后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说这其中还涉及了时掌印的女儿,哪怕只是宫中兄姊之间出了矛盾,皇后也无法将其无视不管。
况且,周璟承也无意隐瞒。
在他的示意下,伺候的宫人又将整件事情重复了一遍,说完害怕皇后追责,匍伏在地,久久不敢抬头。
皇后的神情由震惊变成恍惚,哑然质问道:“湘儿,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是要害死人命吗?”
周兰湘再是骄纵,到底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太子和皇后的态度给了她重重一击,而皇后的问询更是叫她喘不上起来,一直含在眼眶的泪水再也含不住了。
“不是、我没有——我没想害死人命,我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我都有陪她一起了!”周兰湘喃喃辩驳着,“我就是想叫她快一点才推她,没想推倒她,谁叫她自己站不稳。”
“老虎、喂老虎也是……我是跟她一起的,还有那么多宫人在,就算老虎发了狂,肯定也不会出事,我就是想吓吓她的……”
“湘儿!”皇后加重了语气,满眼全是失望,“你到现在都不知错吗?”
“我没——”周兰湘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驳,可才喊出一半,剩下的一半怎么也讲不出来了。
她是小,却不是傻。
若只皇后一个对她指责,她尚能说是母后偏爱时归,存心给时归出气呢,可连她最公正的太子皇兄都骂了她,孰对孰错一目了然。
“我……”周兰湘说不出话来。
从始至终,皇帝都不曾发话。
直到这时,才听他说:“去牵一只羔羊来,比着六公主的身量,要活蹦乱跳的,只在它前肢上划一道口子,带到兽笼前。”
“给六公主看看,这样有没有危险。”
连皇帝都发了话,余人停下所有说教。
皇后情绪大幅度起伏,如今被宫人搀扶着,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在皇帝的命令下,其余几位皇子皇女也全被召回来。
有些走得远的,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感受着周围紧张的气氛,也不敢随意打听,只能往后面靠了又靠,尽量不引父皇注意。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宫人就牵着羔羊过来了。
雪白的小羊咩咩叫个不停,它前肢靠近脖颈的位置被割了两刀,刀口颇深,这一路的血都没停,血水顺着它的前肢一路淌下。
才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膻味。
牵羊的宫人不顾羊羔的抗拒,生拉硬拽好不容易把它拽到兽笼前。
皇帝又说:“把它的前肢伸进笼里去。”
宫人的动作一僵,又不得不按着皇帝的命令行事。
反观铁笼里的银虎,先后受到兔子和羊羔的吸引,又有人们的大声喧哗,浑身鬓毛早是乍起,一双金瞳微微竖起,正是狩猎的前奏。
当宫人浑身颤抖着将羊羔的前肢压进去,只听一阵咆哮震耳欲聋。
好多人都没看清银虎的动作,只睁眼闭眼间,那银虎就冲到了铁栏前,一口咬住羔羊的上肢,愤然向后拽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羊半只身子都被拽进了铁笼里,因铁栏之间的缝隙太小,它的身体从栏杆间经过时受到强烈挤压,胸骨瞬间裂断。
而银虎整日有鲜肉喂食着,其实并不缺这一口肉吃。
它只将羊羔拽进去一半,血口大张,生生将其拦腰咬断,一半入了虎口,剩下一半血淋淋地挂在铁栏上。
“咔嚓咔嚓——”
骨骼被咬碎咀嚼的声音绵延不断,一声声敲击在人们的耳鼓。
负责送小羊的宫人早已瘫软在地,浑身绵软,一边“嚯嚯”地叫着,一边努力往后挪动,屁股下留下一串深色痕迹。
皇帝淡声道:“带他下去,传太医看诊,赏金百两。”
交代完这些,他又看向周兰湘:“六公主看到了?不知六公主的反应敏捷、力道强弱,比这羊羔又能强多少?”
小羊当然不会放任自己被饿虎捕捉,甚至在前肢刚进到铁笼时,就在奋力往后躲了,可所有人,包括小羊,都低估了银虎捕猎的能耐。
谁能想到,只是一呼一吸间,一条活生生的小羊就这样丢了性命。
皇帝的话叫旁观的人们找回神智,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皆是惊恐不已,而被单独提点出的周兰湘,在半晌怔愣后,哇一声哭出来。
小羊被撕扯吞咬的画面持续展现在她眼前,久久不散。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呜呜对不起,我不该胡闹,我不该怂恿时归去喂老虎,对不起呜——”
周兰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着手就去找皇后抱。
然当她踉踉跄跄跑到皇后身边时,皇后侧身躲开了她的拥抱,在她满目的受伤和害怕中,缓缓蹲下身子,将视线与她平齐。
皇后拿出帕子,点了点周兰湘的眼角。
她再一次拒绝了周兰湘的拥抱,正色道:“湘儿说知错了,那便告诉母后,你错在了哪里?湘儿又是为何对阿归做出这般恶毒行径?”
母后说她恶毒。
周兰湘呼吸一滞,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里面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疼,而她显然还理解不了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只是哭着牵住皇后的手,害怕再被推开,一旦抓住就死死地抓牢,之后才磕磕巴巴说起来。
“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对时归抱有恶意,她不是坏孩子,她没有错,我不该害她……我也不该胡闹,不该做出危险行为,呜呜。”皇后抚了抚她的脑袋:“湘儿知道错就对了。”
“湘儿只顾玩闹,可曾想过,若你或阿归任何一个被拖进兽笼里,你叫父皇母后,或者时公公如何承受丧子之痛?”
“若你只是自己胡闹,出事也是咎由自取,可阿归又有什么错呢?她随时公公入宫来,本是为了见一见父皇母后,偏被母后劝着出来了,那她若出了事,是不是也有母后的责任?”
“母后没有错,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呜——”周兰湘嚎哭不止。
皇后却没有心软,只替她再擦了擦眼泪,继而道:“那湘儿再跟母后说一说,为何对阿归抱有这样大的恶意?”
“我——”都到了这种时候,周兰湘哪里还敢隐瞒,“我讨厌她一来就霸占了母后的喜欢,母后说正喜欢她,母后之前还嫌我不听话。”
“时归是听话的小孩,母后有了时归,肯定就更不喜欢我了,呜呜母后你别喜欢她,你别不要我……”
这番说辞实在出乎皇后的意外,她先是哭笑不得,而后心口又有点发涩,终于主动将周兰湘揽进怀里。
“湘儿怕是想多了,母后再是喜欢阿归,可最爱的永远是你和璟承啊,母后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湘儿许是不知道,阿归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之前也有最爱她的娘亲,可她的娘亲生了重病,丢下她去世了。”
“母后只是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娘亲,才忍不住亲近一二,湘儿想,阿归与你一般大,你不愿失去母后,阿归就能接受娘亲的离开吗?”
皇后是个很温柔的人,她知道周兰湘今日作为,怎么也逃不过一通惩罚,可在惩罚之前,她也愿哄一哄她的宝贝。
就像时序在意时归一般,皇后也无法放弃她的孩子。
话到最后,皇后轻声问道:“湘儿还讨厌阿归吗?”
周兰湘想了好久,才缓缓摇起头:“不、不讨厌了……时归没了娘亲,一定很难过,她不是想跟我抢母后,那、那我就把母后分给她一点,不过只有一点点噢。”
就在御花园上演惊恐一幕时,时序也在俞生的带领下抵达清水轩。
到了清水轩,他迎面撞见皇后身边的姑姑。雅姑姑一脸惊慌,见他过来仿佛寻到了救星,也顾不得行礼,当即道:“时姑娘换好衣裳后说要休息一会,奴婢便留她自己在屋里,谁知只出去换个水的功夫,进去却发现时姑娘不见了!”
“奴婢们在清水轩找了好久都不见她的身影,好在掌印来了,还请掌印帮帮忙!”
时序面色大变,再也压不住声音里的厉色:“什么叫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从哪里不见的,不见多长时间了?”
“来人——”
为了帝后的私宴,时序孤身而来,眼下只有宫廷的内侍们能指挥。
他以清水轩为中心,往八方都派了人,而他自己也往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搜寻。
“阿归——”宫廷之内不得喧哗,但时序已然顾不上了。
他不相信雅姑姑的结果,索性自己又在清水轩找了一圈,见清水轩确实没人,这才往外围去找。
长时间没能找到人,时序心底越发烦躁。
就在他准备到司礼监调人时,他忽然听见草丛后的一声细细的呜咽声,极浅极浅,之后再怎么凝神也听不见了。
可时序还是打起精神,循着那声呜咽找过去。
他绕过枯黄的草丛,四下没见到人影,只好继续往前走,就这样靠近了一块半人高的假山,那消失了许久的呜咽忽然清晰起来。
听清呜咽的刹那,时序差点落下泪来。
他轻手轻脚地绕过假山,终于在两块假山的缝隙中,找到走丢好久的小人,小人委委屈屈地蜷坐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找过来了。
时归换了一身新衣裳,宫人以为她还有一会儿才会出去,便没有给她罩短袄,眼下她只穿了一身加绒裙衫,两只手腕都露在外面。
她捧着清洗过的小手,泪眼紧紧盯着上面的擦伤,血污已被洗去,但伤口的感觉难以忽略,她斯哈斯哈吹着,试图缓解上面传来的灼热痛感。
时归可是委屈坏了。
她想不明白,只是进宫一趟,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多的意外。
她才跟阿爹从南边回来,还不曾回家睡一觉,就莫名其妙来到深宫,进宫也就罢了,放着午膳不吃,偏要去给老虎加餐。
她实在不敢想,若当时没有太子呵止,她现在还能不能好好的,还有没有机会跑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放肆哭一场。
时归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不被老虎咬就够了。
哪怕提出这等荒唐主意的人是周兰湘,可她若出了一点事,时归定然也逃不了责任,轻则受罚,重了,莫不是要给六公主陪葬去。
就算阿爹说不要害怕,可那是皇帝的女儿呀。
时归越想越是委屈,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蔓延开,抽抽搭搭不停,心里简直快要把周兰湘给骂死了。
时归圈住自己的膝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小声嘀咕着:“就再哭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回去,回去就能找阿爹了,我不能叫阿爹担心……”
这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时序耳朵,让他生生红了眼眶。
时序蹲下身去,小心向石缝中伸出手:“阿归。”
“啊!”时归受惊,猛一下子抬起头来。
还好时序早早将手护在她的头顶,这才免去她一头撞在石头上的下场,而他手背撞疼与否,自是不在他在意范围内了。
“阿归来。”时序小心哄着,把着时归的手臂,一点点把她拽出来。
当时归被抱起的那一瞬间,她心底的委屈轰然崩塌:“呜哇——”
“阿爹我怕,我再也不要来了,呜呜哇——”
“不来了不来了,阿归别哭,有阿爹在,没什么能伤到你的。”时序紧紧抱住她,“阿归告诉阿爹,这是怎么了?”
就在不久前,时归躲在假山缝里时,思考再三,决定不将兽笼前发生的事告诉阿爹,以免叫阿爹跟帝后发生冲突。
那可是皇帝和皇后呀,阿爹再是厉害,必然也是吵不过的。
而她只是受了点惊,总归没出大事,忍下也就罢了。
太多太多的忍耐,在见到时序后,全被她抛至脑后,她如今只想抱着阿爹的脖颈,好好说一说她有多怕。
时归哭一声说一句,小脸全被泪痕糊满:“我不想去,我才不要看老虎,也不要喂老虎,我最讨厌老虎了!”
“讨厌讨厌,阿爹也最讨厌老虎,赶明儿就把那老虎杀死。”
“我也讨厌六公主,六公主可真坏,我才没有惹到她……”“坏坏坏,阿爹知道六公主坏,一会儿就请陛下裁断,叫六公主好生受一顿罚,往后再不敢欺负咱们阿归了。”
时归正在气头上,怎么解气怎么说。
可等她哭够了,累得趴在时序肩头起不来,她的理智也回笼。
时序抱着她往回走,却听耳边响起细细的说话声。
时归心里是不情愿的,以至说话也断断续续,仿佛随时能改变主意似的:“老虎是陛下的,六公主也是陛下的,虽然他们都很讨厌,可也不能乱处罚,更不能杀死,不然叫陛下不高兴了怎么办。”
“阿爹,我们还是不要说了,这次就算了吧……”
“以后我再也不来宫里了,我只想待在家里,外面一点也不好。”
外面有买卖女童的花楼,还有咬人吃人的饿虎。
还是家里好,家里有阿爹,有沉默寡言但对她饱含善意的兄长们,还有漂亮和善的雪烟姐姐和云池姐姐,都比宫里的人好。
时归趴在时序肩头,默默想着,要是能不去官学,那才是最好的。
清水轩与御花园只隔了两弯人工湖,绕过化冰的湖面,父女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兽笼那边。
虽然时归哭哭啼啼,话都说不清楚,可时序还是从她的三言两语中理出事情的经过。
若说他对六公主没有怨恨,那都是假话,可在怨恨之余,无论是周兰湘的年纪还是身份,都让他不得不考量一二。
他们回来时,兽笼边的残局还没来得及收拾。
周兰湘同样刚止住哭啼,正板板正正地站在一边,看见他们回来,小心瞅了皇帝和皇后一眼,而后一路小跑着迎上来。
“公公。”周兰湘听在时序跟前,仰头看着他与时归。
周兰湘说:“公公,能叫我跟时归说说话吗?”
时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只管搂着时归,连问她一句的意思也没有,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时归更是直接扭过头去,将红彤彤的眼睛藏在阿爹背后。
就这样遭了挫折,周兰湘有些无措。
她有心求助母后,可不管她怎么回头,皇后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几次不成,她的眼眶又是红了,两只小手拧在一起,差点将食指拧出麻花来,她深呼吸几次,重新看过来。
“时归,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知道错了,不该推你,也不该强迫你去喂老虎,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危,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想她在宫里是何等娇蛮,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向人道歉的时候。
周兰湘想,她应该感到屈辱的。
然这一遭道歉的话说出来,她并没有感到什么难堪,反而心口积压的郁气倏尔散开,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周兰湘其实还想说,愿意把母后分给她一点点。
可皇后前不久又告诉她,阿归刚没了娘亲,正是伤心的时候,为了阿归好,就应该少在她面前提起伤心事。
而且娘亲也不是能分出的。
周兰湘似懂非懂,却牢牢记住了母后的话。
她没有提及皇后,但又想表达她的诚意,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时归,等你去官学了,我罩着你,保管不叫任何人欺负你。”
“时归,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稚声稚气的声音传到时归耳中,叫她惊奇地抬起头来。
或许是不好意思,又或者还是委屈生气,她没有直接去看周兰湘,只偷偷看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挪开。
别人说了对不起,理当回没关系的。
可时归犹豫了好久,还是没能把“没关系”说出来。
她还在生气呢。
好在她不说话,旁人也没有强求。
周兰湘倒是想等她回答,等得眼圈红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被太子拽走,这才没有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其余皇子皇女也被皇后打发走,最后只余下帝后极时序父女。
皇帝长叹一声:“是朕的疏忽,叫阿归受惊了。”
“今日之事,皆因兰湘顽劣,她既做了错事,断没有轻拿轻放的道理,公公放心,朕会给你、给阿归一个交代的。”
时序微微颔首:“臣谢陛下英明。”
“如今阿归正是害怕的时候,朕也不好再留你们了,且等日后入官学进宫时,朕再请你们父女二人用膳。”
“再有便是阿归在外身份,恐还要委屈阿归一番,以公公之职,还是收个干女儿为好,不过公公放心,阿归于公公之重,朕也好,皇后也好,还是今日在场的皇子宫人也好,都是心知肚明的。”
时序到底是太监,皇帝总要考虑更多。
倘若以后入宫的内侍都学了时序的例子,入宫前先留下子嗣,在宫里干上几年再寻回来,那真真要乱套。
何况他也给出承诺,无论时归在外面的身份如何,只要入了宫,断不会受委屈,堂堂司礼监掌印的亲闺女,也断没有能叫她吞下的苦果。
时序再次颔首:“臣明白,请陛下宽心。”
体谅到他还抱着女儿,皇帝特意为他传了轿辇,一路送到宫门口,宫外也准备了马车,全程护送他回到时府。
经过今日种种,皇帝心里也有了准备,随着时归的到来,那个有事没事就宿在衙门的时掌印怕是不在了,以后再想找人,还得去时府。
马车上。
车厢一侧的抽屉里备着伤药,适用一切擦伤烫伤,全是御供,效果绝佳,除宫里常备着,连时序手里也只有三四只。
但事涉宝贝女儿,他用起伤药来毫不吝啬,满满当当的一罐,只用了这么一次,竟直接下去三分之一。
便是到了回家的马车上,时归也没舍得从阿爹身上下去。
她坐在阿爹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
她手心上的擦伤已经妥善处理过,用了最好的伤药,清清凉凉的,很快就没了痛感,再缠上薄薄一层纱布,有个三五天就能好利索了。
身上的痛楚没有了,她的心情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想到那诱惑她去看瑞兽的缘由,时归舔了舔嘴角,拽了拽时序的衣襟,扭捏道:“阿爹,你知道锅子吗?”
“就是那种能涮羊肉,还能涮蔬菜,配着芝麻酱吃的锅子……听皇后娘娘说,冬天吃锅子可舒服了。”
说话时,她的视线左右游移,努力不将自己的馋意露出来。
但能叫她专门提起的吃食,其下的含义哪里还用细想。
时序忍俊不禁,又存着补偿她的心思,当即应和道:“知道知道,阿归怎么知道府上准备了锅子?一定是阿归与我心有灵犀了!”
“什么!”时归惊喜不已,“难道今天家里也吃锅子吗?”
时序点头:“正是,我想着阿归才回京城,最适合吃一顿热腾腾的锅子,等身上吃暖和了,再去暖阁坐一会儿,这样才好去掉一身寒气。”
时归满心都放在热锅子上,根本没注意时序又说了什么。
她只学着皇后的话,掰着手指头数出她知道的菜品:“那阿爹,咱们家里也有小山羊肉吗,也有小鹿肉吗?还有脆笋菌子,还有还有……”
凡是从她嘴里出来的,时序一一记下,不管当下有没有,等到了晚上,必然是能摆到时归面前的。
至于说她一个小孩,再怎么吃也吃不下这么些菜去。
时序却想,哪怕就是给女儿看着呢,看着也高兴,也要齐齐全全,女儿说的都有。
回家后,时归被雪烟云池带去梳洗更衣,时序则赶紧召来厨房的人,好一番嘱托,生怕落下哪一样菜品。
等时归出来了,家里的锅子也支起来了。
热锅子就摆在屋里,黄彤彤的锅子里煮着沸水,锅底放着调味的葱姜蒜等,周围摆了二十几种菜,还有时归心心念念的芝麻酱,麻酱里点几滴香油和醋水,远远就能闻见独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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