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怕我无聊,家中除了娘外,三个姐姐也时常回娘家的。”
苏轼听闻这话,忍不住将王弗搂在怀中,低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辙与苏洵商议一番,定于五日之后出发,时间很是紧张。
他第一件事就是提上礼物去了史家。
纵然如今他与史小娘子不过定亲,婚事尚未定下,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苏辙一登门,史家上下大喜过望。
虽说苏辙在眉州名声比不上苏轼,但其容貌略胜苏轼,更不必说他言行举止是面面俱到,可谓是滴水不漏。
这样的女婿,谁不简单?
所以当史家长辈听说苏辙外出是为了会试,见他说起来年会试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只有高兴的份儿,连连道:“……你放心去好了,出门在外,得小心些,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做学问更是要适度,切莫因为春闱将近就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史家几位长辈是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许久。
若换成旁的年轻人,早就面露不耐。
可苏辙却神色一如当初,不仅听的十分认真,更是时不时附和一二,逗得史家长辈是笑容不断。
第二日,他去了天庆观拜别张易简道长,依旧如从前每一次一样提了两包茶叶。
张易简道长对他也是叮嘱了许多,他却是只字不提学问上的事,毕竟以他对苏辙了解,学问是半点不需要他担心的。
他如史家长辈那样叮嘱苏辙要保重身子。
第三日,苏辙又去了白马书院。
他前脚刚踏进郭夫子的院子,就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原因无他,院子里的空酒坛子比起他上次来又多了不少。
很快青山就迎了出来,笑道:“八郎,你来啦?”
他虽只比苏辙大上几岁,可说句托大的话,他也是看着苏辙长大的,所以一直以来也是以“八郎”称呼苏辙的。
苏辙也是满脸笑容:“青山哥哥,师傅可起了?”
青山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因苏辙多少是有几分了解郭夫子的,所以并非一早就过来的,如今他瞧见如今已是日上三竿,无奈摇摇头。
他毫不犹豫走进屋,伸手就将床帘挂了起来。
床上的郭夫子睡得香甜,骤然亮光并没有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只是打了个滚儿,继续睡了过去。
苏辙瞧他睡得香甜,一时间竟不忍心喊醒他,直要青山先要厨房做些粥菜送过来。
可惜,等着这些粥菜都快冷了,郭夫子仍睡得直打呼。
苏辙没办法,只能将他“叫”了起来。
郭夫子生平无拘无束惯了的,不喜受约束,更是起床气严重,如今被苏辙捏着鼻子憋醒,没好气道:“八郎,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我时常说六郎顽皮,没想到六郎成亲之后沉稳了不少,可你倒好,却是越活越回去了,来日我定要与苏洵说,要你早早将史小娘子娶进门,好好管管你!”
他一生气,胡子就一吹一吹的,看的苏辙直笑。
郭夫子原本的怒气,被他这一笑,也消失的差不多。
苏辙扶着他下床,含笑道:“师傅,如今你也是快五十岁的人,怎么能像那年轻儿郎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待他将郭夫子扶到了桌旁,更是亲手为郭夫子盛了一碗郭夫子最喜欢的青菜咸肉粥,这才道:“我不是说不让您喝酒,小酌怡情,也未尝不可,只是您瞧瞧院子里的酒坛子,堆得都快成一座山了,哪里能行?”
“方才我已经与青山哥哥说了,以后每顿只允许您喝三杯酒……”
上一刻郭夫子还觉得自己能有苏辙这样孝顺贴心的徒弟真是一大幸事。
可下一刻,他却是神色一变,扬声道:“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就不行呢?”苏辙又给郭夫子面前的碟子夹了一块烧麦,笑容不变:“因您贪酒的原因,故而我对这些事情格外留心,我可是听说舟山县前两年还有人喝多了酒摔到了河里,一直等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被发现时,他尸身已被泡的发白。”
“您英明一世,从前被人称为‘神童’,在眉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教出我与六哥两个徒弟,走到哪里都被人称赞……若您也落得那人一般下场,您知道旁人提起您来会说什么吗?”
郭夫子正夹烧麦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他们会说什么?”
苏辙摇摇头,道:“他们会说啊,郭太白聪明一世,却因喝酒丧命,真是可惜。”
“日复一日,眉州百姓只怕不记得神童郭太白,也不会记得教出两个厉害徒弟的郭太白,只会说,哦,郭太白啊,就是那个喝酒喝死的?他们转过头来还会拿您当反面例子,叮嘱身边的亲朋好友少喝酒……您说,您冤不冤?”
郭太白若有所思。
虽说他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但人生在世,总要留些东西在世上吧?
他想着自己能够名留青史,众人提起他来都竖起大拇哥儿来。
犹豫片刻,他只低声道:“你啊你,看着沉稳寡言,实际上却是个嘴皮子厉害的,来日若步入仕途,定能将官家和一众大臣哄的团团转,比不少人都厉害多了……”
苏辙说话巧妙之处就是你明知道他在套路你,却因他的真诚,因他的良善心甘情愿被他套路。
郭夫子更是万万没想到,他这话很快就会灵验。
因为属于苏家三父子,属于苏辙的时代很快就要到来了。
因时间紧张, 留给苏辙与家人欢聚的时间只有一日而已。
这一日,出嫁的苏元娘,苏五娘, 苏八娘等人都回来了, 再加上已成亲的苏位,苏修一家子,小孩儿跑的跑, 闹得闹, 已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
可最上首的位置却是留了出来。
这位置是给故去的苏老太爷留的。
苏辙好几次眼神都看向那位置,甚至今日一大早还去正院拾掇了苏老太爷留下的那片菜园子。
他知道翁翁这辈子喜欢的东西没多少,那片菜园子就是其一, 这几年不管他多忙,但那片菜园子并没荒废,甚至比从前还要郁郁葱葱。
程氏看到苏辙的眼神,走了过去, 轻声道:“八郎,你放心, 我已吩咐人照看着正院那片菜地,还有你翁翁的坟前, 也是时常会有人前去打扫上香,更不会忘记给他带两壶酒过去的。”
苏辙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说他是冒牌货, 但十六年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已将程氏当成亲生娘亲。
想了又想, 他还是道:“娘, 谢谢您。”
“傻孩子,谢我做什么?”程氏看着这个早熟早慧的儿子, 按理说从小到大这儿子并不曾让自己担心过什么,可如今她却是最担心这个儿子:“你与你爹爹,你六哥不一样,从小话不多,有什么事情喜欢藏在心里,自己解决。”
“明日一别,只怕你最早后年才会回来……若遇上什么事儿,不必这般要强,不必都放在心里,高兴就笑,伤心就哭,你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了。”
她抬起手,难得摸了摸苏辙的脑袋,声音愈低:“若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爹爹,与你六哥说,写信回来告诉我,兴许我能替你想想法子。”
这般亲昵的动作,在苏辙小时候都少有。
他知道程氏在想些什么,无非想着苏洵年轻时是多次出远门,苏轼也成了亲,是不折不扣的大人,想必唯独放心不下年幼的他。
他一把攥住程氏的手,笑了笑:“娘,您放心好了,我今年都十六岁了,可不是小孩子。”
“再说了,还有爹爹与六哥和我一起了,您不必担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
在程氏心里,别说苏辙才十六岁,就算今年六十岁,仍是个小孩。
恰逢苏轼也凑了过来,程氏便对着两个儿子是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说着竟是眼眶红了。
别看程氏性子爽利,看似刚强,但如今说什么都是舍不得的。
苏八娘等人见了,搂着她的肩是又哄又劝,可不仅没叫她止住眼泪,却叫她的眼泪越掉越厉害。
最后苏轼更是自信满满道:“……娘,您别哭啦,这次我与八郎前去汴京是考进士,是出人头地去的,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人双双中进士的消息传回眉州,您就等着旁人羡慕您吧。”
“我若是您,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哭?”
他这话一出,大家是哄堂大笑。
程氏是哭笑不得,指着他道:“你啊你,都是娶了媳妇的人,怎么还像小时候似一样。”
却因苏轼闹了这一出,屋子里伤感的气氛是再也没有了。
翌日一早,苏辙早早起身,先去正院坐了坐,给菜园子浇了水,等着天色泛白时这才动身。
眉州苏家早已不像当年那般落魄,一年前更是取代程家成了眉州首富,出行时足足四辆油漆青顶马车,苏辙父子三人坐在最前头那一辆,后头的两辆坐着奴仆与行礼,最后一辆则装的给张方平等人的礼物。
等着天色大亮,马车渐渐驶入巷子口。
苏辙端坐于马车内,并没有掀开车帘回头看。
因为他知道,一回头就能看到程氏等人那不舍的样子。
苏洵虽并非头一次出门,但面上也满是不舍之色,只道:“六郎,别看了,越看越是不舍,就像你说的,等着你们兄弟两皆高中,是对亲人最好的回报。”
眼眶微红的苏轼重重点了点头。
说起来眉州距离益州说近不近,可说远,好像也不太远,三百余里而已。
这等距离放在后世不过耗费半日时间而已,但如今路不平,出行不便,再加上苏辙他们带的行李众多,所以速度并不快。
一开始,头一次出远门的苏辙还有几分期待,可马车行至半日,他就觉得为何时间过的这样慢。
苏轼早有准备,拿出王弗为他缝制的软垫垫在屁股下面,略有几分显摆:“八郎,你是不是马车坐久了,屁股有些疼?”
“唉,还是你嫂嫂好,虽说她并未出过远门,可一早就与大堂嫂、二堂嫂打听过了,专程给我缝了软垫。”
说着,他更是摆出哥哥的架势来,道:“其实叫我说,你就该与史小娘子先成亲再去参加会试的,成亲可比你想象中好多了。”
其实他不光是为了显摆,而是想着弟弟向来沉稳寡言,从前也就与他,史无奈关系最好,如今两人皆成亲了,他想,若他是八郎,肯定多少会有些失望的。
就算八郎嘴里不说,但心里定是这般想的。
嘿,苏辙还真没这样想过,只无可奈何看着他:“六哥,你又在秀恩爱了。”
苏轼当初第一次听到这词儿时觉得很是新奇,可转而一想,又觉得苏辙话说的很对:“对啊,我就是在秀恩爱,古人常说夫妻之间该相敬如宾,但叫我说夫妻之间就该恩爱有加才好……”
苏辙是左耳进右耳出,眼神飘向窗外。
车窗外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偶尔他也会看到行人,路过村落,更是感触良多。
说起来北宋的富庶是出了名的,四川一带也非荒凉之地,可一路走来,他仍见到许多衣不蔽,面黄肌瘦的百姓,甚至卖儿卖女的都不在少数。
但看苏洵的神色,似对此情形是见怪不怪。
他想,若自己入朝为官,定要当个好官,为国为民。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两日两夜,就当苏辙坐马车坐的浑身要散架时,他终于看到了益州城门,只觉得看到了希望。
益州乃是四川都城,比起眉州来繁华许多,苏辙刚行至城门口,光听喧嚣声就能感知城内的热闹。
等着步入城内,苏辙更是惊呆了。
街上的酒楼、屋宇、布庄、金楼银楼……可谓鳞次栉比。
更不必说足足在眉州呆了十九年的苏轼,看到这一幕更是张大了嘴,真真是一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模样。
苏洵笑着道:“……益州的确比眉州繁华许多,可比起汴京来却不知差上几许,等着你们到了汴京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热闹。”
苏轼聪明,接受能力也很强,很快从这等热闹中缓过神来,“您说的是,八郎足足花了数万贯才在汴京买下一套三进的院子,相同的价钱,在眉州不知道能置办多大个院子了!”
说到这里,他就十分钦佩苏辙。
想当初苏辙写信委托二伯苏涣帮着在汴京置办宅院时,苏家上下所有人都不解。
一来是在汴京置办宅院为时尚早。
二来是汴京的房价实在太贵太贵了,贵到极得官家信任的苏涣在汴京任职时都是赁的屋子,甚至有好些高官在汴京都买不起宅院。
但苏涣在回信中却将苏辙夸了又夸,直说他有志气,更有眼光。
当时他明白二伯信中的志气是从何而来,无非是苏辙笃定自己会试高中会留下汴京为官。
至于眼光……他一年后才明白,不过短短一年,那宅院就涨价了,还足足涨了两成,真是将他羡慕坏了。
父子三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府衙门口。
平安恭恭敬敬将拜帖递上,更是自报家门。
过了一刻钟,才有人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将他们带去后院。
苏辙从苏洵与奴仆的闲言碎语中知道张方平张大人并未另外在赁屋子,而是将府衙后院略收拾一二,将就住了下来。
甚至连张方平身边的奴仆,也就带路的老仆一人而已。
他走路时左腿有些瘸,走不了太快,但是个多花的:“……方才我第一眼看到您就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您是苏涣苏大人的亲弟弟,想当年苏大人在汴京时与我们家大人关系不错,两人如今虽同在四川为官,相距不算远,却因公务繁忙,并无机会见上一面。”
苏洵时不时附和几句。
这老仆将他们带去后院后便道:“你们略休息一会儿吧,今日大人还有公务在身,等着他一回来我就会将此事告诉他的。”
苏洵父子三人连声道谢。
等着这瘸腿老仆一走,苏辙这才打量起不甚敞亮的院落来。
虽说益州比眉州富庶许多,但整个院落却是朴素到了极点,说好听了是质朴,若说不好听,那就是破败,院子四处可见斑驳痕迹,甚至连张易简道长的小院儿都比不上。
苏轼与苏辙想的一样,四处打量一番后只道:“爹爹,八郎,这里真的是知府的住处吗?”
“二伯说这位张大人厉害过人,会不会是二伯弄错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辙一道眼神就扫了过去。
苏轼只好将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低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祸从口出,出门在外得慎言慎行才是!”
可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八郎,这里没人,这样谨慎做什么?”
他又环顾了周遭一圈,是越看越心凉:“从前年幼时我想着勤学苦读就能出人头地,能够锦衣玉食、美味珍馐享之不尽,但如今看来,便是张大人身为天子近臣,好像这待遇也没那么好。”
说句不好听的,他身边来福住的都比这好。
苏洵原想要劝上几句的,可见这屋宇院落成这样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父子三人是各怀心思,等啊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仍未见到张方平。
他们三人一路舟车劳顿,原想着来益州饱餐一顿。
可先来益州自是要先拜见张方平,如今饿的是饥肠辘辘,特别是苏轼,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扯了扯苏辙的袖子道:“八郎,你看那朵云,像不像肘子啊!”
吃饱喝足不想家。
如今他是又冷又饿,故而特别想家,特别想念程氏与王弗。
苏辙索去找前院的官差,给了他们银钱,托他们帮忙买些吃食回来。
谁知苏辙刚折身回去不久,那老仆就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忙道:“……真是怠慢了,我正帮着大人在洗衣裳,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忙起来连这等事就忘了。”
他不由分说将方才苏辙给官差的银钱重新塞回了苏洵手上,正色道:“你们既是苏大人的亲戚,那就是我们家大人的朋友,远道而来,哪里有让你们破费的道理?”
这下别说苏轼,就连苏辙都觉得不解。
敢情这位张方平大人远道而来,不光身边只跟着个瘸腿老奴,到了益州,连伺候的人都没请?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那老奴就端着一碟子酱菜与一盘炊饼进来。
这炊饼大概是才差人去街上买的,因价不贵,这炊饼看起来叫人没什么胃口,甚至最上面的那张炊饼还烤糊了。
那老奴却催促道:“你们别客气,快吃吧!”
这叫人怎么吃?
苏轼都快哭出来了。
他本就嘴巴刁,被杏花楼席面养了几年,是愈发刁了,却也知道人家老奴是一片好意,抱着干巴巴的炊饼就啃了起来。
啃着啃着,他面上竟露出几分伤感之色来。
那老奴见了,不免心中有几分惴惴不安:“可是小郎君不喜欢吃炊饼?”
“若是不合胃口,我再去买就是了。”
“不是。”苏辙含笑开口,瞧见这样冷的天,那老奴鼻尖还冒着汗珠子,自舍不得折腾老人家:“是我六哥想家了。”
他连咽几口才将嘴里的炊饼咽下去,道:“这炊饼味道不错,很是筋道。”
那老奴才笑了起来:“我们家大人也是这样说的。”
人年纪大了,话就多了起来,那老奴瞧见温文尔雅的苏辙很是喜欢,故而对着他的话最多。
苏辙从他的话中知道他从前曾伺候过张方平的父亲,张方平的父亲早早去世,他又开始跟着张方平,说句逾越的话,他可是打从心底将张方平当成儿子一样看待的,这些年张方平四处为官,都是他跟着。
用他的话来说,张方平一个大男人,身边无人跟着照料,像什么话?
到了最后,苏辙更知道这人叫蒲叔。
蒲叔的确是人如其名,虽瘸了腿,但却是飘忽不定,很快又走了,他还赶着回去给张方平洗衣裳。
苏辙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笑了起来:“……即便我还没有见到这位张大人,却觉得他好像有点意思。”
正啃炊饼的苏轼仍是委屈巴巴,直道:“能有什么意思?”
“这人未免也太抠门了点吧?”
“方才蒲叔说这人家中人口简单,想必也无多少花钱的地方,怎会小气到这样子?要知道二伯官职比他低,从前我们家中不宽裕时,都能托人捎不少银钱回来。”
说着,他更是若有所思道:“这位张大人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苏辙:……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他无数次教苏轼祸从口出,为人圆滑的道理,但苏轼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前脚虽答应了他的话,可后脚又将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历史上苏轼屡次遭贬,都性情不改,他哪里能改变他这个哥哥?
父子三人就着茶水与酱菜,一人啃了一张炊饼就实在吃不下去。
不是他们不饿,而是实在没有胃口。
这次蒲叔可没将他们忘记,洗完衣裳后就折身回来了,一开口就说张方平大人正在外头办差事,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却是派人传了话回来,请他们先去厢房住下。
苏辙父子三人是来益州游学,向张方平请教学问的。
这一时半刻可走不了。
苏辙被分到与苏轼同住一间屋子。
苏轼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我记得小时候时常想缠着你一块睡觉,你是死活不肯答应,就连当初刚拜师时,我求了又求,也只是一间房里摆着两张床,这下我看你怎么办!”
苏辙苦笑道:“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两人虽有心理准备,但进屋那一瞬间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这屋子实在太破了。
屋子里只摆着一张床就算了,竟只有一床被子,被子还不厚,如今已是初冬,夜里睡着肯定会冷的,难不成他们兄弟两个夜里还要相拥而眠不成?
这下别说苏辙,就连苏轼都有些傻眼。
这可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苏轼皱皱眉,开口道:“八郎,这样吧,我差来福去外头买两床被子回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辙又是一道眼神扫了过去。
苏轼只能摇摇头,道:“不买就不买,你瞪我做什么!我也知道在外做客这样不好,可八郎你看看,这里的条件也未免太差了点……”
最后,他更是笃定道:“这位张大人可真是一个清官。”
“可惜了咱们大老远从眉州带来的礼物,只怕又要原路送回去了。”
苏辙也是这般想的。
兄弟两人住在同一间屋子,时不时闲言几句,倒是找回了从前的时光。
不过两人虽是累极了,却都是合衣躺在床上。
他们来益州是请人指点学问的,可不是来做客的,哪里敢睡过去?
他们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天擦黑,张方平却还未回来。
苏辙便要元宝去打水洗漱。
谁知他刚睡着,门口就传来了叩门声,说是张方平回来了,请他们过去,
这个时候?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只能无奈起身。
他们在门口碰到了正打哈欠的苏洵,夜里的冷风直往他们衣襟里灌,原本有的零星睡意顿时被吹的无影无踪,苏洵看出两个儿子的不满,低声道:“这被子薄得很,好不容易捂暖和,又被人深更半夜叫起来,着实够烦人的。”
“可这位张大人既与你们二伯是好友,想必性子也是差不多的,听说我们来了,想考一考你们学问吧。”
苏辙与苏轼皆神色一振。
二伯苏涣说过,此人学问远在自己之上。
所以他们两人也不敢怠慢。
苏辙正色道:“爹爹放心,我们会小心些的。”
他不光知道张方平学问过人,更是一板一眼,若大半夜觉得他们兄弟两人学问一般,将人扫地出门,那可是太丢脸了。
苏洵却对他们很有信心:“且不提这些,我看这位张大人清正廉明,大概是不会收我们的礼。”
“我们既有求于人,怎好空手而来?我们得想个法子,要张大人将礼收下才是。”
苏辙道:“您说的是。”
父子三人来到书房。
一进去,饶是沉稳的苏辙都有些愣神了。
眼前的人头发乱糟糟的,衣裳破旧且沾着泥点,这也就罢了,可偏偏他额上破了个窟窿,正涔涔往外冒着鲜血。
一旁的蒲叔想要上前替他包扎伤口,却被他挥挥手挡住了:“不要紧,不过是点小伤。”
这哪里有点知府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儿跑来的强盗。
张方平看着呆若木鸡的苏洵,这才开口道:“你是文父的弟弟?”
苏洵这才缓过神来,笑道:“是,二哥在信中说您才学过人,所以我想就带着两个儿子从眉州前来,想请您指点一二。”
张方平的目光落在苏辙兄弟二人面上片刻,虽油灯昏暗,但苏辙却看到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下一刻,苏辙却是听到张方平不急不缓道:“蒲叔说了,院子里的礼物都是你们带来的,其中不乏名贵之物。”
“你带来的礼物甚得我心,我很喜欢,特别是那布料,据说是你们家纱縠行所纺,乃是眉州一绝……”
苏辙:???
说好这位张大人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呢?怎么他听张方平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光有收下这份礼的意思,好像还嫌这礼送的不够多?
第52章
苏洵显然也没想到张方平会这样说, 有那么片刻的慌乱,最后却道:“张大人既喜欢这些料子,我稍后送信回家, 要要他们多送些过来就是了。”
“大人喜欢就好, 大人喜欢就好!”
准备好的说辞没派上用场,再看到张方平竟是这副尊容,苏洵一时间有些语塞,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苏辙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来。
方才他们兄弟两个觉得自己住的厢房简陋不堪, 但比起张方平这间屋子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床上的褥子打着补丁, 堂堂知府屋子里点的是油灯,想必是没吃饭的缘故,他桌前摆着一碟子酱菜与几个炊饼。
苏辙再仔细一看。
其中一张炊饼还是苏轼啃剩下的。
他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今日蒲叔将他们没吃完的炊饼收走时, 苏轼是后悔不已。
苏轼肚子饿,却又嘴巴刁, 将那炊饼一圈的面皮啃了,只留下个炊饼芯芯, 用苏轼的话来说:“……这炊饼也就外头那一圈烤的焦焦的,勉强能下口,早知那蒲叔还将咱们没吃完的炊饼收回去, 我就算吃不下去,也该将剩下的炊饼丢了才是, 若这事儿传到张大人耳朵里, 也不知道会怎么想我!”
好了,这下张方平不仅知道了苏轼挑嘴一事, 看这架势,这苏轼啃剩下的炊饼还成了他的宵夜。
如今已至初冬,屋子里放了一个聊胜于无的碳盆子。
放了半日的炊饼更是绵软软的,别说吃,苏辙连看一眼都觉得没胃口。
可张方平却视若罔闻,掰着炊饼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道:“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从前我就听说过苏家两位小郎君的名头,苏六郎聪慧过人,苏八郎沉稳有度,想必学问是没话说的,今日时间不早,我就不考他们两个学问,等着过两日我闲下来再说吧。”
苏洵道:“那就先谢过张大人。”
他拱拱手,道:“我就先带着两个小子下去,不打扰张大人休息了。”
等着他转身带着苏辙兄弟两人出来,面上的那点笑意顿时是消失不见。
苏轼脸色并未比他好看多少,走了几步才道:“爹爹,敢情这么晚张大人将我们三个找过来,就是嫌咱们的礼送的不够多?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