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孩子多,孤寡的老人也多。
霍檀摇了摇头:“不算多,也有那么几个,瞧着都在竭尽所能照顾孩子们。”
崔云昭便叹了口气。
“要不明日我去一趟?给送一些米粮棉衣?”
这一次,霍檀却没有答应。
“不用,你去会打草惊蛇,”霍檀道,“若那抚育堂真有问题,一旦你去了,他们就会立即把事情掩盖下去,不会再留后路。”
霍檀道:“我会让谭齐丘去查一下。”
谭齐丘是巡防军,刚好可以顺路去抚育堂看一看,倒是掩人耳目。
崔云昭便道:“好,有劳郎君了。”
“那些孩子们,我也叮嘱一下谭齐丘,若是碰到,就劝说一下,若是他们愿意过来,娘子想要如何安置?”
崔云昭便道:“绸缎庄那边还缺绣娘,那边女孩儿更多,倒是可以去做绣娘学徒,男孩就做长工便是了,反正家里的铺子多,哪里都能养活人。”
这话一说,倒是显露出金玉门户的底蕴来。
霍檀不由赞道:“娘子心善又有能力,小生实在佩服。”
崔云昭笑着睨了他一眼:“你是哪里来的小生,怕是连《蟾宫曲》都没听过。”
霍檀伸出手,把方几推到边上,直接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他手心温热,给了崔云昭无与伦比的热度。
霍檀一个用力,就把软若无骨的娘子拉进了怀中。
屋中的薰笼劈啪作响,黄花梨案几上的紫金香炉燃着鹅梨香,桌边的莲花对灯烛影摇曳,照得一室温暖。
方几上的祁红还热,幽幽散着茶香。
端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崔云昭懒懒躺在霍檀身上,嗔怪一句:“我腰疼。”
霍檀无声笑了笑。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去碰她的脸颊,逗得崔云昭不停笑。
霍檀给两个人换了个姿势,轻轻按摩崔云昭的后腰。
“是我昨夜太不知道节制了,”霍檀检讨,“以后我一定改正。”
崔云昭脸上泛红,轻轻捏了他一下:“没有以后了!”
霍檀却不干。
“怎么能没有以后了?”
霍檀在崔云昭耳边低声问:“娘子昨夜不也挺欢喜的?”
他这一说,崔云昭被他逗得满面通红。
“无赖,说这些做什么?”
崔云昭的声音很低,几乎要听不见了。
她发现,霍檀脸皮真的厚,这事也要拿来说。
霍檀一点也不脸红,他认真聆听崔云昭的话,然后就正色道:“自然要说的。”
“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我哪里做的不好,娘子可以说。”
“我一定虚心学习,努力改进,争取让娘子开心。”
崔云昭的脸几乎要红透了,她别过头,不肯理他。
霍檀却不气馁。
他再接再厉,继续问:“娘子,以后我们都行几次?”
他无赖地说:“你定,我都听你的。”
于是刚起来洗漱的夏妈妈,就听到正房传来自家小姐清晰的娇嗔声。
“霍檀,你闭嘴!”
紧接着,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等夏妈妈打了水回来,才听到姑爷低声笑着说:“这一次我闭嘴了,娘子怎么还不高兴?”
昨夜里折腾得狠了,今天霍檀自己都没什么兴致,同崔云昭说了会儿话,夫妻两个就歇下了。
这一夜睡得早,也睡得沉,早上霍檀早早醒来,崔云昭也跟着醒了。
霍檀让她继续睡。
崔云昭半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半晌还是道:“睡不着了。”
霍檀低声笑了笑,知道她嫌弃不刷牙就亲她,于是便弯下身,同她碰了一下额头。
“那就躺着。”
“躺着做白日梦。”
崔云昭就笑了一声。
她催着霍檀赶紧起身,然后就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
崔云昭确实想赖一会儿床,结果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时,霍檀已经出门了。
今日无事,崔云昭用过早食,就在书房里读书。
她之前从家中取了许多医术回来,正在一本一本读,最近又找到了一本药理,继续钻研。
只不过老神医所说的牵机药确实太过神秘,崔云昭一连看了好几本,都没有找到想要的内容,只能继续读下去。
老神医当时说的《药经》和《百毒谱》崔云昭也费劲寻了来,粗粗翻过,上面确实有记载马钱子这一味药,只不过上面只有寥寥几笔,内容还没有老神医说得多。
崔云昭便只能继续寻找其他药书。
她翻看书本,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用来记录梦境和前一世重要大事的纸笺。
崔云昭拿起纸笺,从头到尾慢慢看了一遍,目光停顿在了最后的那个梦境里。
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情。
当时那两位太医说辞含糊不清,让人以为他们所说的病人是生了病,如果不是呢?
太医说话本来就含糊,开方子也是,从来不肯说清楚。
既然有人用牵机药毒杀了她,那会不会有人,也用牵机药去毒害别人?
亦或者,用了其他的药呢?
若是如此,确实也是无药可医的地步,跟病入膏肓是一样的。
崔云昭垂下眼眸,拿起狼毫,在纸笺上添了一笔。
等到写好了,崔云昭又反覆看了一遍,才把纸笺折好,放到她自己的妆奁里。
她的妆奁匣子霍檀从来不会翻看,梨青和桃绯也不会去动,比较安全。
做完这些,崔云昭就没有心思再看医书了,她索性找了一本梦楚的游记来读。
读着读着,崔云昭的神情又变了。
她不自觉直起腰背,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了起来。
这本游记记录的是一名游侠,在梦楚一代游历的故事,基本上就是梦楚等地的风土人情。
因为梦楚位置偏僻,并且在多年的战乱之后,如今已经不属于大周,而属于南越,现在想要知道梦楚的消息更难。
南越大多都是密林和部族,部族的族人生活隐蔽,不与外世接触,关于他们的故事是很神秘的。
更有甚者,因为久不见外族人,所以他们对陌生人也都很防备,不会对他们热情。
看老神医的意思,那本崔云昭一直没有找到的《楚天志》一是年代久远,距今已经过了多年,二是对于梦楚和天水一带的风土描述并不细致,有编造嫌疑。
所以老神医并没有当成真事的故事来读。
要不是崔云昭提起,老神医大概都想不到牵机药这种毒药,他甚至不能确定这种毒药是否一定存在。
崔云昭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揉了揉眉心。
歇了一会儿,她继续翻看这本书。
这本书的作者本来就是梦楚人士,因为年少就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十几岁时就离开了深山,走了出来。
他多年在梦楚游历,因本身就是梦楚的族民,所以并未被排斥,反而可以很好地融入当地的生活里。
这本游记名字叫《梦楚》,算是一语双关,有梦回楚地的意思。
崔云昭看的很认真。
她看着看着,就看到这位游侠到了一个叫武家岭的村子。
这个村子在武家山上,因为已经算是密林深处,所以村中的族人很少,不过只有五六十户。
尤其是因为多年封闭,他们的医药很落后,至今还在沿用巫医来治病救人。
游侠记录了几种病症。
其中一种病症,就是这个地方的村民经常会忽然抽搐。
而且村民们最多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就会逐渐全身萎缩,不能出门,最后抽搐而亡。
当地人对此病不了解,也没有厉害的大夫,便都当成是山神的诅咒,每年都要供奉山神,以求长生。
可是完全没用。
最后他们的巫医只能用另一种毒性很低的红棘藤来缓解病症,让族人在忽然抽搐时很快无力平息下来,但时间久了,武家领的人就会越来越眼盲,最终导致失明。
寿命也并没有被延长。
这位游侠去这个村子的时候,感觉他们的病症很奇怪,年少时往往不会得病,一旦开始上山打猎,开始耕作采摘,才会得病。
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杀了山里的神兽,才触怒了山神,但那位游侠见多识广,并不觉得是什么诅咒。
他当时就跟族长说肯定是山里有某种有毒的草药,他们沾染到了才会犯病,若是完全不沾染,就不会犯病。
希望他们换一片山林,若还不行,最好全村搬走。
但这提议根本不可能被接受。
最终,那位游侠只能遗憾地离开了。
不过他离开之前,也听到村里人小声议论,说当年有几个年轻人不想在山里等死,离开了武家岭,从此再未回去。
崔云昭看到这里,觉得这个描述跟马钱子的毒性非常相似。
尤其这个村子里的人并没有误食马钱子,而是入山之后沾染碰触,或者食用了被马钱子污染过的溪流,也可能是带回了被马钱子毒死的野兽。
因为村人完全不知道是毒物导致,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去防备,也不会切断来源,导致了村中所有人都染病。
如果说孩童年少时不会得病,那应该不是带回了被毒死的野兽,问题就出现在山林里。
最后那名游侠也提到,武家岭的人是离开过深山的,并且离开了不止一人。
也就是说,马钱子这种毒药,很可能被不知情的年轻人带出来,并且误打误撞落到了药者手中。
之后药者是否去过武家岭采集草药,崔云昭不得而知,但既然前世她就是被牵机药毒杀而亡,就意味着马钱子这种毒药肯定是被人发现了的。
否则那些医药典籍也不会记录。
崔云昭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她把重新取出纸笺,把游记里的这部分一一记录下来,然后便继续认真读下去。
后半部分,就没有有关毒药和怪病的游记了。
崔云昭全部看完,才长舒口气,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一上午都没有吃上一口水。
中午用过了饭,崔云昭睡了一会儿,下午就过去西跨院那边,先去问了问木婆子,见老太太已经老实了,便陪着林绣姑说了会儿话。
老太太不在,家里的气氛真是翻天覆地,就连霍新柳也偶尔会在院子里散散步,仰头看天发呆。
一晃神就到了晚上。
霍檀今日是踩着晚霞到家的。
他回来的时候,晚食已经备好了,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巧婆子不在,家里的饭食倒是越来越好。
今日晚上有一大盆芋头烧排骨。
除此之外,还有鲜鱼鲊,水晶脍,豆腐羹,素白菜。
霍檀还拎了一盒子糖糕回来。
他把糖糕递给崔云昭,自己去洗手,然后才道:“回来路上瞧见,今日排队的人不多,就买了一盒。”
“我记得柳儿爱吃这个。”
霍新柳自从那盒子糖糕出现,就再也没有挪过眼睛了,好半天才听到阿兄这般说,立即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干净,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美好。
“多谢阿兄。”
霍新柳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虽然说话很慢,但吐字却很清楚,不会让人听得费力。
一家人坐下来,就开始吃饭。
席间也不过说些今日里发生的琐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等用过了饭,霍檀和崔云昭就要回去西跨院了。
倒是霍成樟喊住了两人。
他站在那,难得有些犹豫。
霍成樟是家里孩子中最冲动也最果断的,他想要什么就直接说,想做什么都直接做。
所以现在见他犹豫,霍檀还有些惊讶。
“十一郎,怎么了?有事你但说无妨。”
霍成樟方才吃饭的时候就没说几句话,显然是心里藏了事。
听到这话,霍成樟想了想,才抬起头道:“阿兄,今日武学的周教习说,若是我愿意去武行班,可以学到武学最好的烈阳长拳,只是……”
只是要多交束脩。
他不说,崔云昭也立即就明白了。
霍檀同崔云昭对视一眼,便洒脱一笑。
“这是好事,证明教习看重你,”霍檀道,“既然这样,明日便让阿姐陪你去一趟,把束脩给交齐。”
霍成樟立即就高兴了。
他马上扬起笑脸,很精神地喊:“多谢阿兄。”
霍檀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十一郎,你好好学习,等过几年参军,一定能建功立业。”
霍成樟使劲点头:“我知道的阿兄,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和阿娘的期望。”
这事情说定,霍檀就跟崔云昭回了东跨院。
待洗漱完,夫妻两个又在罗汉床上坐定了。
今日霍檀倒是没有煮茶,只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
盒子造型古朴,上面雕刻有精致的如意云纹。
崔云昭打眼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如意斋的金器?”
霍檀点点头,打开了盒子。
桌上的绣球纱灯灯光明亮,烛火摇曳,照耀得盒中金玉熠熠生辉。
那是一条做工精致的八宝璎珞。
璎珞中央有一块掐丝如意,如以上镶嵌了一块硕大的红玛瑙,四周点缀有各色宝石,灯光之下简直是璀璨夺目。
霍檀凝望着崔云昭如玉的容颜,问她:“娘子,喜欢吗?”
崔云昭自然是很喜欢的。
如意斋的金器在整个大周都很有名气,尤其是他们的金饰头面,在汴京被夫人贵女们争相抢购,多年来一直都很流行。
不过博陵倒是没有如意斋,只有岐阳和伏鹿才有。
崔云昭笑着看向霍檀,那双漂亮的凤眸似乎也被金玉点亮,光彩夺目。
“郎君哪里来的这珍惜物?”
霍檀见她喜欢,也跟着笑了。
“我今日去寻吕将军,说家里喜欢吃那祁红,想要再求一些,但吕将军说昨日已经都赏了出去,没有其他的了。”
“不过他家中夫人年纪都大了,用不上那些珍贵头面,便把郭节制赏赐的这条璎珞给了我。”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由笑道:“他倒是大方。”
吕继明这是明白了霍檀的意思,想要顺水推舟,让霍檀也高兴,只可惜红茶确实没有了,便给了更贵重的东西。
尤其这个主意是崔云昭出的,吕继明这是隐晦地让霍檀感谢崔云昭。
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吕将军做事一贯如此。”霍檀笑了一下。
他从盒子里取出璎珞,看着崔云昭:“娘子,我给你戴上?”
这条璎珞确实很贵重,尤其上面那颗玛瑙,又大又圆,应当也不是如意斋的普通款式。
崔云昭点点头,她探出身去,就让霍檀给她把璎珞戴在颈子上。
灯光之下,美人本就霞明玉映,再配上这一条精美贵重的璎珞,更是肌肤赛雪,光彩夺目。
崔云昭此刻问霍檀:“郎君,好看吗?”
霍檀深深看着她,片刻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好看,”霍檀顿了顿,“娘子更好看。”
崔云昭就笑了起来。
收到了礼物,崔云昭很高兴,却还是把那璎珞取了下来,只对霍檀道:“等明年春日里游园,我再戴上,如今出门都要穿斗篷,戴了也白戴。”
霍檀便说:“好。”
他知道,崔云昭现在不过是军使娘子,即便是博陵崔氏女,也不好戴这么贵重的金玉之物。
好东西,也要配得上身份。
等崔云昭把璎珞放好,霍檀才道:“今日我让谭齐丘去了一趟抚育堂。”
一说起正事,崔云昭的神色就变了。
“如何?”她问。
霍檀便说:“今日正好小丘轮值,他们小队本来也要巡逻,他便引着队长往那抚育堂行去。”
“既然路过了,那就没有不进去看一看的道理,所以他们队伍理所应当进了抚育堂。”
崔云昭听得很认真。
霍檀继续说:“小丘回来跟我讲,说抚育堂里只有五六名老者,还都是老妇人,不过她们倒是能照顾幼童,便不显得突兀。”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年轻的仆妇,一直都在抚育堂里帮忙照顾孩子,小丘说其中有两名她认识,就是博陵本地人,原也是军户女。”
霍檀垂下眼眸,想了想,继续道:“小丘还说,他不敢东问西问,便只能粗粗看过,大概看到了三十几名女孩,十几名男孩,女孩的年龄普遍比男孩儿小,都是十岁以下,男孩倒是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已经帮忙做粗活了。”
“除此之外,抚育堂毫无异常。”
“大家都各司其职,有的在劈柴,有的在做饭,还有的在缝补衣物,大约十来岁的几个孩子都在洗衣,显然是抚育堂接的活计。”
抚育堂虽然是特设的慈善堂,可如今府衙也没多少库银,能给他们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尽量满足每日饭食,不叫他们饿死冻死,已经不容易了。
所以孩子们想要过得更好,就要自己多做活计。
洗衣这种活计,孩子们倒是力所能及,就是天寒地冻,听着实在可怜。
崔云昭叹了口气:“这样听着,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女孩年纪都偏小,我觉得有些不对。”
“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呢?哪怕十六七岁都嫁人了,可十岁到十六七岁之间的也一个都没有?”
霍檀微微蹙着眉头,他道:“也可能跟其他男孩一起出去做工了?”
也有这个可能。
但崔云昭却还是摇了摇头。
“抚育堂有这么多孤儿吗?就光小丘看到的,加上老者,已经有快六十人了,抚育堂哪里能养活那么多人?”
“如果还有人外出,那加起来要有七十人,住哪里呢?”
抚育堂用的是无人居住的荒废院子。
院子里前后有三间屋,还有厢房和厨房等,能住人的房间不过六七间。
哪怕孩子们年幼,都挤着睡通铺,要想住下那么多人也不容易。
这里面还有老者和仆妇,他们要分住两间。
说到这里,崔云昭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具体哪里不对,要从哪里去想,崔云昭却没有头绪。
她抬眸看向霍檀,霍檀也正看她。
四目相对,夫妻两个不约而同苦笑一声。
“似乎确实有问题,”崔云昭叹了口气,“可现在看来,抚育堂不好查。”
“小丘没说其他的事吗?”
霍檀记性很好,今日刚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用回忆,只说:“小丘只说,他走的时候,其中一名熟悉的仆妇,让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出来送他们。”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哦?”
霍檀道:“那队伍里小丘年纪最小,也看着最和善,队长就让他跟女孩说了几句话,让她不用送了,外面冷。”
“不过那女孩看起来很木讷,反应也迟钝,半天才点头,然后就对小丘说,抚育堂很好,什么都有,他们在这里拥有了家,过得很开心。”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客套。
崔云昭不由淡淡扯了扯嘴角:“父母过世之后,每当家里有客人,二婶娘就让岚儿和霆郎去同客人说这种话,听起来简直是全家和睦,幸福美满。”
霍檀听出她话中的嘲讽。
便捏了捏她的手,继续说正事:“小丘说抚育堂他们之前去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而且孩子们都是脏兮兮的,不怎么跟人说话,他也看不出来孩子们多了谁少了谁,根本就不记得。”
崔云昭点点头,最后只能叹气。
“看来,这事急不得,现在不能明目张胆查下去,否则一定会打草惊蛇。”
“既然抚育堂有事情,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已经说明对方足够谨慎了。”
“敌在暗,我在明,不好查啊。”
霍檀也跟着叹了口气,却很快就笑道:“娘子也不用太过沮丧,我在巡防军中认识的人很多,不管又谭齐丘,还有别的长行,明日我让小丘暗中联络,等那些巡防军轮值时,在暗中探查。”
这是最好的方法。
崔云昭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个方法,只是暂时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霍檀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是寻找一个年龄适合的孩子进入抚育堂,暗中观察抚育堂到底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个人选确实不好找。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看来是不成的,还是慢慢查吧。”
崔云昭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几个孩子过得如何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主要是天气越来越冷,城里虽然没有战事,却也不那么安全,有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民也会欺负流浪孩童。
霍檀便道:“我已经同小丘说过了,他们巡防的时候会看顾,知道孩子们不愿意去抚育堂,他们也不会强迫,会给买些食水。”
崔云昭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了一下,道:“多亏郎君,许多事我不便做,郎君倒是都能出手相助。”
霍檀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既然知道了这样的事,就不可能视而不见,总要伸出援手的。”
“否则参军打仗,根本没有意义。”
“做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若是只想着争名夺利,那永远都成不了事。”
崔云昭感叹:“郎君所言甚是。”
“若是天下人都这么想,这些年的战乱和死伤,就不会出现了。”
可这是不肯能的。
人人都想荣耀加身,权利在手,谁也不愿意屈居人下。
王政不纲,权反在下。
既然人人都能靠着战争成为皇帝,那任何人都不会放弃了。
崔云昭忽然有些好奇。
她往前探了探身,凑到霍檀面前,压低声音问他:“郎君,若有朝一日你也有这个机会,你会心动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前世的霍檀就抓住了所有的机会,一跃而上,成了开国帝王。
但现在,霍檀只是个刚刚成婚是十九岁少年。
说他是青年,他都未及弱冠,在那些将军们看来,他就是没长大的孩子。
没有任何威胁。
霍檀垂眸,看着崔云昭那双灵动的凤眸,淡淡笑了。
他忽然伸出手,在崔云昭脸颊上捏了一下。
没有用力,一点都不疼。
但崔云昭还是看出了霍檀的轻松。
对于这个问题,他并不觉得冒犯,甚至一点也不紧张。
“娘子,我也是个很功利的人。”
霍檀垂眸道:“只要有机会往上走,我不会放弃,我会用所有的努力,越爬越高。”
“若是有一日我能攀登到山巅之上,我绝对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
“娘子你明白吗?”
崔云昭认真看着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她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眼尾有一条很漂亮的弧度,让她整个人都是明媚而自然的。
崔云昭也伸出手,在霍檀脸颊上捏了一下。
“那郎君,你去攀登巅峰吧,”崔云昭一字一顿道,“我陪你一起。”
她想了想,又说:“我也不怕。”
这一刻,霍檀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
那波澜如同被飓风掀起的海浪,惊涛拍岸,巨浪滔天。
崔云昭的话,点亮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微弱的那盏等。
这一刻,那盏灯几乎光芒万丈。
霍檀轻轻舒了口气,他看着崔云昭道:“好,我们一起攀登。”
夫妻两个说着这些惊世骇俗的话,心里却是无比安稳。
话题在这里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霍檀很果断换了话题,说起了军营里的其他事。
“郭节制身边除了吕继明,还有个英勇善战的关大仁,我并未同与关将军效力,不过也有过几面之缘。”
“岐阳下辖博陵和代郡,武平下辖榆江,都是中原等地富饶的要地。”
霍檀一边说,崔云昭就在心中勾勒地图。
霍檀的手在茶杯里沾了一下,然后就在桌上画了起来。
“原本郭节制的意思是,让冯朗防御博陵,让吕继明防御代郡,这样一来,两府就都有保障。而关大仁则留守岐阳,作为郭节制的左膀右臂,保护他的安全。”
崔云昭点点头,她道:“如此看来,郭节制更看重关大仁。”
霍檀笑了一下:“娘子聪慧。”
他继续道:“不过冯朗因为家里的灾祸,没能继续给郭节制效力,郭节制便只能把吕继明调来更重要的博陵,另外派了关大仁的副将去了代郡,这样一来,关大仁在郭节制那边就更重要了。”
也就是说,现在在郭子谦面前,关大仁及其副将都是要职,而吕继明就显得形单影只。
原本跟他关系不错的冯朗因为种种事端,同他也离了心。
崔云昭思索片刻,道:“所以吕继明才那么急着表现。”
霍檀又笑了一下。
“正是,尤其是伏鹿。”
“现在眼看夺取伏鹿有望,吕继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博陵距离伏鹿那么近,若是能以博陵望伏鹿,能替郭节制拿下伏鹿,那么伏鹿的观察使便手到擒来。”
崔云昭接过话头:“伏鹿的位置太重要了。”
伏鹿是距离汴京最近的重要州府,水路亨通,经济繁荣,往年战乱时,伏鹿多次作为陪都。
不过也因为伏鹿重要,所以前朝末年和如今北周初年,伏鹿都未设立节度使。
一直都是其他州府的节度使代辖。
因为隔了一层,也免除了坐伏鹿望汴京的隐患。
郭子谦这个人野心确实很大。
在命令吕继明攻下武平之后,他甚至没有派大将去防御武平,反而依旧让当时留守的岑指挥暂管武平军务,不做其他变动,只保百姓安危。
岑指挥就是岑长胜的父亲,他的官职只到步兵营指挥,麾下不过五百人,根本不足为惧。
但因为当时剿逆已经把城中的盗贼军匪都灭了个干净,只有岑指挥这样级别的武将辖制倒是不算冒险,毕竟城中还有文官和知府在主持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