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贵羹便宜羹的,我听不懂,我家一碗羹多少钱与你有什么关系?”王老头没读过书,不认识字,能在王河村当上村长是因为他胡搅蛮缠的功夫最了得,还有他们家的孩子最多。
王村长身后的一男子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翁翁,他的意思是问您今年多大年纪。”
王老头面上半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恶狠狠道:“七十六,怎么呢?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辙含笑:“您活到这般年纪,从小到大可曾有王河村的人见到那些金银财宝?”
“罢了,不说金银财宝,可有捡到一两个铜板?”
王老头面色讪讪。
自他有记忆开始,王河村的百姓就一直想着能够找出宝藏所在地,根本无心劳作,要么是混吃等死,等着天降大财,要么是上山去寻压根不存在的宝藏,日复一日,村民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别说路上捡铜板,两人同时看到路边有结的野瓜都能大打出手了!
苏辙继续道:“这就是了,正因你们好逸恶劳,殴打朝廷命官,所有佛祖则罚你们生生世世都找不到埋藏地底的宝藏。”
“人在做,天在看,唯有心存善念、积极向上之人才能得到佛祖的庇佑。”
“至于你们,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叫寻到金山银山,只怕不出多少年,那些银钱会被你们挥霍一空,于国于民皆无任何益处,你们扪心自问,若你们是佛祖,会叫你们寻到这滔天宝藏吗?”
不少村民已被苏辙这番话说的羞愧低下头。
当然,也有好些硬骨头昂着头,面含怒意。
王老头就是其中为首的那个:“呵,你说你是佛祖身边的仙童,你可有何证据?”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纷纷附和。
苏辙自是有备而来,他甚至没朝身后的元宝扫一眼,元宝就扬声道:“我们家少爷既是仙童,自然是会法术的。”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就落于苏辙身上。
只见苏辙虚抬左手,手上空无一物。
再见他微阖双眼,抬起右手施法一二,双手合掌,再抬起右手时,左手上放着一块金子。
足足有三四两的金子。
众人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来。
苏辙淡淡道:“这下你们可相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将这小小金子在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转身就走,临走之前就道:“佛祖对你们王河村的百姓已是仁至义尽,信不信皆由你们。”
“若你们信奉佛祖,拿着这块金子走吧,若是不信,佛祖自会给你们惩处的……”
他骑着马,昂首挺胸走了。
一直强打起精神的张方平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没说几句话,如今见王老头等人那将信将疑的样子,也跟在苏辙身后走了。
他看着苏辙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扮起仙童来是像模像样的,果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甚至忍不住暗想,可惜这小子已经定亲,若不然自己能将幼女许配给他……
等着回到府衙,苏辙刚下马,就有衙差前来:“……张大人请您过去说话。”
苏辙便只能跟在张方平身后。
府衙前院,则是张方平平日办公的地方,他的书房也是一贫如洗,想必是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甚至招待苏辙的也只有一盅清茶而已。
如今张方平看向苏辙的眼神里已不光只有赞赏,甚至还有满意:“……我回来的路上好好想了想,进去王河村时你一直用左手捏着缰绳,大概是右手藏着东西,施法不过是变了个戏法是不是?”
苏辙正色应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戏法这种东西就是知晓始末后会觉得简单,可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只觉得神奇。
他还记得昨夜将这戏法演示给元宝看时,元宝就差真的跪地冲他磕头了。
张方平一开始觉得苏辙的性子有七八分像苏涣,可如今看来,苏辙就是苏辙,是他自己,并不像任何人:“今日你出其不意,做的很对,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办法。”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戏法能骗得了王河村百姓一时,等着两三日之后,他们缓过神来,只怕还是不愿搬走的。”
“到时候再登门劝说,只怕更是难于上青天,大概只能动武了。”
他虽问心无愧,却也不愿见到那等惨状发生的。
苏辙笑了笑:“您放心,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会搬走的。”
“因为我丢出去的根本不是什么金子,而是石块。”
顿了顿,他才道:“不知道张大人可听说过山荷叶?”
张方平博学多才,微微颔首道:“山荷叶乃生长在云南一带的植物,生长在深山野林,喜潮湿透气的环境,开花时呈白色,若是遇上雨水,则会呈现透明状……你的意思是,这次你用山荷叶的汁水涂抹于石块之上,猛地一看,那是块金子,可若被人抢夺,石块在人手心里夺来夺去,自然就会变成透明状,成了石头。”
“张大人猜的分毫不差。”这一刻,苏辙只觉得这位张大人也是厉害,寻常人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山荷叶,可他不光知道,更能知道他的计策:“若换成别的时候,寻常人多看几眼就知道这并非金子。”
“可惜王河村的百姓都贪婪得很,特别是王老头,不,王村长,看到这样大的一块金子肯定会你争我夺,不会仔细端详,一来二去的,这‘金子’也就变成了石块,他们见了,岂能不怕?”
张方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他不是没有见过天资过人,聪明绝顶的年轻后生,却无一人像苏辙这样心思活络。
他还要再称赞几句,门却突地被人推开。
苏辙与张方平转身一看,来者不是苏轼还能是谁?
跟在苏轼身后的衙差为难道:“大人,我没拦住……”
苏轼见苏辙看起来并无何损伤,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忙道:“张大人,您别怪他们,是我非要闯进来的,八郎大清早不告而别,我,我实在担心的很……”
张方平也是有家眷之人,自能懂得苏轼的担心,便道:“无妨。”
他也曾考问过苏轼的学问,论聪明,苏辙的确是及不上苏轼,但这孩子却太过于莽撞直率,只怕以后在官场上会树敌不少。
苏辙已与张方平解释的七七八八,起身就告辞要走。
他前脚刚走出门,后脚苏轼就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一遍又一遍道:“八郎,你没事儿吧?”
“你是不是真的没事儿?”
“王河村的那些村民可有对你动手?”
苏辙瞧他这副关切的模样,心中甚是感动,直道:“六哥,我没事,事情都已解决,我和张大人都毫发无伤。”
苏轼的一颗心这才彻底落了下来,更是自责起来:“八郎,你不知道我醒来后发现你已起身走了不知有多担心,我知道你定是怕牵连到我身上,知道王河村危险,所以才不愿带着我一起过去的。”
“按理说身为兄长该处处保护你,可你倒好,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我,我算哪门子的哥哥?”
苏辙看着他:“六哥,你别想的太多,我之所以偷偷出发并非是怕牵连到你身上,而是我知道,若是你跟着一起去了,今日的事情肯定就成不了了。”
昨夜他就想过这件事,依苏轼的性子,今日若是在场,只怕元宝刚说他是佛祖身边的仙童,苏轼就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一来,戏哪里还演的下去?
苏轼宛如晴天霹雳似的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看向苏辙身后的元宝,想要从元宝面上窥探一二,想着定是苏辙这个好弟弟怕他担心难过所以才想出这般说辞骗他的。
可惜啊可惜,元宝只微微点了点头,证明苏辙并未说假话。
苏轼的天,塌了。
若换成从前小时候,苏辙定会上前安慰他一二,可今日他却是将今日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道:“六哥,你自己说说看,若带着你去是不是会露馅?”
他想,苏轼的性子既无法改变,但总得叫苏轼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对自己有个清晰的认知吧!
苏轼怎么都没想到苏辙竟说出这等话来, 一时间很是伤心。
苏辙笑着将今日整件事的始末都道了出来,听的苏轼是心神荡漾,连连称好, 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 更挠挠头道:“八郎,好像你说的没错,若是我在场, 肯定会笑出声的。”
“不过佛祖身边的仙童, 这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哈哈哈……”
他是笑的不行:“当时你又是怎么能强撑着不笑的?”
他的眼神又落在元宝面上,道:“还有元宝你,你居然也能做到不笑?”
元宝有些难为情:“我当时也想笑, 可知道若是笑出声这件事就完了,当时我和少爷说话时,我可是都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就怕露馅。”
苏轼不得不承认, 就连跳脱的元宝跟在苏辙身边几年都沉稳了不少,他摸着鼻子道:“八郎, 这法子真是好,只是万一王河村的百姓还是不肯搬走怎么办……”
“不会的。”苏辙甚少有这般笃定的时候, 是胸有成竹一笑:“只怕如今王河村的百姓正对着那石块大打出手,很快他们手中的‘金子’就变成石块,一个个是吓得不行, 大多数人都巴不得早些搬离。”
“当然,也不乏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心存侥幸, 比如, 王村长。”
“我猜他很快就会前来益州打听我的来历……”
接下来的事则就简单了许多。
王老头打听来打听去只会打听到张方平最近多了三位客人,还是在山上落石那一日前来的益州府衙, 至于他们从哪儿来,到底是何人,又要到哪儿去,别说王老头打听不出来,甚至连益州府衙知道的就没几人。
府衙中不乏有官差见苏辙父子三人出手阔绰对他们身份好奇的,前来与蒲叔打听一二。
可向来擅长言谈的蒲叔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因为张方平交代过的,苏涣为官一向清正廉明,朝中又最忌讳官官相护之事,为保苏辙兄弟两人日后不落人话柄,苏辙父子三人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每每蒲叔遇人打听,总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一来二去,苏辙父子三人的身份就成了谜。
不得不说,苏辙猜测没错,翌日一早,王老头就带着孙儿王小山来到了益州府衙。
王老头的面相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王小山因是他的幼孙,从小被寄予厚望,被送到益州书院读书,看着就是普通的少年,便拿着银子来府衙打听。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衙差听王小山说自己是受了苏辙恩惠想要前来报恩,却不知道苏辙身份时,是微微一笑:“……我哪里知道那苏小郎君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他来益州有些日子了。”
说着,衙差拍了拍王小山的肩膀道:“那苏小郎君向来出手阔绰,又是心地极好,你也想着报恩,想必那点钱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啊,出手向来大方,前几日还往张大人开设的书院捐了一百贯钱了。”
一百贯!!!
王小山瞪大了眼睛,别说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只怕连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多钱的。
他磕巴道:“那,那小郎君哪里来的这样多钱?”
“你问我,我如何知道?”衙差在张方平手下当差,也不是那样闲的,也是有公务在身,转身就要走,临走之前还嘀嘀咕咕道:“说不准是捡来的呢!若是自己的钱,无缘无故的,谁舍得一百贯钱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王小山听的是心里暗涌翻腾,连忙到拐角处将这些话与王老头说了,更低声道:“翁翁,我看我们还是搬走吧,这人肯定是佛祖身边的仙童,他之所以如此阔绰,定是会点石成金的仙术。”
“况且前几日我与大哥去山上看了,不少石头的确有松动的迹象,佛祖都为咱们指了明路,若咱们再不搬走,触怒了佛祖,后果是不堪设想,到时候找不到那些金银财宝事小,就怕丢了性命。”
王老头沉默了。
他虽视死如归,但前提是能找到那些财宝,如今财宝没找到,还丢了他这条老命,如何划得来?
他一路沉默着回到了王河村,终于下定决心搬家。
一个月之后,王河村的老百姓已全部搬走。
张方平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张方平没有从前忙,倒能抽出时间来教教苏辙兄弟两人。
他是越教越觉得欣喜,这兄弟两人远比他想象中更为聪明,凡事一点就通,更能举一反三。
更叫他欣喜的却是苏洵。
这日他拿着苏洵的文章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也不叫蒲叔请苏洵来书房,亲自过去了一趟。
等着张方平见到苏洵时,苏洵正带着两个儿子在碳盆旁烤红薯吃,专心极了:“……这红薯是我差平安买的,跑了好几家才买回来,说是空口吃就甜如蜜,若是烤了吃想必味道更是不错。”
如今他与苏轼的眼里心里只有烤红薯。
还是苏辙看到了门口的张方平,含笑道:“张大人,您来呢?”
张方平微微颔首,这才走了进来。
苏洵面上有些挂不住,觉得很不好意思。
纵然这些日子苏辙兄弟二人如何在他跟前夸赞张方平学问出众,为官清廉,但他对这位张大人还是亲近不起来,不是他不喜欢这位张大人,只是觉得每每看到这位张大人觉得怪难为情的。
就好像贪玩且不求上进的学生看到了先生一般。
他可是听蒲叔说过的,说这位张大人极其好学,每日不管办公到多晚,总会看几页书再睡觉的。
张方平今日并非冲苏辙兄弟两人而来,而是冲着苏洵而来,甚至没有寒暄,一摊手就将苏洵所做的文章拿了出来:“这文章可是你做的?”
苏洵更是羞愧。
他是知道这篇文章的,从眉州到了益州一路走来,他见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日子贫寒,一怒之下就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是,叫大人见笑了,这是我闲来无事所做,当不得真……”
张方平看着他的眼睛:“你这篇文章做的极好。”
“如今文人学子日日所学不过是为了科举仕途,做文章时要么讲究稳要么讲究词藻华丽,却是又假又空,猛地一看文章做得很好,可若仔细回想起来,却是言之无物。”
"可偏偏就是这些人过了春闱,考中进士,为朝廷效力,真是可笑。"
他看着苏洵,目光中也流露出赞赏之色来:“你这篇文章虽言词激进,却是你心中所想,好,很好!”
“我与你二哥乃多年老友,从前就听他提起过你,说你聪明过人,却一直不愿安心踏实苦读,在我看来,你的才学远在许多官员之上。”
这话已是极大的褒扬。
苏洵一愣,万万没想到能从张方平嘴里听到这些话。
从前在眉州时,他也时常做文章,也曾试过与眉州的有识之士探讨一二,可那些人读到他的文章一个个是面露讥诮,久而久之,他便也没与那些人来往,更觉得自己的文章乃一团狗屎。
张方平看他表情,大概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之人,并非旁人称好的东西就是真的好,也并非旁人奚落你,你的东西就不好。”
“你能一直坚守本心,就已是极其难能可贵了。”
这话可谓说到苏辙心坎上去了:“张大人您说的极是,我爹爹也是很有才学的。”
张方平微微颔首:“若你们爹爹是个平庸之人,也就教不出你们这样的儿子来……”
一番话说的苏洵简直羞红了脸。
接下来的日子,与其说张方平在教苏辙兄弟两人,不如说与苏洵探讨学问更为贴切。
苏洵也由从前对张方平的退避三舍,变成了日日盯着蒲叔问张方平回来了没有,他只觉得这位张大人不仅才学出众,思维卓越,更是个实干家。
一来二去的,苏洵渐渐与张方平也成了密友。
一转眼就到了腊八这一天。
一早蒲叔就前来与苏辙说了,说今日节气,所以张方平打算设宴请他们父子三人。
虽说苏辙兄弟二人对张方平是又敬又佩,但在赴宴之前还是极有默契吃了不少肉脯和糕点,毕竟以张方平那节俭的性子,说不准又要请他们吃面糊糊。
当日苏辙买了不少食材,但张方平并没吃,用他的话来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等着苏辙他们离开后,他怕是再也吃不惯面糊糊了。
当时苏辙听到这话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这等大人物的想法还真的是……与众不同啊!
苏辙父子三人吃的半饱才出门。
他们万万没想到刚进屋,看到桌上的吃食却是吓了一大跳。
有大耐糕、葱泼兔、豆腐羹……还有几只垫着紫苏叶蒸的螃蟹,一只只足有苏辙手掌般大小,看的苏辙是一愣愣的。
他下意识觉得今日张方平是不是吃错药了。
张方平已坐在席间,看着他们:“怎么不坐?今日可是腊八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一转眼一年又过完了,可真快啊!”
苏辙已落座。
他看着这肥硕的螃蟹,想着近来天气严寒,今日又是过节,如此肥硕的螃蟹定不便宜,也不知道张方平听蒲叔说起螃蟹的价钱时,会不会心痛。
他下意识看了蒲叔一眼,果然见蒲叔一脸愁容。
苏辙率先拿起一只螃蟹,慢条斯理用了起来:“……寻常人喜欢中秋后的螃蟹,我却觉得冬天的螃蟹更好些,蟹黄微凝,围着炉子煮黄酒喝,外头落着雪,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是惬意。”
苏洵与苏轼见他如此,也跟着坐了下来。
若非他们了解张方平的为人,只怕就要以为今日这宴是鸿门宴!
蒲叔是心痛不已,一开口就道:“这等日子谁不喜欢?可八郎啊,这样大的螃蟹要六百文一只了,还是人家知晓我是大人身边伺候的,算便宜了不少……”
他这话还没说完,张方平就一眼扫了过去,淡淡道:“大过节的,您说这些做什么?”
蒲叔这才察觉自己的话很有些扫兴,是讪讪一笑。
纵然苏辙没用蟹八件,但拆螃蟹的动作依旧优雅,可见是常吃的,不多时就拆出一碟子蟹肉加蟹黄出来。
他将这碟子蟹肉蟹黄放在张方平跟前,缓缓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何朝何代都是如此,不是靠一人省吃俭用,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唯有朝廷从上至下人人这般想,北宋才能海晏河清,一派昌盛。”
他自诩他没有张方平的境界,要他省吃俭用一两个月勉强还行,长年累月如此,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张方平吃着鲜美的蟹肉,淡淡一笑,道:“有些话我原打算等着吃完饭再说也不迟,可你既提起,我就开门见山。”
“以我的学问再想要指点你们,不说吃力,却多少有些勉强。”
“更何况你们既是游学,就该四处游历,益州也是四川境内,我这几年一直四处为官,对汴京之事知道的也并不清楚,依我看来,你们不妨去汴京。”
苏辙父子三人皆十分吃惊。
敢情这是一顿饯行宴?
张方平亦知这般天气动身着实有些为难他们,但他却是深思熟虑后才有了这般主意:“……从益州去汴京路途遥远,少则十几天,多则月余,明年会试在即,留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
“我要给你们介绍的乃是当朝翰林学士欧阳修,你们拿着我的信笺去找他指点一二。”
苏辙又是微微一愣。
他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步入汴京,与史书上出现的那些大人物会面,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苏洵已是激动起来,他也是进京参加过三次会试之人,对欧阳修的大名是如雷贯耳,这人出身贫寒,初入仕途就得官家看重,后因替被贬的范仲淹申辩被贬夷陵,可其才学难挡,很快入朝复职,屡次升官,却又因替范仲淹说话外放,又被召回朝,如今已官至翰林学士,极得官家信任,众人都说以他之才学,定是前途无量。
可苏洵最是钦佩的却是欧阳修颇有文人风骨,才学出众,曾提携过朝中重臣曾巩,王安石等人,若两个儿子能得他提点几句,定是受益匪浅。
一想到这里,他便连忙起身道:“多谢张大人。”
可顿了顿,他又道:“张大人何时与欧阳大人有所来往?”
他并未听苏涣说起过。
张方平淡淡一笑:“我与欧阳大人并无什么来往,只是这人向来喜好奖掖后进,我的举荐信只是敲门砖而已,你们父子三人能不能入得了欧阳大人的眼,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苏辙父子三人又是连声道谢。
蒲叔乍然听说苏辙即将启程,很是不舍,直道:“这样冷的天,我看再缓几日出发也不迟,要是遇上风雪,说不准还要在路上过年……”
张方平听他絮絮叨叨,并未接话。
其实他是有自己的打算,以他对苏辙两兄弟的了解,通过会试对他们兄弟两人来说是易如反掌,可会试之后还有最为重要的一关——殿试。
殿试是官家亲自处置对会试的复试,所以不光才学重要,官家对考生印象如何也十分重要。
他虽远在益州,却也是听到些风声,直说欧阳修这两年极得官家看重,这几年大概会擢升为参知政事,这可是副宰相啊!
众所周知,官家仁善,对身边大臣的意见会斟酌一二,若欧阳修能在官家跟前替苏辙美言一二,来日殿试对苏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苏辙父子三人见张方平并未接话,也知道张方平的意思。
一顿饯行饭吃完,他们拿着张方平所写的介绍信就回去了。
一路上,父子三人是讨论来讨论去都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最后苏辙只笑道:“……既然张大人这样安排,想必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即刻动身就是了!”
“就算路上遇上冰天雪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有钱,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他有说这话的底气。
如今明面上苏家是眉州首富,但如今杏花楼在北宋各地已开了不下百余家分店,赚的是盆满钵满,但陈掌柜向来信奉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并未对外宣扬。
所以如今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豪。
苏洵与苏轼颇为赞许点点头。
很快,苏辙父子三人就辞别张方平与蒲叔。
临行之前,苏辙还专程谢过张方平为他买的螃蟹。
坐在前往汴京的马车上,苏辙已有几分心潮澎湃。
他知历史上的北宋富庶,如今即将前往北宋,又怎会不激动?
倒是苏轼撩开帘子,看着益州巍峨的城门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却是有些念念不舍:“……我们这一走,偌大的府衙又只剩下张大人与蒲叔了,今年过年就只有他们主仆两个人,冷冷清清,还是怪可怜的。”
苏辙道:“张大人心里装着北宋和北宋的百姓,是有宏图大志之人,身在何处都不可怜的。”
毕竟有梦想的人才最了不起嘛!
若叫寻常百姓像张方平这样整日吃面糊糊,他们可受不了,可张方平整日多的是事去思去想,吃什么穿什么对他来说并无多大意义。
苏轼想了想,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
苏轼是个坐不住的性子,闲来无事的他要苏洵将那封介绍信拿出来瞧瞧。
苏洵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六郎,你就算胡闹也得有个度才是,张大人写给欧阳大人的信也是你能随便看的?若是弄脏了怎么办?”
苏轼老早就知道他爹爹很是崇拜欧阳修,便对这封信是愈发好奇:“爹爹,您别忘了,那封信可是有张大人的泥戳儿的,我哪里看得到里头写的是什么内容?”
“我就是想看看这封信厚不厚,看看张大人有没有好好夸奖我们!”
苏洵:……
苏辙:……
苏轼看了眼无语的爹爹和弟弟,也觉得自己颇为委屈:“可您倒好,连信封都舍不得给我瞧瞧,实在太小气了些。”
他是越说越好奇,看向苏辙道:“八郎,你说张大人到底会在信里写些什么?”
“当日二伯写给张大人的信只用浆糊糊住了,可张大人倒好,封口处还盖上泥戳儿,生怕我们偷看似的!”
苏辙道:“张大人说他与欧阳大人平素并无多少来往,想必信里头写了什么不想叫我们知道的事情吧。”
说着,他打趣道:“六哥,你该不会是怕张大人将你好吃一事也写进去吧?我看那封信好像还挺厚的,说不准该写的不该写的,张大人都写了……”
苏轼神色一变:“不会吧?八郎,你可别吓我!”
他们父子三人原以为年前就能到汴京,可事实证明他们却低估了严寒的天气。
原计划大半个月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毕竟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
他们一路走来,历经风霜,冻雨,雨雪等天气,等着父子三人看到汴京城门时,皆感动的要落下泪来。
他们终于到了汴京!
马车刚行至汴京城内,即便正值寒冬,但城内却是一派热闹,不知比益州要热闹多少。
苏辙仔细留意着,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杏花楼,再看到杏花楼生意极好,觉得颇为骄傲。
苏轼却宛如土包子进城似的,指着一门店道:“饮子铺?汴京居然还有只卖茶饮的铺子?这里头定有许多好喝的饮子!”
他一会又看着簪花的男子道:“汴京居然流行男子戴花?看起来娘里娘气的,也不怕人笑话嘛?”
苏辙朝他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苏轼就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汴京不比眉州益州,多的是达官显贵,我可不能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