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有娘家呢!我还有父母兄弟,他们一个个都会护着我。”
“我底气足着呢,什么都不怕!我可是要当娘的人了。”
顾甚微他们到底搬来汴京不久,韩时宴安排的人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东西便搬得差不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新的宅院,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韩时宴这回倒是没有死皮赖脸的待在那里,明日要离开汴京去蜀中,他需要回御史台告假,且还有诸多事情要安排,等忙完一切再出来,天已经黑了。
韩时宴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在马车里翻出来了一块糖饼没滋没味的嚼着。
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的,那宫门口的守卫瞧着驾车的是长观并未阻拦,就任由他们进了宫。
官家同太后都疼爱韩时宴,一早就准了他无传召也可以进宫。
御书房里的烛光跳跃着,便是站在台阶下头,韩时宴都能闻到官家屋子里熏着的龙涎香的味道。
站在门前候着的李公公,瞧见韩时宴的身影,微微有些诧异,高声唱道,“官家,韩御史来了。”
屋子里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官家的话音一落,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官袍,径直地走了进去,“臣韩时宴参见官家……”
官家摆了摆手,揉了揉自己眉心,他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向了韩时宴,“你倒是突然懂得礼数了,平日里不是对着我大呼小叫的么?这里也没有外人,叫我舅父便是。”
“这么晚了,你突然过来做什么?我听你阿娘说你生病了,可叫太医瞧了?”
“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等到你到了舅父这个年纪,就知道悔了。”
“你阿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便是不顾着自己,也该顾着他才是。”
韩时宴抬眸看向了官家,他这才发现记忆中那个舅父不知道何时已经老了,他的头发白了许多,便是胡子都花白花白的了,脸上还生出了好些褐色的斑点,同其他垂垂老矣的老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眉心皱成一团,因为长期捏来捏去的缘故,留下来淡淡红色印记。
不光是老,他的病态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太子谋逆之后,官家便大病了一场,虽然如今好了,可身子却是被掏空了……
官家他活不了太久了。
韩时宴的心情格外的复杂,许多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像是堵住了一般,有些说不出口来。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官家的眼睛问道,“舅父可是拿了姜太师的银钱。”
官家脸上的关心瞬间消散,他静静地盯着韩时宴看,过了许久却是答非所问的说道,“你知道为何所有人都认为韩敬彦可以拜相,而非是你么?”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见好就收,非要将姜太师拉下马来?”
“你怎么不想想,太子谋逆之后,我为何还要留着姜太师做三公之首?因为李太保是苏贵妃的人,你伯父资历不如李太保,他到底还算年轻,且韩家滑不留手,不愿意参与党争。”
“姜太师是我留着,用来钳制未来的太后一族的人,诚儿还小,若是让后族独大,日后他想要亲政谈何容易?姜太师从前是太子党,为了不被新皇清算,那必定是鼎立保他。”
官家越说越是恼怒,他一把抓起自己的茶盏,猛地朝着韩时宴砸了过去。
茶盏落在了地上,里头滚烫的水泼了出来,直接洒在了韩时宴的靴子上。
“咳咳……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不是已经答应了给顾右年同王珅平反了么?你们为何就是等不得,等不得?等到诚儿坐稳了那个位置,姜太师就成了无用之人。”
“到时候任由你们摆布不是么?现在可好……我从哪里去寻一个可以同李太保相抗衡的人?去哪里寻一个可以抑制苏家的人?”
官家说着,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他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的儿子赵诚年纪太小了,且从前因为他觉得长子会继承大统,于是对这个幼子格外宠溺,将那孩子养得太过娇气不说……
还十分的懵懂,这样人在权力斗争当中,简直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从前母族苏家是他的依靠,可他太小了,少不得让苏贵妃垂帘听政好些年,在那之后苏家还是他的依靠么?
官家想着,愈发的觉得头疼了起来。
“所以你在犹豫,是将自己的次子张春庭托举起来,成为钳制苏家的人。”
“还是将他视为一个更大的威胁,直接铲除。”
官家心中一惊,看向韩时宴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怒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韩时宴!”
官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身,“你莫要忘记了,我虽然是你舅父,但首先我是君,你是臣!”
“我看在你阿娘的份上,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莫要得寸进尺!这是你该管的事情么?”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官家。
看来他说对了。
魏长命对张春庭有多忠心,官家当时在场可是亲眼瞧见魏长命替张春庭挡刀。他答应让魏长命继承鲁国公的爵位,就如同让张春庭做鲁国公一般,让他的势力更强了几分。
可他同时又很忌惮张春庭,原因正如姜太师所言一般。
眼前这人正在权衡着,在他的眼中张春庭就是一个筹码,生死荣耀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从来都没有将这个儿子真正的当做人看吧。
韩时宴想着,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官家可是拿了姜太师的进献?”韩时宴再次问道。
第428章 朕要杀了你
官家狠狠地跺了跺脚,他捂住了自己心口,快步地冲到了韩时宴面前,用手指指着他,气的不停颤抖起来。
“我瞧你那阿爹,比兔子都软,比狐狸都精,怎地偏生出你这么一头倔驴?”
“你小时候明明不这样的,那时候你很乖……”
官家的乖巧二字卡在了嗓子眼里,韩时宴从小到大同乖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时候他同吴江还有马红英,简直就是皇宫里的搅屎棍,猫嫌狗憎。
宫妃们听到他们来了,那都顾不得御花园装得弱柳扶风,小荷塘吟诗作对……
一个个的恨不得紧闭宫门,装死。
那时候他子嗣不昌,唯独一个皇长子不管是身子孱弱,性情更是懦弱柔软,样样都不出众。
太后当时存了私心,总觉得这三个孩子比牛犊子都精力旺盛,若是他们在宫中发癫,也能旺子嗣,日后多生出几个生龙活虎的孩子来。
可生龙活虎的孩子没有被“招弟盼弟念弟招来”,“发癫”倒是招来。
想到福顺公主,官家愈发恼怒起来。
“滚犊子!韩时宴!”
他说着,像是不够解气一般,又小跑到了自己的桌案后头,四处的寻了寻,抓了一捧折子,朝着韩时宴劈头盖脸的扔过去。
韩时宴并没有闪躲,还是那样的站在那里,目光清明的看着官家。
官家被这眼神看着,却像是感觉整个人被灼烧了一般。
他想,在这庙堂之上,大约没有几个人能够经得住韩时宴……还有从前关御史的注视。
官家愈发的恼羞成怒,他见韩时宴不躲,愈发的生气,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韩时宴跟前,对着他便是一脚踹了过去。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踹得韩时宴一个趔趄。
官家踹完之后,自己都有些错愕,他目光阴沉如水,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官家已经回答了臣的问题。”
恼羞成怒又何尝不是回应呢?韩时宴想着,手紧了紧了。
他看着眼前的官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我记忆里的舅父仁爱宽和,马红英同吴江记忆里的舅父,满腔热血盼着收复河山,是万千将士的可靠依仗,虽不敢说后人称道一声千古一帝有道明君,那也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值得满朝文武效忠的君主。”
可事实又是如何呢?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官家,“官家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深知这个案子只会到此为止。”
“即便如此,身为御史,臣必须站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
“官家坐在这大雍朝最高的位置上俯视万民;你的臣民也同样仰视着你。”
“王御史为何要花费重金收走欧松所有的画……官家你不记得了么?上行下效,君主为蛀虫,臣子岂能向善?你以为你只是取了一锭金,一幅画……”
“千千万万大雍人效仿之,各取金一锭,足以掏空大雍根基。”
韩时宴说着,眼中的感情越发的浓烈,“舅父,如此你还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么?”
官家的手高高扬起,重重地一个耳光扇在了韩时宴的脸上,他的手颤了颤,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胸膛剧烈的起伏,整个人都快要气晕了过去。
韩时宴没有继续言语,他低下头去,冲着官家弯腰拱手。
他又何尝不知官家会暴怒,可他知晓这是他身为御史应该做的。
即便未必能够改变任何事情,可君主做了错事也不应该糊弄过去,他这时候不应该是侥幸的。
而应该是惶恐的看着头上悬着的利剑,知晓这天下也并非是他一人的天下,而是万民的天下。
君主的错,那也是错。
这朝堂之上,有足够多的人去捧着他粉饰太平,不差他韩时宴一个。
从前这条路是他的师父关御史在走的,如今到他了。
“韩时宴你这个狗东西!你你你……”
官家瞧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家伙,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从前的种种,这样的场景在御书房中不知道发生过多次回了,简直比他宠幸苏贵妃的次数都多。
他掰着手指头数下来,从第一次到如今这一回,他这位好外甥好御史从来都没有退让过。
一开始他气得打人,公主同驸马还会进宫来哭天抢地吧,外头的太监还会担心闹出人命,到现在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韩时宴这个人,不怕打也不怕骂。
他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杵在那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韩时宴你这般,总有一天朕要杀了你。”
“嗯,多谢官家给臣青史留名的机会!便是到了黄泉路,关御史也会羡慕臣的。”
官家气了个倒仰,他颤抖着手指着韩时宴的鼻子,又跺了跺脚,“你你你……”
这厮同顾甚微还有吴江在一起久了,竟是脸皮比从前要厚上许多,不光不要命,他还不要脸了!
官家你你你了半日,颓唐地放下手去,他步履蹒跚的走回了自己的椅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滚。”
见他语气平静了许多,韩时宴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官家看着那打开然后又合上的大门,突然抓起了一旁的笔筒,猛地朝着大门砸去,他年迈了力气不大,笔筒离大门还差得甚是远,在半道儿便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瓷片飞得到处都是,撞在了墙上,撞在了柱子上。
还有一小块从地面飞弹了回来,穿过他的双脚之间,撞到了他身后的屏风上。
屏风后头,张春庭缓缓地走了出来。
官家回过头去,眼神阴郁地看向了身后的人,他已经不记得张春庭的母亲生得什么模样,但是他可以肯定美则美但是绝对没有到这种不似凡人的程度。
不然的话,他不可能将她扔到冷宫里,抛之脑后。
这样无论是从容貌还是本事,亦或者是身体等各个方面而言都是怪物的人,居然是他的儿子。
“官家为何不杀韩御史。”
“因为朕是他的舅父。”
张春庭轻轻地笑了出声,他低垂着眉眼,掩饰住了眼神里的讥诮,“是么?”
有些谎言重复得多了,还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
翌日是一个艳阳天,放眼看去天高地远,白云伴日。
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爽,吹动着满山遍野的青枝绿草。
顾甚微提起一小坛子樊楼的眉寿好酒,掀开了盖子,一股子酒香味儿扑鼻而来,她咕咕咕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剩下那酒统统倒在了地上,轻声唤道,“阿爹阿娘,请你们饮酒。”
“大仇已报!是非曲直世人皆知,我阿爹阿娘清清白白。”
“这世间江湖,女儿还想要闯荡一番,亲眼去见见阿爹阿娘曾经去过的高山湖海大漠孤烟,看看武林大会是否皆我等手下败将,那天下第一是否只能跪地求饶……”
“阿爹从前吹过的牛,我想要去实现。”
“是以我会好好活着,暂且便不去同你们一家人团聚了。你们泉下有知好好教导小弟习武,省得他日相见,抵不过我同兄长一招。”
顾甚微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地,冲着面前的三座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她抓起手中之剑,站起身来,整个人周身一轻,从前压在她身上的千斤重担仿佛整个都已经散去。
“韩时宴,你一会儿能将你那挤满山头的猪头、团子、烤羊都抬走么?我担心我阿爹阿娘的坟地,要变成远近闻名的小饭堂!”
顾甚微瞧着那像是要白流水席一般的桶装贡品,满脸都是无语。
“不是我说,你们老韩家到底对桶有什么特殊的执着!”
金疮药那是一桶一桶的,人参鸡汤能供全家人喝上三日,祛风寒的药直接多得能泡澡……这会好了,今日他们是来上坟的,不是来给夜行的百鬼办席面的。
尤其是那连锅一起端来的团子,好家伙是想要她阿爹泡在锅里吃,一吃吃十年吗?
在场的人齐刷刷的朝着韩时宴看了过来,神色皆是有些一言难尽。
他们一大早就来了,光是烧韩时宴准备的那些金银纸锭还有折好的包袱纸都烧到瘫脚手软,个个都像是烟熏的腊肉。可怜十里不知道盯着那火警惕的看了多久了,就怕一不小心走了水,将坟给烧秃噜了。
“初次相见,我总归得在顾伯父伯母还有小弟面前略微表现一二。”
“他们成了首富,顾亲事应该就不用羡慕王御史夫人了。”
顾甚微听得前句还嘴角抽抽,听到后一句瞬间眼睛都亮了!
她悟了啊!
她若是日日烧钱,让爹娘成为地府首富,等她下去了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也能将家门口的石狮子镶上一对金牙齿!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早早上路去蜀中吧,莫要叽叽歪歪儿女情长。”
顾甚微正荡漾着,就听到身后的张春庭淡淡地开了口,他伸出来拍了拍顾甚微的脑袋,“日后直接唤兄长罢。你有兄长庇护,便是不烧纸,日后也能做首富。”
顾甚微鼻头有些酸涩,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嗯,我有兄长,还有十里阿姊,铭方阿姊,小景弟弟……爹娘泉下有知,也会安心了。”
她说着,走上前去,同十里还有李铭方抱了抱,然后又拍了拍王景的肩膀,“我且去了,再说下去今日便走不得了,来日再见一同樊楼饮酒。”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张春庭已经面露不耐之色,吐了吐舌头,冲着众人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快步地拉着韩时宴下了山。
一黑一红的两匹马儿已经在山脚下等候多时了,小枣红瞧见顾甚微欢快的撒丫子吐着舌头欢快地奔了过来。
这才修整几日,它便容光泛发,感觉又能再跑五百年。
顾甚微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可是一匹马,就这么冲过来也不怕将你的主人给撞飞出去。”
小枣红马乐呵呵的拱了拱,见韩时宴跟着下山来,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换了个眼不见为净的方向,继续冲着顾甚微讨好卖乖起来。
韩时宴无语的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自己那匹黑色的宝驹。
平日里他便喜这马儿稳重,可如今同那小枣红一对比,竟是被承托得像个傻子。
他想了想,无奈过去牵了马来,然后对着顾甚微说道,“长观会处理好山上的事情的,我们走罢。”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瞥了一眼韩时宴脸上的红痕,翻身上了马。
就她身经百战的经验来看,韩时宴这一定是被人给扇了耳光啊!
这普天之下会扇他的人,不用想肯定是官家。顾甚微想着韩时宴说的关于账册数目的事情,心中顿时了然。
想必昨夜韩时宴进宫去找官家刨根问底去了。
看到那脸上的红痕,有什么不明白的,顾甚微策马扬鞭,同韩时宴一道儿直奔蜀地而去。
就这般日夜兼程,等到了第五日,终于抵达了一处叫做百运城之地。
那百运城虽然小,但却有官道相交,南来北往之人的歇脚商人络绎不绝,半分不输汴京城的热闹。
在这城中有一家名唤云来的客栈,真真应了那一句客似云来。
在酒柜后头打着算盘珠子的,是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美妇人,她嘴中叼着一根草儿,手里头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珠子,虽然生得极美,但这客栈中的人,却是没有几个敢正眼看她。
她的那犹如杨柳一般细软的腰间,缠着一根银光闪闪的九节鞭,鞭子上头生着细细密密的倒刺,光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自己已经皮开肉绽,周身都疼。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感觉到面前出现了一团阴影,那掌柜的抬起头来,瞧见顾甚微瞬间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她手一撑直接从那柜台后头跳了出来,一把搂住了顾甚微脖颈。
“顾妹妹可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我正想着你不来,这武林大会就是菜鸡互啄,无趣至极。”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这客栈里头不少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瞧见顾甚微一张生面孔,又生得单薄,身边还跟着一个文弱书生,不由得暗自嗤笑了起来。
感受到了视线,那黄衣掌柜的怒目一扫,骂道,“偷听老娘说话,小心将你们耳朵割了。”
她骂完,仿佛这才注意到韩时宴,眼前一亮,“好俊俏的小哥儿,顾妹妹可算是想通了,我可算明白当初我送你八个小郎君,为何都被你给退回来了。”
“原来你这里有更好的!”
第430章 某今日改名韩九
那妇人说着,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冲着顾甚微抛了个媚眼儿,眉目之间满是风情。
顾甚微被她瞧得后脑勺一麻,她感觉自己即便是没有读心术,此刻也能听到韩御史的万字幽怨文章。
大约是“前头有八位小郎君?某打今日起是不是得改名唤韩九?”
顾甚微想着哈哈一笑,“这个是抽签抽中的,上上签,自是旁人比不得。”
万字文章中道崩殂,戛然而止。
那陶掌柜的一怔,捂着嘴轻笑了起来,“我那师妹在汴京可还好?”
顾甚微点了点头,“甚好,还说下回再见,给你带樊楼的和旨酒。”
眼前这位美妇人名叫陶美娘,同她那位平旦楼的陶掌柜的师出同门。此门中人,多半都是些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妇人,她们身着招财的黄衫,在官道、渡口、运河……
等各处多有武林纷争之地开着酒楼客栈,自是有一番生存之道。
顾甚微隐匿的那三年,机缘巧合之下同她们打过交道,还收了这陶美娘的师妹陶欢娘入平旦楼。
“我们今日要住店,西去路过此地,明日一早便走,并非为了武林大会而来。”
那陶掌柜的一听,顿感失望,“我还想着看顾妹妹拿个天下第一,做那武林盟主。”
“哈哈!说这般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就这纸糊的人也敢来沾边天下第一?当真是武林大会一开,天下的牛鬼蛇神全都来了!”
那人说着,猛地一拍桌子,先前还放在桌面上的长剑被他这般一拍直接出鞘。
他手腕一翻直接握住了剑柄,猛地便朝着顾甚微的胸口刺来,“九幽门叶昭来试试你这天下第一。”
顾甚微轻轻地侧过身去,看着这满大堂不动声色随时准备暴起的人,心中不由得腾起了几分江湖热血之气。
这叶昭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瞧着一脸的少年意气,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对自己剑法的满满自信。
顾甚微还没有来得及言语,那叶昭已经到了近前,可见当真是有几分手底下的功夫。
眼见剑尖已经到了顾甚微喉间,她也丝毫未动弹,在这客栈用饭的人一个都不由得呼吸紧张起来。
终于,顾甚微动了。
那叶昭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陡然一个重击,疼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等他往后倒退了几步站稳脚跟,这才惊恐的发现,先前他握在手中的那把烈阳剑已经换了主人。
那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康健的“短命鬼”少女,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只不过这一回她的手中把玩着一把剑。
正是那叶昭手中的烈阳剑。
“刚刚下出来的蛋,也学着菜鸡啄人,还是老老实实蹲回你阿娘身下等着被孵出来吧。”
顾甚微说着,手腕一动,见那把烈阳剑朝着叶昭的方向掷了过去,就这么一下那剑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嗡嗡作响,几乎飞出了残影。
叶昭听到顾甚微那话,气得浑身都要冒火星。
再见那剑飞来,更是吓了一大跳,他在地上咕噜的滚了一圈儿,堪堪避开,等从地上腾起,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那柄烈阳剑直直的扎进了墙面里,不停地震动着,嗡嗡作响。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陶掌柜率先回过神来,她咽了咽口水,抬手一指,“顾女侠,我领你们上楼去罢。只不过这天字一号房已经有客人住了,便要委屈女侠住天字二号房了。”
城中要开武林大会,附近的客栈酒馆都差不多满了。
天字二号房的客人今早死在了外头,正好空出了一间房来。
当然了,这些事陶美娘并没有说。
顾甚微挑了挑眉,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同韩时宴一并上楼去,经过那面色惨白的叶昭面前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叶昭一个激灵,僵硬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待顾甚微几人上了楼,他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什么叫做刚下的蛋!
他简直恨死了自己这张笨嘴,方才他就应该立即骂回去的,而不是被人骂得像是个瑟瑟发抖的鹌鹑。
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脸面。
叶昭瞧见那半截儿都没进了墙里的剑,咬了咬嘴唇,还是走了过去,他佯装无事,心中默念着别看我别看我,一定要帅气的拔出来然后当做无事发生……
他就这般心中嘀咕着,伸手轻轻一拔,纹丝不动。
叶昭心中一紧,右手上的力气加重到了十分,依旧纹丝不动。
他的脸一下子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只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叶昭深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的双手并用,猛地一拔,那剑晃了晃,可还是没有拔出来。
“二公子,要不要我们帮忙?”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九幽门弟子,这会儿围拢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叶昭的脸色。
叶昭咬了咬牙,恼羞成怒道,“用不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地握着剑,然后脚在墙面上一蹬,嘭的下跌坐在地上摔个了后翻跟斗。
叶昭看着手中的剑,羞愤地站了起身,拔腿朝着客栈外头冲了出去。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此一无所知,跟着那陶掌柜的进了天字二号房。
“还有别的……”
二楼倒是很安静,韩时宴看着屋子里那唯一的床,忍不住出声问道。
可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是被顾甚微给打断了,“那叶昭是九幽门门主叶子君的弟弟?”
陶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抱歉顾楼主,是我口无遮拦,给你惹了祸端。那叶昭正是九幽门叶子君的亲弟弟,这武林大会说起来并非是天下大比,为了争夺天下第一。”
“他们之所以前来,是因为想要一枚见仙令。”
“九幽门是隐世门派,从前鲜少在江湖行走,不过叶子君前不久单挑了五岳剑派,如今风头正劲。”
顾甚微闻言倒是有些好奇,“所以这次武林大会魁首可得见仙令?见仙令是什么?”
顾甚微突然有一种山间无甲子,人世已千年的错觉。
她对这江湖,简直就是一无所知了。
“见仙令倒不是什么当真见神仙,而是去邪医仙谷的令牌。我听闻九幽门的太上长老深受重伤,急需寻人医治。”
第431章 是圈套也得钻
“听闻那郎中性情古怪,毫无医者仁心,时常见死不救。平日里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活在传言当中。”
陶掌柜的显然对于让顾甚微惹上九幽门之事心怀愧疚,见她有兴趣,事无巨细的说了起来。
“这见仙令更是个江湖传说,我年幼之时倒是听师祖提过。”
“就在几日之前,盟主陈昊天突然公布了见仙令。这几日倒是有不少人突然涌了过来,那九幽门主更是放话出出来势在必得。”
“许是因为这个,所以那叶昭听闻我那般说……这才恼怒了起来。”
陶掌柜的说着,愈发的觉得惭愧,“都是我之过,你打了叶昭,怕不是叶子君会找你麻烦。”
顾甚微笑了笑,“无妨。”
陶掌柜的见顾甚微并没有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也是习武之人,方才顾甚微露的那一手她瞧见了。
眼前这位少女比上一回见,要强了更多。
“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歇息了,一会儿我叫小二送晚食过来,算是给顾楼主赔罪了。”
她说着,走了出去,临了还帮顾甚微同韩时宴掩上了房门。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难得说话有些结巴,他的耳根子通红通红的,嘴角的幅度简直压都压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