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 by是辞
是辞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关灯
护眼

“你热什么啊?发烧了?”宗遇满脸不理解。
“你才发烧了,撒手。”
“外面下雪了。”
“我就爱看雪。”
“那我陪你一起。”
他肯放手就好,林凛拉链都没拉,赶紧推开门出去,是一场小雪,雪花簌簌下坠,落到地上就化了,那是东北的温柔。
她总听过那么一句话,包括很多朋友也会说,东北是有味道的,冷空气的味道,下大雪的味道,林凛自诩是个理性的人,不擅长使用感性去捕捉什么虚无缥缈的味道,一直说自己闻不到,此时与宗遇一起迈进同一场雪,她很奇怪地闻到了,像薄荷一样辛辣,直冲鼻子。
虽然宗遇没有说话,她却觉得难以自处,唐朝整栋楼都以昏暗的风格装修,像住着吸血鬼的古堡,隔壁则是灯火通明的24小时超市。
林凛没管宗遇,直接进了便利店,那时分外理解抽烟的人为什么会上瘾,成年人心烦的时候总要找个缺口排解。
宗遇就跟在她后面,她也没打怵,直接跟店员指烟架上叫不出名字的烟,第几排、第几个,宗遇笑了,看着店员在那儿费劲地数,直接告诉对方:“利群软阳光。”
就是他抽的烟。
他识趣儿地没跟她抢着付钱,等林凛扫了付款码,出门后站在牌匾下躲雪,林凛没抽过软包的香烟,拆得费劲,宗遇就耐心看她总算抠出一支,人又抬头扫他,伸手要火儿:“打火机呢?”
他下意识掏兜,才想起来根本没带烟火,林凛看他的眼神像看废物,又进了超市买了个一块钱的打火机,不防风。
今天倒是没刮大风,北风和雪花一样,簌簌的,林凛半天也没点着,宗遇看她那费劲的样儿艰难忍笑,夺过来用手护着,吸着了又递给她。
他不嫌弃她衔过的香烟,她却不敢接他咬过的,又抽了一支出来,知道打火机靠不住,要跟他那支烟借火儿,宗遇仗着自己个子高,又把烟衔住,挑衅地吸了一口,烟雾在两人周身四散开来,林凛伸手要抢,他憋不住了,笑出声:“急了?要动手?”
林凛一股气撒不出,烟也不想抽了,抓在手心里攥成拳,打了他一下:“你神经病吧?我把这包烟都给你,行了吧?”
宗遇拿掉嘴里的烟,本来他就没想抽,想着自己着急忙慌地回家找电子烟,真是个笑话,林凛她私底下就是抽烟喝酒烫头样样都来的啊,披着的头发还带点儿卷呢。
“你要抽就抽这个吧,这烟劲儿大,你抽不了几口。”
林凛不接,站在原地喘了口粗气,宗遇看出她情绪不对,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她了,给气成这样,他不就唱首歌吗?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故意唱给她听的,何况该生气的是他吧。
她不说话,宗遇就先说了,直奔主题地问她:“你那条手链,是不是哪个前男友送的啊?”
林凛想着这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正愁不知道用什么刀捅他,冷声答道:“是啊,前男友送的,你亲自拉回来的乐高树屋还是我和他一起拼的呢。”
“操。”宗遇立马爆了句粗口,冷哼一声,“那我可真是活雷锋啊,净干好事儿了。”
他当下就是很想入室抢劫,把她那个乐高偷了,砸了,去他的仁义道德,他就是没素质。
林凛又说:“断了就断了,你当时没说要赔我,我就也没开口,但你知道,我不用你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谁是旧的?谁是新的?甭管旧的新的,都轮不上我,是吧?”
“是。”
“你不用气我,我自己气自己就够受的了,你别说,我还真没打算赔你,那天逛街我都看到了,就是没给你买,我故意的。”
他这话说的,确实是在自己气自己,气得太到位,林凛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只能顺着往下说:“不赔拉到,行了,话说完了,我走了。”
“你给我站住,我话说完了吗?”
“那你还要放什么屁?”林凛也没给他面子,瞪着他问。
宗遇沉默几秒,无奈地点了下头:“行,我回来路上,五个多小时,准备了一肚子话,被你一气,全忘了,没好话。”
手里的烟都要烧到头了,他扫了一圈街边,瞄准垃圾箱,绷着脸就迈进了雪里。那瞬间心里就想,他对林凛虽然算得上厚颜无耻、死缠烂打,可他还是要点儿面子的,帮她护送着她和前男友的定情信物,从北京回东北,算什么事儿?太傻逼了,面子实在挂不住,他什么都不想跟她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烟蒂丢到了垃圾箱,宗遇烦躁地拍了拍身上落的雪花,转身就看到林凛双手插兜,留给他个冷漠高傲的背影,回到唐朝门口,还真打算上楼去继续玩儿,她这是默认他要滚犊子了。看着她那副轻飘飘的态度他就一肚子气,想起高中时总是看她的背影,后脑勺都生得那么完美……
宗遇说不清是生气更多还是冲动更多,又把她叫住:“林凛。”
林凛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扭头瞥他,两人相隔三五米,唐朝门口的台阶有些高度,她居于高位,他显得渺小,一个在檐下,片雪不沾身,一个在雪中,身上泛着湿意。
就是这种眼神,跟高中时扫过他的样子一模一样,宗遇被那种不平的情绪驱动,语气却分外平静,越说越卑微:“你明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高中时我就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你知道你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吗?像看一坨垃圾,就你现在这样,你照过镜子没有?真他妈好看,也气人。”
他总算把喜欢说出了口,以前没摆到明面儿上,林凛还能装傻,现在装不了了,心像要跳出喉咙,她蓄势了半天,开不了口,最后变成一句辱骂:“你他妈有病,你去治。”
“你过来,咱俩唠唠。”他气得直笑,虽然紧张,但感觉到越来越平静,似乎压抑心头已久的石头终于挪开了,局势瞬间倒转,想要退缩的反而是她。
“唠个屁,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别想走,别逼我去拽你啊。今天好也罢、坏也罢,你给我个痛快话,我眼睛不瞎,那叫本能反应,你对我没意思那天晚上为什么亲……”
“还说!你要点儿脸行不行?”
“怕我说啊?这也没人,你敢跑,我就上楼拿麦克风说去……”
“宗遇,我去你奶奶的!”林凛只想骂他,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还笑:“你去我奶奶那儿干啥?她都死多少年了,换一个骂,骂我爹也行,别骂妈。”
“你‘妈宝’啊?”
“啥玩意?”
林凛看出来他这架势是打算“不死不休”了,脑子一热,冲到他面前,示以最凶狠的眼神,恨不得能瞪死他。
可瞪死他是不可能了,把他迷死还差不多,宗遇看得喉结微动,急切得先她一步开口:“能亲一下不?想亲你了,你看这晚上多浪漫,下着小雪,你冷不冷,来我怀里暖暖……”
林凛差点儿气笑了,咬唇忍住,忽然涌上个念头,所有的急躁都没了。她拿出刚买的那包烟,在他面前抽出一支,跟他说:“许个愿吧。”
这是他哄她的把戏,他自己根本不吃这套,平时抽烟哪有闲心许愿,他给她解释:“没用了,第一支才能许愿。”
“让你许你就许。”
“我没什么愿望啊。”
林凛白他一眼,他立马明白过来,又不够明白,试探地说道:“现在就一件事儿,你当我女朋友,立刻,马上,赶紧答应。”
林凛立即拿出打火机,刚才在墙边避风处一直掉链子的塑料打火机,现在她站在雪中,全然没有遮挡地按下,或许是刹那间北风停了,打火机居然一按就着了,火焰汹涌地在雪中颤动,正如两颗不安的心。
林凛认命地把那支烟吸着,随后递给宗遇:“好,愿望实现了,我答应你。”
宗遇都愣了,抓着烟的样子像个不会抽烟的愣头青,怎么也下不去口,也无心下口,不知道林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问她:“你认真的?不是,你喝多了啊?”
“我没喝酒,你也没喝酒,咱俩都清醒。”
“不是。”他看了一眼手头兀自燃烧的烟,满脸难以置信,“真的?我一肚子话,问你一下你就答应了?”
这么简单的话,他这么长时间都在干嘛?
林凛点头,心里想的是,客观地说,宗遇条件很好,就像刚刚遇到的路人说的,身高、模样都是极品,家里还有钱,在相亲市场那也是抢手货,没结过婚、没孩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的点头让他在迷惑中感到狂喜,虽然那迷惑还没散去,喜了不到十秒钟,就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妈认为我该结婚了,但我觉得,二十六岁的年纪,还年轻,我暂时不着急也没打算安定下来,所以我答应你,我们就一起玩玩儿,你喜欢乱搞,我不管,但你要劈腿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嫌脏,咱俩就好聚好散……”
短短几分钟,宗遇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也算是听明白了,她答应这么爽快,合着就是抱着和他玩玩儿的心态,他赶紧打断林凛,平和的语气压抑着真正的怒火:“谁他妈跟你玩玩儿?你玩儿我啊。谁爱乱搞?不是,我话都白说了?咱俩现在各回各家,拿身份证、户口本,明儿一早就去领证,我买个保险柜把结婚证锁里面,谁想离婚,或者谁出轨了,谁就死全家,敢不敢?”
他分外认真的态度让林凛感到恐慌,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旋即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被他带着走,谁要跟他结婚?
“你忽悠谁呢?你当我缺心眼儿?”
“林凛。”宗遇那瞬间就觉得委屈,分外不解,猛吸一口后甩手把碍事的烟丢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你也不能真把我当垃圾啊。”
“你自己做过的事儿,还要我给你讲吗?”
“我做什么了?祖宗,我都干什么丧良心的事儿了?我是有几个前女友,不算少,和余泽那种没谈过恋爱的人比,那叫个多,但没干过劈腿乱搞的事儿啊,我也没让女生打过胎,甚至不干无缝衔接的事儿,我可能就错在确实没那么喜欢人家,不是在你面前才说这种话,但我知道自己心不诚,人姑娘提的条件、要的东西,我全满足,最后也好聚好散,人还缠着我复合,我断得干干净净,这怎么了?十恶不赦?你就把我当垃圾?”
林凛闻言冷笑:“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么?我还真不知道你谈过多少女朋友。”
“二十六的人了,你没谈过几个男朋友?要不咱俩就在这数,比比谁多谁少……”他确实是有点儿气急败坏,并非恼羞成怒,只是一想到林凛谈过多少男朋友就忍不住起火,即便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去评判她,但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谁要跟你数?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这些年你干过什么、谈过多少,我不知道,你说你高中就喜欢我,那你高中都做什么了?你真恶心,说这些话,一点儿都不心虚。”她忽然觉得他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想骗她没门儿。
“我高中干什么了?你说,我一件一件给你解释,你也别给我泼脏水,干过的事儿我认,没干过的不认。”
话赶话到这儿,两人都满身的情绪,管他雪是不是越下越大,他们谁也不动,好像只要微微挪下脚步就输了阵仗似的。而要说他高中时犯下的罪孽,那叫个罄竹难书,瞬间全部涌上了林凛的脑海,她甚至不知道该先说哪件。
那就一件一件说,林凛冷声道:“运动会,咱俩中间隔着二班,我坐最后一排,你也在你们班最后一排,就你和一个女生,你搂着她肩膀,嘴都快贴人家脸上了,我看到了,你班主任还在前面站着呢。”生怕他要赖掉,林凛越说越气,还是补充道,“那个女生叫阮诗雯,长头发,学舞蹈的,运动会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
宗遇想了几秒,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林凛立马失望地笑了,眼神笃定,第一件事就揭穿了他的面目,看他怎么装下去。
他像是总算找到了借口,低声解释:“我知道你看到了。但不是那么回事,我本来坐着手就爱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她直接坐我旁边了,我报了一千五长跑,她负责检录,和我说话,我刚要把手拿开,后面有人往前搬旗杆,我就往她那边靠,躲了一下,我承认我有点儿故意的,故意让你看着,但我和她什么都没干,清清白白,我碰都没碰她一下,就离得近点儿, 那也至少还有五六厘米啊……”
“编,继续编。”
他过去全然不知自己在她心中信誉度为零,眼下也不敢委屈,只是百口莫辩,不免觉得泄气:“我没撒谎,一个字都没撒谎,我承认故意做给你看,想气你,但你根本没多看我一眼,我就起身走了。”
许是他短暂露出的落寞击垮了林凛的第一道防线,他装得太像,林凛就放他一马,同时重整旗鼓,再度发起攻势,咄咄逼人:“高一结束那年暑假,刘一舟给我打电话,问我开学买什么辅导书,我听到你动静了,跟个女生打情骂俏,你可能是碰她了,她就喊你名字,我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他这回倒是抢答了:“余思瑶。余泽他堂妹,亲的。从小跟着我玩儿,刘一舟给你打电话也是我让的,我当时就是贱的,脑子进水,想弄点儿动静让你知道我在,就拽了下她发绳,她气性可大了,现在见到我还想用皮筋弹我。”
林凛冷漠的神色顿时有些挂不住,这一回合算她轻敌,不想宗遇来了劲头,顺势说道:“刘一舟知道我喜欢你,我还跟他要过你手机号,这孙子骗我,我长这么大就没被人骗过,他把自己一张流量卡的手机号给我了,我打过去发现欠费,还交了五百块钱话费,知道之后把他揍了一顿。”
她不接话,宗遇自嘲地发笑:“好笑么?傻逼吧,想笑你就笑吧。”
林凛哪有闲心笑他,虽然这件事确实很蠢,蠢得有些可怜。她本以为会见到他百口莫辩的样子,见他还能怡然地自嘲,胜负心作祟,立即又说起一件事:“我们班男生去过你家,记不清哪年了,说男生还在客厅打游戏,你带着女生在房间里关着门就……”
太肮脏,她有点儿说不出口,时隔多年再去回想高中荒唐的青春,幼稚得可笑。
他没听懂她话里的遮遮掩掩,追问道:“就咋了?”
他还有脸问,林凛长舒一口气,移开目光盯着远处,负气说道:“叫声人家都听到了,你还敢说自己没祸害过女生。”
“什么玩意啊?”宗遇费老大劲才想起来那么一茬,赶紧反驳,“你想什么呢?我高中就没跟女生上过床,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让你正眼瞧我一下,是,招数有点儿烂……”
“说正事。”林凛自觉胜券在握,不准他打岔。
“那些男生在客厅吵得要死,打游戏,我平时都玩儿腻了,那天就想玩儿‘抽王八’,那女生说跟我玩儿,我俩就在房间里玩儿,我发誓,门绝对没关……”
“‘抽王八’叫什么?”
“弹脑门儿啊,赢的弹输的,我赢了几把,都没用力,她叫那么夸张,我哪敢跟她继续玩儿,赶紧就出去了。”
林凛觉得整件事特别的荒谬,她和宗遇站在雪里翻旧账这件事就很荒谬,一切都荒谬,这个世界就是荒谬的。宗遇和女同学玩儿“抽王八”弹脑门儿,怎么就能传成那样?她居然还深信不疑那么多年。
局势瞬息万变,林凛面色凝重,宗遇则愈加得意放松,仿佛在表示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她拷问。
这种关头,林凛只能掏出杀手锏,一桩人尽皆知的事,高考誓师大会,全年级的人作证,他因早恋上台做检讨,这件事他总无法抵赖,遑论那天在车上还接到冯玥暧昧的电话。
她没了一开始的底气,语调变得平静,彰显着败势,娓娓说道:“那誓师大会那天呢?你上台做检讨……”
他特别急切地打断,话语中居然潜藏着期待:“你知道主任为什么让我做检讨么?”
“早恋。”林凛恨恨地白他一眼。
“对,早恋。我往女同学的作业本里塞情书,真他妈点儿背,主任那天去数学老师办公室,一摞作业本放在桌子上,她就翻开看了,还一下子就找到了。不是我吹,我写字挺好看的,那天送你的花,卡片是我自己写的,还行吧?”
“还行。”林凛敷衍地夸赞,只觉得他又在打岔,黔驴技穷了这是,客观地说那张卡片的字迹确实不错,不像出自他这种高中成绩垫底的学渣。
宗遇继续解释下去:“主任认出是我的字,我就被抓了,正好赶上誓师大会,让我上去演讲。”
“那是演讲?是做检讨,你承认了是吧?咱们那一届就没有不知道你和冯玥的事儿的……”
“又关冯玥什么事儿啊?我在台上检讨得好好的,虽然说没什么诚心,她在底下突然就站起来了,我也蒙了啊。本来那天就了结的事儿,好,她直接把我又带去主任办公室,被训了半天,还把我妈请去了,十年过去了,我妈现在想起来这事儿还骂我,嫌我给她丢人。”
林凛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不是给冯玥写情书么?”
“祖宗,我给你写的情书,塞你错题本里了,不然主任为什么一下子就找到了?文科班年级第一,她不看你错题本还能看谁的?我真的点儿背,错题本一周一交,就那次被她碰上了,我也头回送情书啊,没经验……”
林凛彻底无话可说,但又觉得难以置信,脑子里一团混乱,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宗遇,他的解释看似合理,又不合理,往事逝去已久,全凭他一张嘴。即便自己已经全然溃败,她固执地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垂死挣扎般,她木然发问:“你情书怎么写的?还能背出来一句么?”
她像在刁难他,问他近十年前的那封情书的内容,说不出来就代表他在撒谎,说得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仍有胡编乱造的可能。
宗遇闻言露出一抹低笑,额头微垂,脚尖碾着地面上渐渐积起的雪:“也不算情书吧,就写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他失神的目光还没变得清明,愣愣地抬头问她:“你喜欢我?”
林凛脸色愈冷:“能不能说了?不能说滚蛋。”
他略微正色:“我写的是‘放学别走’,还画了个心。”
林凛忍耐多时的笑意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破功,实在是控制不住,扭头笑出了声,收敛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发出毫无杀伤力的娇嗔:“骗子。”

第29章
时隔多年回首往昔,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浪漫的雪夜,喜欢的姑娘,难免感慨良多。
肆意胡闹的十六岁,懵懵懂懂,整个世界就柳城那么大,开在巷子里网吧和台球社是最常去的消遣,高中生涯甚至尚未到来,近在咫尺。
早就忘记那天为什么去长春路,溽暑的午后,阳光好得不像话,整扇的落地窗,牌匾写着“盼达西餐厅”,门庭冷落。那场景像是做梦,命中注定般,他立在原地,呆愣地看着坐在窗边的人,一动不能动,静静体会心动。
她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连衣裙,素得没有多余装饰,露出两条手臂,及腰的长发披着,发丝被掖到耳后,手里拿着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下颌微低,静静地翻着一页又一页,姣好的素颜没什么表情,很是冷漠。
她自己根本没有数,宗遇却知道,怔怔地望着她翻了九页,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情节,脸上的表情有了丝变化,吝啬地露出一闪而过的笑。
打断了那漫长的凝视的是林忠,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是林凛的父亲,一个样貌过于普通的中年男人,个子也不算高。男人走到她对面,指着桌上孤零零的杯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抬头看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摇头的样子像在撒娇。
男人又指着窗户,眯起眼睛,显然觉得阳光太晒,她这次倒是赞同,不曾制止,于是男人就拉上了一半的窗帘,无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总算回过神来。
如今林凛对此评价:“你那叫一见钟情?明明是见色起意。”
他并不反驳,点头赞同:“那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我起了这么多年的意了,给自己美化一下,说是一见钟情,也不过分吧?”
林凛没再抨击他。
高中开学的报道日他不曾见到林凛,第二次见到林凛便是正式开学后的第一次升旗,她上台做国旗下演讲,把站在宗遇身边的那几个男同学都迷成傻子了。他当时一个是感觉今天这个早起得真值,后来高中三年,他不论迟到多少次,周一的升旗必定不会错过,虽然她未必一定会上台,但确实做过很多次演讲,那是一种类似赌博的刺激,他每一次都在赌,今天会不会在台上见到她。
同时,也是在那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高一一班的林凛,学号也是1号,代表着她的入学成绩是年级第一。
至于宗遇自己的学号,每次考试时写在卷面上,位数都比林凛多了三位,能和她读一个高中还得感谢宗俊霞的全力支持。他们学号的差距就等同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差得可真远。
后来的时光没什么好说的,他绞尽脑汁地使出些烂招,丝毫不曾引起她的注意,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幼稚,当初他穷途末路时,甚至想过难道真的要跟女生在她面前接吻,才能换来她主动跟他说一句话,骂他“变态”“恶心”? 彼时全然没有换位思考过,他谈再多的“女朋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三年三届运动会,他没什么参与感,却每次都报无人问津的项目——一千五长跑。没什么对手,稳定帮班级拿下第一名的积分,倒是一直在刷新自己的成绩。他还嫌一千五不够长,远比不过他和她距离,跑道周围无数班级的女生争相为他呐喊,数不清多少人为他送过水,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而三年来不论换过多少教室,他们两个的班级总在同一层楼,走廊无数次擦肩而过,他蓄起勇气想要和她主动打声招呼,没等发出完整的字音,她已经面不改色地走远了,与其说她把他看做一坨垃圾,垃圾也还好,至少她还看得到他,大多数时间里,她像根本看不见他似的,把他当做隐形人。
共同的数学老师为他们牵出了唯一的交集,高二下学期开始,数学老师每周收一次错题本审阅,她来往办公室的次数变得更频繁。记得有那么一次,她双手捧着将近半米高的本子,一半是错题本,一半是作业本,上面还摞着厚厚一沓试卷,在走廊里稳当又缓慢地挪步。
他刚在厕所里偷偷抽了支烟,主任冲进男厕所,吓呆不少男同学,大嗓门吵着要抓住抽烟的人,那样喧闹的背景音下,他看着她纤瘦的身板,心疼无处遁形,健步跟上去碰了下她的肩膀,她停住脚步扭头看他,扎起的马尾拂过他的手腕,有些作痒,他从未离她那么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忘了,只顾着贪心地多看她两眼,嘴里的薄荷糖前所未有的辛辣。
她却以最为冷漠的神情对他,甚至不如看刘一舟的眼神温和,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他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心里有委屈、不平,也有气愤、恼火,刘一舟撞上枪口,站在发呆的他旁边,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看啥呢?遇哥?要上课了。”
他当即踹了刘一舟一脚:“你们班长搬那么多作业回去,你有没有眼力见儿?”
刘一舟还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他恨不得给刘一舟一拳,骂道:“你他妈的赶紧回去啊,帮她发作业。”
“哦。”刘一舟笑嘻嘻地走远,补充道,“帮她发作业的多了去了,轮不着我呀。”
也轮不着他。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五,班级上着自习,他鲜有地并非因为罚站踏入老师办公室,与她的交集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数学老师一眼找到林凛的错题本,放在他面前,和他说那些千篇一律的对坏学生说的话,什么脑瓜很聪明,只是不肯用,现在加把劲还来得及……
他根本没听进去,没什么好解释的,有人喜欢读书学习,或者不得不读书学习,他不喜欢,也不愿意做不喜欢的事,那样躁动的年纪,他读不进去书。当时就顾着盯林凛的错题本,错题本是老师额外指定的学习任务,一摞本子各式各样,林凛的本子是蓝色的封皮,还套着一层磨砂的外膜,手感很好,封面是蓝色汪洋,像他在摩尔曼斯克港看到的冰层下的水。
数学老师说,林凛从高一开始就有做错题本的习惯,类似的本子有很多,这一本正好是高一的知识点,适合他看。他记得很多次自习课,林凛在讲台上拿着本子给同学讲题,他本来在自己班门口罚站,脚步不受控制地就挪了过去,数学题是听不懂的,人是会看的,看得他那一天心情都很好。
而从老师手里那样轻易地“获得”林凛的错题本,让他短时间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
林凛对此冷笑:“然后你就往我错题本里塞情书?”真是太有学习热情了。
宗遇对此很有自信,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高考数学多少分吗?虽然我缺考,总成绩没几分儿,数学可占大头,我还请家教辅导了,数学考了一百呢。”
“总分一百五。”她有必要提醒一下,看他的语气好像满分就是一百。而她一直只知道他高考考不了几分,却没想到还有新知识,“你还缺考?”
“最后一门没考。”至于没考的原因,他懒得说,赶紧把话头扯回来,“我没骗你,那张纸条被主任撕了,我特地找了支红笔写的,心也是红的,算情书吧?”
“谁家情书写‘放学别走’?像要约架似的,有病。”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