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齐虹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地看向崔云昭:“我说这些,会不会连累霍军使?”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不会,还要多谢你讲出真相,否则他一直在郎君手下为非作歹,以后事情闹大了,才会连累郎君。”
谭齐虹见自己所说有用,不由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是开心。
两个人说完话,程三姑娘就进来了。
她给谭齐虹把了脉,就说谭齐虹已经不需要再行金针,回去后好好吃药换药,大约月余就能好转,以后只需要慢慢吃药调养就好。
崔云昭直接把谭齐虹送回了家中。
谭齐丘依旧住在家中的老宅里,一共只有三间房和一个窄小的院子,崔云昭见他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谭齐虹那屋子也收拾一新,薰笼炭火都已经备好,便夸奖道:“小谭真是好孩子。”
送走了谭齐虹,崔云昭才往家里去。
路上,夏妈妈便开口道:“这个白小川不能留,他为了银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像刘十八那样的凶徒,他也能说放就放,没有一丁点作为长行的操守。”
夏妈妈这话说得非常中肯。
乱世之下,人人都自私,作为一名长行,本来就是拿命赚前程,这种情况下,他们偶尔有些小动作,上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作为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有底线。
既然一早就知道武平的军匪们为非作歹,欺凌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种人就不能放任。
哪怕给再多的钱,都不能做这样的事。
放任凶徒,就是放任百姓处于危险之中。
人可以贪财,但不能为了钱失了良心,失了道义。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钱来收买,那还要刑统何用呢?
想到这里,崔云昭不由攥紧手心。
她忽然想到,白小川如此行事,一开始霍檀可能没能察觉,他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官位越来越高,等道霍檀发现时,可能已经要许久之后。
那时候,霍檀不会留白小川在身边。
被赶走的白小川,肯定生活不如意。
那么,他会不会为了银钱,铤而走险,去做杀害她的凶手呢?
崔云昭越想越觉得可能。
前世的时候,崔云昭对于霍檀身边人并不了解,那些将军将领们,她也不熟悉。
白小川此人她根本就没听说过。
要么就如同她猜测的那般,应为行事偏颇被霍檀厌恶驱逐,要么就是他自己混得不好,最终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只能做过籍籍无名的侍卫。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思绪万千。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他就一定不是霍檀命令的,只要问一问霍檀的态度,结果一目了然。
若是第二种的话,又是谁要花钱收买他来毒害她呢?
进出长乐别苑都需要凌霄宫的腰牌,即便是崔云霆要见她,都要去凌霄宫请牌子。
前世那一次,要么白小川自己本身有凌霄宫腰牌,要么就是谋害之人给他的,无论如何,这个人肯定有法子弄到腰牌。
想到这里,崔云昭不由愣了一下。
前世因为和离,也因为自觉同霍檀感情不睦,所以她一直偏安一隅,在长乐别苑安静度日。
别苑的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风景好,宫人们也讨巧,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除了偶尔觉得有些冷清,她的日子真的很好,很舒心。
她也不觉得自己对于霍檀,对于凌霄宫,亦或者朝廷有多么重要。
可是进出长乐别苑为何要那么严格呢?
就连崔云霆都不能随意见她,来去自如,必须要同凌霄宫请了牌子,才能见到她本人。
如此看来,她的存在并非不重要。
崔云昭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
可她又如何会很重要呢?
这个问题,等一直回了家,崔云昭也没有想明白。
马车在霍家门口停下,崔云昭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两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廊下,正在同平叔说话。
崔云昭下了马车,平叔看到她,忙一瘸一拐上前来:“九娘子可回来了。”
崔云昭同他点头,问:“这两位是?”
平叔便道:“这是九爷选的两名长工,已经签了契,叫他们来家里让九娘子安排,九娘子未归,我是不能安排的。”
平叔哪里都好,就是为人有些顽固,霍檀说什么是什么,一点都不知道转圜。
崔云昭也没多说什么,先赞他辛苦了,然后才看向两名高大的长工。
外面天寒地冻的,崔云昭便说:“咱们去门房说话吧。”
家里没有个见客的地方,确实不太方便。
宅门太小了,崔云昭心里叹气,只盼着早些去伏鹿,住她最喜欢的大宅子。
门房平日里只有平叔,不过他收拾得很干净,桌椅板凳也都摆放整齐。
崔云昭在椅子上坐了,就道:“都坐下说话吧。”
两个长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拘谨坐了。
崔云昭就看他们面容。
两个人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和霍檀要年长十岁左右,面容都有些风霜和岁月痕迹。
尤其是其中一人脸上有伤疤,看起来有些吓人。
崔云昭注意到,另一个人左手不太整齐,少了几根手指。
她看两人坐姿挺拔,眼神坚定,心里便有了猜测。
“两位是退伍的伤兵?”
两个人都有些惊讶,那个左手有些伤残的男子便开口:“九娘子果然聪慧,我们确实是退伍的伤兵,不过我们受伤不重,当时家中遭了灾,父母都重伤瘫痪,是九哥可怜我们,特地求了上峰,给我们办了伤退。”
普通的长行除非是缺胳膊少腿,实在没办法上战场了,一般是不给办伤退的。
伤退就意味着他们每个月都能从军务司那里领取一贯钱的抚恤,这笔钱看似不多,却也相当不少了。
若是没有拖家带口,只一人吃饭,日子过得节省一些,足够生活了。
当然,这个节省是相当节俭的,若是想要日子更好,肯定还要另外做些活计。
那名断指的男子继续道:“我们是兄弟俩,是一对双生儿,这位是我兄长,名叫宿明金,我是弟弟,叫宿明木。”
兄弟俩虽然是双生儿,可长得不算特别相似,作为哥哥的宿明金有些木讷,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看起来很安静。
作为弟弟的宿明木就健谈许多,人也生的更俊朗一些。
他们两个以前肯定是霍檀麾下,后来家里出了事,也是霍檀给帮了忙。
崔云昭发现,霍檀对自己手底下的兵是真的很好。
他从来不会为了自己求上峰,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这些兄弟们。
难怪后来那么难,士兵们也死心塌地跟着他,从来不会背弃。
崔云昭便点头:“我知道了,那我便唤你们宿大和宿二,家中如今只有倒座房能住人,不过还有两间,你们可自去选了来住。”
她顿了顿又问:“你们的家眷如何安置?”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宿明木就叹了口气:“我们兄弟二人的父母已经在夏日时故去了,这半年来一直都在博陵讨生活,早年一直打仗,也没有娶上媳妇,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崔云昭便道知道了:“郎君请你们来,肯定是要看家护院的,最近家里面确实有些不安稳,两位能来家中做长工,我感激不尽。”
毕竟是退伍的伤兵,即便不再上战场,但崔云昭依旧很尊敬他们。
这倒是让兄弟俩很有些不好意思。
宿明金立即就站起身来,边上的宿明木也忙跟着起身,直接开口道:“九娘子怎的这般客气,倒让小的们有些不知道要如何行事。”
他说着,咧嘴笑了一下。
“咱们已经不是长行了,如今是九哥可怜咱们,才让咱们有个去处,咱们还要感谢九娘子,感谢九哥的,以后我们兄弟二人定会竭尽所能,好好当差,九娘子只管吩咐便是。”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
她就喜欢跟爽快人说话。
于是她也起身,道:“那好,你们的工钱郎君应该已经谈过了,我这里就不再多言,不过衣裳鞋袜还是要换一换,我一会儿让虎子领着你们去采买衣裳。”
崔云昭笑了:“要过年了,咱们家里都换了新的,喜庆一下。”
她说这话就是不给兄弟俩反驳的机会。
又叮嘱了平叔几句,崔云昭才回了家中。
傍晚时分,霍檀回来了。
他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了,进门的时候崔云昭都有些饿了,正在桌边打瞌睡。
他推门进来,见崔云昭揉着眼睛看他,不由道:“我之前说够了,让你自己用饭,不用等我。”
崔云昭笑笑没说话,只来到他身边,把巾子给他备好。
“宿家兄弟倒是不错,以后我出门,让他们跟着?”
霍檀点点头。
这日子可真是舒服,他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同崔云昭解释,崔云昭亦是如此。
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让人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心里也泛着甜。
想到这里,霍檀自顾自笑了一下。
“他们兄弟俩武艺很好的,可以让虎子同他们学一学,可不要浪费这个机会。”
霍檀道:“以后我经常要出门,家里没有人看家护院,我到底不放心,完颜氏过来闹事那一回我就寻思这事了。”
“只可惜他们兄弟俩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我等到今日他们去军务司领抚恤,才终于等到了人。”
霍檀倒是真的对家里很不放心。
崔云昭笑了一下:“他们一来,我心里也踏实多了。”
霍檀点点头,等洗干净手脸,两个人才坐到桌边。
两个人都饿了,就先用饭。
一开始都不说话,只安静能吃着,霍檀偶尔给崔云昭夹点菜,让她多吃一些。
等到吃了五分饱,崔云昭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她想了想,把之前同谭齐虹的谈话同霍檀说了。
一开始霍檀脸上还有笑容,可后来听到白小川做的事,他脸上的笑容就没了。
等到崔云昭都说完,他已经放下了筷子,脸也沉了下去。
崔云昭便问;“郎君想要如何做?”
霍檀的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他不能留在我麾下,不过谭齐虹的口供无法作为证据,他不会承认,也不能把他除去军户。”
谭齐虹检举刘十八,一是刘十八没有改名,他的军户和调令都在,而且刘十八的那些小弟们也都招供,供述了他们所有的罪行。
这是自己认下的罪责,是非常好判罪的。
但白小川不同。
主要是没有更多证据和证人。
光凭谭齐虹的口述,确实没办法给白小川定罪。
不过霍檀显然已经对他十分厌恶了。
崔云昭见霍檀蹙起眉头,便笑了一下:“我同郎君说这事,就是怕他以后为非作歹,连累郎君,趁着他还未祸害郎君,趁早把他调走,至于要怎么调遣,郎君可以通过木副指挥商议一下。”
霍檀眉头微微松开,很快,他就看着崔云昭笑了一下。
“娘子真是聪慧。”
霍檀不想留白小川,手里也没有更多证据,却可以把这个“好消息”送给木副指挥。
端看木副指挥同谁不对付了。
这样还能送木副指挥一个人情,又把烫手山药甩了出去,简直是一举两得。
崔云昭听霍檀夸自己,不由笑出声来:“我还怕郎君嫌我心眼太多,诡计多端呢。”
霍檀啧了一声,道:“怎会如此。”
“娘子之聪慧,简直是我平生仅见,我都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崔云昭不由嗔怪他一眼。
“我才不信。”崔云昭重新拿起筷子,把白小川这个祸害送走,崔云昭心里松快多了,她笑着给霍檀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郎君就只会哄我开心。”
霍檀朗声一笑,然后也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芙蓉笋片。
“哄娘子开心,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若是没有娘子,我的日子得多难过啊?简直是危机四伏!”
霍檀正经的时候是真的很正经,逗趣的时候也很逗趣。
总之,他还是把崔云昭逗笑了。
崔云昭睨他一眼,嗔怪道:“是是是,多亏了我保护郎君。”
霍檀见她眉眼带笑,也跟着笑了。
“知我者,娘子也。”
两人吃完了饭,崔云昭心情也很放松,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霍檀沐浴更衣出来,就看到崔云昭坐在罗汉床边做针线,他过来看了一眼,便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晚上别做这些,仔细坏了眼睛。”
崔云昭就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道:“闲来无事,做着打发时间。”
她话音刚落下,就感觉到手上一阵温热,霍檀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
崔云昭微微仰头,就看到霍檀低垂着眉眼,深深看着崔云昭。
灯火摇曳,烛光憧憧。
室内光影温柔,薰笼温暖,鹅梨香甜香腻人。
崔云昭看着霍檀深邃的眉眼,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那种感觉,让她回忆起前世夜里的翻云覆雨。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郎君?”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犹如夏日里盛开的粉荷,飘摇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摇曳生姿,绮丽多情。
霍檀垂着眉眼,眼眸中有浓的化不开的深雾。
他忽然叹了口气。
那一声气息低低沉沉的,萦绕在崔云昭耳畔,招的她耳垂通红。
霍檀见崔云昭眼神游移,不由低笑一声,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崔云昭从罗汉床上带了起来。
下一刻,崔云昭就整个人扑到了霍檀怀中。
霍檀的胸膛宽厚温暖,牢牢把崔云昭接住,让她安稳靠在自己怀中。
霍檀低下头,用自己的下巴去蹭崔云昭的额头。
“娘子,还不行吗?”霍檀的声音低哑。
“我总觉已经过去无数光阴,岁月荏苒,一晃神,总觉得我们已经成婚多年。”
这一句话,在崔云昭耳畔萦绕。
带起了无数曾经的热意翻涌,忆起了曾经的耳鬓厮磨。
他身上又热又暖,手臂结实有力,几乎是把崔云昭困在臂弯里,让她不能动弹。
崔云昭的脸都被他闹热了。
她低下头躲开他带有胡茬的下巴,嗔怪地说:“痒。”
霍檀又笑。
他的笑声低沉动听,如同悠扬的箫声,胸膛跟着轻轻振动,敲打着崔云昭的脸庞。
崔云昭觉得脸上更热了。
她想要伸出手推开他,可她刚一动作,就被坏心眼的男人往拔步床边一带,脚下一个不稳,就直直落入他怀中。
烛火摇曳,帐幔微垂,端是良辰美景时。
崔云昭便也不再推拒,她慵懒坐在霍檀怀中,靠着他,聆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那是他特有的力量。
崔云昭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她深处柔嫩的手指,慢慢抚摸上霍檀的脖颈。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腹是柔软的,尤其是不握笔的左手,一点茧子都没有。
柔荑轻佻,一路顺着往下而去。
霍檀喉结滑动,轻轻喘了口气。
他一把握住了崔云昭作乱的手,垂眸看向她。
这一次,他的眼睛幽深灰暗,里面似乎藏着嗜血的猛兽,想要立即就把眼前的娇嫩美人拆吃入腹。
“娘子,”霍檀的声音也跟着哑了,“可好?”
崔云昭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她心里有些意动,可眼波流转之间,她还是轻轻捏住了霍檀的下巴。
她的手指在他下巴处轻轻摩挲,带起一片麻痒。
“郎君,再等等?”她的声音难得有些娇嗔。
霍檀微微叹了口气。
他低下头,就那么可怜巴巴靠在了崔云昭的肩膀上。
“为何?”
崔云昭给不出答案。
可她就是觉得,心底里最后一个答案还没有落地。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声音温柔:“郎君,我害怕呢。”
这不过是借口。
此时卧房只他们两人,崔云昭身娇体弱,霍檀强健有力,他无论想要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但他每一次,都是询问她。
霍檀很尊重她,也很尊重自己。
他很重视两个人的婚事,也很重视两个人的感情。
这一点,崔云昭已经深有感触。
崔云昭心里有些甜,也有些暖,温泉从心底里流淌,让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崔云昭伸手在霍檀后脖颈捏了一下,激的霍檀抬起头,有些哀怨看着她。
“娘子,莫要逗我。”
崔云昭勾了勾纯,她低下头,一点点靠近霍檀。
“郎君,你真老实。”
崔云昭这般说着,软唇一落,就寻到了霍檀火热的唇瓣。
瞬间,崔云昭觉得后背又出了汗。
虽还未圆房,但两人这般耳鬓厮磨,唇齿交缠,也让人心动难耐,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
打一个棒子,再给个甜枣,崔云昭拿捏的炉火纯青。
这个甜枣崔云昭既然给了,那霍檀怎么也不舍得放开,里里外外吃得干干净净才罢休。
到了最后,崔云昭的嘴唇都觉得有些痛了,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你是属狗的啊。”
霍檀声音沙哑,语气里有着餍足。
“狗可没有这么凶,”霍檀在她腰后捏了一下,“怎么也得是狼吧。”
崔云昭被他一本正经的辩驳逗笑了,她拍了一下霍檀的额头,嗔怪道:“很晚了,安置吧。”
霍檀便叹了口气:“遵命娘子。”
之后两日,施粥结束了,家里也没旁的事,崔云昭过了几日清闲日子。
直到一日天气晴好,霍檀见崔云昭一早醒来,想了想便道:“娘子,今日可有空?”
崔云昭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有空的。”
霍檀便说:“不如一会儿陪我一起去军营,我教娘子骑马,如何?”
崔云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郎君今日有空闲?”
霍檀点点头:“差事都忙完了,现在每日也就是操练,再过半月就要过年,军中也不会安排什么差事。”
“正巧过年之前,教会娘子骑马。”
崔云昭其实会骑马,不过现在的她肯定不会,能提前学会再好不过,以后出门就方便许多。
于是便点头:“好,那就有劳郎君了。”
用过了早食,霍檀就道:“今日我骑马带着你去兵营,就不叫马车了?”
崔云昭便道:“那我就让夏妈妈在家里歇着,不用跟着出去跑了。”
等来到门口,崔云昭就看到那匹熟悉的枣红马。
霍檀的枣红马高大又健硕,马鬃又红又亮,眼神坚定,看起来神气极了。
崔云昭记得,它叫踏风。
之前她同踏风只是几面之缘,没有同它亲经过,今日要骑它出门,崔云昭就想伸手摸一摸它的头。
不过她刚一伸手,踏风就机灵地往后退了半步,还嫌弃地嘶鸣一声。
霍檀刚才去取草料,听到它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它脾气可大了,”霍檀把手里的豆饼递给崔云昭,“你得喂他吃些豆饼,他高兴了,才会让你骑它。”
踏风好似能听懂霍檀的说话,他话音刚落,它就又嘶鸣一声,甚至还跺了跺蹄子。
崔云昭忍不住又笑了。
她捧着豆饼,放到踏风面前,踏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豆饼,闻了好半天才终于屈尊降贵吃了。
崔云昭不由打趣霍檀:“你这马比你脾气还大。”
霍檀拍了拍踏风的脖颈,大笑一声:“可不是,我还得求着它呢。”
崔云昭喂了踏风两块豆饼,踏风才终于愿意让她摸了一下头。
这简直是相当给面子了。
霍檀扶着崔云昭,让她踩着脚踏上马。
“这也是因为最近老瞧见你,我们身上气味相近,他才愿意跟你亲近,要不然都不会吃你喂的食物。”
崔云昭的腰身纤细,看起来很柔弱,但是被他那么一拖,上马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只一个眨眼,她就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踏风这一次倒是没作怪,老老实实站在那,让她坐稳。
霍檀有些惊讶,看她面上一点都不惊慌,坐在马背上的动作也很标准,不由夸赞:“娘子真是厉害,做什么像什么,看来你很快就能骑马奔驰了。”
霍檀一边说着,脚上轻点,一个翻身就坐到了崔云昭身后。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有一种潇洒的美感。
崔云昭只觉得自己立即就落入他的胸膛里,便往后一靠,眉眼轻抬,显得很是闲适。
“霍马夫,咱们走吧?”
霍檀大笑一声,手里缰绳一甩,道:“遵命,夫人。”
这倒是霍檀第一次打趣地称呼她为夫人。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回忆过去,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脸上的温度。
马背颠簸,驰骋长巷,冷风在琳琅的光影里穿行,裹挟着冬日的暖阳,让人的心一下子飞到天上去。
巷中空荡,了无人烟,苍穹上天光熹微,金乌灿灿,马儿疾驰时,前方便是康庄大道。
两个人共乘一骑,被踏风带着,好似真能乘风破浪,一跃而起,直奔银河深处。
崔云昭忽然觉得身上的重担都被甩脱掉了。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谋杀诡计,都在这奔跑中被遗忘脑后。
此刻她所想的,只有向前奔跑。
不回头。
她不需要回头。
她只需要踏着风浪前行,跨过荆棘,越过阻碍,一路向百花深处行去。
霍檀的手臂牢牢架在她腰身两侧,他操控着踏风,让他慢慢从踱步到奔跑。
最后,两个人一骑当先,疾驰向前。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人就从藕花巷中奔出,一路顺着临泉街先前疾驰,沿途的风景一一在眼前掠过,景色熟悉又陌生。
霍檀在崔云昭耳边问:“害怕吗?”
崔云昭摇了摇头。
旋即她反应过来,偏过头大声回答他:“不怕。”
霍檀朗声笑了起来:“那我再快些。”
说罢,他双腿一夹,手上一甩,只听一声“驾”,踏风犹如离弦的箭,眨眼功夫就踏风而去。
马蹄声清脆,一道火红的光由远及近,一路在临泉街留下风驰电掣的掠影。
此刻,崔云昭觉得自己好似在飞。
她觉得畅快,开心,无比写意。
崔云昭慢慢松开缰绳,慢慢张开双臂。
这一刻,她是自由的。
一路疾驰,不过两刻,两个人就来到了五里坡大营。
守门士兵自然没见过崔云昭,此刻见一向不近女色的霍檀竟带了个姑娘过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倒是这一队押正脑子灵活,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谁。
等马儿停下,霍檀先跳下马来,转过身便伸手去扶崔云昭。
押正便上前笑道:“霍军使,这位是崔娘子吧?”
霍檀刚成婚,又娶了崔氏女,这消息大家都知道。
只是长行们都想不到,崔云昭这样的高门千金,也会同霍檀一起骑马来军营。
霍檀扶着崔云昭站稳,又低声问她是否还好,见她神情无异,才对押正道:“正是,今日我娘子要一起进军营,麻烦你了。”
他一贯都很客气。
军营里的规矩也都守得很牢,从来不会让当差的士兵为难。
也正因如此,五里坡大营里的士兵们都很敬仰他,普通的长行都以能进入霍檀的麾下为荣。
因为进去,就意味着自己的人品和武艺都被肯定。
押正就笑道:“军使太客气了,这都是属下应当做的。”
人人都知道霍檀只要再一次得头功,立即就能升为副指挥,到时候他手下管着一营的人,已经是实打实的军官了。
尤其升为副指挥之后,他也会有从六品的官职,可以从朝廷那里再拿一份俸禄,拥有正式的品级和官位了。
霍檀一贯有勇有谋,冲锋陷阵都是自己在前,有了危险也是自己主动迎难而上,从来不会推手下人送死,所以他能有今日这份荣耀,军中会说酸话的人并不算多。
押正这样从普通小兵拼上来的,更知道霍檀能有今日多么不易,知道他以后大抵会越走越远,同他便也更热络。
“军使你放心,踏风我们一定好好招待,崔娘子的签信属下也都会写好。”
霍檀点点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崔云昭进了军营。
可能临近过年,又刚打了胜仗回来,军中的气氛比平时要放松一些,偶尔能看到士兵三五成群走在路上,并没有都去操练。
他们说这话,脸上也都有笑容,看起来确实精神不错。
他们见了霍檀和崔云昭,都是先愣神,然后就一起同霍檀见礼。
当着霍檀的面,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多看崔云昭了。
霍军使太凶了,谁敢看他家娘子?
崔云昭垂眸跟着霍檀一路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霍檀?”
崔云昭抬起头,就看到一名略显消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屋檐下,他身边站了两个年轻的人,显然正在听他们汇报军务。
叫住霍檀的正是那名中年人。
崔云昭觉得他有些面熟,却也记不起来他的名字,便猜测他同霍檀肯定来往不密切。
果然,霍檀拽了一下崔云昭的衣袖,领着他上前对中年男子见礼。
“冯刺史。”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也跟着一起行礼:“见过冯刺史。”
冯朗面容端正,四方脸,浓长眉,只是他人有些消瘦,看起来没有寻常将军那般气派。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儒雅。
他这是第一次见崔云昭,愣了一下才道:“这是崔氏的二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