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一下眼睛,目光直直看向前方,似乎会一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来,整个人都是颓丧的。
霍新枝不由摸了一下她的手。
“阿娘,没事,都过去了。”
林绣姑回过神来,笑了笑,到底没多说什么。
她只对两人道:“以后家里的事你们做主便是了,我老了,操不了心,也帮不上忙。”
屋里的窗户半开着,阳光顺着窗缝钻进来。
室内并不昏暗,反而温暖而舒适。
尤其林绣姑爱干净,屋中收拾的一尘不染,让人看了就很安心。
这里有家的温暖。
可看着林绣姑有些沉寂的眉眼,想到前世林绣姑的早亡,崔云昭不由蹙起了眉头。
“阿娘,下午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林绣姑愣了一下,就连霍新枝也呆了呆。
崔云昭便笑了,说:“我同阿姐都年轻,见的人事也不多,分不清好坏,阿娘您见多识广,您来选人最合适了。”
崔云昭说着,还轻轻拉了霍新枝一把。
霍新枝反应很快,立即就说:“是呢阿娘,您对西市也熟悉。”
自从霍展过世之后,林绣姑就不怎么出门了。
之前刚搬来博陵时,家里仆妇忙不过来,她就帮着买菜。
现在每日也只是早起出门买菜,买完就回家,一整日都不出门。
在博陵人生地不熟,没有了熟悉的亲属,她又没有娘家亲人,故而就越发显得孤单。
崔云昭想,或许就是因为孤单久了,让身体很好的林绣姑心情郁结,早早过世。
趁着家里头里外都需要人,还不如让林绣姑忙起来,让她少去想过去的事。
林绣姑是最经不住儿女们劝的,这会儿见两人都这么说了,便很顺从点头:“好。”
等安排完家里的事,崔云昭便让王虎子叫了马车,让他跟着娘三个一起出了门。
从藕花巷出去,马车一拐就上了临泉街,这个时候,临泉街外面摆摊的商贩都已经撤摊了,马车一路畅行无阻,不过一刻就来到了临泉街的尽头。
这里有博陵最大的人牙市场——西市。
一般要选定小厮佣人,寻找各种力士帮工,都是来此处寻人。
这个时候,西市人不算多。
马车在门口停下,王虎子叮嘱过车夫,就伺候着三人下了车。
林绣姑来过这里两回,倒是熟悉,便看向孩子们。
“你们都没来过吧?”
崔云昭点头,霍新枝便说:“那就请阿娘带路了。”
于是,林绣姑就领着她们往西市里面行去。
不多时,几人便在最大的一栋商铺前停下来。
西市的门面很多,这一家是最大也最敞亮的。
“若是想找活计,一般都会来聚宝斋问事,这里的人牙都很厉害,往往都能找到好差事,久而久之,就成了西市最大的行当。”
林绣姑一边介绍,一边抬步就要进入聚宝斋。
就在此时,一道犹豫的嗓音响起:“林娘子?”
林绣姑一愣,转过头去,就看到路边站着个四十几许的中年妇人。
妇人衣着整洁干净,料子倒是一般,看起来并不是多富裕的人家。
林绣姑起初没认出她。
倒是那妇人笑着上前,上下看了她一眼,说:“你不认识我了?原先我们都住在梧桐巷里,后来你们家霍军爷高升,搬走了,就断了联系。”
“我是你们家隔壁的钱桃花啊。”
听到梧桐巷三个字,林绣姑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那钱桃花似乎没看到她的脸色,那双满是皱纹的眼眸四下打量,目光从霍新枝脸上停了停,然后才看向崔云昭。
“这位是?你家儿媳?”
钱桃花的问题其实并不奇怪,但一向笑口常开,与人和善的林绣姑却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霍展虽然已经过世,但家里也曾经是军官人家,以前霍展的下属见了林绣姑,也要尊称她一声林夫人。
故而娘俩的穿着打扮都很体面。
更不用说衣料都很精致的崔云昭了。
这娘三个往这里一站,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旁人轻易不敢上前招惹。
那钱桃花倒是很自来熟,即便林绣姑不答话,她也自顾自说了好几句。
崔云昭见林绣姑面色不好,便上前半步,笑吟吟道:“这位钱婶娘,我是九郎的妻子。”
钱桃花眨了一下眼睛:“九郎?”
她念着这两个字,忽然有说:“哦对,是九郎。”
“前头的夭折了,后头的可不就还是九郎吗?”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连霍新枝都沉了脸。
林绣姑显然被气着了,她下意识开口:“提这些做什么?”
崔云昭倒是一直很和气,她拍了一下林绣姑的胳膊,轻声道:“是,我是九郎的娘子,钱婶娘,您找我婆母可有事?若是无事,我们还忙,便先走了。”
这钱桃花显然跟林绣姑关系不好,忽然在异地他乡偶遇,林绣姑当然不高兴。
钱桃花上下打量崔云昭,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普通出身,不由感叹一句。
“九郎真是命好,投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她这样说完,就自顾自对崔云昭道:“你们真是要去聚宝斋?可是要雇人?不如雇我吧,到底知根知底,我做事麻利,你婆母是知道的。”
钱桃花身上有着市井妇人都有的市侩和精明,她脸皮厚,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一心要过好日子。
崔云昭以前也经常听宫人说起这些旧事,她并不鄙薄这样的人。她知道生而多艰,没必要去鄙薄旁人,却不会与之多来往。
闻言,她依旧客气笑笑,大方又稳重。
“钱婶娘,您是婆母的世交,是咱们的长辈,家里如何敢雇您来做活计,那不是不顾尊卑了?”
崔云昭说完,一手林绣姑,一手霍新枝,拉着她们就往聚宝斋里走。
“钱婶娘,我们今日太忙,改日见了再好好叙旧,我来请你吃茶。”
这样说着的时候,娘三个就已经进了聚宝斋,把钱桃花一个人丢在了门外。
钱桃花倒是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大门外,安静看了几人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她走了,林绣姑紧绷的面色才微微缓和。
崔云昭轻轻拍了拍林绣姑的后背,轻声细语:“阿娘,不用为不值当的人伤怀。”
林绣姑喘了口气,才缓和过来。
她倒是没有解释自己为何那般失态,只拍了拍崔云昭的手,略有些感激地看向她:“皎皎,多亏了你。”
崔云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是林绣姑第一次叫她皎皎,那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让崔云昭有一种被母亲关心的温暖。
林绣姑见她竟是为了小名不好意思,不由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不少。
“你这孩子,真是可爱。”
林绣姑忍不住又夸她一句。
倒是霍新枝忍不住说:“怎么又碰到她,都到了博陵,还能见到。”
这会儿在外头,霍新枝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崔云昭便道:“咱们去请仆妇吧。”
聚宝斋的跑堂很会说话,听明白霍家的要求,就立即去选人去了。
等她走了,崔云昭才看向林绣姑:“阿娘厨艺如何?”
她方才想到,林绣姑大抵不能每日都出门,这样一起出来办事的差事也不是日日都有,便给林绣姑找点事情做。
林绣姑未说话,霍新枝就笑了:“阿娘手艺很好的,尤其是白案工夫,在岐阳都有名。”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林绣姑打断了女儿的吹捧。
崔云昭便思忖片刻,才笑着同林绣姑说:“阿娘,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有僭越之处,还请阿娘多担待。”
林绣姑见她这般正式,便道:“你说吧,我何时生过气?”
这倒是,林绣姑对待孩子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慈母。
这个孩子们自然包括崔云昭。
崔云昭便道:“如今我给家里请的厨娘还不能立即过来,在家中养病,这中间十来日的光景,全靠柳妹妹实在不成。”
“夏妈妈虽然会厨艺,不过只会那几样,桃绯只能打下手。”
“厨房里的事情,还是得有人做主。”
崔云昭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林绣姑如今是家中的主母,万没有让主母操持这些的道理。
但崔云昭从来不看中规矩。
前世她兢兢业业捧着规矩过日子,最后过成那个样子,重生回来之后,她对于规矩二字简直嗤之以鼻。
日子都是自己过,好坏也都是自己知道。
有一日过一日,开心一日算一日。
崔云昭很真诚同林绣姑道:“阿娘,这十来日的工夫,不如由你来操持厨房的事?”
林绣姑愣了一下,就连霍新枝也坐直了身体。
自从完颜家的事情了结,霍新枝就仿佛换了个人,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人也比以前更爱笑了。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精气神都回来了。
说话办事都很有章法,就比如此刻,她听到崔云昭的话,第一步是生气,反而认真思索。
或许,她也看出林绣姑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霍新枝便道:“阿娘,我看是个办法,尤其家里的菜都是阿娘来买,那每日吃什么用什么,不如都由阿娘来安排,这样柳儿也知道要如何做菜了。”
“阿娘也可教柳儿厨艺。”
就是这个理。
以前巧婆子在的时候,因为顾老太太整日里胡搅蛮缠,不让把巧婆子换了,每日的饭菜都难以下咽。
现在巧婆子被赶走了,老太太也不能再管事了,家里瞬间就感觉轻松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再说三道四。
林绣姑自己也很心动。
她不是个能闲的住的人,这几年在博陵什么都不能做,整日里在屋里坐着,她就老去想霍展。
日子久了,她也觉得生活无聊,没滋没味。
现在见媳妇和女儿都这么说,她不由有些期待:“真的可以啊?”
崔云昭便笑了。
她觉得这一家子的人,真的都挺好。
尤其是这个婆婆,待她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有一种母亲的慈爱。
被儿媳妇催着做活也不生气,反而还跃跃欲试,是真的没有一点就架子。
娘三个把事情敲定,跑堂就回来了。
她领了几个妇人过来,让她们相看。
林绣姑确实见多识广,看人眼光独到,她左挑右选,又挨个说了几句话,最终选出了两个妇人,签了契约。
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力气很大的妇人姓刘,叫她刘三娘。她负责跟福婆子一起做杂事,洗衣收拾,打扫庭院,都是她们的活计。
另一个姓木的,让主家叫她木婆子,专门看管顾老太太。
木婆子看起来并不高大,反而有一种消瘦之感,但她曾经专门伺候过有疯病的老者,为人也很严肃,一板一眼的,最适合看管顾老太太。
最主要是木婆子行事很有分寸,分得清谁是主家,林绣姑一说差事,她立即就回:“都挺当家主母的。”
这就好办多了。
人选一定,崔云昭心里就安稳多了。
到了今日,霍家的事情似乎才算安排妥当。
娘三个办完了事,崔云昭便提议去临泉街逛一逛。
于是便也没叫马车,一家人就顺着临泉街往家中行去。
路上,看到铺子,她们也会进去瞧看,崔云昭出手大方,没多一会儿王虎子手里就拎了不少东西。
很快,几人就在一家金铺前站定了。
崔云昭要进去,林绣姑和霍新枝却不肯,不想让她破费,娘三个拉拉扯扯的,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身边站着的王虎子高声喝道:“小贼别跑?”
崔云昭倏然回过头,就看到王虎子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就往前头跑。
崔云昭来不及多想,叮嘱了林绣姑看好东西,也跟着追了上去。
在她身后,霍新枝也跟了上来。
霍家人追追赶赶,很快就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王虎子。
王虎子身前是个低矮的窝棚,窝棚里堆放了几个箩筐,里面躲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孩童。
那个抢了王虎子的孩子凶狠地站在孩童们面前,目光炯炯看着王虎子。
王虎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那孩子年纪也不算小,大概跟王虎子同龄。
所以他看到王虎子,才会做出凶恶的样子。
不过当崔云昭和霍新枝追上来,他的表情就有些变了。
那孩子后退半步,却还是虚张声势:“你们要干什么?”
王虎子本来看到这一群孩子就有些懵了,现在更是不知所措,回头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便对他点头,转身看向了那孩子。
他手里拎着的是一盒点心。
他们这一次出来,各种东西都买了一些,只有这盒点心是最便宜的。
那孩子别的贵物都没抢,只抢了这一样。
崔云昭的目光在后面衣着斑驳,面黄肌瘦的孩子们面上扫过,声音也放轻了。
“你们是饿了吗?”
最大的那个少年见她态度温和,却依旧紧张,只说:“不是我做的。”
他说着,还把手里的点心往后面藏了藏。
如今年月,孤儿是很多的。
即便博陵没有经历战火,但依旧有许多孩子流落成孤儿。
看着那些孩子脏兮兮的小脸和害怕的眼神,崔云昭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便说:“你别怕,那盒点心我送给你。”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
崔云昭往后退了半步,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她又问:“你们怎么不去抚育堂?”
一提起抚育堂三个字,少年脸上刚刚放松的表情立即就紧张起来。
“你提抚育堂做什么?”
他几乎是抗拒般地质问着。
第71章
抚育堂是朝廷在藩镇特地设立的庇护所,即便王朝变更,皇帝轮流做,抚育堂也一直没有裁撤。
一般流浪的孤儿和年迈的老者,都可以去抚育堂讨口饭吃。
因为孤寡老幼实在太多,抚育堂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一般而言,每日能管两顿稀饭,住的也都是废弃的院落。
只能有容身之所,能裹腹不饿。
可这对流浪的孩子们来说也已经很好了。
这是他们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站在他们面前的少年郎,瞧着似乎十三四岁了,他脸上黑漆漆的,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只能看出灰黑的颜色。
他身形瘦小,但身手看起来很灵活,一般抚育堂是很喜欢这种孩子的。
因为他们不仅可以做活,也可以出外做工,挣钱养活更多的孩子。
崔云昭之前了解过抚育堂,还会定期给捐助,前世她也去过几次抚育堂,觉得那边的环境已经算是好的了。
博陵、伏鹿和汴京的抚育堂崔云昭都去过,等到了汴京时,环境已经好了许多,一日都能吃上三餐。
因此印象深刻,所以她一直认为抚育堂对于流浪的孩童来说是个好去处。
从未发现有何不对。
不过现在,看那少年的反应,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崔云昭同霍新枝对视一眼,便又后退半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也尽量不去刺激他。
她思忖片刻,还是轻声细语地说:“我之前去过抚育堂,见过里面的环境,我以为那里还算不错。”
崔云昭声音很温柔:“尤其天这么冷,抚育堂好歹能遮风挡雨,比外面的窝棚要暖和。”
她确实都在为孩子们着想,甚至还说:“那边的姑姑们看起来也还算和善。”
可见是细心了解过的。
那少年见她态度确实挺好,瞧着也很心善,倒是没那么抗拒了。
只是看起来依旧很机警,浑身的刺都还竖着。
“那里不好。”
少年说了一句,就不肯多说了。
崔云昭没有细问,她只是问:“你们这里一共有几个孩子?可想好如何过冬,瞧着如今的天气,过几日又要下雪了。”
说到这里,对面的少年显然有些烦躁。
他冷冷看了崔云昭一眼,别过头去:“不用你管。”
“你事情怎么多做什么?”他凶巴巴的,“你把点心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你们赶紧走吧。”
崔云昭却没有动。
她指了指他身后的孩子们,小心翼翼上前一步:“箩筐太单薄了,落雪后会一日比一日冷,孩子们撑不住。”
脏兮兮的少年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边上的扁担,朝着崔云昭他们挥舞。
“别过来!”
他显得凶神恶煞,却如同门神一般,把箩筐里的年幼孩童们牢牢护在身后。
“我能养活他们,不用你管!”
崔云昭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少年遇到了什么事,但他们肯定没有遇到过好人,以至于防备心这么重,一点善意都不能接受。
崔云昭同他商量:“我知道你能养活他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今年是个寒冬,过几日又要下雪了。”
她强调了一遍,但少年依旧摇头:“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崔云昭知道今日不能带走他们,也没办法立即安排他们住处,便只能柔声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抚育堂哪里不好?如果确实不好,我让人查一查,如何?”
少年愣了一下,却很快就对她龇牙咧嘴:“不能!”
“你别问了行不行?”
崔云昭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能就不能吧,她倒是能自己查。
崔云昭便同他商量:“我去给你们买些食物和棉衣来,你能等我一下吗?”
少年显然没想到崔云昭会这么好心,愣了一下。
他听着身后孩童们跟猫儿似的呼吸声,听着他们吸鼻子,最终还是低了头。
“谢谢夫人。”
这时候,倒是会说好听的了。
崔云昭笑了一下,说:“我不是夫人。”
她没说自己的姓名,只是领着霍新枝和王虎子出了小巷。
等回到林绣姑身边,林绣姑已经把东西都整理好,拎在手中了。
她有些焦急,又很担心,见他们三个好好回来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崔云昭笑了一下,说遇到几个孤儿,想给孩子们买些东西。
这里离家不远,崔云昭就想叫人送林绣姑回家。
林绣姑倒是大手一挥,道:“这点东西,我拿着轻而易举,你们去忙吧。”
她到底是过来人,叮嘱崔云昭:“棉衣能买旧的就不买新的,越破越好。”
流浪在外的孤儿是没有自保能力的,若是买些新衣过去,恐怕会被抢走。
崔云昭听进心里,送她往前走了几步,才跟霍新枝一起去寻了杂货摊。
她叮嘱王虎子去买些不容易坏的炊饼,用油纸包包了,再去买几个粗陶瓷碗,一并拿去给孩子们。
然后就跟霍新枝在杂货摊上挑挑拣拣起来。
摊子上售卖的东西都是寻常人家不要拿来寄卖的,被褥也有,不过都是半旧不新的,还打了许多补订。
崔云昭和霍新枝怕那些孩子们走了,没有多盘桓,只买了几身大小不一的旧棉袄和两床棉被,就拎着往那巷子前行去。
这会儿王虎子已经回来了。
三人探头看进去,见那少年依旧捏着扁担站在墙边,显得很是机警,不由都觉得有些棘手。
崔云昭想了想,跟霍新枝只把衣裳放到了前面一点的路上,又让王虎子把吃食放在被褥上,三人才后退半步。
“衣服你们藏好些,别被其他的乞丐瞧见。”
崔云昭对那少年说。
她想了想,还是叮嘱一句:“我有个粮铺,在听水街上,你们若实在没有吃食,可以去寻粮铺的孙掌柜,我会叮嘱他几句。”
那少年见他们这般行事,虽然依旧机警,脸上的表情却缓和许多。
他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谢谢。”
崔云昭笑了一下。
“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她知道孩子们不会一直留在这条巷子里,他们会四处流窜,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躲几日,被乞丐们看到就换个地方。
孩子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不愿意跟崔云昭走,崔云昭只能尽力而为。
等从巷子出来,霍新枝才道:“真可怜。”
崔云昭仰头看天,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苍穹,不知何时飘来一团乌云,忽然阴了天色。
“是啊,真可怜。”
这世道,可怜之人太多了。
一个个救,是救不过来的。
只能改变世道,天道,或许才能救更多人。
崔云昭同霍新枝对视一眼,两个人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等回到了家,方才雇佣的两个仆妇已经到了。
家里的倒座房还有两间,刘三娘是在前院伺候的,就同福婆子住了一间,另外木婆子只说自己在屋里放些东西便是,她既然要伺候老太太,就要日日都跟在身边。
倒是很知道自己的差事。
崔云昭点点头,给仆从们的衣裳之前备了几身,就直接让她们换上了。
她领着两人去给林绣姑见礼,然后就让刘三娘去找福婆子,要做什么福婆子会指点她。
屋里就只剩下木婆子。
她面容冷峻,看起来不怒自威,倒是很有气势。
崔云昭看了看她,才慢条斯理开口:“木婆婆,方才在聚宝斋,有些话不便多说,现在我们来同你说说老太太的性子。”
木婆子神情一凛:“九娘子请说。”
崔云昭就笑了一下:“家里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同小孩子似的,想要的东西要不到,就喜欢哭闹。”
“可是她身子不好,大夫也叫她少吃荤腥和甜口,家里拦不住,便想了个法子。”
崔云昭这番话是说的真好听。
若是不了解霍家,只会以为她孝顺又和善,是个顶好的主家娘子。
木婆子看着她那精致的眉眼,飞快垂下眼去。
“是,九娘子。”
崔云昭满意了。
她继续道:“老太太时常怀念祖父和父亲,母亲也觉得这样有碍老太太养病,便特地让下人给收拾了后院厢房,给祖母特地收拾出一间佛堂来。”
“以后,老太太便搬去佛堂住,白日里给祖父和父亲诵经念佛,晚上就安静入睡,这样一来,老太太的病一定会慢慢好转。”
木婆子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
她立即冲林绣姑和崔云昭行礼,嘴里说:“夫人,九娘子放心,小的一定照顾好老太太,一定看住伙食,让她一直吃斋。”
木婆子继续道:“另外,小的会看顾好老太太的身体,老太太礼佛小的陪着,老太太入睡小的就跟在脚榻上,一定不让老太太觉得孤单。”
她说话也很漂亮。
崔云昭不由有些意外看着她。
她想了想,问:“木婆婆,你家里可还有人了?”
说到这里,木婆子神情倒是黯淡了。
“早没了,没有了。”
她顿了顿,才冲崔云昭淡淡笑了一下。
“我夫君早亡,一双儿女也在战火里过世了,我才来到博陵讨生活,什么活计都愿意做的。”
照顾疯癫的老者,这种活计,她也做过。
崔云昭听到这里,也跟着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木婆婆,你可愿意一直在家里做事?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没人能陪她,有你在身边,我们也安心。”
木婆子有些吃惊。
片刻后,她难得有些惊喜,忙对崔云昭行礼。
“九娘子大恩。”
崔云昭摆摆手,认真看向她:“木婆婆,我只有一个要求。”
木婆子不等她说,直接就回答:“九娘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老太太。”
照顾这两个字她说的很重,崔云昭看了看她,同她相视一笑。
宿大宿二办事麻利,等他们同木婆子说完话,就一起去后厢看了一下收拾得如何。
后厢有个小院子,不大,只有前院的三成,院中却有一棵很茂盛的桂花树。
院中的厢房一共有两间,一间被布置了佛堂,还设了老太爷和霍展的牌位,另一间就是老太太睡觉的卧房。
里面柜子箱笼架子床都摆放整齐,地上也干干净净,就连被褥都是新的,倒是让人挑不出差错。
木婆子看了看布置,便对崔云昭道:“九娘子,边上这间倒座房,不如改成水房,同卧房之间加一个短廊,老太太也能住的舒服。”
这样一布置,老太太压根不用出后院了。
崔云昭便点头,吩咐宿大宿二去做,然后便对木婆子道:“老太太一定很喜欢这里。”
老太太一直被关在她的卧房里。
福婆子不忙的时候就过来盯着她,忙了就锁起房门,哪里都不让她去。
大概也知道折腾无望,老太太今日还算老实,不敢哭闹。
等一家人都过去开门的时候,被独自关在里面的老太太顿时有点激动。
她张口就说:“丧良心啊,怎么能锁着我?”
卧房里的气味不好闻,老太太显然没做好事。
崔云昭拦了一下林绣姑,不让她跟霍新枝进去,只对木婆子道:“你辛苦了。”
木婆子笑笑,神色不变地进了卧房,很快,屋里就传来一阵折腾声。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木婆子就搀扶着老太太出来了。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道,倒是老太太被她捏着手臂,一动不敢动。
很难得,崔云昭在老太太脸上看到了惊恐。
木婆子对几人道:“老太太方才不能出门,兴许是有些急了,无妨,一会儿安顿好老太太,我过来给收拾一番。”
崔云昭就道不用了,刘三娘她们能收拾。
于是木婆子就对老太太和颜悦色道:“老太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