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养了张春庭这么一条疯狗,他下的命令却还是拦截沧浪山宋雨递过来的证据,省得那东西落到御史台手中,在朝堂之上掀起血雨腥风。
顾言之敬畏那人,远胜官家。
韩时宴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的伤口,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顾甚微一脸讥诮,“就咱们大雍朝这水土,哪里养得出这样的人!也不过就是个夹着尾巴的财狼罢了,得了那么多神兵利器,拿了那么多税银,还养了天字好些号的杀手,那又如何?”
“不照旧是缩头乌龟一个,半分不敢露出头来?到现在也只能学着官家喜欢的样子,套上个虚伪的面具,真是无用的废物!”
韩时宴一愣,四下里看了看,想着会不会有皇城司的听壁角。
瞧见顾甚微的官袍这才回过神来,皇城司的第一凶鬼不就在这里么?难怪他们周遭都没有人靠近!
顾甚微骂着,站住了脚步,她抬眼朝着顾家老宅的方向看了过去,站在这里连屋顶的一角都看不清楚,可她却是知晓,她来边境城的第一个目的已经实现了。
“顾言之现在应该被押到开封府去关押起来了,官家命令太师姜伯余同开封府尹王一和共同负责科举舞弊案。你可要去狱中见见他?”
顾甚微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韩时宴额头上的伤,“韩御史莫不是被砸一下脑袋,反倒是被砸出了什么读心之术?”
韩时宴耳根子一红,刚想要接话,就瞧见顾甚微一跃上了枣红马,她伸手一薅直接将他薅上了马去,二人瞬间疾驰直奔开封府地牢而去。
开封府的地牢爆满。
王一和的这地界,那已经不是从前靠着斗鸡摸狗就能进来混口饭吃的地方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已经是熟面孔了,那腰间悬挂着锁匙的狱卒连问都没有问,直接迎了二人下楼。
“我们吴推官出去了还没有回来”,狱卒轻车熟路的递给了韩时宴一盏灯笼,“他吩咐说若是两位大人过来,叫小的同大人说上一句,那褚良辰同陈神机明日便要流三千里了。”
“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去说,若是有亲人想要相送,卯时三刻可在长亭相候。”
狱卒说着,又重新点了一盏灯笼递给了顾甚微,他生得精瘦精瘦的,一瞧便是个灵活之人。
“顾家的人都在最里头,大人顺着这条长廊一直往里走便到了!今日一下子猛地关进这么些人,个个都有些神志不清好发疯。大人走的时候,莫要靠那牢门太近,省得被那不长眼睛的人给冲撞了。”
顾甚微接收到了他的善意,微微颔首。
这地牢越是往里头,气味越是难闻。
那一股子暗无天日的潮气与霉气仿佛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钻进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里。
“顾甚微,你还是不是人!你也是姓顾的!为何要对顾家赶尽杀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顾甚微闻言朝着前方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长房尚未出嫁的幺女顾清。
她拔在牢门边,一双眼睛猩红无比,听到她的嘶吼声,顾家那些下了大狱的人全都围拢了过来。
“你当年为什么不死在乱葬岗上!你要是不回汴京城,我哥哥还是状元郎,我能带着大把嫁妆嫁到伯爵府去,我们顾家一家子原本活得好好的,我们越来越好,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什么要回来!”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们,我便是做鬼下了地狱,那都不会放过你!”
顾甚微听着,啧啧了两声,“你且放心,鬼怕凶人,便是你侥幸下了刀山淌过了火海,那也是打不过我的。”
顾甚微说着,抬起了手指,一二三四五五六的点起数来……
大牢里头的顾家人,看着她犹如数鸡崽子一般的动作,一个个的愤怒地红了眼睛。
那四房的顾桓瑛瞧着,一把将顾清推了开来,指着顾甚微的鼻子骂道,“你这贱人!你阿爹自己谋逆找死,同我们有何干系?等到了地底下,我看他顾右年有何脸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摇了摇头,“四伯不是以一个雅字闻名天下么?怎么现在连没脑子的疯狗都算得上雅了!”
她说着,低下头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好笑至极!你们犯了国法,同我有何干系?”
“是我握着顾玉城的手,让他给我阿娘还有小弟下毒的么?是我按着顾老二的头,让他杀女结阴亲?在汴河上开赌坊做尽枉法之事?是我让顾桓瑛去伪造《远山图》给顾均安买个状元当?”
“在你们听从顾言之的话,将自己当柴火烧了,将自己杀了下锅煮了给顾均安助兴的时候,早就应该想到这么一日了啊!”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顾老二顾长庚,“你卖了自己的女儿,替顾家做着杀人放火的事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不起眼的小官,毫无存在感的儿子,天天吃糠咽菜不敢用脏钱!”
顾甚微每说一句,顾长庚的眼睛便红了一分,“即便是在顾言之画的未来大饼里头,你都在给顾均安做嫁衣!若非他科举舞弊,到现在他怕不是还躺在顾家的宅院里乐呵呵的说,又倒了一房,公主府能再扩大一些了……”
“说不定还能让那藏在密室里的李东阳再写一篇断亲书,骂你们二房是如何敛财,你顾长庚就应该断子绝孙!”
顾甚微看着顾长庚颤抖的手,几乎要从眼睛中迸发出来的怒火,啧啧了两声。
她伸出手来,冲着顾长庚的方向挥了挥,“你这样不行啊!你应该笑才对啊!让顾均安踏着你和你儿女的尸骨上位,你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啊!”
“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顾家的盛世么?真好啊!这五福寺的大佛应该换你去坐!”
顾长庚听着,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甜,一口老血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他那木头一般的儿子慌忙围拢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大声喊起父亲来。
顾甚微眼中带上了冷意,“别气啊!不是觉得我们五房不识大体,我顾甚微活该被杀死来彰显家族大义么?怎么轮到你的时候,你就不乐意了?”
顾长庚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他有些茫然地朝着那大牢最里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顾言之压根儿就没有想办法救他,完全没有。
父亲在舍弃五弟顾右年,用他的尸体去诱杀顾甚微的时候,他觉得为家族牺牲是应该的;在舍弃顾玉城保全顾均安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再英明不过的决策……
现在到舍弃他的时候了,他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冷情冷性的人,却是已经晚了。
他想着,看向了还趴在牢门口痛骂顾甚微的顾桓瑛,有气无力的说道,“四弟,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已经没有救了……父亲想保全的永远都不是我们这些在他眼中犹如废物的儿子……”
顾桓瑛听着,瞬间崩溃的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猛地转过身去,指着顾长庚的鼻子骂了起来。
“谁是废物?谁是废物!老大,老三还有你才是废物!我书画双绝,我是前途无量的文雅君子,我不是废物!你们才是废物!”
“哈哈,顾家除了我都是废物!最没用的就是顾均安了,他娘的狗屁状元,老子冒着杀头的风险替他换来了考题,他娘的废物点心还要找旁人代写!”
“这个狗崽子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有脸在我们面前装天才,那么趾高气扬的啊!”
顾桓瑛说着,又癫狂无比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一屁股蹲了下去,“我他娘的才是废物啊!我若不是废物,我之前怎么没有看出顾均安他娘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乱成了一锅粥的牢房,她扫视了一圈里头的每一个人。
三年前,在乱葬岗上,顾家的这群所谓的长辈们,就是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她,辱骂着她的父亲辱骂着她的。
她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平日瞧着和善的祖父伯父们,是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群虎豹财狼。
她蛰伏三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顾桓瑛,别装疯卖傻了。”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顾桓瑛的背影,“陈潮,尤升,沈望山……你可还记得这几个名字?”
顾桓瑛抓着自己脑袋的手一僵,他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一脸都是暴戾与阴郁。
“顾甚微,你该不会以为,你已经赢了吧?”
顾甚微挑了挑眉,“你该不会以为,还有人会救你吧?”
“陈潮,尤升还有沈望山都是被你害死的,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问你,他们的传家宝哪里去了?”
“陈潮的《雪日》,尤升的《江陵春》,沈望山的《寒梅图》……他们发现出门时还是真图,到了你手中转了一圈儿,回来便变成了假图。你当时是怎么气急败坏杀人灭口的?”
“顾均安听了都生气,屎是你们一起偷吃的,这嘴上还沾了呢,怎么好意思全怪他呢!”
顾桓瑛瞧着顾甚微的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平静的眼眸底下酝酿着巨大的狂风暴雨。
不过顾甚微丝毫不惧,她摆了摆手,继续朝着大牢里头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且放心,我既然能说出这三个名字来,自然是掌握了证据,我会大发慈悲将它们交给开封府的。”
“也算是等四伯你下油锅的时候,给你加了点盐调味了,不必多谢我!”
她说着,不理会身后顾桓瑛的叫骂声,挑着灯笼朝前走去。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所以这是你原本准备好要来对付顾桓瑛的。”
顾甚微点了点头,“嗯。我也不是白长了三岁。”
换任何一个人,三年都围绕着一件事而活,那也能够查出个一二三来,更何况她还有平旦楼的那一群江湖人。
倘若不是知晓了《远山图》和顾均安密室的事情,她原本是想要通过这三条人命让顾桓瑛万劫不复的。
顾家当真是没有一个好人。
顾甚微想着,扭头朝着来路看了过去,在那大牢当中三房的那几个酒囊饭袋都不在其中,顾十五娘的母亲卢氏也不在,她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继续朝着里头走去。
比起外头的杂乱,里头的两间牢房显得格外的安静。
顾言之同顾老夫人被关在了左边那一间,而顾均安则是在右手边被单独关押着。
听到了脚步声,顾言之缓缓地抬起头来,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他整个人陡然显出了老态。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韩时宴身上,然后方才缓缓移开看向了顾甚微。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耀武扬威了么?”
顾甚微迎着他的眼睛看了过去,“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阿爹呢?他很敬重你。”
虽然她知晓顾言之冷情冷性,任何一个儿子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棋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替她自己问的,而是替她的父亲顾右年问的。
顾言之眯了眯眼睛,他瞧上去格外的冷静,“书香门第不需要江湖草莽,自甘堕落的人我应该如何对他?”
“明明有三甲之才,却不肯出仕,这种忤逆的不孝的人,死了倒也干净。”
“飞雀案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我不过是权衡了利弊,做了一个对于顾家兴盛最有利的选择。事实证明,如果不是出了你这个变数,我的选择十分的正确。”
“成王败寇,每一个站上顶峰的家族都是刀尖淌血,踩着同族的尸体过来的。我以为你死过一回了能够长进一些,没有想到你还是同你父亲一样,成不了大业。”
“至于你阿娘,一个粗鄙的打铁匠的女儿,如何配进我顾家大门?”
顾甚微听着,握紧了拳头。
她朝着顾言之看了过去,“我父亲进宫去做御带,是你借着断械案逼迫他去的?为的就是飞雀案?”
顾甚微说着,观察着顾言之的一举一动。
却见他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模棱两可的轻哼了一声。
顾甚微的脑子转得飞快,这么看来,她的父亲顾右年进宫去当御带未必就是顾言之通过幕后之人的手安排的。很有可能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那批军械。
顺带着顾言之想要铲除掉出云剑庄,换掉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儿媳妇左棠。
顾言之瞧着顾甚微的样子,一阵懊恼涌上心头,他主动的挪开了视线,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同你说的,先前你故意挑拨离间,想要长庚同我离心离德,继而将他当做是突破口,我都听到了。”
“我劝你无须白费力气,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顾言之说着,余光扫了一眼韩时宴。
顾甚微瞧着,冷笑出声,“你想说那幕后之人姓韩么?你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也太过低劣了些。”
顾言之挑了挑眉,却是不看顾甚微,也没有接话。
“他已经不会出手救顾家,福顺公主也不会救顾均安,因为她已经知晓阿泽的来历了,你猜她现在是不是比我更恨顾均安。”
顾言之神色微变,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你在这外头藏着的顾家人,不光是顾均宝一个,所以你在顾家走到绝路的时候,也不肯透露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你觉得顾家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将记在那个顾家人身上。”
“只要有他在,便是你们都死了,顾家也还有再出头之日。”
“这么说来,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在那人身边了……论年纪比顾均宝要年长一些……”
顾甚微观察着顾言之的神色,见他明显不淡定起来,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顾言之能够将顾均宝养在外头,作为家族倾覆之后的希望;又能够在即将要翻船的时候果断将三房的人过继出去,这说明了他对于这种狡兔三窟的做法十分认同。
可是顾均宝已经暴露在人前,顾家三房都是酒囊饭袋根本不堪重托……顾甚微轻松可以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在这种情形之下,顾言之还决口不言,不敢透露半分。
要么就是他在怕,怕那人手段毒辣。可顾家牵涉到了科举舞弊案,一旦定案那就是死路一条,任谁过来都翻不了案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怕什么?
要么他就是留有后手,他还给顾家留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她眼眸一动,看向了坐在墙角一言不发的顾老夫人,“莫不是我还有一个庶出的叔父,在等着顾家全族的血来喂养,真是感天动地。”
第176章 祝你团圆
“不对!能让嫡子血祭的,怎么能唤他一句庶子呢!那应该是心上人嫡亲的儿子才对……”
那“心上人”三个字一出,先前还犹如枯木一般顾老夫人眼中涣散的神采逐渐收拢了起来,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目不转睛的盯着顾言之瞧。
那狠厉又阴郁的神情,同先前的顾桓瑛如出一辙。
顾言之一个激灵,声音中带了几分急促,他声色厉茬地冲着顾甚微喊道,“你这是什么鬼话!到处挑拨离间,看着自己的亲人打得头破血流,不体面的死去,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夙愿吗?”
“莲芳你莫要相信她的话!”
顾老夫人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依旧是死死地盯着顾言之瞧。
顾甚微瞧着,轻笑出声,“顾家狗咬狗的戏码我都瞧腻歪了!现在只想看你们一家人在地府相见,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这才是我身为顾右年同左棠女儿的夙愿啊!”
“便是顾家的列祖列宗瞧了,那都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夸赞我有孝心!”
顾甚微说着冲着顾言之伸出了自己右手,她没有说着,只是盯着顾言之笑,随即按照顺序缩回了第一根手指,第二根手指,然后跳过了第三根又收回了第四根,紧接着那根小指头在牢门前晃悠了几下,抖了抖也缩了回去。
最后她放下了手,冲着顾言之眨了眨眼睛。
“祖父放心,有我顾甚微在的一日,绝对不会让顾家光耀门楣,成为这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的。”
“你所在意的一切,嗯,都会嘭的一下……没有了!”
顾甚微说着,冲着顾言之挥了挥手,又冲着顾老夫人挥了挥手,晃着手中的灯笼朝着慢悠悠地朝着来路走去。
顾言之瞧着她的背影,终于绷不住了,他一把抓住那牢房的大门,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大声喊道,“顾甚微!顾甚微!竖子尔敢!”
顾甚微听着,提着灯笼的脚步一顿,她回过头来,笑眯眯的看了看两侧的牢房。
“哦,忘记告诉你们一件积了大功德的好消息了,福顺公主已经知晓阿泽的来历了,她一定很感谢你们呢!”
“哦,还有祖父你养的信鸽格外的肥美,那枚戒指也很好看,就是菖蒲花纹太过寻常,我不怎么喜欢!瞧在咱们同姓顾的份上,我会在你心爱儿子的坟头上,种满菖蒲的!”
顾甚微说着,低下了头去,她的手指在腰间的长剑上摩挲了几圈。
“就是不知道,你们姓顾的还有没有坟头呢……”
她说着,再也没有停留,转过身朝着那地牢门口走去。
韩时宴瞧着,三步并作两步的提着灯笼追赶了上去。
顾言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抓起那牢房的栏杆门死命的摇晃了起来,“顾甚微!顾甚微!竖子尔敢啊!”
他绝望的嚎叫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却是被一阵怪笑打断了。
顾言之只觉得后背一凉,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牢门,朝着坐在那里的顾老夫人看了过去,却见顾老夫人面露狰狞,怪异的笑了起来,她越笑越是癫狂,最后哈哈哈的疯狂大笑了起来!
“哈哈!报应报应!顾言之你看啊,你遭报应了……报应报应!”
顾言之瞧着她疯癫的样子,心中一惊,他死命地拽着牢门,拼命的喊了起来,“顾甚微!顾甚微!”
见顾甚微脚步没有停留,顾言之慌忙又看向了对面关着的顾均安,“均安,均安,你……”
顾均安却是坐在那个角落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非你害我,我能够堂堂正正的考中进士去做官,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一群废物拖累我!”
“若非你们烂泥扶不上墙,拉了屎不擦屁股,我又岂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哈哈,你说的一步登天呢?在哪里在哪里啊!”
顾均安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那疯魔的样子看着顾言之心中一寒,他不敢置信看向了顾均安,“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他还想要说话,却是被不耐烦的狱卒给打断了。
那狱卒拿着大刀,在牢门上敲了敲,凶神恶煞的瞪了顾言之一眼,“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还当你是什么朝廷大官呢!当老子们不晓得,科举舞弊啊,那是要杀头的大罪!”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没有那本事,冲那什么大头!丢人不丢人的!”
他说着,蛮横的打开了牢房门,将一直都在哈哈笑的顾老夫人拉了出来,“这老婆子像是疯了!将她换个地方单独关着,省得她一会儿背起顾家那多少条笑话来着?”
同他一并过来的狱卒哈哈地嘲笑出声,“四十九条!四十九条!我滴个乖乖,这得笑到啥时候去!”
顾言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抬起手来,愤怒地想要冲出来。
却是被那狱卒一把推了进去,然后牢门又锁了起来。
狱卒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有脸做,还没脸听了!汴京城里哪个不晓得?装什么装啊!”
他说着,押着顾老夫人一直朝前走去,七弯八拐了几下,最后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才推搡了那顾老夫人一把,将她推进了一间空着的牢房里。
这间牢房明显比较特殊,附近再也没有其他的牢房。里头空荡荡的,只在牢房的中间放着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顾老夫人见状,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没有再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没有被锁住的牢房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两盏灯笼出现在了牢门前。
顾老夫人盯着那两双黑漆漆的靴子看了又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顾甚微。
“我生的三儿子我了解,他就是一个酒囊饭袋,你便是将万贯家财送到他的面前,他都会吓得夜不能寐,一日喊十句阿娘这钱能花吗?”
“只要他不来汴京,不寻你麻烦,不再做顾家人,你便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作为交换,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顾甚微没有回答,却是问道,“我阿爹可是你同顾言之的亲儿子?”
可她还是想要搞个清楚。
她替阿爹阿娘感到委屈,他们明明可以做一对江湖侠侣,可就因为一个“孝”字憋屈在这汴京城中丢了性命。
她为他们感到不值得。
她甚至想过,若是顾右年并非是顾言之的儿子就好了。
他有一个坎坷的身世,譬如双亲遭逢大难没有办法将他托付给了顾言之;再或者是单纯就是一个孤儿,不知道被顾老贼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了回来;再或者干脆就是老贼仇人的儿子……
这样至少他只是被恶人蒙骗了,而不是有这样不爱他恨不得踩着他的尸骨上位的父母。
顾老夫人怔了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右年的确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他小时候便生得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且笔下灵气逼人。可惜他同你这会儿一样,脾气倔强且一身反骨,他不喜欢顾家这个牢笼,于是在武功有所成之后,便留书出走了。”
“官家不喜习武之人,你祖父也不喜欢,放着科举的康庄大道不走,却非要去做个令人瞧不起的江湖草莽,这是忤逆不孝,这是走上了与家族相违背的邪道。”
“且那会儿你二伯少年得志,中了秀才中举人。你祖父将所有心思都落在了他身上,权当没生右年这个儿子。”
顾甚微听着,也就是这段顾家不管不顾的时日,让她的父亲顾右年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他游历了五湖四海,去到了出云剑庄,然后遇到了她的阿娘左女侠。
可是顾长庚没有那个中进士的命,见他屡试不第,顾家的两位老贼便又想起了小儿子顾右年。
“我一共生了五个儿子。老大是个草包,老二是个无福之人,老三是个蠢货,老四是个画画匠……唯一还有点指望的,便是你阿爹了。”
“你说我自私也好,冷血无情也罢。那会儿我的确处在一个很艰难的境地。”
“若被你说中了,顾言之在外头还藏有一个儿子,那应该就是在这段时候。”
“你二伯眼瞅着这辈子都中不了进士了,顾言之那会儿又移了心思,我瞧出了些蛛丝马迹,心急如焚的想要你爱的回来……若是换他来考,他一定能够考中的。”
“我当时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了右年的身上,一连写了十八封书信,以病重让他回来见最后一面为借口将他哄骗了回来。”
顾甚微听着,冷笑出声,“可是你没有想到,他在外头已经娶妻生子,并且根本就不想要走科举之路。你觉得游侠万般低贱,他却是觉得那才是快意人生。”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她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虽然只有三年,可顾右年的那张脸在她的脑海中却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的确是不想留在汴京,也不想做官。那时候均安还小,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我手中当时只有右年这么一张牌了,我没有办法以死相逼,说要亲眼瞧见你母亲生下男丁之后方才允许他们离开。”
“他们没有想到,你阿娘会那么多年之后才怀上你小弟;而我们也没有想到,你阿爹宁愿就这么当一个诸事不管的普通人,也不愿意踏进考场一步。”
他当然不愿意,顾甚微想着,因为他知晓,一旦去考了科举,他便再也没有江湖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在顾言之眼中万般重要的家族荣耀,于顾右年而言,远比不得一把剑一个人一片江湖。
“我虽然对你阿爹有怨愤,但更恨的是你阿娘。你祖父也觉得,只有要你阿娘在的一天,你阿爹根本就没有办法收心去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我们原本想要你娘悄无声息的死去,可是一直都没有寻到什么机会。”
顾甚微闻言拳头紧了紧,她只恨自己年幼之时一心扑在剑术之上,被父母庇佑得太好,竟是丝毫都没有觉察出那安静祥和的顾家表面之下的暗潮涌动。
“顾言之是什么时候搭上那个人的?对于那个人你又知道多少?”
顾家虽然倒了,可是幕后黑手还并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她还不知道那断械案究竟是怎么回事,褚良辰发现的那些不翼而飞的税银又跑到哪里去了。
更加不知道藏在皇城司的飞雀面具人是谁,当年害死他父亲顾右年的飞雀案又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越是愤怒,她越需要冷静地查清楚所有真相!
只有看着那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永远的下地狱,才能够平息她心中的怒意。
“他告诉我的时候,大约就是七娘死之前不久,我在书房当中撞见了一个戴着面具黑衣人。那面具非常的阴森恐怖,像是一只十分不吉利的鸟儿,冷冰冰地像是要将人吃掉一般。”
“就是那天晚上,他说他找到了一条通天的捷径,若是成功了从此之后顾家便会成为像韩家一样荣耀的家族。”
顾老夫人说着,看了站在顾甚微身后的韩时宴一眼。
“我知晓是他是要谋逆,且在同我商量之前,他已经上了贼船。我不知道他最早是多早开始谋划的,更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我知道的是,我生的五个儿子是没有一个得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