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摇头:“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韩嘉鸿看着沈昭,他才收过花锦的信,说沈昭病重,可沈昭面容温润如玉,除了苍白?,看不出?任何病状。韩嘉鸿冷汗直流,心狂跳了起来,他低下头去,才猛地想清楚。
他从?前觉得带走花锦,沈昭不会与他计较,一是?因?为韩嘉鸿潇洒惯了,沈昭宽容大度,又与他沾亲,二是?他觉得沈昭薄情寡义,并不会爱上?任何女娘。
韩嘉鸿喘不过气,他攥着手中的信,想狠狠给自己一拳。
他和花锦,都想的太天真了。
韩嘉鸿低垂眉眼,强忍着心中痛苦:“我会告知王妃,向?她赔罪。此事错在我,殿下勿怪她。”
沈昭狠狠地攥着茶杯,他闭了闭眼,片刻才沉声说:“不必告知她了。”
韩嘉鸿正松了口气,就听沈昭轻描淡写一句:“你们依着原计划行?事就是?了。”
韩氏全族的性命就在他身上?系着了,兄长的命、韩氏的前途,这样与帮花锦离京来比,就变得立见?高下了。
韩嘉鸿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静静地坐着,隔案去看花锦的眉眼,扯出?一丝笑意,花锦便与他说:“你兄长如今正要离京,你家?中怎会放你离开?”
韩嘉鸿口中干涩,他品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散开,他才看向?桌上?的地图,方才那侍卫是?沈昭的人?,捏准了提醒他“大公子”。
韩嘉鸿长叹一声,很想像从?前一样任性,告诉花锦这全都是?圈套,他要掀了沈昭的桌子走人?,可他的少年意气,在见?完沈昭那一夜,全都死干净了。
他只想兄长活下去,不想让兄长犯下的错牵扯到全家?人?。
沈昭与他说,若他想与花锦坦诚相?待,也不是?不可以,想来韩氏族人?泉下有?灵,不会怪他的。
“若计划因?你的差错终止了,这些信件会一封不落的送到宫中。怎么?办,知敬说了算。”
沈昭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韩嘉鸿却觉得不寒而栗。他心中还是?不愿背弃花锦,没忍住说:“何以至此?我一直敬你为表兄。”家?中暗算,他都从?来不忍参与。
沈昭却被他这句话彻底惹恼了,将桌上?茶杯砸在他脚下,眼中带着杀意,寒声说:“本王从?未有?过什么?兄弟。”
沈昭眼眸森然?,下颌线紧紧地绷着,将刀剑抵在韩嘉鸿脖颈上?:“念在旧情的份上?,本王给你一个选的机会。”
否则他直接将信件送去宫中,韩嘉鸿有?没有?命送走花锦都两说。
韩嘉鸿发懵,许久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暴怒的沈昭,不敢再说下去了。
沈昭将剑丢在地上?,目不斜视的离开。
韩嘉鸿并没有?挣扎多久,因?为他本就没得选。
见?韩嘉鸿走神,花锦便先开口道歉:“对不住。并非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我只是?有?些......也罢。”
她信得过韩嘉鸿。
正是?这份犹豫过后选择的信任,更让韩嘉鸿羞愧难当,但他不能再任性了。
韩嘉鸿摇摇头:“我此番离京,过不了多久便要回来,如今家?中出?了乱子,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花锦:“小将军有?难处,不帮我也在情理之中,我可以不走的。”
她不想为难韩嘉鸿,韩嘉鸿又是?重义气的粗人?,答应了她,可能会不计代价地帮她离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韩嘉鸿鼻尖酸涩,强忍着胸中澎湃,韩嘉鸿手心已经被自己攥出?血了:“助你离京,只是?顺手的事,并不难,如今事情已安排妥当,你安心走便是?。”
花锦没应下。
韩嘉鸿怕她真的反悔不走,沈昭是?真的会置他全家?于死地。
韩嘉鸿终于逼迫自己麻木起来:“你不信我?”
花锦只是?怕韩嘉鸿有?难处不提,见?他像是?伤心了,连忙宽慰道:“怎会。我只是?怕连累小将军,我信小将军,小将军是?好人?。”
韩嘉鸿:“明夜你出?了府,我的人?会接你到营中,天亮便出?发,出?发后,你想去哪儿?”
花锦没想到事情又变得这么?顺利,松了口气,没压住心里的愉悦,面上?也喜色地说:“蓟州,我还是?想去蓟州。”
韩嘉鸿:“蓟州好山水。我会遣人?,一直护送你到蓟州。”
花锦眉眼带笑:“那就多谢小将军了。既打消了疑虑,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花锦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怕临行?前太赶,来不及再谢过你。虽然?京中许多事让我苦恼,但幸好遇上?你愿意帮我。”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我思来想去,小将军什么?都不缺,送什么?都显得多余。这玉佩是?寒山寺高僧所赠,可保平安,我从?前戴它,是?因?为京中狡诈之人?太多,往后不在京中,这个送给小将军。”
“愿小将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平安归来。”
韩嘉鸿手心冒血,不敢抬起手,他红着眼眶垂头,片刻才说:“这玉佩太珍贵,知敬不敢收下。若你平安去往蓟州,再将这玉佩给随从?,带回来给知敬吧。”
花锦没有?强求,再次谢过他,才离开茶馆。
韩嘉鸿一拳砸在桌上?,鲜血直流,一直在门外的侍卫进来,韩嘉鸿偏过头说:“与殿下说,事已办妥。”
侍卫咧嘴一笑,退下禀报去了。
添云也从?庆国公府回来了,花锦还是?留了个心眼,让添云去打听韩嘉鸿的消息,敬皎皎说,韩小将军的确要离京了,并不是?诈她。
花锦想起方才韩嘉鸿对她的关心,有?些懊恼:“怪我在京中,总是?草木皆兵,疑心了小将军。”
添云:“那您,真的可以离开了。”
花锦望着燕王府的牌匾,紧绷了几日,终于敢流露出?一丝渴望。
她想走。
花锦垂眸,浅浅笑道:“小将军说蓟州好山水,清熙说蓟州的酒和点心独一无二。蓟州是?个好地方。”
小将军,也是?好人?。
第50章 作数
月色如银, 花锦踩着脚下婆娑白光,端着药进了屋,她身影纤瘦, 几许柔和月光渡在她的面颊上,让她透明了起来?, 好像下一秒就要随月亮走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沈昭隐忍地垂眸,他起身, 自然地接过?药碗。
花锦已经换了昨日的药, 今夜这碗药还掺了点?东西, 让沈昭明日午后再醒都绰绰有余。
沈昭没?有犹豫,将药一饮而尽,随手抓了一把蜜饯塞到嘴里?, 打趣道:“这两日的药,不够苦了。”
花锦放下药碗, 慢吞吞上了榻, 她不搭话已是常事?, 沈昭也没?做计较, 只是突然说:“这一年,晃眼已过?足足一个月, 也不算难熬吧。”
花锦闭眼假寐,并不回话。
沈昭看着她的面颊,胸中憋着闷气, 他移开视线:“倦了。明日该与赵太医商议, 换药材了。”
火烛被吹灭了, 沈昭只能?看到无边际的黑暗,他闭上眼, 薄唇紧抿。
他的确是病了。
从前皇后逼迫他喝下伤身的药,让他病到错过?陛下的考验,直到沈焰入东宫那一天,他心中对皇后仅剩不多的眷恋才被彻底踩灭。
幼时总看纨绔子弟欺负无父无母的孤儿,咒骂他们?是没?人要的野种。
沈昭有时会想,他才是。
好不容易有嬷嬷愿意待他好些了,皇后隔三差五就会暴怒一次,嬷嬷为他着想,想让他与朝中重臣家的女娘多接触,皇后知道以后,在上元夜,随便寻了个借口处死嬷嬷。
这样的事?太多了,安公公还是他费尽心思保下来?的,一直到离宫有了自己的府邸前,他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与任何人亲近,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不给任何人留下拿捏软肋的机会。这样就可以所向披靡,踩着所谓骨肉血亲,一步一步,坐上帝位。
如今花锦为了离开他,也在他吃食上下了药,可他实在生?不出任何情?绪。
他是真想与她安稳度过?一年。
陛下对他此次办的高公公一案十?分满意,沈焰大势已去?,沈昭入东宫是迟早的事?,他有了权,便坚信能?护她周全?。
可她偏不愿,连一年都舍不得挪给他。
不知又混混沌沌睡了多久,沈昭是被下属的声音唤醒的,暗卫扶他下了榻,禀报道:“王妃已离府。”
沈昭起身,瞥了眼药碗旁放着的蜜饯,他披上外衣,快步出了门,回头丢给安公公一句:“赵太医的解药很好用,赏。”
安公公轻叹一声:“遵命。”
深秋的夜太寒冷了,花锦遇见了韩嘉鸿安排好的人,她上了马车,还觉得恍惚,马车颠簸一路,让她莫名?想起来?去?年,她当时被爹娘强逼着去?寒山寺为花瑟祈福。
她规划好了要跑,下属送她前往寒山寺的路上,也如今夜一般。
寒风猛地灌了进来?,花锦吐出一口气,被冻清醒了。
她下了马车,没?敢打量营中布局,快步走到韩嘉鸿的居所,她推开门,只见房中灯火通明,韩嘉鸿独自坐在桌前,显得十?分憔悴。
“来?了。”韩嘉鸿听见开门声,唤了一声,他装扮整齐,脸上并无半分喜悦。
花锦:“小将军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韩嘉鸿颓废的不正常,他腰都挺不直了,长叹一声,起身对着花锦拱拳:“对不住。”
花锦心中一紧,她转身要走,但?门被紧紧地关上了,她拉不开,不可置信地回头:“为何要道歉?”
她忽然反应过?来?——韩嘉鸿说天亮前出发,但?营中并未有任何要走的迹象。
花锦眼前发黑,她发髻有些凌乱了,为了逃出来?,东西都未带多少,心中的失望累积,她麻木地立在原地,看着狼狈的韩嘉鸿,一句指责的话都不想说了。
她对这种绝望并不陌生?,只是两次努力,都一败涂地。花锦哀叹一声,屋中的光太晃眼,让她没?忍住眼泪,她无声无息落泪的模样,让韩嘉鸿锥心刺骨。
“对不住。”
韩嘉鸿这一声歉疚,让她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
花锦什?么都想明白了,她擦去?眼泪,没?再与韩嘉鸿扯皮,只是问:“沈昭何时来?。”
韩嘉鸿只感到浑身冰凉,他没?答,见花锦落泪,想抬手为她擦去?,花锦偏头躲开,她抬起头,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捡来?的第二条命,宝贵的很,只要能?活下去?,那些自由?与欢愉,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花锦不擅长为难自己,她一瞬就想通了,让自己麻木的接受现实,少受些罪。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花锦紧紧攥着拳,她看着韩嘉鸿跪下,向她身后的人乞求道:“殿下要守诺。”
花锦痛苦地闭眼。
沈昭淡淡的瞥了眼韩嘉鸿,见他眼眶泛红,轻佻的说:“知道了,滚吧。”
韩嘉鸿没?忍住看了眼花锦,只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怕再触碰沈昭逆鳞,垂着头离开了房间。
门重新被合上,房中恢复一片死寂,沈昭看着花锦的背影,他也想过?,这样纠缠会不有个结局,但?不管怎么想,都仍然觉得恨与爱无甚差别。
沈昭垂眸,扬唇懒懒道:“你我之?间,比纸还薄的情?意,还真是经不起考验。”
花锦从未想过?离开有这么难,她不该嫁给沈昭的,哪怕从前被押去?寒山寺,都比留在他身边好逃走的多。
她为何会觉得沈昭是个温和的谦谦君子呢?就凭他对柳氏那点?虚假的情?意?她还真是蠢笨,早知人心隔肚皮,还是强压下猜忌信了韩嘉鸿。
花锦还是想不通:“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知道韩嘉鸿一定是被有关家中人的把柄威胁了,但?想不通沈昭如何知道她要逃。
沈昭轻叹一声,他见花锦不愿动弹,上前将人拦腰抱起,他离开的时候,余光瞥见韩嘉鸿的马车,轻声问花锦:“连一个底细都摸不清的人,你都能?信任,为何不愿信我呢?”
上了马车,沈昭一言不发,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花锦有些无力,不过?有了一次失败,这一回冲淡了许多失落感,她还有闲心情?打趣:“明知故犯,第二次,殿下是不是该杀了我?”
沈昭淡淡睨她一眼:“为何不信我?”
花锦:“我愚钝,不知殿下对我,是不是像对柳氏一样。”丢弃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她实在习惯了被放弃,从亲眷到姻缘,有了更好的选择都会弃她而去?,与其说离京是为了自由?,不如说离京更是为了安定。
已经到了燕王府门口,花锦被沈昭扛了下去?,她抬头,看见燕王府的牌匾,已经稳定的情?绪又被击垮了。
沈昭将人放在榻上那一刻,他起身,只看见花锦红肿的眼眶,她拿手背狠狠地擦拭眼泪,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你与柳氏不一样。我喜欢你。”沈昭胸中的怒火全?被浇灭了,他攥住花锦的手腕,不让她再蹭眼睛。
花锦费力地睁开眼,忽然问他:“一年,还作数吗?”
在刚得知她与韩嘉鸿确实谋划着要逃跑的时候,沈昭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将人关起来?,桎梏着她,直到她受不了折磨,心甘情?愿留下为止。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今夜去?抓她前,他想,沈炽送来?的红绳十?分衬她,从此,他不会再为抓不住一个人感到不安。
他会让暗卫将燕王府围个水泄不通,让她无依无靠,除了折腰,没?有别的选项。
沈昭看着她哭泣模样,避开视线,终于打败了自己阴暗的念头,才自嘲的笑笑:“就这样放过?你,会不会显得我很好骗?”
花锦哭的更凶了,她知道若不能?现在说服沈昭,他真的发起疯来?,她根本承担不了后果。
逃跑还可以有无数次,可若是让沈昭将她囚起来?,就真的要困在京城了。
好在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花锦回忆着花瑟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眨了眨眼,热泪砸在沈昭手背上,见他动容,花锦去?拽沈昭的衣袖,带着鼻音问:“你哑巴了?”
沈昭深邃眼眸中带着笑意:“不怕我是个疯子了?”
花锦见他不再像方才一样满是戾气,刚想松一口气,沈昭就说:“反正你也不信,不若那个诺言就作废。按规矩,你不该任意出府,明日起,我会在院中增派人手。”
花锦听他说完,有些绝望的想,看来?她真的轻易走不掉了。
寒山寺的高僧,或许可以帮她,但?她被盯着,院中婢女也一视同仁,她是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花锦眼中闪过?一瞬茫然无措,沈昭心里?一紧,没?忍住揽过?她,眷恋的闻着熟悉的香味,沈昭闭了闭眼,他知道花锦在演。
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演,他不傻,知道按花锦平常的脾气,早该扇他激怒他了。
她如今演,这样做,是为了骗他松口,还存着离开的念头。
花锦被紧紧地抱着,忽然问:“为何一定要我为你做出牺牲呢?”
沈昭没?听懂。
花锦:“你想要权势,就要我抛弃自由?,为你留在京中。可为何,你不能?为了我抛弃权势?”
她这么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她自嘲的笑笑:“是我痴心妄想。小将军那样的人,都不愿放下权势,何况殿下呢?”
花锦嗓音沙哑,今夜流了太多泪,演都哭不出来?了,她自暴自弃地倒在沈昭怀中,任由?他搂着。
沈昭却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为了坐上帝位不择手段,若为儿女情?长就放弃,这么多年的辛苦,算什?么呢?
沈昭抱着人的手松了松,他想,她就是能?说会道的骗子,骗他心软,还要借机逃跑,反正他二人没?有信任可言,困她一辈子又如何?
可他察觉怀里?的人彻底软了,将她捞出来?一看,“处心积虑”的人已经哭的眼睛发酸,没?抗住困意和悲伤,在他怀里?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沈昭摩挲着人的面颊,心里?百感交集,仿佛有两个人在他心中打架。
一个人说,她是你的,用权势逼她,遵循本心占有她,从此,她除了死,就只能?待在你身边。
另一个人又说,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要自由?,不妨给她,总归他不会为了她,放下权势。
沈昭俯身,在花锦唇上轻轻一吻,他起身,将衾被给她盖好,才轻声说:“一年,作数。”
明日要被祝绻耻笑他雷声大,雨点?小了。在最初,他想一定要用最狠的手段,告诉她不信任的代价。掠夺、占有,他那些狠戾阴暗的念头,遇上她,就全?都被摁灭了。
就一年,就在他往后漫长的半生?中,再留下一年的痕迹。
沈昭还要处理高公公一案的尾巴,他绕过?屏风,将门关上那一刻,花锦睁开眼,眨了眨酸涩疼痛的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幸好。
她睡了一觉, 浑身冷热交加,好像回到了重生的那个晚上。
她手里攥着沈昭写的一纸休书,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被抛下, 悲痛欲绝,喝下一杯酒, 再醒来就重生了。
她浑身烧的滚烫,额头满是汗,喝不?下苦涩的药, 添云软硬兼施, 好赖逼着花锦把药喝了进去, 结果?她一出门?,花锦又把药吐了出来。
赵太医来把过脉,只说是着了风寒, 养几日便好了。
沈昭回府时,花锦正迷迷糊糊的睡着, 添云知道逃跑一事暴露, 不?信沈昭会轻轻放下, 怕沈昭借机收拾花锦, 想尽办法将罪责扯在了自己身上。
她已经?听说了沈昭毫不?犹豫处死柳氏的事,也看到了杨嬷嬷的尸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 央求沈昭宽恕花锦一次。
添云说完,不?舍地看了眼榻上病重的花锦,以为这是最后一眼, 她跪在地上, 几乎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沈昭似笑非笑, 没有理?会添云,他接过?药碗, 心?中有些憋闷,他看着花锦紧皱着的眉心?,伸手想为人抚平,他的手还没有碰到人,花锦就慢吞吞睁开一只眼,烧的云里雾里,稀里糊涂的问:“添云,这是哪儿?啊?”
沈昭手一顿,瞥向跪着的添云,将药匙放下。他当然知道这几日换药有添云的功劳在,花锦带来的婢女都忠心?耿耿,不?怕死,是他欣赏的人。
可他也知道,若真的想留下她,先斩断她全部的倚靠才是正道。
陛下想留下韩氏忠骨,所以先砍断其臂膀,给?个巴掌再给?些甜枣,敲打警示韩氏,又给?韩氏留下韩嘉鸿,让他们死,又给?他们机会生。
陛下在教他为君之道。
他如果?学了进去,此刻就该杀掉添云,再寻个由头杀了萤雨。
沈昭轻叹一声,他从前总觉得沈焰优柔寡断,许多次击垮沈焰,都从他的性情漏洞下手。
如今有了软肋,他才方知优柔寡断的滋味。
沈昭狠狠地攥拳,片刻后,他败下了阵:“你退下吧。”
添云没想到此事真就这么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沈昭慢条斯理?的说:“在本?王改变主?意,退下吧。”
添云战战兢兢的起身,没勇气再叮嘱沈昭好好照料花锦,快步出去了。
沈昭见她这般畏缩模样,气笑了。
有其主?必有其仆,犯事之前有千百个胆子,步步算计,完全不?顾后果?,失败了也不?从心?中真正反省,瞧着是害怕了,再也不?做了,出了这个门?,又要算计着如何助主?子逃跑。
沈昭稍稍弯腰,将香汗淋漓的花锦从衾被中捉了出来,将药碗抵到她嘴边:“病好了,我再与你算账。”
花锦脑袋晕乎乎的,听到这话,搡开沈昭,一口也不?肯喝。
赵太?医的医术高超,唯一缺点就是所制药膳太?苦,饶是年少时隐忍的沈昭,有时都咽不?下那?一口苦药。
花锦却?如在梦中。
她已经?冰火两重天,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费力地睁开眼,眼前的沈昭模糊成了一虚影,虚影张开血口,怎么瞧怎么不?和善。
花锦眉心?一凛,只以为自己做了场噩梦,梦醒来就要准备离开燕王府的事宜了,她推开不?断靠近的人:“别闹,明日就要走了,你要是厉鬼,改日再来索命吧。”
沈昭听她这完这话,眼中笑意尽散,他紧抿薄唇,伸手去掐花锦的下颌:“这么急着走?”
花锦被捏痛了,她伸手胡乱地打在沈昭身上,沈昭却?纹丝不?动,他本?来就压抑着怒火,昨夜一时心?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如今又被她一句病中胡言乱语气恼了。
沈昭语气缓慢道:“我改主?意了。你就从此留在我身边,再也别想走了。”
花锦眼神无?力,被沈昭掐的急促呼吸,未施粉黛的脸惨白,难掩虚弱。她终于看清了沈昭,眼前的虚影变了模样,戾气太?重,压的她浑身难受。
花锦没多犹豫,一掌扇在了沈昭脸上,她挣扎起来,但拧不?过?沈昭力气大,疲惫不?堪地躺了回去:“燕王沈昭,有妻花锦。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花锦眸子涣散,她喘不?上气,断断续续把沈昭递给?她的休书念完了。她心?中一阵迷茫:“添云,这下坏了。”
被休是小,传出去要被笑掉大牙了,她可是从前傲视一切的花三娘,如今要为爱摇尾乞怜,可笑,可恨。
她恨自己。
花锦痛苦地闭眼,不?愿接受现实。一定是她太?糟糕了,才会被爹娘抛弃,被沈焰放弃,如今沈昭有了更好的选择,而她,早就不?是名满京城的三娘子了。
沈昭听她说完那?段话,云里雾里片刻,才斟酌过?来——她这是借着病劲儿?,想要休了他。沈昭眉梢轻挑,压低声音说:“胆子倒挺大,来,喝了这碗药,明日就让你休了我。”
花锦接过?药碗,她呼吸不?顺畅,捏着鼻子喝完药,她嘴里一阵苦涩,推开沈昭手中的蜜饯,重新躺了回去:“你个小人,居然写休书给?我。”
再不?济,也得混个和离吧,沈昭与她多大仇,丢个休书给?她,本?来太?子妃的位子被花瑟夺走,她就够被笑话了。
花锦摆摆手:“你们都是小人。”
她用?力地掰着手指,有些伤感的想掉眼泪,不?过?病的头重脚轻,她难受的厉害,各种泪混在一起,她也分不?清心?中积压的到底是不?是难过?。
沈昭接过?她扔来的药碗,刚想为她擦拭嘴角,听见人倒打一耙,沈昭没忍住问:“我何时给?过?你休书?”
要说最初,他的确动过?这个念头,后来沈炽安置了柳氏入府,他也是要按原计划行?事的,只不?过?出了些差池,他动心?了。
沈昭:“沈炽与你说的?”
他还想再问,将人从衾被中捞出来,就见她粉嫩柔软的唇微张,泪眼婆娑,发丝被汗打湿,挂在她的脸侧。
问不?出来了。他想问什么来着?
正呆滞着,花锦就将衾被夺了回来,她又犯起了迷糊:“困了。”
沈昭却?捉着她不?放:“我何时给?过?你休书?”
花锦见挣不?开他的手,顺势枕在了他身上,她终于不?再折腾了,小声抽泣着,惹得沈昭有火无?处撒。
他坐了一阵子,待怀中的人睡熟了,才将她放回榻上。
沈焰大势已去,没了韩氏的扶持,皇后又病重,他身边的臣子都趁早向沈昭表了忠心?。
花锦一直病到深秋才好,她逃跑那?夜穿的衣物少,又受了惊,心?力交瘁,病倒了也在她意料之中,她早就可以下榻了,不?过?怕沈昭与她算账,硬装病没敢好。
沈昭倒是急了起来,他一急,底下的人都跟着忙乱起来,赵太?医熬了好几夜,药换了又换,他反复把脉,就是诊不?出其它问题。
花锦依旧病着,她只露出一截皓腕,赵太?医偶然觑了一眼,能看出花锦胭脂水粉都盖不?住的苍白。
待出了门?,他跪在沈昭面前,害怕却?又无?可奈何:“殿下,臣实在诊不?出来旁的问题,兴许王妃患的是,是心?病,臣也无?能为力。”
沈昭挥退了人,祝绻来时,恰好撞见赵太?医抓耳挠腮愁容满面的离开,他乐着:“你自己不?高兴,又去折腾赵太?医做什么?”
祝绻拎着一壶好酒,放在沈昭的书案前:“这酒酿的香甜,寻常女娘都爱喝,我是外男,这酒你就以你的名,给?王妃尝尝。”
祝绻对花锦逃跑的事闭口不?谈,他旁敲侧击,总想问沈昭是怎么处理?的。
祝绻遇上过?韩嘉鸿几次,韩嘉鸿也学会了官场上两张脸的套路,喜怒哀乐都憋在心?中,喝酒都是玩了命的喝,这更让祝绻心?中没底。
高公公一案已结,韩氏损伤惨重,侥幸逃过?的都夹紧尾巴,老实做官,不?敢再想那?些腌臜手段与捷径。
祝绻都跟着沾了光,这几日家父为他办了宴,相看好女娘,想早点把他定下来。祝绻定着定着,莫名想起来了沈昭。
沈昭将酒给?他推了回去:“她在病中,不?能喝。”
祝绻面色一沉,有些牙痛,他想劝沈昭,用?正常的手段,女娘都是要哄的。但他看沈昭这副冷淡模样,气笑了:“从前说你孤家寡人,可怜。如今只想说你活该。”
祝绻常年混迹风月地,没人比他更懂怎么哄人开心?了。
沈昭垂眸想了想,忽然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祝绻眼中一亮:“诶,你早些问我不?就好了?”
房中说了许久,祝绻是被赶出去的,暗卫听了指示,毫不?犹豫就要动粗,祝绻转头就跑,出了燕王府,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祝绻走后,沈昭却?被赵太?医方才说的“心?病”难住了,他蹙眉细想着,看折子都心?不?在焉。
花锦尚在“病”中,沈昭每日从宫中回来,就要盯着她的吃食,寡淡无?味。花锦受不?了这种日子,偷偷让添云买了点心?,沈昭每夜睡得晚,她偷吃完,他就差不?多要回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