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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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昭愣了一下,手中不停,依旧在慢条斯理给霍檀梳发。
镜中的她眉眼明丽,温婉优雅。
霍檀深深看着她的镜中剪影,忽然开口:“无论舅父舅母因何事而来,娘子都勿要太过介怀。”
看来,霍檀是误会了。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却淡淡笑了一下。
她这样一笑,眉目都舒展开来,更是衬得满面芙蓉,绮丽多情。
“我只是许久不见舅父舅母,不知要说些什么。”
霍檀便道:“都是自家亲人,真心相处便是。”
霍檀总是这般。
他极为重视家人,对待家人非常用心,他在外无论多么敏锐机警,在家中却总是很放松。
这种自在,很令人羡慕,崔云昭也在慢慢学习。
崔云昭用发带给霍檀束好长发,给他工工整整束好发髻,然后便笑着说:“我知道了,郎君不用担心。”
霍檀反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才起身,笑着握住了崔云昭的手:“走吧。”
殷氏在博陵的私宅位于探花巷,当年崔云昭的母亲要嫁来博陵时,殷氏就在此处置办了宅院。
就为以后过来看望她时方便一些。
不过造化弄人,崔云昭母亲早早过世,崔云昭的祖父祖母也早就亡故,两家的走动就淡了。
逢年过节,便也只有书信往来,再多便没有。
崔云昭站在殷氏的门楣之下,仰头看着略有些陈旧的牌匾,不由笑了一下。
“许久未来,似乎还是老样子。”
霍檀倒是没有四处打量,只是平静看向门房前等着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眼中带笑,看起来很是热络,不过他并未迎上前来,依旧站在门下等待贵客登门。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舅父身边的管家。
不过今日是登门拜见舅父,崔云昭便没有多言,同霍檀直接进了殷宅。
那位孙管家倒是做的滴水不漏。
他跟在两人身边,对崔云昭道:“二小姐,五小姐和三少爷已经到了,正在同老爷夫人说话。”
崔云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孙掌柜又看了看霍檀,见他一声不吭,便也没有再多言。
殷氏在博陵府邸是一栋三进的院落,前庭宽敞,除了假山园景,还有两处客房,抬头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
穿过垂花门,往前行去,便是后宅。
后宅的形制同崔氏相仿佛,只是宅院小了六成,一共只有三四栋阁楼屋舍,再加一处小花园,便算是整个内宅了。
因多年无人居住,花园中花草早就凋零,殷长风并不喜铺张浪费,便没有让家仆一直打扫这边的院落,所以此刻行来,显得园中空空荡荡,有些冷清。
崔云昭知道殷长风的为人,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跟在孙管家身侧,慢慢来到内宅的主院有幸斋。
她还未走近,有幸斋中便传来一道低柔的女音:“是皎皎来了吧?”
崔云昭一听就知道说话之人是谁。
她快走几步,很快就来到了有幸斋堂屋之前。
此刻堂屋中门大开,薰笼放在厅堂之中,正幽幽燃着热气。
主座之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人。
左边的自然是崔云昭的舅父殷长风,另一位,则是崔云昭的舅母周氏。
这位周舅母并非桐庐的世家大族,只是寻常的门第出身,故而做事有些斤斤计较,当年崔云昭母亲病逝时,她对殷长风的提议多不赞同,闹得很不愉快。
不过多年未见,崔云昭也早就不是年少时的自己,因此她一到有幸斋门口,就大大方方给两位亲人见礼。
“皎皎见过舅父,见过舅母。”
崔云昭面上带笑,落落大方,沉稳优雅。
她一挥手,身后跟着的霍檀就上了前来,利落对两人拱手见礼。
“小婿见过舅父,见过舅母。”
殷长风淡淡应了一声。
他同崔云昭母亲生的七八分像,只是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富态。
若是仔细看,能看出年轻时的清隽眉眼。
周舅母装模作样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笑盈盈对崔云昭招手:“好好好,都是一家人,坐下说话吧。”
这会儿崔云霆和崔云岚已经到了,两个孩子一直坐在下面的陪坐上,前面空了两个位置。
舅母叫坐下来,崔云昭就坐在了崔云岚身边,霍檀则坐在了崔云霆的左手边。
等人都坐好了,周舅母才笑着说:“瞧我,太高兴,忘了招待。”
“孙管家,快让人把家中存的老树凤凰单枞取来,给表小姐表少爷煮上茶,”她说着,抿唇轻笑,又道,“我也不知博陵有什么好点心,便特地从桐庐带来的八珍糕,你们尝尝看。”
很快,低眉顺眼的丫鬟们就开始往侍奉茶水点心。
崔云昭粗粗一看,那八珍糕是由八种未曾见过的点心拼成,放在白瓷牡丹碟上,精致又漂亮。
加上那香气扑鼻的凤凰单枞,舅父舅母招待他们可见用心。
等丫鬟们都退了下去,殷长风才捋着胡须开口。
“外甥女婿,”殷长风眯着眼看霍檀,“你如今在吕将军麾下?”
霍檀便起身行礼,道:“正是如此。”
殷长风不等他坐下,又慢条斯理道:“你是军使?”
霍檀面上不卑不亢,语气平和:“是。”
殷长风便嗯了一声,半天没有开口。
周舅母就打圆场:“哎呀,外甥女婿,你快坐下,尝一尝那八珍糕,博陵可没有这口味。”
霍檀便拱手见礼,利落落座。
他身子挺拔,行走坐卧都气度斐然,若非他是在年轻,又生的太过英俊,否则旁人见了他,是不敢轻慢的。
殷长风的那些问话,其实一早崔序写的信中都有提及,可殷长风却非要再问一句。
嫌弃的意味很是明显了。
这两句话问完,堂中便有些冷场,无人多言。
殷长风蹙了蹙没头,正待开口,他边上的周舅母就开了口:“我瞧着岚儿的气色好了许多,霆郎也长高了,真是让人欣慰。”
她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殷长风就要发火。
不过他瞥了一眼霍檀,冷哼一声,倒是把火气压住了。
在殷长风看来,霍檀不过是个外人,家里的事,自然不能让外人听见的。
殷长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话锋一转,问霍檀:“外甥女婿,我听闻你文采甚是不错,自幼也读书习字,不如让吕将军举荐你去做文官,我亦可以举荐,日子安稳许多。”
若是其他亲人,崔云昭或许以为这是在为她打算,可话从殷长风口中而出,这嫌弃之意就更为明显。
殷长风最看不起武将,觉得他们只会打打杀杀,不过他倒是没有那么愚蠢,在将军们面前,总是很客气的。
可霍檀一不是将军,二是他的晚辈,他便无所顾忌。
殷长风这话说出口,就连最年幼的崔云霆都紧紧攥起了手,显得有些紧张。
他都听出殷长风话里话外的意思,霍檀更不可能听不出来。
堂中又安静一瞬,下一刻,霍檀就淡淡笑了一声。
霍檀抬眸看向殷长风,脸上明明有着浅淡的笑意,可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震慑,还是让殷长风心惊。
霍檀十五岁上战场,什么人没杀过?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心境成熟,从不会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动怒。
尤其说话之人是崔云昭的长辈,他就更不可能翻脸了。
就在周舅母紧张的时候,霍檀淡淡开口:“舅父,我文课也只是平平无奇,比不上世家大族经年教导出来的底蕴,若是做文官,怕是对不起身上那身公服。”
霍檀声音平静,可语气里却有隐隐的威慑。
“舅父,如今乱世之下,想要安身立命,手里还是得有刀。”
“我要保护家小,保护娘子,保护弟妹……”
霍檀抬眸深深看向殷长风。
“当然,也要保护舅父和舅母。”

他跟崔序不同。
崔氏家中人丁兴旺,除去嫡系,堂亲更是多到一个巴掌数不过来,崔序占了嫡次子的身份,又是其中一心钻营为官之道的,因其官职高,又有崔云昭父亲的荫蔽,才能坐稳家主之位。
若非崔云昭父亲忽然过世,原也没有崔序的机会。
但殷长风一早就是殷氏的继承者了。
他生来就是嫡长子,身上肩负着殷氏的未来,从小到大都被管教极严,后来做了家主,治下也依旧严苛。
在殷氏,没有人敢反抗他的话语。
他就连崔序都瞧不上,会看不起霍檀,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此刻被霍檀这样不因不阳反驳一句,殷长风的面子就要挂不住了。
崔云昭在心里叹气,倒是不觉得为难,只是想着赶紧用过午食,等霍檀走了,殷长风才能好好说话。
于是崔云昭便开口:“舅父,舅母,都坐了这些时候,不如我们先用饭吧?”
周舅母立即就说:“是了,看我这脑子,孙管家,摆饭吧。”
于是,一家人移步膳厅。
膳厅在主院边上的厢房中,里面布置极为雅致,多宝阁上放了琳琅满目的珍品古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地上也铺着厚实的羊绒地毯,踩上去软软的,一点声音都无。
膳厅当间一张黄花梨大圆桌,上雕吉祥云纹,四周摆了一圈黄花梨扶手椅,粗粗一看,刚好六把。
此刻桌上已经摆满了珍稀佳肴。
殷氏用饭很是讲究,比崔氏还要讲究一些,等一家人在桌边落座,殷长风才端起酒杯,道:“既然合家团聚,见你们过得都好,我心中甚安,不觉愧对长姐姐夫。”
殷长风说到这里,真情实意哽咽了一声。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好了,开席吧。”
于是一家人举起了茶杯,同他一起敬了一杯茶。
霍檀还要当差,没有吃酒,也跟着一起吃茶。
对此,殷长风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顿午食用得极为压抑。
殷氏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作风,吃饭时是不允许随意说话的。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吃菜,几乎不发出声响。
对此,周舅母早就习以为常,而殷长风甚至是觉得舒服。
倒是崔云霆和崔云岚两个小的很难受,吃了一会儿就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筷,悄悄看了崔云昭一眼,见崔云昭示意他们继续吃菜,才硬着头皮继续吃。
霍檀和崔云昭也神色如常。
好不容易把午食磨蹭完,霍檀又陪着去堂屋吃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告辞。
从他过来到他走,同殷长风一共就没说几句话,霍檀同两位长辈行礼,便要离开。
倒是周舅母开口:“皎皎,你送一送外甥女婿。”
崔云昭有些意外,她起身跟在了霍檀身边,还未踏出房门,就又听到殷长风冷哼一声。
崔云昭也觉得有些无奈。
她陪着霍檀走了很远,才微微松了口气:“真是。”
霍檀笑了一下,见此处也无旁人,便握了一下她的手。
“外面冷,不用送我,”霍檀道,“若是你觉得不快,晚上还回家去住,把弟妹带回去也可以,这是我的腰牌,巡防军不会拦你。”
崔云昭有些意外。
她顿了顿,笑了一下:“不用,许久未见,可能有些体己话要说,郎君夜里好好安置。”
霍檀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舍地,又捏了一下她的手,才依依不舍放开了。
“那我走了?”
崔云昭点头:“郎君慢走。”
霍檀脚步微顿,片刻后回头看她,挑眉道:“娘子没有其他要叮嘱的?”
崔云昭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便笑了一下,伸手在他后背一推:“快走吧,就你话多。”
霍檀这才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崔云昭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几年不见,殷长风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太固执,也太教条,他把自己做秉持的真理奉为圭臬,不肯听旁人哪怕半句好话。
崔云昭如此想着,深吸口气,转身回了堂屋。
这一次她回去时,堂屋里气氛好了许多。
周舅母正在问崔云霆的课业。
自从去了三堂叔的听乐堂,崔云霆的性子开朗不少,再也不如以前那般拧巴了。
此刻被舅母询问,崔云霆也是挺直腰背,绷着小脸,回答得特别认真。
“回舅母,外甥已经在准备明年的乡试,如今已把所有书都读过,正在一一释义,”崔云霆答得有板有眼,“明年外甥一定努力,不给舅父,舅母丢脸。”
崔云昭见他回答有板有眼,不由松了口气。
却不料殷长风听了这话,脸色颇为难看。
“你竟是才开始释义?”殷长风这一句话说出口,崔云霆就呆愣住了。
殷长风根本不管堂下坐着的外甥还是个少年郎,他直截了当就训斥起来:“你父亲母亲故去,家中督促读书,我是知道的,可你不能因此荒废学业,不努力上进。”
“你表哥在你这般年岁,已经开始准备秋闱了。”
“你才要去乡试,如何会这般得意?”
殷长风对崔云霆,可比霍檀要严苛许多。
那一句句话说出口,就如同一把把短刀,插入下面三个孩子的心中。
不仅让崔云霆面容惨白,让崔云岚吓得哆嗦了一下,也让崔云昭沉了脸色。
殷长风在殷氏说一不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之表哥优秀,表姐高嫁,让他更是自觉教导有方,故而对晚辈们要求也更严苛。
可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崔云昭姐弟三人孤苦无依,上无父母关照,旁无姻亲关怀,他们自己在崔氏生存至今,已经殊为不易。
名门世家,深宅大院,并不都是花团锦簇。
就连崔云昭这样的名门贵女,家中长辈一道命令,就要嫁给一个普通的军使。
崔云昭运道好,嫁给的是霍檀,若是旁人呢?
她嫁过来究竟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过什么日子,以后又当如何,根本无人关心。
父亲没了,母亲也不在,即便有亲人,可利益总放在亲情之前。
崔云霆能有今日,不仅靠崔云昭全心维护,努力照顾弟妹,也靠他自己不放弃。
前世崔云霆虽然行事偏激,从不会转圜,身上戾气很重。
但他到底也靠着自己,博取了功名和官位。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刚要开口,就听到堂下少年郎梗着脖子开了口。
“舅父,您也说外甥父母不在,这些年姐姐们同我过得是什么日子,舅父可曾问过?”
“我们是否有饭吃,有衣穿,是否被家人善待,你可曾想过?”
“我能有今日,全赖大姐,二姐的照料,她们为了我,总是被二婶娘欺辱,这些你们都问过吗?”
“是,我或许不够努力,可我在读书之余,还要被二叔二婶责罚,要么就是不能去书院,要么就是要给父母尽孝,整日里在佛堂抄写佛经,更有甚者,家里小厮做的活计,我一一都做过。”
“换做你是我,能有如今的成就吗?”
崔云霆的话说到这里,小少年依旧挺直腰背,却没有掉眼泪。
倒是坐着的崔云岚低下了头,轻轻擦着眼底的泪。
崔云昭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殷长风显然想不到会被外甥当面驳斥,脸色难看至极。
崔云霆只是平静诉说这些年的过往,可听在殷长风的耳中,却是指责他不管不问,任由崔氏欺辱长姐遗孤。
一瞬间,怒气直窜头顶。
“读书人,哪个不要吃苦?”
殷长风怒斥一声:“你表哥生来柔弱,一月有一半时候都在静养,可他即便静养,也是手不释卷。”
“你犯了错,家中长辈不应该责罚?给父母尽孝,难道不是儿女应当?”
殷长风说到这里,喘了口气。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难看。
他是殷氏族长,要有自己的体面。
“你以后要做官,要父母一方,要为百姓谋福祉,小厮做的事情,你当然也要学会。”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外人只听到这里,只会觉得殷长风深明大义,是个一心百姓的清官。
可在崔氏姐弟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这些苦楚,本来就不是年少的他们应该饱尝的,确实,当官不能不知百姓疾苦,可崔云霆也得能考中,也得能当官。
他是可以给长辈尽孝,可若是在乡试最关键的备考时候,就明显被人打压。
最后说有错在先。
年少时候,崔云霆还很冲动。
被堂兄们欺辱,被二叔父和二婶娘训斥是,总会顶嘴反驳。
可是一次次的责罚下来,他到底学乖了。
现在,哪怕他第一个去给二叔父和二婶娘请安,也依旧会被责罚,训斥他们姐弟不顾长辈,目无尊长,打扰长辈们休息。
这么多年来,他们姐弟三人就是在这样的打压下长大的。
崔云昭现在回忆起来,也能想起自己前世为何那么谨小慎微。
来自于年少时候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庇护,也没有退路。
那种滋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痛苦的。
现在,殷长风还埋怨他们不够努力,简直可笑。
殷长风说完话,喘了口气,也觉得说的有些重,便看向周舅母。
周舅母低垂着眉眼,方才一言不发,现在被他这么一看,立即笑着打圆场。
“好了,霆郎已经很努力了,他还小呢,今年能考中乡试已经相当优秀了。”
“霆郎,坐下说话吧,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些虚礼?”
崔云霆站在堂下,紧紧攥着手,小脸涨得通红。
他依旧仰着头,目光炯炯看向殷长风。
崔云昭叹了口气。
她安抚地看向了弟弟,对他柔声道:“霆郎,坐下吧。”
听到她的声音,崔云霆眨了一下眼睛,此时此刻,他眼底才泛起红云。
崔云霆低下了头,他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然后便听从了长姐的话,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
堂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周舅母微微蹙起眉头,大抵是觉得被崔云昭驳了面子,此刻也有些不快。
于是,她把目光放到了崔云岚身上。
“岚儿最近学业如何,女红可有好好学?”
方才崔云霆被那么严厉训斥,让崔云岚心里多少有些惧怕,本来就不敢开口了。
现在即便周舅母温柔询问,崔云岚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本就不是个开朗的性子,即便在家里也很少说话,从来都很安静。
好不容易被三堂婶养得开朗一些,来了舅父家里又被这么一吓唬,顿时又缩了回去。
周舅母问完话,都没等到崔云岚回答,不由也蹙了一下眉头。
她一早就不喜欢这几个外甥了。
当年大姑姐过身的时候,她怕殷长风冲动,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便跟着一起来了博陵。
她果然来对了。
殷长风自己冲动也就算了,崔氏那几个孩子竟还想跟他们回去桐庐。
殷氏虽然富贵,却也不能整日里做慈善,什么人家也要被拖垮。
尤其是这几个孩子都是殷氏的外甥,那么去了殷氏,吃穿用度难道要从他们母亲嫁妆里出?他们若是教养不好,那崔氏会不会说舅父舅母没有用心?
舅父还好说,她这个隔了一层的舅母肯定得不了好。
殷长风当时是冲动,冷静下来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又拉不下那个脸来收回话。
但这不是有她?
故而当时殷长风开口同她商议的时候,周舅母就立即想到了法子。
殷长风本来也不是很坚持,当时会那样提议,不过是碍于面子。
周舅母同他成亲多年,最是知道他的脾气,他对两个外甥女毫不在意,倒是比较关心小外甥。
对于殷长风来说,只有男丁最重要,也只有男丁能支撑门楣。
周舅母就是抓住这一点,劝他把崔云霆带回家去,由他们细心抚养。
她看得出来,姐弟三人感情极好,果然这个提议一说出口,就被崔云霆自己拒绝了。
他不可能离开姐姐们。
当时周舅母松了口气。
尤其是崔云霆的拒绝让殷长风落了面子,当时就不太高兴。
之后几年,两家也只不过书信往来,殷长风这个人说好听是冷静自持,说难听便是冷漠无情。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几个外甥过得好不好,但若是不闻不问,又总怕旁人说闲话,故而便只随意应付。
那些信他都没怎么看,大多都是周舅母在处理。
殷长风是固执己见,也从来都不肯听人劝,但周舅母拿捏住了他的脾气,总有法子让他顺着自己的心意。
这一次殷长风会来博陵,一是要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再一个,他也想走动一番。
看望几个外甥,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周舅母垂下眼眸,片刻后又笑了一下:“既然岚儿不想说,那咱们就去看看我给你们做的新衣,可好?”
面子上的事情,她倒是做的很足。
崔云昭也不耐同殷长风再争执,闻言便立即道:“有劳舅母了,让舅母费心,是我们的不是。”
周舅母就笑了一下,起身道:“走吧,我给你们都准备了见面礼,咱们去厢房一起看看。”
多年未见,留外甥们在家住一晚,说一些体己话,无论怎么看都是应当应分的。
所以周舅母一早就准备好了边上的阁楼,给他们姐弟三人暂住一晚。
她领着姐弟三人走了,殷长风依旧坐在堂屋里没有动。
周舅母也不在意,一路说说笑笑,态度很是温和。
待来到边上的暮雨楼,周舅母就领着他们一一介绍今日暂住的客房。
然后才带着他们去了茶室,给他们看她带来的礼物。
这些礼物对于殷氏来说不值一提,周舅母也很大方,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不少衣物。
甚至就连霍檀的都有三身。
除此之外,还给崔云霆准备了各种书籍,给崔云昭和崔云岚都准备了精致的头面。
看着那三大箱礼物,崔云岚也放松了下来,就连崔云霆也松了松眉头,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
倒是崔云昭一直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思绪。
周舅母不由看了她一眼。
几年不见,崔云昭同年少时全然不同了。
年少时候的崔云昭虽然比崔云岚要大方许多,可也总是很紧绷,她说话办事都很有规矩,从来不会说错半个字。
那时候殷长风想要带走崔云霆,崔云昭也没有出言反对,倒是崔云霆自己不愿意。
可是现在,尤其是重新出现自他们面前的崔云昭,身上再也没有拘谨和紧张了。
她很闲适。
方才霍檀被殷长风刁难,不仅霍檀神色淡淡,似乎根本就不往心里去,崔云昭也没有变脸色,更没有紧张难受。
这夫妻两个,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崔云昭嫁给霍檀,看上去门不当户不对,可的确嫁对了人。
想到这里,周舅母就又在心里埋怨殷长风。
他这哪里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周舅母对崔云昭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外甥女婿的身量,回头若是衣裳不合身,你就让人改一改。”
崔云昭也笑,看起来很乖巧。
“让舅母破费了,还给我们准备礼物,事出匆忙,我同夫君也没有准备趁手的见礼,只能把之前夫君的战利选了几样送来,还请舅母勿要嫌弃。”
这事情办的真是滴水不漏。
一点都不给周舅母说事的机会。
周舅母见她依旧客客气气,心里多少有些放心,便拉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
先说的是周舅母的长女殷素雪。
这位殷表姐性子同崔云岚有些像,从小过得就很压抑,以至于她不怎么喜欢说话,只爱读书。
崔云昭记得,她嫁到了伏鹿慕容氏。
慕容氏早年是武官出身,曾做过两任节度使,后来不知道怎的,弃武从文,如今慕容家主在伏鹿任知州,很是厉害。
殷素雪嫁的就是家主的长子。
崔云昭听周舅母说起殷素雪,便笑着问:“许多年未见表姐,若是得空去伏鹿,我定要去看望表姐。”
周舅母神色不是很好,却还是道:“你表姐很好的,已经得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很安宁。”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
但崔云昭知道周舅母这个人口风很紧,便没有追问,只笑道:“那要恭喜表姐,恭喜舅父舅母了。”
周舅母勉强笑了笑,然后才道:“你表哥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他今岁要下场秋闱,运气却不好,这寒冬腊月,我实在担心。”
原本秋闱是在十月,可那时候伏鹿、武平甚至桐庐都有战事,时局动荡不安,朝廷便下令推迟秋闱。
可这一推迟,就到了冬日。
这寒冬腊月里,即便州府贡院同意考生带炭火,可也抵挡不住寒冷。
周舅母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
崔云昭顿了顿,方才明白舅父舅母这次来所为何事。
可能因为她之前同崔氏闹翻,又把弟妹送去三堂叔家中抚养,这事让舅父舅母知晓,舅父当然是暴跳如雷,很是生气,但舅母却思虑周详。
崔云昭猜测,舅母看她行为处事都利落许多,便想试探她在夫家是否过得好,也可能让博陵这边的商铺打听一二,最后得知她同霍檀日子过得很好,便动了心思。
至于是什么事情,大抵同殷行止有关。
今日殷长风实在有些让人不快,崔云昭淡淡回望一眼周舅母,没有主动开口。
周舅母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她如今是家主夫人,整日里金尊玉贵的,何时求过人?还是同她一向看不上的晚辈恳求,自然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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