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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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檀忍不住开口:“阿娘。”
林绣姑对他摇了摇头:“咱们家是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尤其是九郎,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艰难才把我们从泥沼里重新拽出来。”
“作为弟弟,十一郎应该敬仰兄长,心疼兄长,以兄长为榜样努力,而不是嫉妒怨恨他。”
林绣姑慢慢止住了眼泪。
“他今日少年夭折,全是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林绣姑说到这里,目光慢慢看向霍新枝、霍新柳和霍成朴。
她研究依旧很红,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嘴唇也苍白无色。
崔云昭能明白她骤然失去儿子的痛苦,可此刻的林绣姑却又是那么清醒和坚强。
她在用霍成樟的死,为霍檀扫清家里最后的障碍。
她以此训诫其他孩子,让他们安守本分,不要像霍成樟一样作茧自缚。
此刻,崔云昭心里越发敬佩林绣姑。
她或许有过脆弱和逃避的时候,可当她能站起来后,她就是最坚强的母亲。
她在用全力保护所有的孩子。
霍檀的前路已经势不可挡,以后不知道会走到什么位置,她现在把话说开,提前训诫其他孩子们,就是为了以后一家和睦。
“我不想再有一个十一郎了。”
说到十一郎三个字,林绣姑再度泪如雨下。
她哽咽地道:“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你们可怜可怜我,不要再让我失去了,好吗?”
霍新柳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霍成朴流着眼泪看母亲,又看了看兄长,干脆地站起身来,在林绣姑面前跪了下去。
“阿娘,我们都听你的,也都听阿兄的。”
紧接着,霍檀等人一起起身,跪在了林绣姑的面前。
“阿娘,谨遵教诲。”
林绣姑勉强笑了一下,说:“好,好,都起来吧。”
把话说完,林绣姑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她红着眼睛看向霍檀,又看了看霍新枝,有些犹豫:“你们祖母病了两年多,此刻过世谁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十一郎,要如何说?”
霍檀看向母亲。
林绣姑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期许,也没有任何癫狂和偏执,她依旧是清明的。
她没有崩溃。
霍檀正要说话,林绣姑就又开口了。
“九郎。”
“九郎,无论你如何安排,我都不会怪你,毕竟是十一郎有错在先,”她顿了顿,语气很坚定,“但此事绝对不能影响你,影响你的未来。”
“所以你放手去做。”
崔云昭心里一松,却也跟着叹了口气。
霍檀应该早就有了决断,此刻听到林绣姑的话也不再犹豫,直接便道:“今日十一郎会跟随巡防军外出巡防,偶遇山匪,为保护百姓战死。”
这个死法是相当体面的。
不仅给了霍成樟最后的脸面,也给霍家增添一抹荣光。
一门父子皆战死的家族,可以称得上是满门忠烈了。
林绣姑没有埋怨霍檀利用霍成樟的死,反而有些欣慰,她浅浅呼了口气:“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话说完了,众人便想都离开,让林绣姑独自一人安静一会儿,但林绣姑却忽然开口了。
“九郎,皎皎,你们留下,我有话要说。”
崔云昭心跳有些快。
她隐约猜到林绣姑要说要紧事,于是同霍檀对视一眼后,夫妻两个前去关上房门,又重新回到林绣姑的身边。
林绣姑看了看紧闭的堂屋房门,对两人招招手:“咱们去里面说。”
崔云昭上前扶住她,才发现林绣姑手心冰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无奈地笑了笑,被霍檀和崔云昭撑着才勉强站起身,低声道:“老了,不中用了。”
崔云昭柔声安慰她:“阿娘,以后家里还得靠您呢,有您在,咱们就有主心骨。”
等在屋里坐下,林绣姑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为了你们,我也不会那么早走的。”
回到了卧房,林绣姑的精神好了一些。
崔云昭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林绣姑也端起来慢慢喝了。
等喝完了茶,林绣姑才开口:“你们阿姐性格耿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她却是坚强而正直。”
“柳儿天资不佳,单纯懵懂,不懂那些大是大非,我只求她以后做个快快乐乐的人,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十二郎。”
说到霍成朴,林绣姑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十二郎最像九郎,最是善良正直,也努力勤勉,最要紧的是,他聪明也懂事,很尊敬你们。”
家里剩下的这三个孩子,林绣姑一一说过。
她顿了顿,才道:“对于他们,我还是放心的,对于九郎,我就更放心了。”
她没有说霍成樟。
林绣姑说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
“你们心里早就有疑惑了吧?为何老太太那么不待见九郎,连带着对皎皎都很冷淡,没做一件好事。”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霍檀对崔云昭点点头,崔云昭才轻声细语的说:“可能因为长孙夭折,让她喜欢不起来夫君。”
林绣姑摇了摇头。
“作为长辈,作为母亲,不喜欢和狠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个母亲和祖母是不可能憎恶怨恨自己的骨肉至亲的。”
崔云昭心中狂跳。
冥冥之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林绣姑缓缓抬头看向霍檀。
“有些事与其一直猜测,还不如明明白白说清楚。”
“我生你大哥的时候伤了身,大夫说很难再有孕,当时你们阿姐年纪小,又病了,家里日子很难过。”
“当时老太太对长孙寄予厚望,眼见孩子没了,就有些气不过,整日里拿我出气。”
以老太太的秉性,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那时候你们父亲要经常外出征战,他怕我在家里日子艰难,当时就想先从霍家抱养个孩子回来,过继成为嗣子,这样一来,那家人也会关照我。”
霍展真是好丈夫,好父亲。
霍檀神情也有些动容。
他紧紧攥着拳,崔云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安抚他的紧张。
霍檀从来不会这么紧张的,崔云昭明白,他自己也已经猜到了什么。
林绣姑的目光干净,她一直看着霍檀,眼眸里只有纯粹的慈爱。
“下定决心之后,你们父亲就去禀报了你们祖父,然后我同他就一起外出,去守心寺上香,想要求签,看事情是否能顺利。”
“就在我们去上香那一日,寺里的小沙弥说,前日里有人把一个男婴遗弃在了寺院门前。”
霍檀心头一跳,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崔云昭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紧紧攥着霍檀的手。
林绣姑依旧那样慈爱地看着霍檀。
“当时小沙弥说那孩子是个早产儿,很孱弱,寺里用米汤很难养活,主持挺难过的。”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我跟你父亲需要一个儿子的时候,他就从天而降。”
“那个孩子就是你。”
林绣姑似乎回忆起当年的时光,脸上慢慢有了些笑容。
能看得出来,此刻她是无比放松的。
整个人也从霍成樟的死里解脱出来。
“当时我跟你父亲动了恻隐之心,便去看了看你,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瘦小。”
“小小的一团,缩在襁褓里,单薄又脆弱,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你跟大郎是那么像,似乎就是大郎重新回到我身边一样。”
林绣姑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但这一次,眼泪却是喜悦的。
“你那时候太脆弱了,一直在庙里养着不行,我跟你父亲当即就把你抱回了家,你们父亲到处买牛乳和羊乳,磕磕绊绊把你拉扯起来了。”
“那个时候,哪里都不太平,我们问过守心寺的住持,他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为防万一,我跟你们父亲做了一场戏,假装你是我生的。”
“还好你那时候瘦小,又是早产,我装了两个月,就说你出生了,我知道外人可能会有些怀疑,但我们一口咬定你是亲生,你父亲又给你上了族谱,你们祖父也点头同意了,众人便也都信了。”
“后来日子久了,人们就忘记了这件事,只有左邻右舍的邻居偶尔会提起,不过那时你们父亲已经身居高位,便无人敢多话了。”
这样的年月,捡孩子是常有的事情,但上了族谱,认为自家人的并不算多,大多数都当成养子来记名。
林绣姑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看向霍檀。
“九郎,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顾老太太对霍檀这般厌恶,厌恶到恨不得他去死。
崔云昭此刻却有更深的明悟。
他终于知道,为何今生的霍成樟会忽然动手,为何前世的霍成樟会对霍檀下毒。
就因为霍檀不是亲生的。
他怕以后霍檀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他无法从霍檀那里顺理成章继承皇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卸掉了所有心理的障碍之后,果断先下手为强。
如此一来,此前种种都说得通了。
崔云昭心里微微叹气,她偏过头,看向眼眸发红的霍檀。
今日霍檀连遭大事,心绪难平,眼睛一直都是红的。
崔云昭心疼他,此刻却又不好多言。
事关霍檀的出身,事关多年的恩情,霍檀需要自己慢慢定下心神。
霍檀红着眼看向林绣姑。
片刻后,他站起身,直直给林绣姑跪了下去。
“阿娘,多谢你给了我新生。”
没有霍展和林绣姑,霍檀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他会是乱世之中最微不足道的弃婴,本可能无声无息死去。
霍檀眼角有泪,慢慢滑落脸颊。
“阿娘,年少时我生病,您跟父亲衣不解带照顾我,倾尽家财用最好的药,后来我长大了,您照顾我无微不至,父亲教导我耐心仔细,我同阿姐一起,从来没有任何分别。”
霍檀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身,因为从小到大,他都跟亲生孩子一般无二。
就因为霍展和林绣姑从来都没有偏心过,所以霍檀根本就不会往出身上怀疑。
明明是最简单猜到的事情,却因为林绣姑和霍展的慈爱而掩盖了真相。
霍檀声音都是哽咽的。
“阿娘,无论我是不是您跟父亲亲生,你们就是我的父母,阿姐、柳儿和十二郎,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二十二年的情分,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抹杀。
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亲情也是实实在在的。
林绣姑泣不成声,她弯腰想要扶起霍檀,可霍檀却膝行两步,来到她身前。
他握住母亲的手,一如年少时。
“阿娘,多谢你养育我长大。”
林绣姑哭声呜咽:“傻孩子。”
崔云昭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如释重负,却又为霍檀高兴。
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他们都是一家人,从今往后,彼此之间只怕会更加亲密无间。
林绣姑握着儿子的手,声音平缓而低沉:“当年我们问过守心寺的住持,住持说你的襁褓很破旧,身上什么信物都没有,根本不知你的出身,至于你的亲生父母,也无从得知了。”
霍檀却摇了摇头。
他紧紧握着林绣姑的手,言辞恳切:“阿娘,我不需要亲生父母,他们将我遗弃,便断了骨肉亲情,我已经有自己的父母了。从小到大,我都很幸福,不能再要更多。”
“当年战乱,弃婴无数,我只是其中之一,我能成长至今,同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关系,只因父亲和母亲的养育和教导,才有今日的我。”
说到这里,霍檀养着头对林绣姑笑了:“阿娘,你骄傲吗?”
林绣姑又哭了。
不过这一次,她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卧房里的气氛慢慢好转,林绣姑还是拽起了霍檀,道:“这件事,就你们夫妻二人知晓便好,不要告诉他们。”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明日还要治丧,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下午家里就要忙了。”
林绣姑叹了口气:“好好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从正房出来,夫妻两个沉默回到了东跨院。
等回到卧房,房门一关,霍檀转身就抱住了崔云昭。
他那么用力,似乎要把崔云昭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崔云昭此刻才明白,为何林绣姑一并告诉她真相。
因为霍檀需要有人可以倾诉。
霍檀抱了她很久,久到崔云昭都分不清时辰,霍檀才微微松了松她。
“皎皎,我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结果。
崔云昭轻轻拍着霍檀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了霍檀疼痛的心。
“因果循环,世事无常。”
崔云昭柔声道:“梵音,你看父亲给你起的表字,也是希望你不要忘记守心寺的恩情。”
“檀香萦绕,梵音徐徐,冥冥之中,神佛保佑。”
“你如此幸运,即便被人遗弃,也得如此好的父母,也得这样幸福的童年,梵音,”崔云昭的声音温柔,稳稳拖住了霍檀下坠的心房,“苍天如此眷顾你,或许就是为了让你拯救天下苍生。”
“为了过世的父亲,为了慈爱的母亲,也为了家里姐妹兄弟,梵音,我们可以坚定走到最后的。”
霍檀缓缓舒了口气。
“是,我们可以走到最后的。”
“苍天救我,我必敬天。”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这个点估计宝子们都猜到了,大家都好厉害哈哈~

崔云昭安慰了几句霍檀,霍檀便慢慢冷静下来。
他同崔云昭一起坐下, 两人安静喝了两杯茶, 才抚平了心中的跌宕。
“这几日治丧,娘子定是辛苦, 熬过去这几日, 恐怕也不得闲。”
崔云昭看向霍檀:“怎么?”
霍檀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边关告捷,是我同封大将军一起打下来的局面,朝廷不会只褒奖封铎,对我没有任何封赏。”
“封铎在武平坐镇多年,朝廷不会轻易动他,只能不断封赏,才能让他稳坐边关,保家卫国。”
崔云昭深吸口气:“对你就可以有其他方式。”
霍檀凝眉,叹了口气:“对。”
这几年来,他跟崔云昭读了许多书,以史为鉴,思路广阔,眼界深远。
他已经猜到朝廷会如何褒奖他了。
给不了藩镇,做不了节度使,却可以荣耀加身,权柄在手。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崔云昭倏然笑了:“看来,我们又要搬家了。”
霍檀握住崔云昭的手,道:“有劳娘子了。”
崔云昭摇了摇头,她想到之前的那个梦境,此刻冷静下来之后,她有了更多想法。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光。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晴日,崔云昭还是觉得有些寒冷。
“夫君,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是你呢?”
霍檀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想过的。”
厉戎的战争发动时间非常巧妙,在夺下燕州,又连续同封铎征战几月后,厉戎已经占了上风。
当时边关告急,中原腹地危如累卵。
朝廷内外,若是选择一员大将,其他节度使都要守卫藩镇,不能有所行动,最可能被派往边关的就是吕继明。
吕继明既不是节度使,伏鹿又有拓跋氏守卫,吕继明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吕继明却刚好被人刺杀了。
他身受重伤,苟活于世都难,更何况是上战场了。
吕继明既然不能去,剩下便只有冯朗。
冯朗离开,留霍檀跟拓跋弘两个年轻将领守卫伏鹿,一旦武平被攻破,伏鹿可能也危在旦夕。
当时是冯朗力荐霍檀出征。
冯朗甚至去了一趟岐阳,直接面见郭子谦,两人秘议两个时辰后,郭子谦直接同皇帝陛下写了密折。
后来的事情,就如同现在看到的这般。
霍檀这样一名年轻的将军,最终完成了他的使命,甚至不仅把博术斤打回北漠王庭,隔绝在燕阳关外,甚至重新夺回了燕州。
这给了厉戎重大的打击,也给了大周绝对的信心。
此时的大周空前团结,朝野上下都对霍檀多有褒奖,最重要的是,连续的胜战让百姓心里踏实。
当时为了让霍檀好好打仗,朝廷封其为绕曲观察使。
但绕曲不过是个小州府,比博陵还要小,根本不能设立藩镇,它距离武平太近,也没必要设立藩镇。
故而霍檀这个观察使其实是虚职。
他没有自己的藩镇。
回到伏鹿,他跟冯郎平级,伏鹿由谁来权知,就有有了新的问题。
最好办法就是让霍檀这个大周的英雄加官进爵,荣耀傍身。
夫妻两个想法空前一致。
霍檀看向崔云昭,眸色沉沉:“娘子的意思是,吕继明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崔云昭倏然笑了。
经过了那场梦境,她终于明白了前世的所有事情。
什么花娘娘,花郎君,都是搅乱中原平和的表象,内里隐藏的,是厉戎澎湃的野心。
恩怨情仇,邪祟霍乱,最终的目的都是侵略。
为了这沃野千里的中原。
所图甚大,即便用了数年筹谋,耗费了无数人力,也是值得的。
一旦能成,那未来便都荣华富贵。
是厉戎问鼎天下的荣耀。
这所有的筹谋之下,里面的所有人都成了被摆布的棋子,每个人的野心都被催发,以至于最终全面崩盘。
前世临死时,霍檀已经明白这些。
可为时已晚。
他若还活着,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同她一样,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寂夜里。
国朝无救,厉戎得逞。
前世,霍檀就是变数,今生他依旧是变数。
厉戎自己都没想到,霍檀是这样的天纵奇才,在战场上犹如神助,他不怕死,不怕伤,奋勇向前,势不可挡。
厉戎只得节节败退,退出燕阳关,偃旗息鼓。
而霍檀会藉着这一波东风,水涨船高,一跃龙门便做龙。
霍檀见崔云昭这样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
他站起身,来到窗边负手而立。
丝丝缕缕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点亮了他干净坚定的眉眼。
霍檀已经成年,同刚成婚时相比,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少年稚气。
可此刻,他的气质依旧干净而纯粹。
因为他从来都是内心坚定的。
霍檀声音低沉,一字一顿道:“娘子,我会把他们打退,打散,打死。”
“只有外敌分崩离析,国朝才能稳固,到了那个时候,大周不需要那么多节度使保家卫国,就再也不会有国祚颠覆的可能。”
国朝稳固,才能天下太平。
崔云昭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缓缓吐出口气来。
“你能做到,我相信你。”
谁能想到呢?
一个本应该在遗弃时就死去的弃婴,父母不详,病弱早产,却慢慢长成了大周的大英雄。
他志存高远,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最终,他建立新朝,匡扶国祚,挽救万民于水火,平数年之乱世。
时也命也。
英雄从不问出处。
孤儿也好,弃婴也罢,都不妨碍霍檀攀登悬崖峭壁。
霍檀看着崔云昭:“皎皎,你要一直陪着我。”
崔云昭笑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之后几日,霍家治丧。
因为家里出了大事,冯朗特地登门宽慰,还给了他十日假期,就连皇帝陛下、郭子谦和封铎,以及其他节度使都来信表示哀悼。
一时间,霍家门庭若市,这丧事办的跟喜事一样。
只有崔云昭知道,冯朗过来不是为了宽慰霍檀,是为了跟他说未来形势。
作为恩师,作为一路看着霍檀成长起来的领路人,冯朗对霍檀非常看重。
他自己并无野心,只想守护一方百姓,但他却也知道,霍檀志存高远。
他过来,就是为了给霍檀分析朝廷形势。
等他走了,霍檀同崔云昭说这事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你看我运气多好。”
作为上峰和恩师,冯朗比吕继明好了不知凡几。
他全心全意为霍檀着想,也全心全意为百姓筹谋。
他心中亦有天下。
很快,霍家的丧事就办完了。
全家人扶灵回了岐阳,给两人入土为安。
在岐阳,霍檀特别拜见了郭子谦。
几年不见,郭子谦苍老许多,可对待霍檀的态度却从未变化。
他同林绣姑和崔云昭等人说话的模样,依旧如同故交旧友,十分亲切。
等一家人办完丧事回到伏鹿,实在是人困马乏。
霍檀只休息了半日,就重新回到军营当差,事情太多,守孝之事也可以酌情夺情。
而崔云昭也已经开始跟霍新枝一起清点家中产业,收拾家中的库房物品。
在一家人忙忙碌碌中,汴京突然传来消息,说皇帝陛下忽然重病,卧床不起,不能主持朝政。
如今朝中政事暂由太子裴翊询代为处置,兼有议政殿同平章事及左右尚书仆射等文臣辅政,振国将军、护国将军及殿前都点检等武将守卫,暂时没有大乱。
这个消息就如同野草一般,在朝野内外疯狂滋生。
崔云昭得到消息,并非是霍檀告知,而是谭齐虹早起买菜,听到菜场里百姓议论,家里人才知晓。
等霍檀晚上归家,崔云昭才问他事情如何。
霍檀神情很是肃穆。
“此事为真,并非谣言。但国朝大事,不知道为何传扬的天下皆知,闹得人心惶惶。”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笃定。
此事肯定有旁人插手,有人在其中推波主流,以达成搅乱人心的目的。
“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只是想不到,长信宫亦有内应。”
霍檀道:“朝中只怕要乱。”
崔云昭思忖片刻,问:“那陛下的病……?”
霍檀摇了摇头:“这就不知了,长信宫中的事情,不是我等能随意知晓的,不过陛下的病来的很突然,确实不同寻常。”
他顿了顿,又说:“我手下亲兵营过千,改日我派一都来家里守卫,最近可能会不太平。”
崔云昭点头:“我知道,我会让家里人少出门, 十二郎和柳儿都不去读书了。”
景德七年, 因为打仗, 今年的秋闱暂停, 没有科举。
崔云霆今年没有下场,一直在伏鹿书院苦读,崔云昭道:“我也会去一趟三堂叔家,看来要提前去汴京了。”
如今崔方明和殷行止在朝堂上一直不温不火,两人都不是会钻营攀附的性子,都是踏实当差。
三堂叔一家没有搬去,也是因为崔方明没有升迁的缘故。
但现在时局动荡,霍家可能要搬去汴京,如此一来,三堂叔一家一起去汴京,倒是能被霍檀关照一二,独自留在伏鹿反而不安全。
霍檀点头,道:“辛苦你了。”
他每日繁忙,家里事都压在崔云昭身上。
崔云昭却笑了一下:“哪里就说辛苦,有事情忙碌反而是好事。”
霍檀握了握她的手,夫妻两个都没有在说话,气氛却亲密而融洽。
成婚多年,已经是老夫老妻,有时不需多言,彼此都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沉默片刻,崔云昭道:“夫君的晋封旨意恐怕要提前了。”
皇帝重病,朝野动荡,百姓们人心惶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果然,小年前日,朝廷下达旨意,褒奖保家卫国,英勇无双的霍檀,霍观察使。
圣旨亲封霍檀为定远侯,食邑三千户,封崔云昭为定远侯夫人。
另封霍檀为长汀承宣使,兼任绕曲观察使,并殿前都指挥佥事,率殿前兵马营万人拱卫京师。
至此,霍檀正式成为朝中重臣。
长汀就在汴京跟岐阳之间,是军事重镇,原为殿前兵马营驻军地,后来经过数十年的发展,成为新的军镇。
一般长汀承宣使都为殿前都点检,但现在的殿前都点检为当今皇帝陛下的妻弟,太子殿下的舅父,国舅爷于未平。
于未平少时便追随在裴业身边,一路忠心守卫,多年来出生入死,后裴业登基,封他为利泽节度使并殿前都点检,长汀承宣使另安排旁人接任。
国舅爷于未平本就有藩镇,所以他并非长汀承宣使。
会调去汴京,本就在霍檀跟崔云昭对于意料之中,但霍檀确实没想到,给他的职位这么要紧,直接便成为殿前亲军统领。
要知道,殿前军一直都在国舅爷于未平手中,从未有过改任。
这个任命实在不同寻常。
此时他们远在伏鹿,胡思乱想毫无必要,便趁着新年好好收拾家什,一点点往汴京搬家。
过了上元节,新年便算过完了。
元月十六,霍檀点手下亲兵两千人并原伏鹿大营五千人开拔,赶赴汴京。
士兵们会在长汀安营,霍檀全权交由属下几位心腹大将来办,他自己陪同家人,直接来到汴京城门前。
朝廷会给霍檀爵位,一是为了褒奖他的英勇,二是为了平复百姓恐慌,三则是为了让他全家搬来汴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若是全家都在汴京,霍檀就必须要听话了。
这个爵位既是褒奖,也是限制。
霍檀跟崔云昭心里都很清楚,但汴京是必须要来的。
不来就是有反心。
到了汴京会面对什么事情,两人都不知晓,但他们的心却都很坚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事解事便好,无需为未来过分担忧。
此刻,一家人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汴京雄伟的城墙,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入汴京城的手续文书很繁琐,崔云昭跟霍檀一起同守城的巡防军指挥交接户籍信息,马车里,林绣姑不由握了握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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