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静默片刻,见花锦冷淡丢下一句:“我要睡了,殿下走吧。”她翻身过?去,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沈昭立在原地,斟酌片刻,才轻声?说:“窈窈,是?我的错。如今你的身子还不是?很好,若你不愿生,赵太医有的是?不伤身的法子。”
花锦背对着他,心?里又在打鼓,她还是?不能让沈昭陷入愧疚,否则他若是?执着不留这胎,她吃的那药就?瞒不住了。
花锦慢吞吞爬起来?,她知道沈昭多?疑,却绝不会猜到她在这件事上骗他,他若太在意她有孕的事,反而对她不利。
两个?人近在咫尺,相对无言,心?却隔了很远。
花锦算计着:“没了这孩子,殿下又要猜忌我了。我想睡了。”
花锦合上眼,却迟迟听不到沈昭离开的声?音,她是?真的困倦了,心?中的算盘也拨不动了,沉沉睡过?了过?去。
沈昭吹灭房中火烛,静坐在床下的台阶上,闭眼思?索着。待听到榻上人平稳的呼吸,是?睡着了,他才起身,向书房走了过?去。
第二日,花锦午后才动身,清熙郡主早在芙蓉阁等?着她。
见她来?了,清熙郡主紧紧地盯着她的肚子,还没忍住摸了摸花锦平坦的小腹:“一早听仆婢说你有孕了,我还觉得稀奇。”
花锦扯起嘴角:“早就?约着我来?,有什么事相商?”
清熙郡主扬唇:“我要随父兄离京了。怕是?赶不上你腹中胎儿降世了。”
似乎还是?觉得很稀奇,清熙郡主盯着她的肚子,叹道:“我从前还以为?,燕王殿下会终生孤寡,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今日不提他也罢,我险些因为?他被阿爹揍死”
忆起从前为?了追赶沈昭做出的傻事,清熙郡主爽朗大笑两声?,她此去要随父兄上战场,在军中躲掉陛下的赐婚。
清熙郡主:“窈窈,待我再归京,不知这京中又要变多?大的样,你多?保重,我常写?信给你,年年也会遣人送来?给孩子的礼物。”
花锦看着清熙郡主随性自由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羡慕,她垂眸,掩去眸中情绪:“你才要多?保重。”
二人又闲谈了许多?事,清熙郡主随口一提:“你阿爹再过?两日就?要离京了,他们可有再找过?你?”
花锦刻意不听朝中消息,想的是?若他们一走了之也好,清熙郡主这么一提,她被猛地提醒,迟钝片刻才摇头。
清熙郡主:“你兄长去求了陛下,留在了刘将?军的黑甲军中,虽然能留在京中,但?终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花信想要做大将?军,若认命随父离京,此生就?定了,待沈昭登位,绝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黑甲军骁勇善战,常年征战在外,战功赫赫。
花信想做什么名堂出来?,并不容易,丢命倒是?简单。
花锦扬唇:“多?谢你为?我留意这些。由着他去送命就?好。”
自从他上回来?求过?花锦去见上官夫人,花锦冷淡拒绝以后,花信就?再也没来?过?,花府乱作一团,他自顾不暇。
清熙郡主喝多?了酒,托着脸,眯着眼叹:“窈窈,我多?嘴,说这些是?怕你后悔。我就?常悔过?,从前顽固任性,为?了殿下,常惹我娘生气?,如今就?要离京,越恨自己从前不多?给阿娘留些好印象。”
“她若是?想起我,只想起我气?她了,该如何是?好?”清熙郡主是?很愿意离京的,但?阿娘不能一起走,她留了牵绊在这里,所以优柔寡断,伤春悲秋好几日。
清熙郡主:“你可别像我,许多?年以后,又悔恨自己如今少做了什么。自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花锦知道她苦心?,并不怪罪,笑道:“你阿娘待你是?极好的,她若是?知道你这么想,也要舍不得你离京了。”
清熙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京中那些传闻,想到花瑟,想到花锦从前受的罪,那些酒全醒了,她一拍脑门?:“你瞧我,胡言乱语什么呢,你别听,我就?是?近来?忧思?太多?。”
待出了芙蓉阁,花锦坐在轿中,轻声?问添云:“他们何时离京?”
添云早就?知道这些消息,只不过?花锦不愿听,所以从来?不说。她禀了日子,的确近在眼前。
花瑟已经?随着李昶沼走了,路途艰难遥远,有许多?罪要受。百里侯的人来?花府接她的时候,她死活不肯走,闹着要见上官夫人,但?上官夫人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根本顾不上她。
花信躲在廊下,面前是?宽敞的门?,侍卫蜂拥而入,依着规矩带走花瑟,身边是?瑟瑟发抖的仆婢,他们心?中都觉得花府要完了,身后是?忙碌的院子,郎中踏破了鞋,将?上官夫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他喜欢站在这里。
少时站在这里,门?前是?从朝中归来?的阿爹,花忠疼宠女儿,常带些女儿叮嘱的衣裙首饰回来?,有时是?甜食糕点,御赐的小玩意,花锦若是?不愿意要,就?丢给花信。
那时身边的仆婢都为?身在花府做奴荣幸,身后是?辛劳的阿娘,他只要一回头,准能看到阿娘眉眼带笑瞧着他,问他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
阿爹年事已高,此行离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花家便这样衰落了。
他求遍友人,见了刘将?军一面。
他不知道什么路才是?对的,但?这一条,总比眼下的所有路都有盼头。
明明临近春日, 天却依旧是透骨的凉。
天未亮,花府就已经收拾妥当,从前华贵雍容的府邸, 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
上官夫人吹不得寒风,早早上了马车, 家中仆婢打点妥当,花信一直跟着走到城外,也有许多友人来送行, 花忠下马, 一一谢过。
上官夫人掀开?帘子, 远远地眺望。她已经瘦到露骨,容颜苍老?。许多日不见明亮的光。现下天刚蒙蒙亮,上官夫人眨眨眼, 将那些来送别的人一一看过。
不过都是些糙汉,与花忠一起出生入死过, 情义深重。时辰尚早, 女娘不宜抛头露面, 偶然?有马车, 坐的还是近来病重的友人。
花信知道她在看什么,他垂头, 装作没看出来她的意图,劝道:“天冷,阿娘还是别吹风了。”
上官夫人随夫君上京时, 马车中坐着她的一双儿?女。儿?子顽皮, 总是逗女儿?生气, 夫君听到女儿?哭闹声,就掀开?帘子, 将儿?子抓下去骑马吹凉风。
烈风刮的人脸疼,花信被风吹的眼泪直流,被花忠一脚踹回马车中,再不敢招惹备受疼爱的窈窈。
那日的风明明比今日烈的多,她心里满当当的,并不觉得?寒凉。
如今她要?走了,却再也带不走她的一双儿?女。
花信一改昔日逍遥模样,他披着大氅,高瘦结实,立在窗前,足以为阿娘挡去寒风。他不再哭啼,心中悲凉,生了几根白发?。
上官夫人得?知花信要?去黑甲军时,心中又急又痛,她何?尝不知道花信不甘心。但那实在不是好去处。
她老?了,再也折腾不动。劝说未果,夫君又欣赏花信的决定,她不求荣华,只?想安稳度过晚年,可她拗不过命运。
上官夫人问?:“燕王妃来了吗?”
她问?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轻轻摇头,不想再让花信难过,强撑着笑嘱咐了几句,这?才?惨白着脸放下帘子。
城门上,花锦遥遥望着车马离开?,沈昭立在她身侧,挡着烈风,轻声问?:“真的不去送送?”
清熙郡主说,怕她会后悔。沈昭也怕,所以一大早就问?她,今日晨起要?不要?来看看。城门不是谁人都能上,沈昭陪着,才?让她上来瞧着。
花锦摇头:“不去。”
沈昭:“若你?不想,我去也好。”
花锦还是没有应下,沈昭便没有再劝。她如今“有孕”,沈昭又陷在愧疚中,不知如何?弥补,与她说话都小心翼翼许多。
花锦遥望那一行人离开?。她并不觉得?后悔,她早已不欠花府,不欠任何?人。
花瑟跟着李昶沼离开?,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她会活在悔恨中,乞求上苍怜悯,再被扑灭所有希望,一心求死。李昶沼不会让她死的,她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花锦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上一世的时光了,她敛眸,丢掉心中的烦闷,轻呼一口气:“走吧。”
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沈昭见她没有清熙郡主说的那样沮丧,也松了口气:“我会遣人在路中多照拂,不必忧心。”
花锦:“若是因我有孕,殿下想宽慰我,找不到什么法子,那就不必了,谢过殿下。我与花府早已无任何?瓜葛,他们不是我的亲眷。”
她太果断了,沈昭怔了怔,居然?冒出来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若她没有阴差阳错怀上孩子,还会愿意留在京城吗?
可是,即使有孕,她会被一个孩子桎梏在京城吗?
见他停下脚步,花锦回眸,她身上披着他的大氅,眉是他描的,青色的衣裙是他选的,她美眸含着水光,不耐烦的问?他:“殿下不走吗?”
沈昭向花锦走去的几步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只?剩下愧怍。他近来被琐事烦扰,总爱胡思乱想,竟然?这?样猜忌她。
二人走向马车,添云跑来搀花锦的时候,看到她身后模糊的人影,顿了顿,轻声唤:“是大公子。”
花锦回头去瞧,只?见花信骑马立在她的不远处,她看不清花信的面容,但看他耷拉着肩,料想心情不会很?好。
花信在看到她回头那一刻,犹豫再三,像是怕她躲去马车上,还是下马跑了过来。
暗卫没摸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刺客,从马车后闪身出来,提着剑,不费吹灰之力?擒拿住了花信。
暗卫轻车熟路,伸手?就要?卸下来花信的下巴,防止他吞药自尽。
“且慢。”
沈昭一直不动声色,他向来不会与亲眷相处,皇后待他刻薄,陛下时刻衡量他,兄弟相残,他早对亲眷没了依赖。
他猜不到花锦对亲眷的想法,所以从来不主动插手?。
她喊了住手?,暗卫就收了手?,花信头发?都被挣乱了,他自己荒唐地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布裹着的东西,伸手?递上前。
像是猜到花锦要?拒绝,花信还是往前递了递:“这?东西你?收着,不想要?就扔了。”
花信有许多话想说,譬如他留在了京城,他心中忐忑与悲凉,这?些花锦都不会想听,所以他嘴唇动了动,把话全咽了回去:“你?多保重。”
花锦有孕的事早已传遍,连花府这?种?受了贬谪的府邸都能听一耳朵,可想天家人有多重视。
是了,沈焰倒台,沈昭就该入东宫了,陛下病重,她此刻怀孕,对陛下来说也是大喜事。
他不敢多说什么,花锦不接他手?中的白布,他也无计可施,所幸添云接了过去,让他也不至于太尴尬。
花信向沈昭行过礼,没再多留。
他心中猜到花锦会来,所以特意带来了从前许诺的东西。
花信没走两步,就听见花锦很?轻的一声:“扔了吧。”
花信眼眶一红,没敢回头,疾步上马离开?。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选了多艰险的一条路,所以才?会格外留恋亲眷,他今日离开?,再入黑甲军,就是刘将军口中了无牵挂的亡命之徒了。
扔了吧。
“阿兄,盻儿?腰间的匕首打哪儿?来的?”
花忠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在上京之前,家中只?有上官夫人掌家,还有一个自小养在身边的良妾,余下姨娘都是入京后虚与蛇委收下来的。
盻儿?是家中庶女,花忠是武将,不懂弯弯绕绕,上官夫人贤淑大度,不苛刻人,徐州又不兴嫡庶之分,在上京之前,花府的女娘都是在一处学习。
一日,花锦瞧见盻儿?腰间带着匕首,那匕首真漂亮,雕刻的花纹也是她没见过的。
“那是王姨娘兄长所赠。”
寻常人家的女娘出嫁,就是夫家的人了,在家中名册上的痕迹也要?划去。王姨娘是个例外,她与兄长相依为命,出嫁后不能常见面,就把思念寄托在了王姨娘所生的盻儿?身上。
“我出嫁了,也要?与阿兄断了往来吗?”花锦忐忑问?。
花信:“别怕,才?不会。不过匕首容易伤着自个儿?,阿兄还是备些别的东西。”那东西带着阿兄的思念,庇佑你?的孩子平安长大。
回到黑甲卫营中的路途太长,花信浑浑噩噩地下马,刘将军寒眸立在砖红色的墙外等他。
从此,你?不再是骁勇大将军的嫡长子,不再是京中为红颜一掷千金的逍遥公子,你?的荣誉、自尊,在你?跨过这?个门的那一刻,就全都化?作云烟。
从此,你?不再姓花,不再有牵挂。
要?么立下赫赫战功,抢回你?的花姓,要?么死在敌军铁蹄战马、冰冷刀剑下,消失的痕迹都被抹去。
回府的路太漫长,花锦困倦地倚在沈昭怀中,她掂量着手?中的白布。
她料想花信不敢回头,故意说给他听的。此后,他们的缘分就彻底尽了,他心灰意冷,不论是死在战场,还是杀回京城官场,都与她无关了。
杨某人给她的药丹只?能瞒一时,她必须早些寻出路。
见花锦捏着白布发?呆,沈昭轻拍她的肩:“伤心了?”
花锦扬唇:“伤心了。殿下怎么哄我?”
她顺着梯子就爬,沈昭语塞一瞬,反问?她:“你?想要?什么?”
花锦自从有孕,性?子就柔顺了不少,她骗过那些仆婢很?轻易,但沈昭见过她的劣性?,总觉得?她憋闷着要?使坏。
花锦:“要?什么殿下都给吗?”
沈昭颔首,算是应下。
“我要?沈焰的人头,殿下给吗?”花锦也没客气。
沈昭却不出她所料,沉默了。
如今胜局已定,只?待陛下下旨废太子,沈焰明面上是出局了。但于情,陛下还是更偏袒沈焰,就算废了他,也给他了一条后路。
陛下给他留下的封地肥沃,让他带走士兵,只?要?沈焰老?实,往后只?享乐便是。自然?,只?要?沈焰还有夺位的心思,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花锦一个局外人都看的明白,更别提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的沈昭了。
花锦笑问?:“殿下要?比我兄长体贴多了,争了这?么久,为太子挣了这?么多好处,我若是太子,早就感激涕零了。”
沈昭从一开?始就走的比沈焰难。
沈焰出局了,可以得?到肥沃的土地,精炼的士兵,陛下会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沈昭出局呢?他死一百回,都不够换陛下一个眼神。
花锦是要?离开?的,不想再管京城的纷争,但她也不想沈昭为了江山舍弃她,最后把江山搞丢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沈焰式微,杀之以除后患。
陛下再恼怒,又能怎么样呢?
沈昭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扬唇,眼中欣喜:“窈窈是在心疼我?”
花锦眉心一跳,都想一掌把沈昭给拍醒,但他眉眼弯弯地来捉她的手?:“别怕。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沈焰掀不起什么浪。”
沈昭不是没动过杀之以除后患的念头,但他只?是提了一嘴,祝绻就吓了一跳,错愕的看他。
祝绻斟酌片刻才?说:“瑾瑜,你?近来是要?多歇息了。”
祝绻一闪而过的畏惧掩饰的很?好,但沈昭还是品出了他的意思——沈焰与你?一母同胞,你?怎么能杀了他?
沈昭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近来与陛下相处的时间长了,思虑问?题的方式就不自觉像陛下了。
他也很?苦恼,不过近来思虑花锦腹中胎儿?,倒是许久没想过这?些事了。
下了马车,沈昭还要?去处理政事,花锦回房的路上,见到树梢上的新绿,又将袖中白布取了出来。
白布中放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剔透晶莹,巴掌大点,雕刻精美。
可惜了。
玉是好玉,她腹中并无胎儿?。
花锦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心中嘀咕:阿娘的假孩子,为了阿娘逃跑大业,可要?再多撑一阵子。
第66章 第 66 章
花锦有孕后, 白蓉几次三番想见她,但赵太医忧心?忡忡,拦住了入宫的花锦。要不是宫中戒备森严, 白蓉都想偷跑出来见见花锦了。
花锦在府中安心“养胎”两日,宫中家宴, 她才逃出赵太医的桎梏。
赵太医医术高超,这几日为花锦把脉,总是眉心?紧蹙, 他摸着花锦不稳定的脉象, 想过许多种可?能, 唯独没想到花锦假孕。
他只当花锦身子不好,整日苦着脸,害府中所有人跟着胆战心?惊, 生怕花锦一个不小心小产了。
府中的气氛太紧张,害得知?道真相的添云也跟着害怕起来:“主子, 事已至此, 该早些做打算了。”要么抓紧一走了之, 要么想办法营造“小产”的假象。
花锦也怕。
沈昭原先是要送杨美人离京的, 但不知?为何,迟迟拖着。
如今好在没人盯着她, 她遣添云跑了许多次,但她逃跑的路都被?堵死了。
杨美人来探望她的时候,也提醒过那药撑不了多久的。但赵太医不是好糊弄的, 有孕的事害他被?沈昭责罚, 如今就差把命和花锦假胎拴在一起了。
一切都要等?家宴后再做打算了。
白蓉正新奇地摸她的小腹:“有孕可?不是小事, 你往日喜爱的那些吃食,都要问过太医再吃。不过我听说, 有孕就吃不下饭了,再过阵子,我便做些点心?,托燕王殿下带给你。”
花锦扬唇:“那我就先谢过蓉娘了。”
白蓉:“你的谢我可?不听,还是你腹中孩子来亲自说给我听吧。”
花锦张了张嘴,还是没告诉白蓉真相,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何况她现在瞒的不止是沈昭,还有宫中的陛下。
“皇后心?系太子殿下,求过陛下好几次,如今一病不起,性情大变。”
白蓉简洁的说了一下,她没明说性情大变。皇后从前端庄大气,如今变得阴晴不定,常破口大骂,为难宫中婢女,陛下唯一去探望的一次,还与她大吵一架。
从前恩爱的夫妻撕破脸,皇后身后的韩氏族人早被?陛下捣碎,只剩空壳子,她没有了底气,陛下懒得再装体?贴,更不想给她好脸色。
“陛下回?来后,禁足了皇后,我的人瞧过两次,太医说,她的时日不多了。”
白蓉没明说,但她见过皇后病容,还是想让沈昭去探望一次的。
陛下不准任何人传出皇后病况,但花锦不信沈昭一无所知?。他向来留后手?,在宫中定然不缺眼线,想控制沈焰,就一定要盯死了皇后。
花锦并不打算自作?主张劝说,她谢过白蓉好意:“我爹娘离京那日,也是十?分落魄,常人见我不去,定然要觉得我心?狠。可?他没说什么,也没劝过我,所以去不去探望,由他,若是日后悔恨,也与我无关。”
她并不觉得沈昭会后悔,就像她事到如今只觉得解脱一样。
家宴上,皇后也并未出席,没人问起她,就像她从未出现过。
花锦攥着酒杯,只觉得恍惚。
“我曾听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那日婢女说漏了嘴,说陛下如今对我,不如从前对皇后的万分之一好。不知?为何走到了如今的地步。”白蓉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她脸上血色尽失,胭脂水粉都掩不住苍白,愣怔之际,紧紧攥着的手?被?人拽开,她摊开五指,感受到沈昭掌心?的温度,慢吞吞抬眸,只见沈昭俯身问她:“不舒服?”
花锦摇摇头?,她撑起一丝笑容:“无碍。”
“帝王家的真心?难求,我只求荣华富贵傍身,死也能瞑目了。”白蓉倒是丝毫不掩饰,她对情爱向来看的很淡。
白蓉经事多,看惯了情爱中的变故,她佯装玩闹提点花锦:“我若是侥幸有孕,一定会用这孩子,将陛下的心?牢牢抓过来。”
花锦也玩笑似的说:“蓉娘想的怎么这么长远?”
白蓉:“陛下病重?,我也不瞒你,窈窈,我真怕你变得像皇后那样。不过也是我多虑,燕王殿下是良配,待你极好,我是多虑了。”
不过,就算燕王殿下心?向着你,宫中有那样多的女人需要他去宠幸,你又该如何?像皇后一样大闹一场,两败俱伤吗?
白蓉没挑明的话,花锦心?中却很明白。
见花锦心?不在焉,沈昭只当她是有孕身子不适,饭也吃不下了,就盯着她看。
明明有孕了,瞧着却瘦了不少。花锦为了家宴,不同于平日的素丽,打扮的格外华贵,胃口不佳,也没动两下面前的佳肴。
家宴结束后,天色尚早,沈昭牵着人走,刚出大殿,就有婢女过来,说皇后娘娘要见殿下。
花锦飘走的思?绪被?拽了回?来,她看着沈昭淡然拒绝:“就与皇后说,本王过些时日再去探望。”
花锦没想到沈昭是真不知?道皇后近况,下意识拽住了要走的沈昭,她还没张口,婢女就悲戚道:“殿下去见见皇后娘娘吧,娘娘她......”
沈昭思?虑片刻,还是让婢女带路了。
他走的很慢,像还是在犹豫,花锦轻声?说:“皇后娘娘的时日不多了。”
沈昭也没瞒着:“若我去见她,她定要求我,放过沈焰,将位子还给沈焰。”
她会痛骂,骂他抢走了沈焰的一切,说她不该生下他,当初就该杀了他。
他猜到自己的母后要说什么,所以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再听一次。
花锦只说:“若你不想,我去也好。”
沈昭眉眼带笑:“你不怕她了?”
花锦:“难不成她还能从病榻上爬起来揍我?你放心?,我去就好。”
最后是二人一同进去的,婢女为二人拿了凳子就退了出去。
皇后卧病在床,瘦骨嶙嶙,也难怪白蓉见过皇后病容就吓成那样。回?想起严厉的皇后,只觉面前的人陌生。
沈昭垂眸,一句话都不说。
母子二人早就撕破脸,哪儿还有温情可?言,皇后费力?地睁着眼,视线落在了花锦身上,宫中的消息,陛下早就不许她听了。
只有一则,就是花锦有孕的喜事。
皇后望着花锦,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只是格外想见沈昭一眼。
为何想见?说不清了。
皇后:“你什么都有了,放,放过你弟弟。”
与沈昭猜的相差无几,就算只剩一口气,皇后都要为沈焰挣些什么。
她真是多此一举。压根不用她央求什么,陛下早为沈焰找好了退路,就连沈昭,都本着良心?没有痛下杀手?。
花锦蹙眉,她今日心?神不宁,早就头?晕目眩,眼下是个?好借口,正要痛呼出声?,就听见皇后沧桑无力?的一声?:“除了这个?,也不知?该与你说些什么。”
沈昭眉心?一跳,他起身:“天色不早了,母后歇息吧。”
皇后轻笑一声?:“你恨本宫,本宫又何尝不恨你。若是可?以,本宫绝不会生下你,让你有命与你弟弟抢皇位。”
她一辈子都记挂这个?。
沈昭听到意料之中的话,松了口气,他没有任何留恋,揽过花锦的肩,转身就想走。
花锦看着皇后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间愣在原地,忘了迈腿。
“儿啊。”
皇后轻唤了一声?,嘴唇嗫嚅两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躺了回?去,不再言语。
沈昭也没有回?头?,他们之间横亘着淬了毒的恨意,早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花锦知?道皇后是有一瞬后悔了的,但她还是决定带着恨死去。
花锦回?头?眺望了眼华贵的坤宁宫,鸟雀落在琉璃砖上低语,星光暗淡,无人为这宫中点灯,徒生悲凉。
她是该痛恨皇后,毕竟她上一世许多灾难是皇后推来的。
不过如今瞧她凄惨模样,那恨意无处可?落,只换作?一声?叹息。
皇后这一生为陛下痴狂,无法恨陛下,就恨在了沈昭身上,也不知?她有没有悔恨。
皇后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她知?道陛下此刻应该在温柔乡中,他每一刻的欢愉,都让她痛苦万分。
她早厌倦了端庄的外壳,那日撕下陛下的假面目,痛斥他的虚情假意,看他气急败坏,她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快意。
他说她是毒妇,那样对自己所生的孩子,她只是笑着反问:“若无你的默许,那些伤身的药怎么能让燕王喝下?如今你想装慈父,太晚了。”
他无法面对薄怒的妻子,只好助纣为虐,妻子对沈昭狠三分,他就松一口气。
他没了借口,只能徒劳的重?复:“毒妇,那是你的孩子!”
皇后想,或许她是真的要死了,脑海中不断浮现这几个?字,所以才迫不及待见沈昭一面。
那个?小心?谨慎的孩子早就长大了,他羽翼丰满,不必再看她的眼色行事,不必再喝下她递来的毒药。
“我没错。”
皇后喃喃道。
若不是忽然有孕,怀了他,陛下怎么会遇上言淑妃,哪怕再晚几年,待她坐稳皇后的位子,能够平静看淡夫君身边的女人,或许一切都会好些。
“我没错。”
她五脏六腑都疼,这几日婢女端来的药格外苦涩,她猜到是陛下默许了什么。
她好像回?到了还未出嫁时。
天下动荡,陛下那时身份低微,比沈昭还不如,阿爹不许她嫁给没有前途的皇子。
可?他偷跑出来,任打任骂,只为见她一面,与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她是个?毒妇,应该遭唾弃。
其实抱着襁褓中的沈昭,她心?中是欢喜过的,她想与陛下说,夫君你瞧,我们的孩子多可?爱。
可?他太忙了,忙着与言淑妃寻欢作?乐,忙着天下。
她不敢恨。
“我没错。”
翌日,春和景明,暖风徐徐,婢女哭哭啼啼地从殿中跑出来,她身后的榻上,是早已咽气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