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附近夜里头飞来飞去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应该都是张春庭的探子,没有办法分辨谁是取了那戒指的人。安慧便来桑子巷向我转达了消息,然后继续去盯着顾言之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荆厉厉害在他的鼻子,若论轻功看来还是安慧更高一筹。
她有心将荆厉彻底收拢,只不过就像是对吴江一样,她也不会盲目信任。
因为原本就想着将顾家逼上绝路,顾言之定是会向幕后人求助,所以她一直安排安慧在暗中盯着。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精神抖擞的看向了二人,“这里有我在,你们去平旦楼,让玉骨扇同说书人去查阿泽的来历,让安朝同陶掌柜盯着马将军府。”
先前林毒婆去五福寺瞧过了,那阿泽原本就生得这模样,没有使用过任何的易容术。
那么他出现在福顺公主身边,当真是巧合,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再则马将军府……
若非今晚横生枝节,她原本打算悄悄探查一下顾均安的密室,之后悄悄一个人去马家探探情况,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使峨眉刺的棉锦以及马红英的死因。
却是被这乱葬岗一战给耽误了,这会儿算着时辰却是不好再去了。
张十刀同林毒婆领命,拱了拱手快步的走了出去。
待她们全都出去了,十里这才想起摆在那骨灰坛子……呸呸,摆在那金疮药坛子旁边的两颗惟妙惟肖的假人头,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这这个……”
顾甚微有些哭笑不得,十里怕这些东西怕成这样,当年也不知道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将她从乱葬岗上背了下来。
“阿姊不用担心,这东西不用你拿出去,就搁在这里,等明日我拿去给韩时宴。就当做是金疮药回礼了!”
十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怎么觉得韩御史根本就不想收到这种回礼!
她想着,吞了吞口水。
瞧着顾甚微脸上的疲态,她没有追问张十刀同林毒婆的身份,亦是没有问顾甚微她什么时候成了楼主,她收拾起了脏衣服,又端起了那盆血水,“姑娘你早些歇息,记得再吃一颗补血丸。”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来,帮着十里拿了东西,又送她出了门,这才重新坐回了桌案前。
她拿起纸笔,闭上眼睛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提笔开始鬼画符起来!
不对,不应该说是鬼画符!
准确的说她是在将她所瞧见的那飞雀面具人面具裂开之后露出的第二张面具上的纹样画了下来。
对于幕后之人而言,这些仿佛符文一样纹样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开封府后衙。
府尹王一和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了下来,双脚踏在冰凉的地板的上凉得他一个激灵,胡子都抖了抖。
一旁的躺着的王夫人听见响动吓了一跳,赶忙坐了起来,惊慌地问道:“官人,可是我又将你踹下床了?”
王一和朝着窗外看了过去,这会儿外头还黑漆漆的,一点亮色都没有,显然时辰尚早。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穿上了柔软的便鞋,这是新进门的儿媳妇吴五娘子送来的,里头缝了柔软的兔毛儿暖和得很,“同夫人无关,是我做噩梦了,梦见有人咚咚咚的击鼓鸣冤。”
王夫人眉头微蹙,她拍了拍了一旁的瓷枕,冲着王一和说道,“既是时辰尚早,官人再多睡一会儿吧。这天子脚下,哪里就有那么多案子?”
王一和摸了摸最近越发秃的脑袋,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最近他这头发那是大把大把的掉,再这般下去,便是束成发髻都不一定盖得住头皮了!
早朝之时官家坐在高处,往下一瞧瞧见他那发光的脑袋,他这仕途……怕是要从府尹变大师了!
哪有这么多案子?从前是没有,可如今自从那三个混世魔王搅合到一起去了之后,开封府堂前的大鼓都要被打破了!从前也就罢了,可昨儿个夜里吴江那个兔崽子直接将顾均安给抓了起来!
若是昨夜宫中有人来问也就罢了,可偏生那宫门紧锁,别说苏贵妃了,就是福顺公主都没有派人来问上一嘴。
这委实让他心中突突的……总感觉顾甚微同韩时宴怕是要整出一个他都接不住的大事!
王一和想着,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他一个箭步抓了搁在一旁的披风,然后绕过了床帘往后头走去,在这里头藏着一个小小的神堂。
王一和系好了披风,从一旁的筐子中拿起了一把香,整个点着了然后分开开始插起香炉来!
“如来佛主,观音大士,太上老君,真龙天子,城隍神官……漫天诸神保佑,我王一和稳过难关……”
王一和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管方才跟着起身的王夫人的呼唤,快速的穿好了官袍,又吩咐长随套了马车,急吼吼地朝着宫门口赶去……
先前在家中明明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一出门来却是觉得天已经微微亮,汴京城中的百姓们都开始忙了个热火朝天。
马车的侧面的窗帘子被勾了起来,王一和朝着那外头看了过去,一溜烟的小摊儿上带着露水的小青菜已经开始摆上了,竹篾扎的笼子里头鸭子嘎嘎嘎的叫着。
朝食铺子门前迎客的小哥儿一长串的词儿吆喝着,那门前放着的大蒸笼冒着腾腾的热气,同汴京这座城池一般带着勃勃的生机。
王一和瞧着,那突突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夫人说得对,这大雍朝分明就是国泰民安,诸事顺遂!顾甚微同韩时宴再怎么能折腾,还能凭空闹出一个什么惊天大案来?毕竟他手中都有那么多大案子了!
王一和越想越是安宁,他叫停了马车,让车夫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炊饼来,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车夫见他不急了,亦是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王一和吃了一口饼子,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整个人心中都舒坦了起来,他正想着就瞧见那马车外头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只见顾均安那张令他愁了一夜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咳咳咳……”王一和吓了一跳,险些没有被他胡饼子给噎死!
突突突……那种心突突跳,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的感觉又出现了。
王府尹将那胡饼子强行咽了下去,探头朝着马车外头看了过去,只见他那好外甥吴推官用牛拖着大板车正在招摇过市,他悠哉悠哉的跟在一旁踱着步子,手中拿着三根长长的签子,每根签子上都戳着一串糖油粑粑!
吃得那张嘴简直油光发亮,这样也就罢了,他还指着那“顾均安”的大脸,扯开嗓子喊道,“你们小心点,别把这壁画给弄破了!这可是驸马爷顾均安密室墙上扣下来的自画像!这是证物,别弄坏了!”
王一和果断的放下了帘子,可就在放下了一瞬间,他又忍不住拉开偷偷看了看。
这一看他的心又突突了起来,不是!顾均安那腰间挂着的官印……这家伙想要封侯拜相啊!
王一和手一松敲了敲马车壁,“速离,去上朝!”
好家伙!他怕晚一些解决这个问题,等顾均安知晓吴江将他隐秘的心思拿去游街示众了,怕不是要一把火烧了他们开封府!
你这跟到处说太监想要儿孙满堂有什么区别?
长随扬起了马鞭,“不用去提醒江哥儿么?”
王一和抬起袖子遮住了脸,虽然他在马车当中,但是听到吴江那不着调的声音,他还是羞愧难当,“别提速走,不然一会儿那兔崽子该认出我们的马车了……”
然后他就会跟在自己家中一般,大喊舅父!喊得人心惊肉跳!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要丢光了!
长随想着那般场景,头皮一麻驾着车火急火燎逃走了……待到了那宫门附近,嘈杂的声音这才渐渐小了去。
王一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看着那已经凉透了的炊饼,那是半分食欲也无。
耳边没有了吴江的喊声,王府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自己的官帽,又掸了掸衣袍,这才踏着脚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这个时辰来上朝的人已经许多了。
王一和想着,余光一瞟并未在人群当中瞧见韩时宴的身影,他心头微松,刚想要走进人群中入列站到大殿中去,就听到了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鼓声响起!
他猛地扭头,朝着远处那已经落了灰尘,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再响起的登闻鼓看了过去!
只见在那大鼓旁边不知道何时站了三个人,正中间那人身量高大,像是一头巨熊一般将那大鼓得咚咚咚的响,在他的左右两边,则是站着两个穿着官袍人。
左边那个手上腰间挂着金玉,手上戴着扳指,隔得老远都被泼天富贵闪花眼,不用说是富可敌国王御史。
另外一位,王一和头皮一麻,那像是一株青松一般的不是韩灭门他又是哪个?
他的噩梦成真了!
王一和心中喊了一遍漫天神佛的法号道号!原来那是托梦指点!可惜他悟性不够没有理解神仙的意思啊!
王一和想着,就瞧见那击鼓之人扭过头来,朝着众人看了过去。
王一和心中一惊,三个字忍不住脱口而出,“李东阳……”
不光是王一和,站在这里有不少的人都认出了李东阳的那张脸。
士林说大,大雍上下读书人不胜枚举,说小,能够中进士继而站在这早朝之上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
李东阳师从大儒沈傲堂,当年名声大噪却又早早陨落,那认识的不认识的,真悲痛和蹭名气的人多多少少都为他写过悼亡词,感叹一声“天妒英才”!
李东阳若是正经参加春闱,未必就能高中状元!
可他死了,被众人美化神化已经该盖棺定论的人又突然出现了,震惊之余多少还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有人开了口,他生得干瘦干瘦的,面黄得很官袍穿在他身上像是要晃荡一般。
此人名叫李新德,正是那登闻鼓院的负责官员。
大雍朝设有登闻鼓,百姓若是有冤情可在此击鼓鸣冤上达天听。为了避免一点儿屁事儿都叨扰到皇上,或者是有人借机行刺,朝廷又设了登闻鼓院。
这登闻鼓院又设了鼓院同检院,待核实之后,能处理的处理,不能处理的案子方才传到御前。
“官家,御史台此举于规章法理不合,鼓院未受检院未查,韩御史便直接带人上了御前?若是这般太宗皇帝何必设登闻鼓院?再则李东阳死而复生,且不论是谋杀还是另有隐情……”
“当年那同福客栈大火,发生在开封府范围之内。李东阳案为何要越过开封府?莫不是韩御史觉得李某同王明府是尸位素餐之徒?”
王一和心中暗骂李新德这狗贼拉他站队,却是没有开口。
李新德知晓的,韩时宴能不知晓?
就算韩时宴年轻气盛做事不顾后果,可王御史那么精明之人,岂会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要将这大殿的屋顶掀翻啊!
他琢磨着,就听到韩时宴冷冷地说道,“鼓院的大鼓三年不响一回,李闻鼓你可是三年未得一个大子?”
“李东阳今日击鼓,告的不是谋杀!而是顾均安科举舞弊!李闻鼓接到这案子,不知几日可达天听?”
李新德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科举舞弊!
他听到了什么,是科举舞弊!
不光是李新德,满朝文武皆是议论纷纷了起来!一时之间,这早朝的大殿之上犹如集市一般吵闹起来!
韩时宴未理会众人,而是目光灼灼地朝着站在人群当中顾言之看了过去。
顾言之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跌跌撞撞几下方才噗通一声跪在了韩时宴的身边,他哆嗦着抬起头来。
韩时宴定睛一看,心中大骂一句好不要脸。
这老贼昨日还生龙活虎放鸽子,宛若虎豹财狼使人杀人,今日竟是面容憔悴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当中。
“顾均安不在,老臣要替我那孙儿喊上一句冤枉,科举舞弊这么大的罪名,我们实在是担当不起!”
“科举乃是重中之重,层层把关,想要舞弊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老夫托一句大,我孙儿顾均安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不敢说才高八斗四个字,那也是有一些真本领在身上的。”
“堂上诸君不少是他的师长,是他的同僚。都对他这个人最清楚不过,他根本就不需要舞弊!”
顾言之说着,却是突然老泪纵横起来。
“老夫今日带病上朝,实在是被人逼到了绝路!昨夜先是有武艺高强的贼人闯入我家中放火,后有开封府吴推官直接私闯民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孙儿均安强行下了大狱。”
“科举舞弊这种事情,万万是不会发生在我大雍朝的!这种要血流遍野引发朝廷动荡的大事,还请韩御史不要随意挂在嘴边。”
“平日里御史台望风而奏,皆是为了大雍清正之风,在场诸君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言一字。可这科举舞弊……还请韩御史慎言!老夫便是死,也要证明我顾家清白!”
顾言之说着,重重地冲着官家磕了一个响头,“还请官家为老臣做主,不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啊!”
官家听着,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却是没有提顾均安被吴江捉拿下狱之事,而是认真的看向了韩时宴,“科举舞弊?你可有证据?”
韩时宴拱了拱手,“官家,自是铁证如山,方才敢拿到官家面前来言。”
那边的顾言之心中大骇,却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心中叫苦不迭,他心中清楚明白得很,如今顾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这科举舞弊的罪名被证实了,那么对于整个顾家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们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如今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李东阳没有被杀死,还被带到御前来了。昨夜那头派去杀顾甚微的杀手失败了,而且他送去的第二只鸽子犹如石沉大海,根本就没有了回应。
不光是如此,就连宫中……宫中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虽然那个时辰宫门已经落了锁,福顺公主当夜不在顾家在宫中,但是有皇城司在,便是哪个官员家中有人放了个屁,官家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
就算是皇城司不报信,王一和身为开封府府尹定是也不敢隐瞒。
宫中知晓了,却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福顺公主没有去大狱中将顾均安捞出来,方才他试探官家,官家也根本就没有理会抓顾均安的事情。
这说明了什么?
顾言之越想心中越是沉重。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福顺公主明显不想要再救顾均安。
这样下去……顾言之想着,终于开始慌乱了起来。
他忍不住朝着旁边的韩时宴看了过去……虽然顾甚微没有上朝,可他却仿佛在眼前的韩时宴身上看到了那个被他放弃了的五房孤女。
顾言之想着,将心一横,他抬手指向了一旁跪在那里像个木头一般的李东阳,忍不住说道,“就在前几日,开封府还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好戏,有人冒充我死去的孙女来状告她的父亲。”
“现在我怀疑,跪在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李东阳。”
第168章 证明他是他
韩时宴静静地看了顾言之一眼,他环顾了一圈,目光锁定了那小个子李新德,“先前李闻鼓瞧见此子,惊呼出声李东阳,不知从何辨别而出?”
李新德窝了一肚子火,见韩时宴这会儿竟是寻了他做证人,不由得冷哼出声,“天下孰人不知?非君子之姿,犹如山林巨熊,此乃东阳第一缺!”
这狗贼分明是先前就查过其中缘由了,这才故意问的他!
李新德话音一落,听得有人隐隐发笑,更是心中窝火!这事说起来乃是不少人都知晓的一桩“趣事”。
当年李东阳上京赶考,在场有不少人得了信都偷偷地赶在他去拜见恩师沈敖堂那日去偷瞧,为的是啥?当然不是什么栽培后辈,讨论学问这种正经事!
而是为了四个字“榜下捉婿”!
当时他趴在马车里头可劲儿瞧,沈敖堂为了给李东阳抬轿,那可是吹牛不打草稿啊!
什么君子之姿,稳如泰山,才高八斗咣咣往上怼!就差脸皮子厚到说上一句貌比潘安了,他巴巴的带了姑娘去,就想着炫耀一下老父亲的眼光!
可好家伙好家伙!姑娘她当场就吓哭了!
就是吴江同李东阳站在一起,那都像个文官!他脸倒是不丑,可架不住身量高大宛若丛林里新冲下山的狗熊!同李东阳站在一块儿,别说他闺女了,就是他那也像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鸡崽子啊!
当时他夫人瞧见女儿哭哭啼啼回了房,便问他东阳如何?他就回了方才这句话。
本是家中私事,不知道怎么被身边的促狭鬼同僚们晓得了,那是嘲笑了他好些时日,直到李东阳出了事……这事情方才不好拿出来说了!
就李东阳这体格子,士林当中就寻不出来第二个!
韩时宴听着,轻轻点了点头,他扭头看向了一旁站在的顾言之,“堂上诸君,除了顾大人,无一人怀疑此子并非李东阳。原因为何?一来他身量奇异,颇为罕见。”
“二来时宴不敢欺君;三来,字如其人,才正其名。”
“此人是不是李东阳,诸君出题一试便知,堂上太师太傅太保皆在,又有诸位大学士,有谁能够做出那等冒充之事?”
“诸君都没有想到的事情,顾大人如何会想到?”
顾言之脸色微沉,他看向了韩时宴,见他在怀中掏出一个簇新又陌生的锦帛来,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韩时宴看也没有看他,直接将那锦帛拉开了来,这上头画着的是一幅画,正是那李东阳在顾家密室当中生活的场景,他的那一张脸被画得格外的可怖,座上的官家瞧着,惊呼一声忍不住抬起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然是因为这么多年,李东阳一直都被驸马顾均安囚禁在密室当中,是他收买了人火烧同福楼,然后伪装成李东阳的恩人,让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替他点文成金!”
“顾大人为何要提出李东阳是假的这个说法,是因为他心知肚明,知晓李东阳的脸已经被烧毁了。所以他想要逼迫我承认,眼前的李东阳使用了易容术,借此来否认他的身份。”
“他以为只要李东阳的身份站不住脚,那么顾均安放火烧同福楼,谋杀李东阳一事,以及借李东阳的文章扬名天下这种事,就做不得数了!”
顾言之抿了抿嘴唇,却是并没有慌张。
他冷笑一声,打断了韩时宴的话,“既是伪装的,那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当李东阳。”
“韩御史想要凭借这么一副画,就扯什么密室,说什么囚禁,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那么老夫现在提笔画上一副韩御史杀死皇城司顾亲事的话,你就当真杀了顾亲事么?”
“这里是朝堂,做事情说话都要有真凭实据,事关文人清誉,事关朝廷清明,岂能如此儿戏?”
韩时宴目光幽深地看了顾言之一眼,“时宴画画也好,让那李东阳易容也罢,为的都是以防李东阳如今的容貌惊扰圣上。至于密室囚禁,不用韩某说,我相信满朝文武应该都已经知晓此事了吧……”
有几个武官没有憋住,偷偷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有吴江那个堪比公鸡打鸣的家伙在,有谁会不知晓这事啊!满汴京城都已经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龙生龙凤生凤,金屋藏娇的老爹生的儿子会囚禁的……说那驸马爷在密室中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美人……
也有说驸马爷好男风,是以同福顺公主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那藏在里头的人,简直比鲁国公夫人养着的那位还要好看三分……
还有的说驸马爷其实是个会吸人血的妖怪,那密室当中藏着的都是被他吸干了的尸体。
他们敢说,再过几日下去,怕不是更加稀奇古怪的流言蜚语都要传出来了……
韩时宴说着,“顾大人怕不是忘记了,昨天那一把火没有烧起来,被吴江浇灭了,那密室如今被开封府的衙役把守着,里头是个什么情形,顾大人再清楚不过。”
“就那屋中,还有李东阳的衣衫鞋袜……”
顾言之瞳孔猛地一缩,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个细节上头去,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韩时宴说道,“莫要说顾状元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说小人穿大衣。”
“更莫要说顾状元藏的不是替他写文章的李东阳,而是藏了一个身量高大的壮汉……”
韩时宴的话太过难听,让顾言之一下子气得涨红了脸。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有那碎嘴子脸上变幻莫测,显然已经想到了龌龊事上去,一下子有些哑口无言……
见他如此,韩时宴挑了挑眉,嘲讽地看向了顾言之,“韩某不如顾大人,瞎子装神算,小人装君子。顾家大房杀害妇孺,二房在汴河上杀人赌钱行尽恶霸之事……”
“顾大人心知肚明,竟然还好意思驮着那七七四十几条家规招摇过市。开口便是君子,闭口便是规矩,这种不要脸的撒谎本领,韩某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此子是不是李东阳,自是有铁证如山。先前我说了,字如其人,文正其名。”
他说着,看了一下官家身边的老太监,那老太监点了点头,将几张纸呈给了官家,然后又将厚厚一叠文章分发了下去。
“李东阳改文章的本事天下尽知,在同福客栈被烧之后。沈敖堂将其的一些文章,以及点文成金的事迹都拓印下来,做成了一本《东阳集》。”
这话一出,一直站在一旁像是一个做错事孩子的李东阳,猛地抬起头来。
“那些纸乃是我们从顾家的密室当中找到的李东阳给顾均安修改文章的手稿,请大家拿着东阳集一对比便知。每个人写字的习惯与勾画习惯皆是不同……”
“改文章的本事,偏好用的典故,破题的思路,亦是截然不同。”
“诸君看过之后,且说他究竟是不是李东阳!”
第169章 科举舞弊
顾甚微他们武将,可以通过兵器,武功路数,绝招来确定对方的门派师承还有身份。
毁容了又如何?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眼前站着的顾言之,大约只有提走了那个竹篮子的顾甚微以及被遮蔽了脑子的李东阳自己想不明白,那一篮子书稿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不一会儿的功夫,尤其擅长书法的黎学士便率先的出了声,“黎某拿到的这一篇,乃是顾状元在官家去岁生辰宴上写的祝赋,初稿的确是顾均安的字,但是后来批注修改的人,确是李东阳无疑。”
“全文共修改了三十八处。顾均安的初稿虽然也算得上是佳作,但是修改之后的文稿更当得住一句灵气逼人。”
那黎学士说着,看向了静静站在那里的李东阳,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先前他便注意到了,虽然脸上被修饰的很好,可是他的手上却还留有许多可怖的伤疤,那是大火烧伤之后留下的印记。
当年第一回 在沈敖堂家中瞧见李东阳,他便感叹此子日后将会是大雍朝最厉害的国子祭酒。
光凭借这一手改文章的本事,他日后便是汴京城权贵之家人人想为儿孙求的名师……
可惜了。
韩时宴没有细说,可是在场但凡聪明的人,都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可惜了。
李东阳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也再没有办法踏上仕途了。
黎学士想着,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顾言之的眼神当中,带了几分嫌恶。
顾言之接收到这个眼神,如遭雷击,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中一般,脊背阵阵发凉。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黎学士回看了过去,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这话……
他想要说是李东阳求顾均安将他藏起来,二人是正常的文人相帮……可是不行!
一旦承认了顾均安的文章被李东阳修改过,那么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没有了!那是顾家第一个状元郎啊!那是他才华横溢的孙儿,是他的骄傲与希望……
顾言之想着,手颤抖了起来……
突然之间,他的眼睛一亮,看向了韩时宴,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韩时宴打断了。
“顾大人若是想说,这些文章天下人早就知晓了,顾均安书房里的书稿被盗,李东阳拿着初稿修改,故意修改成世人皆知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污蔑顾均安……”
“嗯,倘若你想说的是这个,那大可不必再说了。”
顾言之一个怔愣,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头看热闹看起了劲儿的王一和,更是五雷轰顶!夭寿啊!他险些忘记了,韩时宴这狗崽子他一般不告人,一告人就是灭门啊!
倘若只是顾均安火烧同福客栈,然后寻了李东阳的当枪手沽名钓誉……就这芝麻绿豆大的案子,他直接就塞到开封府去了,就像之前他同顾甚微日日都在做的一般,还用得着戏台子搭这么大,来敲登闻鼓?
他们都被李东阳突然死而复生,还有状元郎的腌臜事给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他开始的话了啊!
他们要告的是什么?是科举舞弊啊……
果不其然,他就瞧见韩灭门那冰冷的嘴张开来,说出了冻死满朝文武的话。
“因为我这里还有一张顾均安的初稿,上头同样有李东阳修改的痕迹。这张初稿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不应该有初稿!因为这张初稿的内容,便是当年春闱的试题!”
韩时宴此言一出,满堂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