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没问燕王对你好不好,因为他是没有什么资格去问的,所以他摇摇头:“走罢,若是不开心了,一定要告诉阿兄。”
花锦上轿的动作没半分迟疑,也压根没把这句话听进去,她摆摆手,紫色的裙摆一晃便关上了轿门,没再给花信废话的机会。
回府后,花锦先下了轿,添云扶着她忽然递了个东西过来:“大公子给娘子留了个匣子,奴婢瞧了,是一些珠钗发簪。”
花锦瞥了眼:“你和萤雨挑两个喜欢的留下,余下的给萤雨拿去当了吧。”
添云:“啊?”
花锦:“我不想要。”
花锦走得快,添云察觉自家娘子心情不好,没再提匣子的事,而是忽然在花锦耳边说:“事成了。”
花锦停下了脚步:“真出去了?”
添云:“桃娘子出城后,便遣人递了玉佩回来,萤雨去打听了,没出什么差池。”
花锦点点头,心想以后可以和那僧人断了往来,她心情又畅快了起来,脚步都轻快了。
沈昭走得慢些,他头疾又犯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痛得直冒冷汗。
他的病能撑过冬末,已经是难得。
安公公快步过来:“殿下,祝公子来了。哎呦,您头疾犯了?奴才去请赵太医!”
沈昭拦住他:“你去请。祝绻在哪?”
祝绻此人虽平时不靠谱,但一般这个时辰,他都会溺在芙蓉阁,能让他放弃温软美人怀来找沈昭,不会是小事。
一开门,祝绻就苦大仇深般喊:“瑾瑜!桃娘真的走了,痛煞我心!我来找你借酒消愁,一解相思之苦,从此我与小桃娘子就断了!”
沈昭收回刚刚的话,他脸色苍白,心想还是高估了祝绻。
沈昭:“滚出去。”
祝绻:“好了,你怎么这么不经逗。来找你说正事,也不是正事,也与小桃娘子有关。”
沈昭神情寡淡,他木着脸时,那股压迫感让祝绻冷汗直流。
祝绻:“好了,知道你急着找燕王妃,你别急。此事也与她有关,是这样的......”
花锦洗净了脸,让添云去吹灭火烛。
添云:“不等燕王殿下吗?”
花锦摆摆手:“他不来,你听我的。”
添云不死心:“娘子等等吧,不急着歇息,若是殿下不来,奴婢就陪着娘子睡。”
从前是在花锦闺房,添云上榻也无妨,如今变了地方,添云也开始守那些老嬷嬷的刻板规矩,动辄要歇在榻下,昨夜还是花锦死缠烂打,才让添云坐在榻边陪她。
花锦困得直流泪,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添云说:“燕王殿下果真来了!”
花锦以为这是添云骗她玩的,所以她伸手去推搡添云:“别闹了,真的好累啊,去吹灭火烛吧。”
推不动,半晌也不听人应。
花锦只好强忍着睡意睁开眼,看到是沈昭坐在她榻边,花锦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花锦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心想不对啊,沈昭应该永远都不再来了啊,这是唱的哪一出?
花锦刚想出声问他,静下来以后去瞧沈昭的脸色,想要脱口而出的嘲讽被她咽了回去。
她也曾陪在病弱的沈昭身前,所以她知道沈昭何时犯了头疾。
沈昭紧紧地盯着她,薄唇紧抿,狠戾又凶巴巴的,要不是他脸色过于苍白,还真能把花锦给唬住。
花锦下意识伸手去碰沈昭的额头,手背都被烫得躲了一下。
花锦知道沈昭这厮,不发病的时候活蹦乱跳,一旦发病,次次都是要在鬼门关走一回的,所以她吓了一跳,沈昭要是死了,她可就是寡妇了,要为沈昭守丧的,那她还怎么逃跑啊?
不要啊。
花锦担忧地拽住沈昭的衣袖:“你头疾犯了?何时犯的?安公公呢,为何不叫太医?”
沈昭看着面前的花锦,她困惨了,眼尾还含着困倦的泪水,因为忧心,此刻瞪圆了眼睛,她是极漂亮的,也看起来很关心他。
或许是花锦这双灵动的眸子蒙了沈昭的心,又或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头疾蒙了沈昭的脑子。
沈昭竟把原本要问的话全都忘了。
沈昭也不知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变成了他头痛欲裂地躺在榻上,耳边乱成了一锅粥。
方才祝绻与他说:“今儿我去芙蓉阁,遇上了桃娘的一个婢女,那婢女在后院烧了些东西,我本不该撞上,可我实在是痛心桃娘离开,喝多了些,在桃娘的院落里乱跑给瞧见了。”
桃娘子有两个婢女,她带走了一个年纪小的,留下贴身的在芙蓉阁处理旁事,待事成之后再去寻桃娘。
婢女撞上祝绻,吓了一跳,不过瞧见是祝绻,又松了口气。
祝绻浪荡子的名声那叫一个响亮,他长得十分有欺骗性,旁人都说他就是个白痴,婢女藏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些,她实在不觉得祝绻的脑子能猜到什么。
祝绻悲痛欲绝,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婢女手上,她刚刚烧了掺血的白布,尽管身上已经没了味道,但祝绻瞥到了她揣入怀中的东西,酒都被吓醒了。
他第一时间想,桃娘受伤了?
但他又马上否定了这个结论,他和婢女绕弯子,婢女却是个聪明伶俐的,绕来绕去都不愿往桃娘身上扯哪怕一个字。
祝绻知道他是个白痴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所以他仗着自己“傻”,落了两滴生泪,凄凄惨惨的说若是桃娘受了伤,他便不活了怎样。
婢女缠不过他,糊弄了两句:“桃娘哪能受伤呢,公子快别胡说。”
祝绻:“那白布是谁的?你不说,我今日便不走了。”
婢女:“公子快别问了,桃娘昨儿来月事染了的布罢了,咱每月都要来烧的。”
人都这么说了,祝绻哪能继续装缺心眼问呢,他出了芙蓉阁的门,越想越不对,他对桃娘算不上真心,但也是实实在在投入感情了的,他记得桃娘月事,知道那婢女是在撒谎。
祝绻又想起那日在燕王府,侍卫与他说:“王妃出手当真阔绰。”
祝绻好奇问:“三个箱子,一箱财宝,一箱送往徐州亲眷的布匹,还有一箱呢?”
侍卫沉默片刻,才迟疑不决的说:“第三个箱子王妃没让我们打开,只是送往芙蓉阁,应该也是稀奇东西吧。”
毕竟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嫡小姐,再不受宠,再被苛责,也轻松就能出的起这笔钱。
祝绻便没再多想。
边走,那侍卫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第三个箱子很轻,倒像是装了个人?哈哈哈哈,咱也是胡说的,您可别告诉燕王殿下。”
祝绻出了一身冷汗,直往燕王府赶,可他到了燕王府,才猛地惊醒。
他今日喝多了,凭借旁人几句话,就去和沈昭说,你的新妇可能让桃娘运了个死囚出城吗?祝绻与沈昭关系亲近,他知道沈昭最不喜平白无故揣测污蔑旁人,所以他扭头就想走。
来不及了,安公公拽着他往里边请,他没坐一会,没想好怎么说这件事,沈昭就进来了。
祝绻说完以后,顿了顿:“你就当我今日胡说吧,想来燕王妃安分守己,我是这几日胡思乱想,什么都敢想了。”
是啊,花锦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呢?
况且她清清白白一个人,那死囚可是从青州来的,她怎么可能认识那死囚呢。
祝绻恨不得给自己一掌:“我真是糊涂!”
可沈昭却难得没有应和他。
沈昭忽然说:“此事的确古怪。她的表兄明日动身回徐州,若是送东西给徐州亲眷,为何让芙蓉阁的人帮忙?”
他从回来的路上就想到这一点了,但他头疾犯了,实在无法逼迫自己想得更深。
祝绻瞧出来沈昭不舒服,没再让沈昭动脑筋,他打趣:“我见过花三娘,很温顺的性子,这种事她断不可能做。”
她也不敢做呀。
祝绻觉得是多想了,但沈昭脸色更沉了,他起身就要走,祝绻连忙问:“上哪去?赵太医人呢?你做戏要做全套吧,等赵太医把过脉再走啊。”
沈昭摆摆手:“我去问问就知道了。”
祝绻:“问什么?”
问你的新妇是不是运了个死囚出去?祝绻眼前一黑,拉都拉不住:“你问什么?就算真是她,那又怎样,此事又与你无关。”
祝绻没拦住人,他是外男,哪敢真迈进沈昭的后院,急得直跺脚,但也无济于事,门他不敢闯,只好愁眉苦脸的走人了。
回家还撞上等他夜归的爹娘,让狠打了一顿,踹入了房门。
祝绻捂着被打的手心,酒是彻底醒了,心想造孽啊,他要是真的凭借今天那些猜测的话让沈昭与花锦离心,那他干脆明天吊死在燕王府算了。
糊涂啊,祝绻第一万次下定决心再也不沾酒。
沈昭可不知道祝绻想吊死在他府上,他额头滚烫,眼睛都疼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听见赵太医的声音。
赵太医是皇后的眼线,此事沈昭一直都知道,花锦也知道。
花锦不知为何,一个母亲会渴望自己的孩子生病,她从前以为皇后是出于关心,才将赵太医派来,但后来她渐渐品出了不对劲,这种关心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与监视。
此事与花锦无关,她不在乎天家人心中怎么想,脑袋里怎么算计,只要她能滚蛋,怎么样都可以。
赵太医施完针,天已经彻底黑了,花锦困得头疼,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扭头看向榻上紧闭双眼的沈昭。
花锦困糊涂了,她伸手去掐沈昭的面颊:“殿下今日怎么会来?”
难不成是知道自己病了,故意来找她让她睡不好觉的?
恶毒至此啊。
花锦恨得牙痒痒,但她提不起力气,干脆躺在沈昭旁边睡下了,觉得凉意钻入衣袖,她又爬起来将沈昭身上的被褥抢走,仗着人不会醒似的,倒头就睡。
沈昭无奈的睁开眼,哭笑不得地扭头看她。
祝绻说她温顺,可他半点不觉得花锦和温顺二字沾边,他那日在林中挡了花锦的逃跑路,花锦眸中的戾气与憎恶可不是装的。
那才是她吧,真正的花三娘。
要她委身于宫中敷衍皇后,的确是为难她了。
沈昭在病中,对冬日的凉意格外敏感,他记不清第几次被冻醒,花锦睡得很香。
花锦平日里瞧着力气不大,夜里却紧紧拽着被褥,沈昭想沾个边都难。
这样下去,再病个几日都是便宜他的。
沈昭拽着花锦的手腕,忽然将人拉近了些,她不耐烦的哼唧了一声,沈昭呼吸都跟着停了片刻。
沈昭问:“你想冻死我?”
花锦一听到“死”字,下意识松开了手,沈昭将被褥拽过来了一些,他手心太热,烫的花锦下意识甩开他的手。
沈昭不动弹了。
等察觉花锦又气呼呼的睡着了,沈昭才眨了眨眼,忽然气笑了,谁曾想他也有与人抢被褥的一天呢?
她是他的新妇,按规矩,这间房得为他留个被褥在榻上,她倒是不知从哪生出来的自信,笃定了他不会过来。
今夜不该来的,都怪祝绻。
天终于亮了,花锦是在沈昭怀里醒来的,她只是觉得腰身太烫了,还很重,花锦闭着眼伸手,抓住了沈昭滚烫的手。
花锦无言片刻,她抬头去看沈昭,只觉得沈昭脸色更差了,呼吸都慢吞吞的,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
花锦:“殿下?”
沈昭睡得很轻,被她折腾惨了,眼下一片乌青,沈昭下意识低头,撞上了花锦的杏眼,她的呼吸很轻,落在他脸上,将他的疲惫都吹散了不少。
沈昭还没出声,花锦的手心又落在了他的额头。
他们距离很近,就像寻常夫妻一样,或许花锦没有意识到,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情爱这些虚无的东西,但沈昭不是,他格外抗拒旁人的靠近,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默许花锦贴近的那一刻,心里一松的同时,也明显发觉了自己的异常。
花锦:“妾身一睡着,就没分寸,也就添云惯着,妾身再去叫赵太医过来。”
花锦要下榻,但手腕忽然被沈昭扣住了,她不解的回头,忽然撞上了沈昭乖张的眼神。
他问:“你认得赵太医。”
不是在问她,是笃定她认识。
花锦下意识回想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动作,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她毕竟重活一世,很多习惯改不掉,而且,鬼知道昨夜沈昭病的那么重,居然还有闲工夫打量她认不认识赵太医。
上一世沈昭隔三差五玩一出病入膏肓,赵太医是燕王府的常客,花锦与他的交流太多,有心要改,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花锦:“妾身当然认得他。”
花锦坦诚的让沈昭都一愣,他挑眉:“据我所知,你在宫中伴读的那段时间,赵太医并不在宫中。”
那么,你是如何认识赵太医的呢?
沈昭那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让花锦恨不得冲上去捂死他。
但她不能,她瞥了眼沈昭桎梏着她手腕的五指,忽然说:“你捏疼我了。”
她的语气很轻,垂着眼,瞧起来委屈巴巴的,沈昭莫名生出了几分愧疚,他连忙收回手,也不想再问了。
花锦没想到沈昭真的吃这一招。
但她玩的得心应手,眨巴眨巴眼睛,豆大的泪水砸了下来,也是怪了,家中爹娘偏心,她哭不出来,阿兄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她哭不出来,可是想要做戏哭给旁人看,泪就直接下来了。
沈昭也没想到一句话能给人惹哭。
他坐了起来,下意识想伸手给人擦泪,但手刚伸出去,又被他收了回去。
沈昭总觉得事情失控了,不该是这样的,他向来随心所欲,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不该是这样的,他心静,祝绻说他是不会动情的怪物。
他不恼,觉得这样才好,在这吃人的皇宫,做皇子已经如履薄冰,动情者必有软肋。
他不需要软肋,所以他计划的每一步都十分顺利,没有出过任何差池。
不该是这样的,娶花三娘是个意外,可为她心软,像现在这样,见她流泪,想为她擦去泪水的情绪呢,也是意外吗?
第15章 对不住
沈昭强忍着病痛下了榻,他没再看花锦被泪花浸湿的面颊,偏过头,随手拽了一件大氅就快步离开了。
花锦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乐了,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收起来,添云就手忙脚乱地跑了进来:“殿下还病着,怎么走了?”
花锦重新爬上榻:“谁知道呢。”
添云:“您哭了?”
花锦:“装的,没哭。”
添云急了:“您实在不该惹燕王殿下生气的,府中侍妾那么多,殿下平日里对她们不上心还好,若是一气之下真宠个不好惹的出来,您该怎么办呀?”
添云急得都要掉眼泪了,花锦闭眼假寐,一个字没听进去,被添云吵的耳朵疼,才睁眼宽慰她:“我没惹他,真没惹,再说了,他怎么可能会与我生气呢?”
沈昭情绪稳定,雷打不动,就算真与她生气,也绝不会为了气她去找个侍妾对付她。
她和沈昭的感情实在没深到那个地步。
花锦:“况且,他迟早也会有心上人的,放宽心好了。”
都是虚无的,会失去的,不是吗?
她曾以为亲眷的爱是永远的,但爹娘的偏爱时时刻刻敲打着她,逼迫她去忘记那些搀了蜜的从前。
自那天起,沈昭同上一世一样,卧病半个月,他们没再见面,一切都没变,他还是会遇到柳氏,为了柳氏休了她。
花锦日子过得舒坦,期盼上元节的到来,新年之际,花锦也没闲着,将府中装饰的十分喜庆,亲笔题字,挂了春联,遣人去买了爆竹。
燕王府从来没有这样过,下人们布置时,眼睛不受控的瞥向燕王殿下的住所。
燕王殿下病重,往年府中都不会为任何节日做准备,今年是头一回,殿下的屋内还散发着药香味,花锦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大张旗鼓准备过年。
添云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是萤雨没忍住问:“殿下病着,您不去看望一下吗?东院的侍妾排着队为殿下送吃食呢。”
花锦正立在门前举着春联,她扭头问:“安公公收了吗?”
萤雨:“那些吃食?没,没收。”
花锦:“美人送的吃食都不收,我空手去了,人家凭什么见我?”
萤雨:“那您也不该如此......太艳了。”这府中随处可见的红色,比燕王殿下大婚日的布置还要夸张,萤雨昨日撞上了安公公,安公公也一脸惊奇:“老奴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王妃这样的贵人。”
花锦:“他不是在夸我难得?”
萤雨:“可殿下还在病中,红色不吉利。”
花锦挥了挥拳头:“红色不吉利,那我将这府中挂成白色算了。”
萤雨麻木了,但花锦知道,沈昭一定会在这两日好起来的,过两日就是上元夜了,宫宴他绝对不会缺席的。
如花锦所料,沈昭在上元日前一天爬了起来,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咳嗽不断,但为了宫宴,只能强撑着痊愈。
府里没人敢告诉沈昭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只有他这边的院落没人敢下手,安公公也秉着能拖就拖的态度。
是祝绻来探病,一路瞧着刺痛眼的红色,推门奇道:“你头疾好了?居然要这么庆祝,不知道的以为燕王妃今日才嫁你。”
沈昭没懂。
祝绻:“瑾瑜啊,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嘴上说着不爱花三,结果呢?让人家给你吃干抹净了吧?幸亏你没因为我那日的胡话与她生气,不然我真要吊死在你府上。”
沈昭还是没懂。
于是他起身,推开门,走了很长的路离开自己的住所,入眼是张扬的满院红,恰巧一阵风吹过,红色灯笼旋着圈,让沈昭误以为自己进了繁华的芙蓉阁。
祝绻慢吞吞跟着出来,脸都僵了:“不会吧,你不知道?”
祝绻心想完了,要知道沈昭最厌恶这种喜庆的节日,所以府中总是死气沉沉的,仗着他自己做主,府中的下人也习惯了板着脸。
祝绻来的路上见下人们脸上挂着笑,还稀罕呢,说这花三还真是个人物,连沈昭不喜过节的毛病都能给摆平了。
原来她是,先斩还没来得及奏。
祝绻欲哭无泪,望天,由衷的和沈昭说:“你别怪她,我吊死在你府上,以死谢罪吧。”
沈昭又疾步走了,祝绻完全拉不住,又是后院,祝绻又不敢进,他停在门口,差点被红缎裹住脸,他拽开红缎,苦大仇深的坐在了院门口。
花锦正在院中和婢女们玩躲猫猫的游戏,她捂着眼靠在木桌上,尽管手已经冻得通红了,但她声音依旧轻快:“三,二,一!”
花锦抬头,笑容还挂在脸上,就见满身戾气的沈昭立在她身前,对视的一瞬间,花锦看着沈昭眸里的寒光,她先懵了。
沈昭疯了,病好了就来找她吵架?
花锦笑意不变,先软着声音开口:“天冷,殿下先回屋吧,再吹着就不好了。添云!让嬷嬷去取参汤。”
婢女们连忙从四处爬出来,沈昭余光瞥见乱象,眉心锁的更紧了,他寒声问:“是你布置了这些东西,是吗?”
花锦觉得莫名其妙。
她在上一世嫁入燕王府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但皇后因为燕王府没为新年做准备的事狠狠斥责了她,皇后说,燕王繁忙,府中的事你不管,还要让谁去管呢?
所以第二个上元日前,花锦简单布置了一下算交差,沈昭也没什么大反应。
怎么这厮换了个嘴脸?
花锦:“明日上元节,妾身在家中时,爹娘教诲,嫁入燕王府后,这些平常事一定要为夫君分忧。妾身看您病重,怕府中太简朴会被母后斥责,所以自作主张做了这些布置。”
花锦平静的看着沈昭,想不明白沈昭突然发什么疯。
花锦:“殿下不喜欢上元节吗?”
沈昭:“撤了这些东西,就今夜。”
花锦不想因为这点琐事再被皇后留在宫中斥责,所以她木着脸说:“如果妾身说,不能撤呢?”
沈昭抬起黑漆漆的眼,他忽然走上前,扼住了花锦的下颌,逼迫她抬头,看她眸中淡然,这才勾唇问:“你以为你是谁?”
好问题,她是一个谁都能欺负的软柿子,所以她说:“殿下不怕皇后娘娘吧。可妾身是怕的,既然做些布置就能免去母后的斥责,为何不做呢?”
二人对视,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旁边的婢女快吓死了,萤雨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上前解释道:“殿下不知,王妃嫁入燕王府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教诲,这上元节的布置,作为正妻是一定要替您操办的。王妃只是按规矩做事罢了。”
花锦很少见沈昭动怒,知道这事肯定哪出差错了,所以她耐心问:“殿下可以告诉妾身,为何不想布置府中吗?母后那里,妾身实在难找借口。”
他上一世明明默许了她的行为,这一次又为何不能?
沈昭松了手,他当然不会说,视线落在自己刚刚碰了花锦的地方,她皮肤白皙细腻,方才轻轻地一掐,已经红了一圈,她费力地仰头看他。
方才她在做什么?玩躲猫猫,幼稚的游戏,也就她这个年岁的女娘才会玩。
沈昭:“随你吧。”
他气冲冲的来,又寒着脸走,步子都乱了许多,忽然听见身后花锦叫住了他。
添云吓惨了,恨不得冲上去捂住花锦的嘴,但她慢了一步,花锦说:“你若不想随我,干脆休了我好了。”
花锦站起身,懒得看被她一句话惊呆的众人,她快要气死了,但她能怎么办呢,她只不过是这被这些天家人随意拿捏欺负的软柿子。
按规矩,按礼仪,可怎么办都有人不满意,皇后难伺候,连沈昭这厮都开始给她甩脸了,这日子苦不堪言,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花锦瞥见手边有茶盏,茶水冰凉,她拾起茶盏,萤雨是最快反应过来她想干嘛的,但萤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杯茶盏从花锦手中飞了出去,砸在了沈昭的脚边。
萤雨快被吓疯了,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花锦转身要往房门走。
试问府中的婢女,何时见过有人对沈昭这样?那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连沈昭自己都怔了怔。
沈昭蹙眉,瞥见花锦转身时的眼角泛红,他顿了顿,抬脚就追。
萤雨连忙来拦他:“殿下息怒!王妃年幼!殿下,殿下!殿下息怒!”
沈昭绕过她,几步就追上去,摁住了花锦想关门的手,他身形颀长,夺门进来,反手阖上了门。
留下门外一片鬼哭狼嚎,无一例外是“殿下息怒”四个字。
花锦其实砸完东西就后悔了,她没敢往沈昭身上砸,就是气沈昭无缘无故发火,休了她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他们才成亲没多久。
往后沈昭对她冷眼相待也好,针锋相对也罢,花锦才不在乎。
但她看沈昭进了门,这才慌了。
沈昭垂眸看她,眸里的凉意刺骨,花锦都哆嗦起来了,她刚想出声先发制人,就听见沈昭说:“对不住。”
花锦没反应过来,抖着声音问:“啊?”
沈昭:“是我失礼,对不住。”
花锦没吭声,她能察觉出沈昭话里的歉意与自责,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昭以为她还是在闹别扭,想了想花锦如今的年岁,语气都柔和了许多:“我是不甚喜欢过节,对不住。”
其实他不道歉也不会怎样,毕竟他身份摆在那,先服软的也一定会是花锦,她处境实在不太好。
但是门外的婢女急匆匆喊,说她家王妃实在是年幼。
既是年幼,让着她些,也没什么,何况他本就没说清楚原因,怪不到她头上。
花锦僵着的手动了动,她不自在地垂下头,没人与她这样道过歉,所以她也不知道怎样的回应才算正常。
沈昭突然问:“你方才说,你怕母后。可我记得母后待你很好,为何怕她?”
因为她觉得我是个狐媚子,勾了沈焰还不够,要来祸害你。这话花锦可不敢说,她闷声答:“我从前在宫中时,女红做的不好,皇后娘娘待我严苛,所以我怕她。”
花锦也不算撒谎,当时人人都默认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花忠又连年打了胜仗,赫赫之功,荣耀无人能敌,她不管是比家室还是与太子的情谊,都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皇后对她也就多了些“关照”。
沈昭点点头:“明日要进宫,你早些歇息。”
瞧着沈昭手放在了门上,侧身要走,花锦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叫住他。
沈昭走后,添云探头进来,发现屋里摆设都整齐,除了愣怔着站着的花锦,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花锦抬眸,顺着添云打开的门缝向外望,沈昭一身墨色,与红艳艳的宅院格格不入,他仿佛察觉身后的视线,偏过头来,下意识要回望。
花锦收回视线,躲在了屏风后,她看着添云:“冷,把门阖上吧。”
若她没有重生过,若她真的只是初次嫁给沈昭,她一定会为沈昭心动,毕竟经历了被抛弃,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理所当然的将她排在最后一位。
可她不是花三娘了,她是从阴曹地府爬回来苟延残喘的游魂,不管是将军府,还是燕王府,亦或者是金碧辉煌的皇宫,都不是她的归宿。
花锦抱膝坐在榻上,她托腮看向屏风上挂着的大氅,那日沈昭走得急,随手拽,将她的大氅拽走了。
花锦摇摇头,下榻吹灭了摇曳的火烛,像是吹灭上一世蠢蠢欲动的自己。
要走的,要离开这里。
上元节,沈昭大病初愈,晚去了也没人斥责,花锦跟在他身边,躲掉了许多不怀好意的人。
这是花锦与沈昭头回一起见陛下,花锦至今都对陛下周身凌厉之气记忆犹新,大概因为他就是谋权篡位走到了今天,所以他是个对血亲骨肉都存了疑心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