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云与萤雨立在她身边,却不敢劝她。
花锦心里空荡荡的,像被剐去了一部分,她托腮,直到夜幕降临,月光也被隐在乌云后,她孤零零地坐着。
自幼娇生惯养,她脸上的五指印还未消散。
花锦觉得自己又病了,冷热交加,可她不敢独自躺在榻上,更怕与添云萤雨待在一处,她们眼中的怜悯,才是最中伤她的东西。
明明她对很多东西不屑。
是她们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像是她自己在责备自己——为何你留不住你所爱之人。
花锦抱膝坐着,手脚已经冻得冰凉,添云开口劝她:“王妃,该歇息了。”
添云见花锦面颊泛红,双眼无神,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摸花锦的额头:“奴婢去请赵太医!”
花锦却拽住了她的衣角:“别去了。”
添云急了:“奴婢知道您不舒服,可是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呀,况且燕王殿下吩咐我们了,您若是发热就去请赵太医。”
花锦摇摇头:“不必了。”
萤雨早就溜出去请燕王殿下来了,她自知花家的家事丑陋,也不敢和沈昭说太多,一句“今日夫人与王妃发生了争执”,沈昭就懂了。
沈昭到时,就见花锦坐在台阶上,手里紧紧攥着添云的裙角,她固执地摇头,一再拒绝添云的请求:“我没病。”
添云不让,主仆二人僵在原地,添云还要劝些什么,忽然住口了。
只见花锦红着眼眶,撇了撇嘴,装作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添云,我不要阿娘了。”
花锦说完那句话以后,没再看添云的表情,她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慢吞吞回了房。
添云鼻尖一酸,偏头看见沈昭,正要喊人,就听见沈昭说:“去请赵太医。”
沈昭立在花锦的房门前,他不知道要不要推开这扇门,所以他孤身站在月色中,直到赵太医急匆匆跟着添云过来,他才瞥来疏离又淡然的一眼。
见赵太医来了,沈昭彻底断了进去的念头,正欲转身,添云忙问:“殿下不进来吗?”
沈昭又想起花锦那句斩钉截铁的“你我不是一路人”,所以他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那日过后,花锦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她像是没有生过病,没有与上官夫人争吵过,她甚至给上官夫人写了一封信,让花府设宴,在春搜后宴请勋贵家的女娘。
她会在宴席上为花瑟解释,在那之后,她就真的不再是花三娘了。
春日,陛下要在猎宫举行春搜,说是狩猎,但在万物复苏的季节不宜杀生,更多还是为了彰显国力。
春搜过后,太子殿下与花瑟的好事就将近了。
花锦对春搜的印象并不好,上一世她并不会骑射,沈昭又被喜欢他的清熙郡主缠着玩闹,花锦坐在原地,格格不入,又被皇后抓着教训了一番。
这一世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花锦心静,看什么都淡然了许多,她刻意躲着皇后,本以为今日会相安无事的渡过。
结果六皇子沈逸笑着开口:“听闻花忠将军最擅骑射,想来三皇嫂的骑射本领也不会差。”
沈逸忽然跳出来找茬,这是上一世没有的,看来他真的与花瑟有什么勾当,这是明着给她使绊子呢。
花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也不答话。
沈逸在这几个皇子中向来没什么地位,母妃身份又不高贵,他习惯了花锦这类人蔑视的眼神,所以他根本没当回事,沈逸余光瞥了眼缠着沈昭的清熙郡主,他笑了笑:“清熙郡主最喜欢与人比试,三皇嫂不若与清熙郡主比上三场,也让咱们饱个眼福。”
清熙郡主一听比试,双眼都放光,她不再缠着沈昭了,上前拉着花锦,拽着人就要走。
花锦哭笑不得地推开她:“我不会骑射。”
清熙郡主不信:“你父兄可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
清熙郡主:“你莫不是怕了?只是小小比试,输赢无所谓。我们就比一场,怎么比你来定,如何?”
清熙是喜欢沈昭,可沈昭对她并无情意,清熙不愿强人所难,所以一直拖着,等沈昭破冰的那一日,可她等呀等,等来了沈昭成婚的消息。
清熙见过花锦,不过她每次见花锦,都拿花锦当太子储妃。
清熙说不上嫉妒或是什么情绪,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尤其今日见沈昭与花锦并不亲昵,心中的好胜心又燃了起来。
没人不会为她驯服烈马时,迎着疾风挥鞭的飒爽英姿钦佩,连向来于情寡淡的沈昭都称赞过她的马术。
花锦知道清熙心性,所以见清熙执着,便知今天躲不掉了。
清熙想了许久,想了一个最简单的——只是将铜钱挂在旗上,马儿疾行一段路,人在马上射箭,箭穿过铜钱的方孔就算赢。
清熙随父兄上过沙场,少时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她不甚喜欢窝在闺房里温习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但她从前对花锦并没有什么意见,术业有专攻,清熙生来是注定不会留在宅院里的,花锦与她不同。
清熙从前只觉得,没人比花锦更适合做太子妃了,但也仅仅只是太子妃了。
清熙不觉得花锦配得上沈昭,所以她直视花锦,认真的说:“就比一场,当满足我离京前的愿望好了。”
清熙都这样说了,身边的人纷纷附和。花锦无奈地叹了口气,被清熙的婢女引着去选马匹。
花锦骑上马,婢女牵着马儿向外走,花锦忽然抬起头,只见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峦,天也蓝的辽阔无垠,连猎宫四方的墙都挡不住天穹的走势。
花锦深呼吸一口气,嗅着满腔的鲜草气息,心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她想起重生以后,僧人派人来教她骑马,花锦记不清第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很想放弃这折磨人的训练,僧人得知她的悔意,只送来一封信。
信上写着“若重来一世,什么都改变不了,又何苦再走这一遭?”
清熙郡主让她先来,众人都没想过花锦是真的会纵马,毕竟她显现出来的形象太柔弱了,沈逸也记得花瑟给他说过,花锦虽然出身将军府,却被家中娇养,从来没有习过武。
他看着花锦拉开弓,心想这花三力气还不小,居然能拉开弓。
只见箭离弓,撕扯着风,直直穿过了铜钱的方孔,毫厘不差。
侍卫跑出去,又喊着跑了回来:“中了!燕王妃,中了!”
花锦一惊,她欣喜地弹了起来,还未来得及下马,就听清熙郡主远远喊了句:“小心!”
花锦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马儿嘶鸣一声,发疯狂躁了起来,马儿红了眼,试图将她甩下马背。
这落下去,被乱蹄踢死都是轻的,花锦刚想用人教她的办法驯马,又听见一片惊呼。
“燕王殿下!三思啊殿下!!”
只见沈昭翻身上马,狠狠地握住了缰绳,生硬地让马儿稳了下来,马儿仰天长鸣一声,终于恢复了正常。
花锦惊魂未定地坐在马背上,她被沈昭半环着,其实她本不该回头的,可是鬼使神差,她还是回望了一眼,这一瞥,让她莫名想到了逃跑未遂的那一次。
沈昭的嘴动了动,可花锦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其实紧绷了许多日,这几日强撑着精神,不让身边人看出端倪,反应都迟钝了许多。
沈昭问:“受伤了?”
花锦还是没听清,只不过能感觉的到沈昭是在关心她,所以她本能地点点头,以为是在宽慰沈昭。
结果下一秒,沈昭下了马,拦腰将花锦也带了下来,他走的飞快,路过时顿了顿,偏头看了眼沈逸。
沈昭面容冷淡,一言不发,足够让沈逸心里忐忑了。
沈逸下意识想,不该从花锦先下手的,可他还没来得及向沈昭赔罪,沈昭就抱着人走了。
侍卫帮着掀开帘子,花锦被沈昭放在榻上那一刻,飞出去的魂才被拽了回来,她茫然地眨眨眼,听沈昭再次问她:“伤哪了?”
花锦:“没,没伤。”
沈昭蹙眉,他方才没看清二人比试,出个神的功夫,听见清熙郡主喊叫,抬头瞥一眼,连忙上去救人,瞧她傻乎乎的,还以为她哪儿蹭破了皮。
沈昭:“这就是你的骑射本事了?就这样,也敢与人比试?”
花锦小声嘀咕:“我又不想比试。”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轮得到她选一样,谁也没问她要不要比试,沈逸一句给大家饱饱眼福,众人都拿她是笑话看了。
谁在乎她愿不愿意。
花锦木着脸,心想这帮天家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坏。
沈昭:“不想比试,为何要应下?”
花锦抬眸:“殿下惹下的桃花债,烦请下回不要让我偿还了。”
沈昭是真没想到她会应下比试,所以一开始就没干涉,见她应下,以为她是玩心上来了想比,结果她是顾虑太多,这才硬着头皮上阵。
沈昭:“是我疏忽了。真的没伤着?”
花锦听着沈昭的声音,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所以反驳道:“没伤着。你别这样说话,我赢了的。”反正清熙郡主说的是射穿方孔就算赢。
沈昭看着花锦,她还穿着骑装,乌黑的长发被束成了马尾,素净利落,不施粉黛,却依旧显得明艳动人。说起自己赢了,眼里都亮晶晶的。
这样的她,也会落寞的说,不要阿娘了。
他静下来不说话,只是瞧着花锦,沈昭又想起她逃跑的那日,没忍住问:“为何想要逃出京城?”
花锦看着沈昭,勾唇反问:“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离开京城呢?说起来,殿下那日若是不拦我,如今也不会出于下策娶我了。”
她很聪慧,猜到他娶她只是出于下策,糊弄皇后的下策,他也一定很后悔,那一日放她跑了就好了,但错的棋也不能悔改。
可沈昭想起前几日坐在寒风中的花锦,忽然说:“也不是下策。”
花锦没听清,疑惑的“嗯?”了一声,沈昭却不想再说了,他在离开前,叮嘱她:“不愿做的事,推脱掉就好。”
花锦很厌恶所有人理直气壮的话,像是在嘲讽她。
难道是她不想推脱吗?他眼里轻描淡写的一句推脱掉就好,却要她冒着风险壮着胆子去开口,还一定会被人一口否决,全部都是无谓的挣扎。
见花锦显露出不耐烦,沈昭先气笑了:“先别急着说你我不是一路人这种话。”
被戳穿了心思,花锦没再吭声。
沈昭:“有时不一定要时时刻刻藏锋。像沈逸,他这样的蠢货,只敢欺软怕硬。他不敢惹太子,却敢惹太子幕僚,因为他知道太子多疑,幕僚唯恐太子疑心,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死一直都隐瞒着。”
沈昭:“他不敢惹我,却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因为他认为你我之间并无感情,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插手。”
将太医送来的药递给花锦,沈昭起身,淡然的说:“看在你我之间比纸还薄的情义上,别再说你我不是一路人那种话了。”
他转身就走,花锦木着脸,心想见鬼,沈昭今日怎么这么能说。
他好啰嗦,还记仇。
花锦闭上眼,片刻后,她睁开眼,轻声说:“好吧。”
第23章 习惯
花锦闭眼歇了一会儿,还没睡着,添云就掀起帘子进来说:“王妃,清熙郡主来了。”
清熙大大咧咧的,也不在意京中那些琐碎的规矩,她跟在添云身后,径直越过屏风,看到榻上摆放着两张衾被,屏风上还挂着沈昭的大氅。
清熙收回打量的视线:“幸好你没受伤,不然我阿爹要揍死我了。”
方才沈昭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花锦抱走的。清熙起先觉得难受,毕竟她是真心喜欢沈昭,所以见心爱之人对她人温柔以待,心里酸涩苦闷。
可她又想,若沈昭是个对发妻都冷漠淡然的男子,她也不会这么喜欢沈昭了。
想明白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想到沈昭方才关怀的模样,清熙也没遮掩自己的情愫:“我还挺羡慕你的。我自少时,便喜欢燕王殿下了。”
花锦看着清熙,也认真的说:“我才要羡慕你呢。”
清熙:“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阿爹说,京中的好儿郎都不会瞎了眼来娶我,只因我性情粗犷,又是个笨手笨脚的,嫁去夫家也只会闹个鸡犬不宁,此次执意随我阿爹来春搜,也是为了给自己断个念想儿。”
花锦:“可若是嫁给燕王殿下的代价是留在京城,待新帝继位才能去往封地,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清熙被问住了,她思索片刻,爽朗地笑了:“你还真是个妙人,我从前只是想留在他身边,这样的问题我从来不敢想。”
清熙:“为了一个人留在京城,留在任何地方,我都是不愿的。”
但清熙是郡主,她的身份让她最终都只能因为一场不顺心的婚事,被囚在一个地方。
花锦叹:“我也是不愿的。你见多识广,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京城外的风景。”
清熙起先没反应过来,片刻后瞪圆了眼睛:“好啊!”
夜幕匆匆降临,沈昭从帐篷中出来,折去寝殿,猎宫的住所不比燕王府,寝殿里的动静很容易被听见。
沈昭沿着窗走,忽然听见寝殿里“咯咯咯”的笑声。
他顿住了脚步,心想不对,按平日里花锦的贪睡程度,这个时辰早该歇下了。
他蹙眉去听,听见清熙很亲昵地唤:“窈窈,虽说燕王殿下不能擅自离京,可你若真想出去玩,陛下每年派他去赈灾时,沿途也不是没有机会。”
花锦托腮,清熙见她脸圆鼓鼓的,伸手就来捏,花锦摇摇头:“赈灾这样庄严的事,有机会我也没心情呀。”
清熙点点头:“也是。你可能不知道青州的那场水患。”说到此处,清熙难得沉默了一阵子,半晌,她才轻声说:“我随阿爹前往赈灾时,街上尸横遍野,瘟疫肆虐,为了向陛下交差,凡是有瘟疫的村落,都一把火给烧了,活人也不能幸免。那里的人,苦不堪言。”
见花锦也跟着低沉下来,清熙忙说:“怪我,与你说这些,别惹得你夜里睡不好觉。说回来,你想去蓟州,在京中可以找一支商队,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清熙:“其实你若想出京,用燕王妃的身份是最好不过的,燕王殿下也一定有法子。”
花锦:“告诉他,我可就走不了了。”
清熙没听懂,但她提起蓟州,双眼放光:“蓟州芙蓉阁的小倌,才是第一绝,要比那里的酒都香艳百倍。”
花锦没听清:“什么?”
清熙“嘿嘿”一笑:“那里的小倌,有着比女娘还柔软的腰肢,琴技一绝。不过你若喜欢强壮的,也有舞刀弄枪,虎背熊腰的,瞧着就非京中公子能比。”
花锦霎时红了脸:“什么叫我若喜欢?我可不喜欢,我只想尝尝那里的酒。”
清熙:“醉翁之意不在酒嘛,窈窈,若不是为了燕王殿下守身如玉,我早就......”清熙话还没说完,花锦从榻上弹了起来,捂清熙的嘴:“别胡说。”
清熙拿开花锦的手,闹她玩:“我初次听说蓟州芙蓉阁的小倌,也是像你这般抗拒,不过亲眼一见,才知其中乐趣。你是怕燕王殿下?我是知道些,他对心爱之物都宝贝得紧。”
清熙:“窈窈,你不能尝尝这欢愉,我真为你遗憾。”
就在此时,添云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连花锦都瞪圆了眼睛,连忙伸手去捂清熙的嘴,结果清熙越说越没个把门:“不过你偷偷尝一次,燕王殿下他也不一定能发现。”
花锦半跪在榻上,心虚地看向清熙的身后,她思来想去,最后本能地躺回去,扯过衾被遮住了自己。
清熙也终于察觉了不对,她慢吞吞扭头去看,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她看着沈昭淡然的模样,又猛地看了眼添云。
添云听着花锦和清熙扯闲话,一扭头就见一道身影,他开门都没有声息,门外的萤雨早被他勒令不许通报,萤雨咳的嗓子都发疼了,屋里的人都没听见。
添云撑起一丝笑容:“燕王殿下安。”
清熙被她这一句拽回了神,连忙喊:“燕王殿下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清熙跑的都嫌慢,可她还没迈出去,就听见沈昭说:“你若是很闲,就忙起来。”
清熙欲哭无泪地应下,看了眼榻上缩成一团的花锦,心说保重了。清熙一直很顽劣,她爹也知道她的德性,懒得严加管教,今日被燕王殿下一点,清熙还没迈入房门就被训斥了一顿。
清熙恨恨的想,她一定要怂恿花锦去尝尝蓟州小倌,气死沈昭算完。
花锦是不敢的,哪怕是活了两世,她的想法仍旧含蓄,提起这些孟浪的事,还是会羞赧,能想到离开京城,已经是她做过最大胆的决定了。
蓟州小倌?有沈昭好看吗?
花锦缩在榻上不动,沈昭挥退了婢女,猎宫人多眼杂,他不能与花锦分房。
花锦越想越不对,她掀开衾被坐了起来:“非礼勿听,殿下偷听我讲话,非君子也。”
沈昭勾唇:“我本就非君子。今晨不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如今就亲近到讲起蓟州小倌了?”
花锦哑口无言,她木着脸,裹着衾被挪动到了里面,片刻才笑着拍拍身边的地方:“殿下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花锦在心虚时,会有很多小动作,会不自觉的通过各种手段,扰乱人的心绪。
沈昭褪衣,躺在她身边,忽然问:“你为何认识那死囚?”
沈昭也听到了青州叛乱,死囚是被逼无奈才起义的,没辙了,再拖延下去,遍野横尸中早晚都会有他一具尸骨,反正左右都要死,又何惧失败?死了他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他蓄势待发。
花锦:“我不认得他,受人所托罢了。”
沈昭点点头:“那为何还要探查离京的法子?”
花锦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也没隐瞒:“说不定有朝一日,殿下会遇上心仪之人,想要休了我,我这也算以备不时之需罢。”
沈昭:“这么笃定我是薄情寡义的人?”
花锦想起柳氏妩媚的模样,斩钉截铁的“嗯”了一声:“妾身与夫君这点比纸还薄的情义,实在经不住考验。”
沈昭:“蓟州小倌闻名已久,如今我的新妇为去尝鲜,竟污蔑我薄情寡义。”
花锦听着沈昭的语气,居然莫名听出来了委屈的意味,她荒唐地笑了笑:“不是吧,妾身还以为你我之间向来一目了然。”
沈昭:“哦?一目了然什么?”
花锦:“貌合心离。”
沈昭:“胡说,明明你我貌也不合。”否则沈逸也不会欺负到花锦头上了。
他这说话本事完全不输她,花锦以前觉得他是不爱说,懒得说,如今才知道,他是怕说出来把人活活呛死。
花锦甘拜下风:“你赢了。但天色已晚,我要睡了。”
花锦翻了个身,刚想闭眼,就听见沈昭说:“你既常梦魇,便少听清熙给你说故事。”
花锦刚想搭话,忽然觉得不对劲,她躺在沈昭身边,肩膀挨着,他们其实离对方很近,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给彼此的界限都划分的越来越低。
他们就像寻常夫妻,夜里挨在一处讲话。这种事只有花忠和上官夫人会做,这个认知让花锦打了个寒颤。
花锦倏然爬了起来,她怔怔地坐着,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其实可怕的并不是心动,而是习惯。
她习惯了爹娘的偏爱,所以当花瑟出现,一切都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她才会受到最大程度的伤害。
记得沈昭初次抱她,花锦当时浑身难受,但今天被他抱着回寝殿,她居然习以为常了。
沈昭:“怎么了?”
沈昭也跟着坐了起来,他以为是花锦今晨受了惊吓,又病了,所以蹙眉问:“我去传太医?”
见花锦不说话,沈昭刚想伸手去碰花锦的额头,手就被花锦拍开了。
她拍的其实很轻,但是掌心触碰到沈昭手的那一刻,花锦清醒了过来,柳氏的嗓音娇柔,仿佛就在她耳边反复说:“殿下只喜欢我。”
花锦眨眨眼,心想她才不稀罕。重新将衾被蒙在了头上:“无事,想起一些小事。”
沈昭:“欢欣到睡不着,小事难道是,蓟州芙蓉阁的小倌?”
花锦木着脸,推搡了他一把:“殿下若是很闲,就找些事做。”
第24章 韩嘉鸿
花锦抗拒春搜的另一个原因, 单纯是不想见沈焰,沈焰对她余情未了,她怕沈焰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做什么事, 他自己名声臭了不打紧,连累她了就该死。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清熙还坐在她身?旁, 沈焰就大剌剌地走过来了,清熙都被沈焰的举动吓了一跳。
沈焰:“燕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近来沈焰被许多事给绊住, 花瑟与?那乡野男人的传闻已经烧到了皇后耳里, 皇后与?他?说:“只是传言罢了, 花将军虽看?着忠厚,实际也就是个莽夫,你开罪不起?花家的。”
沈焰垂眸不言。
皇后叹:“过阵子将军府宴请京中?女娘, 说是燕王妃也要?出面,她定是为?了你的新妇解释。”
花锦要?为?花瑟解释?
沈焰一时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他?只想见见花锦。好?不容易熬到了春搜, 可花锦有意躲他?, 他?实在没辙了, 只能出此下策。
花锦木着脸跟他?离席。
沈焰没拖延时间,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上官夫人不日设宴, 你也会出席,是为?了你阿姊解释吗?”
沈焰看?着花锦,她乌黑的秀发盘成了婚后妇人髻, 一身?水蓝色掐丝罗裙更衬得她肌肤晶莹如玉, 廊下百花齐放, 竟不及她惊艳。
沈焰能察觉花锦的不同,从前的她是娇俏的少女模样, 如今嫁人不久,身?上添了几分稳重与?柔情,想到这些变化是因为?别的男人,沈焰心中?忽然一沉。
花锦眼中?澄澈:“殿下是为?了此事来找妾身??妾身?的确是要?为?她解释,阿姊蕙质兰心,与?殿下绝配,殿下放心好?了。”
沈焰蹙眉打断她的话:“可你为?她解释,我与?她的婚事就要?如期举行了。”
花锦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就在沈焰以为?她是为?他?的婚事不满那一刻,花锦语气发冷地说:“殿下苦苦求来的婚事如期举行,不好?吗?与?心上人在一起?,岂不是天下最美好?的事?”
对沈焰来说当?然不是,他?心中?最美好?的事情是坐上帝位,此刻被她这么一提,沈焰自己都觉得嘲讽。
他?认真的对花锦说:“窈窈,我想明?白了,我的心上人不是她。”
花锦估摸着时辰过了,她作为?燕王妃,不该与?沈焰废话这么久的,她舒眉一笑,沈焰被她笑靥吸引,一时忘了思考。
所以当?她说:“若你对阿姊的真心始终如一,我还敬你是真君子。你真无耻。”
沈焰依旧没反应过来,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从前只有花锦敢,如今也是,只有她敢这么嘲讽他?。
沈焰意外的没有恼怒,他?低下头,没再拦着她离开。
为?时已晚。
他?作为?太子,第一回 知道这四?个字的重量是多年前的一场□□,那是他?最不想打的一场仗。
战马都为?那场战役悲鸣,沈焰得知城中?刚经历了一场瘟疫,那时他?的兵马距离城池很远,但有两位将军已在城外汇合,联合攻城。
沈焰派人快马加鞭传话停止攻城。
他?赶去?时,城墙已破,愚昧无知的暴民见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杀了妻儿泄恨,城中?死伤无数。
沈焰立在城门口,看?着这仿佛人间炼狱的场面,忽然觉得,太傅教他?一万次的道理,都不如他?亲身?体?会来的效果好?。
因此沈焰一直不敢松懈,不想那日在城门口的无力与?绝望重现?,他?谨慎小心,不敢草率轻易做决定,不负众望地赢得了陛下赞赏。
他?在感情上优柔寡断,向来耳根软,皇后知道他?的脾性,数次劝诫他?,切不可因儿女情长影响了前途。
沈焰知道自己不该再去?肖想花锦,她已经是燕王妃,是沈昭的女人。
可他?就是不甘心。
沈焰咬牙,心想再放纵最后一次,他?转身?,几步追上了花锦:“我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花锦:“殿下言重了。今日的胡话,妾身?就当?没有听过,从此,不要?再来烦扰妾身?了。妾身?乏了,先行告退。”
沈焰侧身?挡住她的去?路:“窈窈,别这样和我说话,好?不好??”
花锦记得上一世?,沈焰很顺利地娶了花瑟,也没再纠缠她。这一世?阴差阳错,花锦与?沈昭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花锦更没有像从前那样愚蠢地缠着沈焰。
花锦突然明?白了沈焰的意思。他?打心里认为?,她就该为?他?守活寡,哪怕他?不要?她了,她也该寝食难安,与?沈昭针锋相对。
花锦挑眉:“殿下还与?阿姊有婚约在身?,就这般纠缠妾身?,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去??”
沈焰仿佛下了狠心:“我可以求父皇,取消婚事。”
花锦:“那怎么行?妾身?家人又该怀疑妾身?从中?作梗了。何况,如今燕王殿下待妾身?是极好?的,殿下不必牵挂妾身?。”
沈焰心里一紧,他?上前一步,只恨不得像从前那样抱着人哄,可他?到底还没真疯了,片刻后才问:“窈窈,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花锦:“不这样?难道殿下要?委身?做妾身?的‘外室’吗?”
外室常是男子在外娶的妾室,花锦这样说,完全算得上是羞辱了,但沈焰意外地沉默了,这反应,像是戳中?了他?心中?所想。
花锦蹙眉:“为?什么?”
沈焰也反问她,二人像是在打谜语:“为?什么不行?”
两世?唯一的变化就是她与?沈昭的关系,以及她不再纠缠沈焰。花锦知道她与?沈焰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是假的,她从前气愤,恨沈焰不念旧情,就真的抛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