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有自己的小骄傲,可警觉性还挺高的。
苏辙知道,大概他与苏轼成了这间纱縠行的活招牌。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北宋,在眉州,尚没有“营销”一词的概念,越多人知晓这间纱縠行,生意才能越好:“那六哥,你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苏轼扫了他一眼,正色道:“我并未答应,也没拒绝,毕竟我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这等事哪里是我能够决定的?得问过爹爹和娘才是!”
“八郎,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做人要圆滑些,就算真碰上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也不用拒绝的那么干脆,可以圆滑一些。”
“我做的对不对?”
苏辙笑着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对。”
一开始他的本意是想对苏轼从小改造,虽说人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但他觉得若是自己足够努力,来日苏轼的仕途之路也能平顺一二。
几个孩子吃了饭又拿着铜板前去街上买零嘴了。
因有任乳娘跟着,所以程氏等人也不怎么担心。
苏辙也分了几十文钱,再加上他今日出门也带了压岁钱,所以前去茶铺买了两包茶叶。
他对这些并不算十分了解,挑挑拣拣选了一包福建产的武夷茶,还有一包云南产的普洱茶。
这是他补给张易简道长的生辰礼物。
张易简道长乃是修道之人,虽说无欲无求,却是也有所喜好的。
几次苏辙前去张易简道长院子里,他都在喝茶。
不过他一向喝的都是不值钱的紫苏茶或寻常的绿茶。
所以这次他就想着买些好茶。
苏轼与史无奈也是好孩子,张易简道长生辰他们不光没有什么表示,还赖在张易简道长院子里做冰糖葫芦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一人给张易简道长买了两包茶叶。
当然,苏轼没钱,方才程氏给他买零嘴的钱又买了糖,只能找苏辙借钱了。
苏辙自不会拦着苏轼孝敬师长,只道:“那六哥,你过年领了压岁钱,可别忘了将钱还给我。”
“一共是一百二十文钱,到时候你还我一百五十文钱就好了。”
苏轼:???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八郎,你说多少?我们兄弟一场,你不说二十文的零头算了,竟还要多收我三十文钱?”
“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苏辙见他嘴里又开始吃起糖来,忍不住替他的牙齿担心起来,说出口的话是决绝又残忍:“怎么就没有天理了?”
“本来这些钱我可以自己买零嘴吃的,如今你要借走,是不是我想吃零嘴就没钱买啦?”
“那我是不是会不高兴,甚至会伤心难过?”
“那六哥,你身为兄长,是不是要补偿我一二?”
苏轼只觉得这话猛地一听好像没错,可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哪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史无奈更是当起裁判来:“六郎,八郎的话可是一点都没错。”
“我娘每年借钱给别人,可都会多收点钱的。”
“三十文钱的利钱,可是一点都不多。”
如今都到了结账的时候,苏轼是不答应也不行,也只能含泪答应下来。
等着再回到天庆观时,苏辙他们三个早早就来了,一人手上拎着两包茶叶,小心翼翼潜进张易简道长的院子,几包茶叶往门口一丢,像做贼似的转身就跑。
他们三个跑的是气喘吁吁,一直转了几个弯才停下来。
史无奈比他们体力略好些,皱眉道:“想我堂堂史大奈的后人,竟像贼人一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苏辙喘着粗气道:“做好事,不留名。”
“以张道长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收下我们的礼物的。”
“如今这东西放在张道长门口,他找不到主人,只能将东西收下!”
苏轼与史无奈是连连点头。
苏辙觉得自己这一招高明得很,殊不知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风清子就去找张易简道长了,看到这六包茶叶,只觉得纳闷:“……道长,这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几包茶叶。”
“这些东西,我先帮您收着吧。”
自天庆观开了书院后,眉州不少书院都没了生意,也有不少人对张易简道长怀恨在心。
像这等来历不明,特别是入口的东西,当然得小心些。
张易简道长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三张胖乎乎的小脸来:“不必了,我知道是谁送的。”
道观中虽有规矩,说是任何人都不得收取香客,学童东西。
但他更知道,若他拎着这几包茶叶还给苏辙等人,他们定不会承认的。
这六包茶叶也是三个孩子的一片心意,他收下便是了。
苏辙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三个孩子回去的路上是高兴不已。
他们一回去,见到正在搬家的程之元,是愈发高兴了。
因程之元这次考试完全不合格,所以就被降到了“丁”班,自要搬去“丁”班寝间。
程之元想着这事儿丢脸,便早早来了。
谁知苏辙等人来的比他更早。
八目相对。
分外尴尬。
程之元狠狠瞪了苏辙等人一眼,搬着东西就走了。
苏辙与苏轼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喜程之元是一回事。
可落井下石,并非君子所为。
史无奈却是道:“呀,程之元,你这是要搬去‘丁’班寝间吗?你们程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今日也没人帮你一起搬?”
“看你这小胳膊瘦腿的,也不知道搬到什么时候才能搬完,要不要我帮你?”
程之元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话没说就走了。
史无奈只觉得自己委屈得很,指着他道:“六郎,八郎,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如今没人帮他,我看他可怜,我说帮他他还不愿意了……”
程之元听到这两个字,脚下的步子一顿。
如今竟连史无奈都觉得他可怜起来?
天气冷了,当日他在祠堂跪了一夜的膝盖仍是疼的厉害,他一想到爹爹程浚那失望的眼神,想到旁人那讥诮的目光,再想到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暗暗发誓起来。
今日他所受的一切,来日定要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千百倍还回来!
苏辙看着程之元渐渐远去的背影,扯了扯史无奈的袖子,低声道:“无奈哥哥,你少说几句吧。””
偏偏史无奈是个缺心眼的,不解道:“我又没说错!”
“我看大家说的没错,程之元这人怪得很,难怪没人愿意和他玩……”
程之元脚下的步子又是一顿,继而走远了。
苏辙只觉得自己累,真的好累。
有一个苏轼就够他忙活了,没想到又来了个大条的史无奈。
他只能言简意赅解释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像程之元这样的人,咱们还是离他越远越好,若不然,什么时候被他狠狠咬上一口都不知道。”
史无奈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个再见到程之元并未关心,也未笑话他,就像没看见他似的。
但随着天气一日日冷起来,仇恨的种子却在程之元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即便他在“丁”班寝间能好好休息,功课对他也不难,但他每日脑海中想的都是如何报仇,心思根本没用在正道上。
所以到了年前的又一次考试,他不仅没能回到“丙”班,甚至成绩在“丁”班也只是中下游而已。
程之元又是将这笔账算在了苏辙与苏轼俩兄弟头上。
他等啊等,等了几个月,这一日终于叫他等到了机会。
程之元瞅见净房里苏辙走了出来,只有苏轼一人在里头,便悄悄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听到了苏轼那愤恨不平的声音:“坏八郎,真的是坏死了!”
“我不过就是半个月没洗澡而已,为什么要我洗干净了才回去睡觉觉?”
“哼,我就不洗干净,不光不把澡洗干净,夜里还要偷偷把脚伸到八郎被窝里去……”
如今已至十二月, 已是寒冬腊月,天气冷得很。
偏偏他又是极怕冷,可苏辙却要求他至少五日洗一次澡, 惹得他没好气道:“为什么史无奈可以半个月洗一次澡, 我非得要五天洗一次澡?”
苏辙只丢给他一句话——因为史无奈又不挨着我睡,别说他半个月洗一次澡,就算一个月洗一次澡, 只要他身上没味儿, 我都不在意。
苏轼没办法,只能每次苏辙洗澡时与他一起过来。
天庆观也是有净房的,甚至净房里还有隔间, 他聪明得很,每次苏辙洗澡,他也假装洗澡,飞快的换了干净的衣裳, 继而将盆中的水浇在地上玩,装作也在认真洗澡的样子。
按理说他本就不喜运动, 这件事是不会露出破绽的。
谁知今日苏轼隔壁桌学童洗笔时一不小心将墨汁甩到了他颈脖处,苏辙见状, 便上前帮他擦一擦。
不擦不要紧,一擦却是吓一跳。
苏辙很快就搓出一条泥垢来。
在他的逼问之下,苏轼这才说出实话。
后果很简单, 一吃完饭,苏辙就拽着苏轼来到了净房, 更是道:“……六哥, 你今晚好好洗澡,洗干净了再出来。”
“待会儿你洗好了, 我可是要检查的。”
“若是叫我发现你身上还有泥垢,我就回去告诉娘。”
苏轼没办法,只能认真洗澡。
可他到底低估了自己,身上的泥垢搓了一遍又一遍后居然还有。
搓不完!
真的是搓不完!
苏轼是又急又气,嘴里更是喋喋不休道:“坏八郎,亏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干净了,我看他也不是很爱干净嘛!”
“若不然,他怎么会想着替我检查我洗澡有没有洗干净?”
“要是我屁股蛋儿或脚丫子没洗干净,他也要检查嘛……”
纵然如此,但他搓起澡来依旧卖力。
很快,苏轼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想也不想就道:“八郎,是你来了吗?”
“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洗好啦!”
可是,外头并无任何动静。
苏轼觉得有些奇怪。
下一刻,他又听到了叩门声,想也不想就将门打开,一开门就看到了程之元那张阴沉沉的脸:“程之元,你,你要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程之元就拿着一方帕子将他的嘴捂住。
紧接着,苏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刻钟之后,正坐在油灯下看书的苏辙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轼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兄弟两人虽差着三岁,却一直亲密无间,甚至说是心有灵犀都不为过。
也不知是苏辙觉得以苏轼性子压根不会洗澡洗的这样干净,还是他心里有些闷闷的不舒服,索性想着去出门寻苏轼一趟。
苏辙正出门时,恰好有个学童走了进来,北极院中大多数学童都是心地良善,很照顾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一开口就道:“……外头风大雪大,你年纪尚小,可别摔跤了,你哥哥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洗完澡自会回来的!”
他们觉得比起苏轼来,苏辙更像哥哥一样。
苏辙道了一声谢,还是去了净房。
他行至门口,并未听见水声,也没听见苏轼喋喋不休,聒噪不堪的说话声,当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六哥,你在嘛?”
无人应答。
苏辙快步走到隔间门口,只见门敞着,毛巾掉在地下不说,连苏轼的换洗的衣裳都仍挂在杆子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去外头找人。
很快,风清子也知晓此事,连忙差人去告诉张易容简道长,又发动院内的道士们四处找人。
他们知道,就算苏轼再顽劣,这样冷的天儿若是不穿衣裳,轻则冻病,重则会冻死的。
苏辙也深一脚浅一脚到处去找,一声接一声喊道:“六哥!”
“六哥!”
“你在哪里?”
“你听见没了吗?”
“你若是听见了,就答应我一声……”
可惜,回应他的除了呼呼风声与他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再无别的声音。
苏辙脚下的步子又快又急,踩在枯枝上,一个不小心竟然摔倒在地。
他却什么都顾不上,连忙爬了起来,说话时声音已有几分哽咽:“六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你快回来,我再也不逼你洗澡,也不逼你刷牙了……”
史无奈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神色,再一摸,他的掌心更是冰凉冰凉的,忙道:“八郎,不然你先回去吧?清风子师兄正带着人在找呢。”
“你身子弱,前不久才病了一场的,如今又摔了一跤,想必衣裳和鞋袜都已经湿透了。”
“实在不行,我先陪你回去换件干衣裳也行。”
苏辙摇摇头,正色道:“不,先找到六哥再说。”
两人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别看史无奈平日里与苏轼一副不对付的样子,如今也是面上一片焦急之色,喊起苏轼的名声来是声音又大又洪亮。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两个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仍不见苏轼的影子。
张易简道长那边也是,压根没找到苏轼。
一群道士高举着火把,将静谧的院子照的恍若白昼。
苏辙是又慌又急,攥着张易简道长的手,低声道:“道长,您,您一定要找到我六哥!”
“求求您了……”
说话时,他不光冷的身子直抖,声音也在发颤。
张易简道长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了他身上,正色道:“你别怕,方才我接到消息时就已要人去庄子上寻细犬了。”
“庄子上有人喜欢打猎,所以养了细犬,它们只要闻一闻你哥哥衣裳的味道,就能带我们找到你哥哥。”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苏辙的手,又道:“想必他们也快带着细犬回来了。”
苏辙这才安心些。
张易简道长叫风清子他们继续找人,先将苏辙带回屋,指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姜汤道:“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可别找到你哥哥,他没事,你却病了。”
苏辙这才小口小口喝起姜汤来。
他一碗姜汤尚未喝完,就有小道士带着程之元走了进来。
外头风大雪大,寒冷无比,程之元进来时冷的双唇发青,看起来是沉着冷静,一开口就道:“道长,您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张易简道长看向他,直道:“苏轼在净房不见了,你可知道这件事?”
程之元已私下无数次设想过这一幕,面上恰如其分露出几分惊愕来:“啊?苏轼不见了?”
“道长,若是您不说,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了!”
顿了顿,他更是道:“不过,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您专程将我叫过来问话,该不会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吧?”
“我,我虽不待见苏轼与苏辙兄弟两人,他们俩人却也是我的表弟,我怎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他原本装的还是挺像的,但这话一出,却错漏百出。
如今整个天庆观中的人都举着火把四处找苏轼,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会不知道?
苏辙脸色一沉,扬声道:“你撒谎!”
“我与六哥好几次都发现了你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面,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张易简道长则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是不急不缓开口道:“程之元,我并非说此事一定是你所为,只是想必你也知道,如今北极院中你的嫌疑最大。”
“无凭无据,我不会给任何人定罪。”
“如今将你找过来只是想问问此事与你有没有关系,若你此时愿意说实话,我会酌情发落的……”
他很少有这般严肃的神色。
他是北极院所有学童的师傅,纵然心中对苏辙苏轼等人格外偏爱,但也是看重别的学童的,他想着若程之元能说实话,则说明这孩子是迷途知返,并没坏到骨子里。
程之元既做下这等事,就没想过回头,只摇摇头道:“道长,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易简道长的面色是愈发凝重,淡淡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去吧。”
程之元应了一声,转身就下去了。
他想,自己这件事做的是天衣无缝。
方才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苏轼丢到了废旧的柴房中,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将苏轼捆了起来,将苏轼嘴里塞了一块破布,生怕醒来之后的苏轼大声呼救。
如此还不算,他生怕有人进去找到了苏轼,将柴散落在苏轼身上。
苏辙被程之元气的不行,颤声道:“道长,若真的是程之元所为,还请道长还我六哥一个公道……”
张易简道长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很快,风清子就牵着两条细犬回来了,将苏轼那带着些许“男人味”的脏衣服闻了闻,便直奔那废旧的柴房而去,扒拉一阵,就发现了冻的直打哆嗦的苏轼。
方才苏轼被那方沾了迷药的帕子迷晕了过去,被丢到柴房不久就冻醒了,可惜他嘴里被塞了帕子,想喊喊不出来,想叫叫不出来。
他想,他肯定是要死了。
他就要见到故去的三哥和七姐姐了。
可是,他舍不得爹爹,娘,翁翁,特别是八郎。
方才他甚至已经想到若是他不在了,程之元下一个对着八郎下手怎么办……想的他眼泪直流。
如今火把照亮了柴房,苏轼看到了曙光,他面上一喜,继而担心起来,目光四处找寻,很快落在了苏辙面上。
八郎没事儿!
真是太好了!
兄弟两人四目相对,苏辙读懂他眼中的深意,本来正高兴的他却又是鼻子一酸,快步上前,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苏轼身上。
苏辙忍不住道:“六哥,没事了!”
“没事了!”
“我,我以后再也不逼你洗澡了!”
苏轼这时已由风清子背了起来,却忍不住扭头看了苏辙一眼道:“八郎,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食言!”
“还有,你也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娘!”
苏辙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想着苏轼如此此时还能如此呱噪,想必是没什么大碍。
苏轼被背去了单独的厢房,厢房里已被碳盆子熏的热烘烘的,光溜溜的他被塞进被窝,又被风清子强罐下去两碗浓浓的姜汤。
张易简道长与苏辙,史无奈都在屋子里陪着他。
厢房内还有懂医术的道士,给苏轼把脉后直说并无大碍,好好将养几日就好了。
苏轼一听这话是眼前一亮:“那道长,我可以回去休息吗?”
“在书院中,也没人照顾我!”
说着,他更是忙添了一句:“还有八郎,让我与我一块回去吧,方才他找我也吹了冷风的。”
“他半年前就病过一场,身子弱得很,若是再病了,那就麻烦了。”
苏辙:……
史无奈:???
苏轼虽勤学好问,一心向学,但如今都到了腊月底,没几日就过年了。
他想着每年过年之前家中都热闹的很,苏老太爷还会给他们买炮竹玩,自是归心似箭。
张易简道长想着苏轼还有心思想这些,那定是无事,点点头便答应下来。
一旁的史无奈不免着急起来:“道长,那我了?”
“那我了?”
“方才我也是跟着八郎一块四处去找六郎了的。”
“您别看我身强体壮,壮的像头小牛犊似的,可我娘说了,我这叫什么虚胖……咳咳,不说不打紧,一说我脑袋也有点晕了。”
“我生病了倒是不要紧,若将别的学童传染就麻烦了!”
张易简道长瞧他那一脸期待的样子,也道:“那你们明日一早都回去歇息吧。”
"等明年元宵节之后再来书院吧。"
史无奈高兴的是一蹦三尺高。
苏辙忍不住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无奈哥哥,你就装吧,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史无奈正色道:“谁撒谎啦?”
“我可一直与你一起在找六郎了,我的鞋袜也都湿了。”
说着,他就眼疾手快脱下鞋子。
屋内本就暖和,再加上他们脚边也放了个碳盆子,史无奈鞋子一脱,苏辙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臭气扑面而来,熏的他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躺在床上的苏轼纵然已有几分鼻塞,却也是闻到了臭味。
两人齐齐开口:“快!快把你的鞋子穿上!”
史无奈不免有几分洋洋得意:“你们信不信嘛?”
苏辙眯着眼睛,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信!我信!”
“无奈哥哥,你快把鞋子穿上吧……”
史无奈这才哈哈大笑着将鞋袜穿上。
苏辙与苏轼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屋内的气氛热闹极了。
史无奈又玩了会,这才回去。
而苏辙则留下来陪苏轼,他与苏轼一同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轻声道:“六哥,有句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今日你死里逃生,福气还在后头了。”
说着,他更是道:“爹爹与娘说了,我们兄弟两人在外要互相照应,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我们两人都不分开好了。”
他现在想起这件事,仍觉得后怕。
若不是张易简道长借来打猎的细犬,只怕他们寻一夜都寻不到苏轼的。
这样冷的天,一夜足以将人冻死。
苏轼却是个心宽的,想了想,认真发问道:“那我以后要是去茅房拉屎,你不想拉屎,你也与我一块吗?”
“八郎,你向来爱干净,你会愿意?”
“若是你实在不愿意,也不必在茅房里等我,在门外等我就是了!”
苏辙:……
他就不明白苏轼的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为何会与寻常人不一样。
他们兄弟两人今日皆受了惊吓,又累坏了,很快就躺在舒服暖和的被窝里睡了过去。
即便睡着了,两人还手牵着手。
翌日一早,苏辙他们三人坐上马车时,已知晓了后半夜的事。
还未等人寻上门,知晓苏轼获救消息的程之元就跪倒在张易简道长院子里,连连磕头认错。
冰天雪地里,程之元足足跪了半个时辰,张易简道长都未露面。
风清子直说要他收拾东西回家去吧,北极院容不下他这等学生。
这话说完,风清子都懒得搭理他。
不光如此,一大早张易简道长就差人去衙门报官,说程之元妄图害死苏轼,更在北极院门口贴上告示,将程之元罪行告知所有人,并明确表示北极院永不会允许程之元再踏进天庆观一步。
这消息一出,在北极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北极院开办至今,也不是没人被劝退,像寻衅滋事、偷盗之人,自是不会留的。
但张易简道长一向觉得人皆会有悔过之心,也许孩子们长大会学好,所以只将人劝退学院,并未声张。
唯独程之元,可谓北极院开院以来第一人。
苏辙他们坐在回程的马车上,也讨论起这件事来。
史无奈是义愤填膺道:“……有道是一命偿一命,程之元想要害死六郎,就该要他以命抵命,实在不行,将他丢到柴房中冻一夜。”
“就这样将他赶出去,实在太便宜他了!”
苏辙无奈道:“无奈哥哥,你把这事儿想的太简单了点。”
“若道长真这样对程之元,那道长与程之元又有什么区别?”
“伤人害命,自有官府做主!”
他也知道就算这件事闹到官府去了,因程之元年纪尚小,因程家在眉州的关系,这件事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也只能如此了。
明面上看,程之元乃至程家损失极小。
但往远了看,此事之后,程之元会名声一落千丈,别的书院敢不敢收他可不好说,就算真有书院敢收他,那些学子也会对他指指点点,小心提防。
程之元这辈子都会背负着“杀人凶手”的名声。
以后想走仕途这条路就难了,那等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至于程家,能教养出程之元这样儿子的人家风又能好到哪儿去?
很快,就连程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如此想来,这般结果好像也不算太糟。
苏辙与苏轼很快到了苏家,两人刚下马车,谁知史无奈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们俩刚回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史无奈就解释道:“我一个人回去怪无聊的,连玩伴儿都没有,还不如在这儿和你们一起玩了。”
苏辙忍不住道:“无奈哥哥,你就不想你爹爹和娘吗?”
史无奈点了点头,却是豪气万丈道:“想归想,却也没那么想,能够克制得住。”
“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孩子,实在是无聊。”
苏辙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史彦辅看向他与苏轼总是一脸羡慕的眼神。
有这样一个糟心儿子,谁不羡慕别人家的儿子?
苏辙他们三个便手牵手进了苏家大门。
程氏听说这消息后吓了一大跳,连忙迎了出来,惊讶道:“六郎,八郎,你们怎么回来了?”
她知道两个儿子聪明归聪明,却也是顽皮,特别是苏轼。
再加上一个史无奈,三个孩子凑在一起,能把天都掀翻。
苏辙一眼就看出程氏在想些什么,连忙解释起来。
当然,他昨夜答应过苏轼,说不会把苏轼长时间不洗澡的事情告诉程氏,便有意弱化净房里发生的事,将剩余之事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程氏那样镇定的一个人,听闻这话却是气的发抖,连声道:“好!好!真是好得很!”
“他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想要害了六郎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