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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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顾不上其他,迅速拍了一下霍檀,就往粥棚外跑去。
霍檀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崔云昭已经绕过前面的长桌,弯腰扶起一个蓬头垢面的人。
崔云昭见她满脸是血,气若游丝,已经没有任何精气神了。
她心中一痛,低声道:“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回城治病。”
女子却轻轻握了一下崔云昭的手。
她的手很凉,冰冷冷的,指腹的茧子很扎人。
但她还是努力给了崔云昭一个染血的笑。
她轻咳一声,小声说:“崔娘子,扶我起来。”
崔云昭丝毫不嫌弃她这一身脏污,努力扶着她站起身来。
她自己并不高大健硕,可这女子却骨瘦如柴,单薄的如同一张纸笺,轻飘飘靠在她身上。
因为这个动作,女子又喘了口气。
她努力咽下口中的血,费力地道:“我是,我是刘十八的妻子。”
她说一句,喘一句,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刘十八,乃,乃博陵人士,他……”
女子磕磕巴巴说到这里,躺在地上的刘十八就怒斥一声:“臭娘们,你……”
闭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另一声惨叫从刘十八口中呼喊而出。
崔云昭没有去看刘十八的惨状,她全副心神都在女子身上,只听得霍檀冷冷道:“闭嘴。”
女子忽然笑了一下。
她脸上都是血污,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长相,但此刻,崔云昭却觉得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没有了男人的压迫,没有了丈夫的打骂,即便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也是开心的。
况且,最被男人瞧不起的她,现在可以送他下地狱。
女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笑了一会儿,被崔云昭轻轻拍了拍后背,才定了定心神。
“刘十八,乃博陵人士,原为军户,后随队调去武平,”女子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跟随逆贼屠戮百姓。”
屠戮百姓四个字说出口,流民们哗然出声。
“杀了他!”
“杀了他!”
女子依旧笑着,眼睛里却慢慢流出血泪:“后武平李逆战败,他混入流民之中,随众人回到博陵。”
“他们都是逃兵和逆贼!”
她的声音很弱。
继而又努力的喊了一句:“他们都是逃兵和逆贼!”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那些亡命徒的头上。
这一声声,一句句,都是他们的恶行,也是他们斩头刀。
“啊!啊!”
刘十八被控制着,只能努力发出嘶吼声。
女子看着那些人哀嚎怒骂,忽然大笑起来。
血水顺着她的口唇奔涌而出,她却毫不在乎。
“刘十八,你也有今天!”
“你打我的时候,想把我卖了换钱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永远打不过你?”
“我一直活着,活着,挨打了也忍着,就是为了今天。”
“刘十八,我要送你下地府。”
随着女子一声声带着血泪的嘶吼声,她浑身一松,整个人倒在了崔云昭怀里。
所有的话都说完,所有的苦都骂出,虽有的恨都归还。
女子躺在崔云昭怀里,冲她安静笑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天。
今天的晴日真好看呐。
崔云昭下意识喊人:“来人,叫马车,叫马车。”
她自己都不知道,方才性命攸关时,她都临危不惧,而现在,她却已经泪流满面。
崔云昭眼泪滂沱,泪如雨下。
她紧紧握着女子的手,哑着嗓子同她道:“熬过去,春天就来了。”
有了女子的口供,要给刘十八等人定罪就简单多了。
在大周之前,刑统中多不允夫妻父子家族中相告,卑不告尊是一贯以来的传统,不过《周刑统》对此作了改进和补充,牵扯谋逆、杀人等大罪,是可告的。
霍檀眯了眯眼睛,他垂眸看了一眼如同死狗一般的刘十八,淡淡笑了一下。
“来人,带走,之后我会禀明将军,给其定罪。”
霍檀吩咐完,抬眸看向崔云昭。
两个人隔着粥棚的桌子,四目相对,不过匆匆一眼,却是心有灵犀。
霍檀道:“你陪伤者回城,这里有我。”
崔云昭便点头,道:“有劳郎君了。”
两个人虽是新婚,却有一种经年夫妻才有的默契,有些话不必多说,彼此也能明了。
很快,马车就来了。
崔云昭让受了伤的几人都上了马车,自己也领着夏妈妈和桃绯上去,然后便往城内赶。
霍檀派了一队城防军护送,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两刻就到了青浦路药局。
城防军中正好有个熟人,就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谭齐丘,他十分机灵,不用崔云昭吩咐,就立即进药局喊大夫。
一通忙活下来,等大夫们给伤员都看了病,崔云昭才来到那女子身边。
几名短工中只有两人受了伤,剩下两人还在粥棚帮忙,孙掌柜和王虎子都是外伤,已经有大夫给他们上了金疮药,王虎子年轻,倒是没有受内伤。
唯一病情严重的就是这名女子。
她吐了很多血,又浑身是伤,看起来惨不忍睹。
给她治伤的恰好就是程三姑娘。
程三姑娘人虽年轻,医术却很了得,她一看女子的模样立即给她上了保命的程氏金针。
一刻过后,女子不再吐血,人也看上去没那么痛苦了。
等她平静下来,程三姑娘立即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一边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女子身上的伤口很多,尤其是许多伤痕还没痊愈,新的伤痕就又叠了上来,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好肉。
天寒地冻的,她手指和脚趾都是冻疮,若是再不治疗,可能很快就要溃烂了。
女子半梦半醒,却很能忍耐,崔云昭看程三姑娘给她治伤,把伤口的溃烂的肉切去,她都没有喊疼或者挣扎。
或许,对于她来说,这点疼不算什么。
倒是崔云昭和桃绯看得很揪心,难受得不行。
夏妈妈跟谭齐丘一起给其他伤员们配药,给了丰厚的补偿,又吩咐马车先把孙掌柜和王虎子等人送回去,等他们回到青浦路药局,程三姑娘才擦着额头叹气。
“她受的伤很重,万幸没有大碍,好好养上月余,就能慢慢好起来。”
崔云昭问:“可她方才吐了好多血,这又是为何?”
程三姑娘又叹气。
即便是医者,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替女子难受。
“她之前饿了好几日,本就是强弩之末,又被人灌了热粥米,肠胃受不了,这才吐血,不过没有伤及根本,而已并非中毒受伤,还是一个字,养。”
“她这一年都挨打受饿,能扛到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程三姑娘都感觉不可思议,“真的是太坚韧了。”
他们说着话,夏妈妈和谭齐丘回来了。
谭齐丘一进来,就直勾勾盯着病床上的女子,一动不动了。
崔云昭有些惊讶:“小谭,怎么了?”
谭齐丘一动不动,依旧盯着女子看,崔云昭发现,他紧紧攥着手,似乎在强忍怒气。
他一言不发,把女子身上的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下一刻,他直接转身,就要往外面冲。
崔云昭立即道:“妈妈,拦住他。”
夏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谭齐丘的胳膊。
谭齐丘倒是没有丧失理智,他被人这么一拽,瞬间回过神来,下一刻,眼泪朴素而落。
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稚嫩的脸颊滑落,谭齐丘转过身,对着病床上的女子跪倒下去。
“阿姐,阿姐。”
他哭得整个人都喘不上气了。
崔云昭更惊讶了,但旋即,她立即明白了谭齐丘的痛,也猜到了他方才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杀了刘十八。
刘十八把他姐姐虐待成这个样子,该死一万次不足惜。
谭齐丘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满脸稚嫩,往常崔云昭见他,他总是满脸笑容,看起来阳光又灿烂。
可今日,所有的阳光都从谭齐丘脸上褪去了。
剩下的只有痛苦和仇恨。
崔云昭作为外人,不能说什么,她只能沉默上前,等谭齐丘哭够了,才把他扶了起来。
“小谭,你姐姐会好的,我会全力医治她,你放心。”
谭齐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
就连边上的程三姑娘也觉得他们姐弟俩有点惨,安慰他道:“这位军爷,患者只要好好医治和调养,能好起来,你好好对她便是了。”
谭齐丘使劲点头。
崔云昭见床上的女子一直没有醒来,便让夏妈妈带谭齐丘在边上坐了,她自己也寻了张椅子坐。
坐下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浑身疼。
紧张过后的松弛并没有让她放松,反而让她很不自在,那种疲乏席卷上来,让她需要努力维持清醒,才能好好处理事情。
崔云昭吸了口气,麻烦药童去煮了茶来,然后才看向谭齐丘。
“小谭,说说你姐姐?”
谭齐丘点点头,他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
“我年少时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在军中服役,我是由姐姐带大的,阿姐比我年长八岁,长姐如母,要不是阿姐,我也没有今日。”
谭齐丘的嗓子很哑,说一句哽咽一声,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我十二岁那年,阿姐出嫁了。”
“姐夫姓楚,家里开了个茶摊,位置挺好,就在九孔桥那一代,他擅长药茶,生意一直都很好。”
“因为这茶摊,姐夫家里在博陵买了田地和屋舍,看中阿姐,是因为阿姐干活麻利,有口皆碑,而且她原来在附近的食肆做帮工,曾经给姐夫的母亲帮过忙,被老太太一眼相中了。”
“这门亲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
谭齐丘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可见那一段岁月对于年少的他是非常美好的。
“阿姐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很好,姐夫很体贴她,婆母也很关照他,我们两家时常走动,可以说是和和美美的。”
谭齐丘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可惜,阿姐的婆母忽然病了。”
“她患了心悸的毛病,茶摊里的活计不能做了,只能在家里养着,还要吃药供养,当时老太太不想治,但阿姐和姐夫都不同意。”
谭齐丘声音越来越低沉:“我同阿姐自小就没了母亲,老太太待阿姐真的很好,阿姐舍不得,就说自己不想再失去母亲,劝着老太太把病治好。”
“可那病太难治了,等把家里的田地都卖了,老太太也没治好,熬了一年还是撒手人寰。”
崔云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谭齐丘抬起头看向她,眸子里黑沉沉的,似乎再也没了光。
“老太太走了,但姐夫还在,茶摊也还在,日子就有盼头,”谭齐丘说着,语气里忽然有些怨恨,“可是忽然,博陵城里来了几名贼寇。”
博陵虽然没有遭受过战火,但各地流窜来的匪寇和盗贼还是时常光顾,他们都是亡命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正因此,城里增派了不少巡防军,谭齐丘就是这样入伍的。
崔云昭听到这里,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
“姐夫的茶铺生意很不错,位置又好,就被那些贼寇看上了,那些贼寇趁着天黑收摊的时候,直接上门抢掠,还要伤我阿姐,要不是我姐夫拚死保护,阿姐恐怕……”
谭齐丘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
“当时,救了姐姐姐夫的就是九哥,九哥那时候孤身一人,只是路过,看到了他们在茶铺里作恶,二话不说就冲进去救人。”
“等我赶到的时候,那些贼寇都被九哥杀了,他满身是血,看着阿姐抱着姐夫哭。”
“姐夫就那么过世了。”
乱世之下,悲伤的故事各有各的痛楚。
难怪谭齐丘会这么崇敬霍檀,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往事在。
“姐夫并非博陵本地人,是外地逃难过来的,家里一个亲戚都没有,阿姐便关了茶摊,回家守寡。”
故事到这里,还没那么让人难受。
“可是后来,后来阿爹在战场上受了伤,不能再继续打仗了。”
“阿爹的伤很重,需要大量的药来压制疼痛,军营给的抚恤只够吃喝,其余的都不够,”谭齐丘的语气很麻木,“阿爹只是个普通的伍长,没有人在乎的。”
从十三岁开始,谭齐丘的人生里只剩下送别。
一个又一个亲人在他生命里死去,这种痛苦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可他却依旧很坚强。
他每天笑着,开心着,充满了活力,也积极面对生活。
“阿姐的婆母生病用掉了家中的积蓄,卖掉了田产,阿姐同姐夫就住在茶摊里,后来姐夫也没了,阿姐就卖掉了茶摊。”
“可那些银钱只是杯水车薪,治不好阿爹,也没办法让他睡上一个安稳觉。”
“家里的银钱几乎告罄时,有人来上门提亲。”
“其中就有刘十八。”
“我阿姐生的很漂亮,浓眉大眼,勤快孝顺,人人都夸赞她,即便孀居在家,也有许多人提亲。”
“但刘十八是这些人里看起来对阿姐最好的。”
说到这里,谭齐丘几乎咬牙切齿。
他的眼泪再度流出来:“求娶的时候,他真的很诚恳,不仅给了我家一大笔银钱,还对阿姐说,一生一世都只她一人。”
谭齐丘的笑声里只有浓重的恨。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道,他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这门婚事最初的时候,大家肯定都是祝福。
就如同谭齐丘说的那样,当时刘十八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是个军户,又待阿姐那么好,处处都温柔体贴,当时我阿爹生病,他还经常上门帮忙照看,可谓是非常用心了。”
谭齐丘说到这里,忍不住攥了攥手心。
崔云昭能看出来他的怨恨,也能感同身受,毕竟谁能知道,给阿姐千挑万选的夫婿会是个人面兽心的恶鬼。
“我知道的,阿姐同姐夫感情一直很好,姐夫故去,一直是阿姐心里的心结,她原本不想再嫁,可刘十八表现出来的温柔,还是打动了阿姐,最终阿姐答应嫁给了他。”
“在博陵的那几个月,日子是很好的,因为我同阿爹都还在,两家也经常走动,所以刘十八依旧同婚前一样体贴,”谭齐丘低低道,“只是阿姐成婚三个月后,阿爹还是撒手人寰了。”
谭齐丘的声音很平静,可越是平静,越让人觉得悲凉。
“刘十八家中父母都已经亡故,在博陵都是堂亲,当时要调遣长行去武平驻守时,刘十八就报了名,带着阿姐一起离开了博陵。”
“这一离开就是一年。”
正是这一年,谭齐虹遭受了残酷的折磨和虐待。
谭齐丘抿了一下嘴唇,他低下头,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似乎不想再软弱流泪。
“武平距离博陵不算远,信使两日就可抵达,当时我同阿姐说好,最短一月,最长两月要给家里来一封信。”
“这一年里,阿姐一开始每个月都来信,后来说家里太忙,就改成了两月,”谭齐丘狠狠在腿上捶了一下,“直到武平战事起,往来信件便断了,我当时还求了九哥,让他若是留意到姐姐姐夫,定要帮我看一看他们过得可好。”
“九哥回来说没有寻到,当时武平那么乱,寻不到人也正常。”
“我便想着,等过年前请了假,去一趟武平,自己看看姐姐姐夫好不好。”
“都怪我,都怪我太粗心,也都怪我不关心阿姐,才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谭齐丘抬起眼眸,眼睛通红地看向了谭齐虹。
谭齐虹被喂了药,又治了伤,这会儿一直在昏睡。
大抵是知道刘十八已经被抓,所以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睡得非常沉。
看着骨瘦如柴的阿姐,看着她身上斑斑伤痕和血迹,谭齐丘就又想哭了。
他伸出手,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我没用。”
父母故去,他就成了长子,他应该扛起门户,保护姐姐,而不是等到姐姐被救了回来,他才忽然出现相认。
这对于谭齐丘来说实在太难受了。
况且,在他的认知里,姐姐应该过得很好,即便武平有战事,也影响不到姐姐才对。
因为姐夫是隶属于朝廷的巡防军,若是在冯朗攻入武平时立即归顺,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丰年已经穷途末路,不再有活的机会,任何人都不会选择他。
但谁能想到,刘十八是个亡命徒呢?
当时博陵城中的一切都是假象,去了武平,到了李丰年那群豺狼虎豹群里,他立即就寻到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人心里若是住着恶鬼,那么只要有一丁点机会,他都不会走人道。
崔云昭不清楚刘十八都做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只要他失去了束缚,没有了道德,那么无论做什么都不让人惊讶。
谭齐丘已经把话都说完了,到了现在,他忽然有些茫然。
他仰着头,一直看着沉睡的谭齐虹,闭口不言。
崔云昭一下子便猜到了他所思所想。
“你阿姐不会怪你的。”
谭齐丘抖了一下。
崔云昭声音很温和:“刘十八在娶你阿姐的时候,可能是真的很好,你阿爹经历过那么多生离死别,不可能看不出他是好是坏,你阿姐也成过一次亲,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
崔云昭叹了口气:“只能说,人要变坏是很快的,可能眨眼的工夫,就从人间落入地狱。”
她说着,忍不住拍了一下谭齐丘的肩膀。
“刘十八的恶性,都在武平被激发出来,当他开始欺辱百姓,就顺理成章会抢夺财物,渐渐杀人放火就没那么可怕了。”
“可能你阿姐说他一句,他下意识打了她一下,之后……”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顾及了。”
“尤其是李丰年战败自焚,跟随李丰年无恶不作的兵痞大多都被博陵军绞杀,没有参与霍乱百姓的长行直接投降,现在继续在武平担任巡防军,刘十八那一伙人肯定不想束手就擒,因为被抓就是一个死,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他们作为流民跑了,这一路上,过得肯定很不如意,他们又要隐瞒身份,又无法过苦日子,刘十八身上的怨气就撒在了你阿姐头上。”
崔云昭说到这里,都忍不住替谭齐虹难受。
“但你阿姐很坚强,小谭,你应该敬佩你阿姐,跟高大健壮的刘十八相比,你阿姐才是英雄。”
“她一个瘦弱的女子遇到这样的痛苦折磨,还一直坚韧地活了下来,并且最终告发了刘十八。”
“她真的很厉害。”
说到这里,崔云昭看到谭齐丘眼眸里渐渐有了光华。
“她没有被痛苦折磨,没有被暴力打倒,到了最后,她也在顽强抗争,想要从恶鬼的掌控中逃脱出来。”
“她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
随着崔云昭的话,谭齐丘的眼泪再度滚落。
少年郎面容稚嫩,他虽然已经参军,可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他父母早亡,只有阿姐一个亲人,过早的生离死别让他迅速成长和坚强起来。
可到了此刻,看到阿姐的惨状,他心中束起的高墙瞬间崩塌。
痛苦,悔恨和无助让他不知所措。
崔云昭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
“方才程三姑娘说了,你阿姐的外伤和内伤都可以养好,青浦路药局的医术如何,博陵人都知晓,你阿姐的医治和调养,都由我来负责,你只要好好照顾她便是了。”
“小谭,你阿姐都这么坚强了,你也要坚强起来,”崔云昭道,“即便遇到了这样的困境,她都逃脱出来,给自己寻到了唯一的生机,你又怎么能自怨自艾呢?”
“你要好好陪着她,陪着她一点点好转,陪着她康复如初,然后过回以前的生活。”
“小谭,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谭齐丘忽然低下了头。
崔云昭看到他用衣袖擦眼睛,然后就听到他坚定的声音:“九娘子,你说得对,我可以做到!”
崔云昭安慰完谭齐丘,就离开了病室。
她去寻了程三姑娘,又问了问程三姑娘谭齐虹的病症,提前把三个月的诊金和药费一起交了。
再回到病室,崔云昭就道:“你阿姐这几日都要用金针,也不好移动,我已经同程三姑娘商议好,让你阿姐一直住在这里,住上三五日,病情稳定了再归家。”
“这几日你就在这里照顾她,陪着她,她能好得快一些,这边有药童,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就请药童来做。”
崔云昭细细叮嘱:“我回去同郎君说一声,让他给你挂几日的假,另外,你也记得回家一趟,把家里的屋舍收拾出来。”
“等你阿姐归家,看到家里整整齐齐,一定会很高兴的。”
谭齐丘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了,崔云昭担心他不知道如何做,便细细叮嘱了好多话。
说到最后,崔云昭实在有些累了,才喘了口气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去霍家寻我,我同你九哥都会帮你的。”
谭齐丘猛地抬起头,他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认真看向崔云昭,然后便素手而立,非常恭敬对崔云昭一躬到底。
“小的谢过九娘子,谢过九哥。”
崔云昭安顿完了这苦命的姐弟俩,顿时觉得浑身难受。
她有些头晕目眩,人也觉得冷,往外走到时候,下意识扶了扶夏妈妈的胳膊。
夏妈妈微微蹙起眉头,看她脸色泛白,便低声道:“小姐,你是不是病了?”
她说着,摸了一下崔云昭的额头,发现并不烫手,才微微松了口气。
崔云昭有些头晕,只想躺一会儿,便道:“桃绯,你帮我去买些药,妈妈,咱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夏妈妈便忙应了一声,扶她上了马车,桃绯忙去买药。
回家的路上,夏妈妈便道:“我问过程三姑娘,小姐可能被吓着了,又吹了风,吃上一副药睡一觉,大约就能好转。”
崔云昭半靠在夏妈妈的肩膀上,撒娇地道:“妈妈最好了。”
“妈妈,我今天其实很开心。”
夏妈妈慈爱地帮她拢了拢披风,声音温柔:“我知道,妈妈也很开心。”
等她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正午了。
崔云昭又累又倦,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换了衣裳躺下歇一会儿。
夏妈妈便让梨青伺候着她洗漱更衣,等药煮好了,就让她吃了,然后便照顾着她睡下了。
崔云昭一躺下就睡着了。
就连霍檀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霍檀一到家,就感觉到家里很安静,东跨院的正房关着门,屋里也一片黑暗。
霍檀蹙起眉头,问了夏妈妈一句,才推门进了屋。
他先再门口洗了手脸,又脱去外衣,才轻手轻脚进了屋。
屋里的拔步床帐幔低垂,遮挡了外面的天光。
霍檀脚步非常轻,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来到床边,轻轻先开了帐幔。
帐幔里,是崔云昭安静的睡颜。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在昏暗的拔步床中几乎要发光,霍檀坐在脚踏上,伸手帮崔云昭掖了掖被角。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心疼的滋味。
崔云昭这一觉睡得很沉。
因为吃了药,也可能是家里面温暖,她这一觉把自己也睡暖和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那种浑身酸痛,头晕脑胀的情况好转不少,她整个人都清醒了。
只是还有些乏累,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难得有些懒惰。
崔云昭躺在床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了自己肚子发出咕咕叫声。
崔云昭愣了一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难得了,居然有被饿醒的时候。
她自己在这边笑,拔步床的帐幔忽然被拉开一条缝隙。
霍檀的声音低低传来:“娘子醒了?”
崔云昭有些意外他居然在家,便问:“郎君回来了?是不是已经傍晚了?”
她说着就要坐起身来。
霍檀见她确实醒了,也没有要继续睡的意思,便直接挂好帐幔,过来扶着她靠坐在床边,还细心帮她盖好了被子。
外面其实还很亮。
帐幔掀开,屋里一片明亮,下午的阳光洋洋洒洒落了进来,在地上刻画出翩跹的影画。
崔云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霍檀离开了一会儿,很快端了一个白瓷碗回来。
“先吃点粥水,暖暖胃。”
可能是因为病了,崔云昭忽然想要撒娇。
她靠在床边,看着霍檀,声音很弱:“嘴里发苦,我想先吃茶。”
霍檀不由看了她一眼。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粥碗放到拔步床的架子上,然后就转身去取茶。
很快,霍檀又端着茶盏回来了。
对于被自家娘子使唤,他似乎甘之如饴,把一切都准备好后,就很自然坐在床边,端着茶盏要去喂崔云昭。
这下倒是崔云昭不好意思了。
她自己接过茶盏,把一碗茶都喝了。
喝干才发现,这不是清茶,而是红枣茶。
霍檀道:“夏妈妈担心你受了风寒,特地熬的红枣茶,温补的。”
崔云昭点头,又说:“我都好了。”
这一次,霍檀倒是摇了摇头:“哪里好了,我看你脸还很白,精神也不大好,晚上还得再吃一碗药。”
霍檀说着,把粥碗端过来,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直接舀了一勺,送到了崔云昭的唇边。
“你尝尝,不烫了。”
崔云昭下意识吃了口粥,甜滋滋的滋味瞬间涌入喉咙里。
粥食是不烫,可崔云昭的脸却烫了起来。
“我好好的,哪里要你喂了?”崔云昭伸手就要去拿粥,“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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