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造孽娶了我—— by锁黛
锁黛  发于:2024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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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多磨,可惜三娘没这个耐性。”
“郎君若是之?后觉得?心?生后悔,可不要怪三娘未曾叫你。”
说完便自?己拎着裙子要走,随着走还高声叹气,“也?不知?是谁,怎的这般没福气,也?没胆子,天下掉下一块大饼,乞丐堆里做个人,连一口都抢不着……”
听明白自?己被人内涵的吕献之?苦笑,弯腰从地上?捡起落灰的棋,又看了?看那颗被故意放错位置致使满盘皆输的黑子,两颗棋间互相看了?一遍又一遍,本想拿走那颗坏子,可又临到头别扭地收回了?手。
心?里乱的很,本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可他连自?己骗自?己都做不到。
明明一开始他决定帮杨氏,也?是心?中有怨的,他到底不是个神人,做不到什么都不恨,也?做不到将所有想要的东西全都挡在心?门外。
郁闷之?气塞地胸口累赘,他下意识地想去斋房翻来《蔺西策》打发?,可等到捧上?熟悉的触感,手指摸着已经被翻烂的页脚,郁闷转化成了?一股厌弃。
只是看一眼,摸一下,都是让他难以忍受的反感,仿佛有虫子在骨子里不停地蠕动,他努力地想去克服,可视线和下意识的抗拒根本无?法抵御。
“哗啦——”
手一松,书卷掉在地上?,随着惯性一页一页翻过。
他站在那,只是毫无?所动地看着,这里只有一个人,而就?是站在这的一个人,他记得?这里面所有的东西,每一列,每一行,哪一字,哪一句。
他拿着这本书册去过前院书斋,去过父亲书房,去过山中隐士的书屋,去过学堂,这屋中的每一处亦皆有他握卷读书的影子。
可是好像、大概他不知?多久前生出了?一种贪欲,能不能往后余生再不用读书,再不用学理,再不用问师。这个想法一开始是痴心?妄想,后来是万般苦楚下的自?我?慰藉,再后来是微渺的一丝试探,如今是如影随形的魔咒。
他站在书斋正中,望着长案后的《学士宴席图》,扫过病前那日晚间练过的几张大字,从前的影子无?一例外都还在,淡漠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
于是他落荒而逃,几乎颤着身形离开了?这间让他喘息不得?、站立不得?,且无?法自?处的书斋。
荣褐堂院门前
盈月正与守门的女婢争辩,“我?家娘子是要进去请安,你为何便不能进去通报一声。”
可惜丫鬟是个面生的,也?是个不知?变通的,一点能放的口风都没有。
“老太太正忙,概不见人,奴婢不敢违逆,娘子也?不需在这浪费口舌,快些离去的好。”
轻描淡写几句就?叫盈月气地直跺脚,回头朝杨灵籁诉苦,“娘子。”
“好了?,祖母既是还忙着,我?们便在这等一等,急什么,惹了?老太太不快,可就?是你这丫头的罪过。”
“是,奴婢不敢。”盈月虽站了?回去,可却是朝那婢女斜了?一眼,愤愤不平。
院外的人不让进,可院里的人不是瞎子,更何况老国公也?在,自?然听见了?动静,不顾冯氏面色极差,朝外问了?一句,“外间是何人?”
跟随他一同来的侍卫强先院里的婢子嬷嬷回了?话,“国公爷,是九娘子。”
老国公拧眉,不知?他这会算计的孙媳又来做什么,今日他亲自?走一趟免了?人的禁足,便就?这般忍耐不得?,上?赶着掺和。
坐在一边,气本来就?不顺的冯氏面色恼怒,“她来做什么,既是开恩免了?她受罚,如今又来生什么事,破落户里出来的女子算计地好抬进了?府里,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李嬷嬷,你将人带回去好好教一教,我?吕氏未曾会有这般不知?礼数的新妇。”
此话一出,整个堂内都静了?,奴婢丫鬟们各个垂头不敢多看,老夫人这话可是当众打国公爷的脸。
“李嬷嬷,你去将杨氏唤进来。”老国公话里已然是怒火中烧,他方才还说过这新妇配与献之?乃是良缘,茶盏一事本就?属误触,罚了?儿?媳妇已然是杀鸡儆猴,再添一个新妇,是要将整个二房的面子都踩在脚底。谁知?后脚这人就?当众给杨氏脸上?难堪,亦是踩在他的脸上?过河拆桥。华氏说的果真不错,这冯氏偏待之?心?,昭然若揭,是一点都不顾忌了?。
夹在其中的李嬷嬷成了?受罪人,左右不敢违抗,结实?地跪在了?地上?请罪,“国…国公爷,老夫人息怒。”
“吕雄关?,你什么意思?,这里是东院,是荣褐堂,我?不是华弄清,你朝我?的人耍什么威风!”冯氏气的眼都红了?,这么些年,她已不知?有多少孙儿?,可是在他面前,总是要吃苦头,凭的什么,她冯氏一族荣耀加身,家运繁昌,一介武夫尔敢嫌恶。
吕雄关?铁青着脸,不愿看她撒泼,吩咐身后侍卫,“叫杨氏进来。”
“站住!”冯氏怒得?直发?颤,指着已然跑出去的人,咬紧了?牙,“不许去!”
“你在这发?什么疯,叫人白看笑话。”吕雄关?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年轻时从不服软,临到老了?更是脾气渐长。
“吕雄关?,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杨灵籁不过刚刚站在堂外,就?听见了?冯氏的怒音,待听清骂的什么,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往里走了?,原来冯氏这么勇的,连国公爷都敢骂,二人关?系怕不只是僵那么简单。
而原本下决定的吕雄关?也?后悔了?,叫杨氏进来,反倒是看了?自?己的笑话,可虽是后悔自?己草率,他却也?不会承认,反倒是将脾气全都朝着冯氏发?了?出来。
“还不住嘴,让小辈看了?笑话,你我?这张老脸到底还要不要。”
冯氏冷哼一声,往手边一扫,茶盏正巧被拿了?出去,便狠心?从碟子里攥了?几块糕点,朝着吕雄关?的脸便扔了?去。
“我?不要脸,分明你这个老匹夫混球!”
一时躲闪不及,吕雄关?从头发?丝到胸前衣襟内里皆能肉眼可见糕点粉末,狼狈至极,浓眉快要拧成绳结,鬓角都跟着嘴部颤抖,“你这娘们,简直不可理喻,我?看你是跟着王氏一同疯魔了?!”
杨灵籁不敢在外看戏,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夫老妇当真打起来,国公府一家子都成笑话了?,她赶忙使唤带的婢女给国公爷收拾衣衫,“祖父莫气,家和万事兴,祖母也?是一时昏头,定是前些日子被母亲气坏了?,才会如此口不择言。”
王氏这个挡箭牌,她是用的顺手且高兴。
吕雄关?脸庞皱起的纹路稍稍退下,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一想到他在外行军打仗都没这般丢过脸,偏偏冯氏三言两语,一举一动让他里子面子都丢完了?,叫他恨不得?掐死,怎的就?娶了?一个如此妇人,大事看不清,小事看不明白,办的都是糊涂账。
他气愣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才恨恨坐下。

哐当的声音叫杨灵籁不由得站地远了些, 生怕自己受到?丁点波及。
老国公长了一副魁梧大汉的脸,棱角分明,可吕献之却没遗传, 反倒是生了暖阳前都让人觉得如冬日的模样, 疏离且冷漠。
但至少这种淡漠和冷清不会?让人生出恐惧,而老国公只是随便一抹脸,眼?神便如尖刀, 不仅含着嫌弃, 好似下一刻便要暴怒来一拳。
早前见时?,或许只觉得是长辈一贯的不苟言笑, 如今,她是懂了, 这位,不是有耐心的人。
而冯氏在这般情况下还敢当众给?人难堪,定是打心底的怨怒, 不知是一时?,还是积攒多年。
杨灵籁突然有些后悔没强拉着吕献之来了, 与这般情绪不稳定, 瞧着时?刻都?会?突然愠怒的人待在一块, 小命不知何时?不保,她做这么多,可也得保住小命活。
如今这个朝代,男尊女卑, 又?有天生的体力差距在, 况且她今日身着襦裙, 一层又?一层,便是逃命都?难受。
冯氏或许也是觉得不该再当着旁人的面闹出笑话, 手上再没了什么异常举动,只是转而凝眸盯着她,让人毛骨悚然。
在两个都?有些毛病的人面前,杨灵籁心里虽忐忑,但面上还是该如何便如何,笑地没一点假意。
“祖父懿安,祖母慈安。”
“三娘今时?来,是带郎君的心意一同谢过祖父、祖母宽宥,铭感五内。”
“此事与献之有何干系,既独独你做了错事,便不要叫旁人拉来做挡箭牌,我?是做主放了你出来,可你当日行径实在不堪,如今又?不知进退地跑来荣褐堂,我?看,再罚你一次的日子也不远了。”
冯氏冷呵几声,微微眯着眼?,教训人的模样是做惯了的,极有威慑力。
“孙媳与九郎乃是夫妇一体,荣辱与共,怎会?没有干系,祖母这话孙媳不懂。”
“在项脊轩禁闭的日子里,孙媳照着祖母所罚错处一一思虑,是真心想改的,您若是这样一棍子打死?,可真是叫孙媳一腔热情都?逐水飘零了去。”
她故意将话说?地慢了些,声音低了些,只差将委屈二?字刻在脑门之上。
“你反省,你若当真反省,还会?不知孝义地站在这与我?争辩?”
“别以为扮几下委屈,说?几句好听话,就能糊弄过去,我?是年纪大了,可也还没到?脑袋昏聩的地步。”
冯氏似笑非笑地瞧她,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讽刺,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杨灵籁没被这冷笑乱了阵脚,反倒依旧面子不改色,仿佛这训斥的并非是她,而是堂中不存在的另一人,而她只是随意来看个笑话的。
“祖母未听,怎知三娘反省不到?位?”
“好,你是个有骨气的,那便当众在这说?,若是有丁点落下的,你的禁闭便当从未解过。”冯氏沉着脸道。
杨灵籁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并没顺着冯氏给?的路子走,反而是朝着在一边面目严峻的吕雄关?看了一眼?,随后扭头瞧着冯氏笑道。
“祖母这般是否有些不妥当,祖父着人消了孙媳禁闭,若是重关?,此事也该需祖父点头才是,到?底祖父才是这府内一家之主,怎可擅自独专。”
登时?,冯氏脸色乍青乍白,是丁点都?挂不住了,“你是在责怪我??”
“我?是你祖母,是国公府的老夫人,你怎敢如此悖逆孝道!”
杨灵籁歪头反问,满脸不解,“孙媳悖逆了吗,何处悖逆,孙媳说?的句句真心,字字肺腑之言,是为祖母,为祖父,为我?吕氏一家和乐融融,究竟怎的就成了不顾孝义之人了?”
“你,你放肆!”冯氏大口喘着粗气,面部发红,身后的丫鬟们被吓坏了,只能不停劝慰。
这时?,沉默一阵的吕雄关?发话了,“杨氏说?的不错,我?还没老,这爵位还在我?身一日,这国公府一日便是我?当家做主,内宅之事交于你们妇人是天理伦常,可若耽误了我?吕氏基业,亦是不得不插手。”
冠冕堂皇的话,让原本还想着挣扎着骂人的冯氏顿了顿,恍惚间,深深看了吕雄关?一眼?,万念俱灰,竟是开始哑然狂笑起?来。
“吕雄关?……,你可真是个人!”
怎的就不生作畜生呢!
她想骂,可是又?只能笑。
当年,先帝指婚,她怎么就这般眼?巴巴地嫁了,什么骁勇武臣,什么燕朝功将,她是冯家独女,锦衣玉食,千娇万贵的前十六年,可多活了大半辈子,怎的就混了个临到?老都?别憋屈的下场。
这些年,她没有一日不悔恨,吕雄关?三妻四妾,宠妾灭妻,她不得不忍;吕雄关?一介莽夫,年轻时?处处与人争执,是她舍了面子到?人跟前说?好话压下去的;她给?吕雄关?生了四个儿子,便是不争气的有,可老二?是当朝大学士,天子宠臣,荣耀一门。
她冯箐菸,当配端方自持之人,绝非暴戾恣睢无能之辈!
见了冯氏的笑模样,杨灵籁暗叹一声,明明是笑的,嘴角的弧度却苦涩难挨的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嫁与老国公这样不识风情,且从不让步之人,冯氏也是不知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
吕雄关?对冯氏的控诉眼?不见心不烦,他?对于一屋两个女人的心中所想并不明晰,只是想说?完自己要说?的,挽回刚刚掉在地上又?一息捡起?的自负心。
他?咳了两声,粗着嗓子道,“禁闭之事已了,此后都?不用再提,至于反省,更没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瞎折腾。”
“冯氏,你也多时?刻想想,二?房也是你的亲孩子,平日偏袒老三媳妇,打压老二?家,已然是做尽了不平,如今你关?了老二?家无可厚非,可杨氏她错了什么,便是要教导也用在这出事的岔口,你将二?房的女人皆关?起?来,二?房还要不要过了。”
“难不成叫老三家去伸了手管自己小叔子和侄子的内事,简直荒谬至极!”
“国公府不是只有孙氏一个人,你的孙子孙女们要嫁人,孙媳们也要学管家规矩,这些道理,我?看你就是老来昏聩,学一学旁人当家老太太的慈眉善目,也不至于在这被孙媳当众挑出错漏。”
杨灵籁对于老头子阴阳骂人的技术有些心惊,老夫老妻了这般不给?面子,难道不知道打冯氏的脸,就是打自己脸吗,今日之事但凡流传出去,老夫人在府里便是彻底成了泥捏的,谁都?敢不听了。
还管内宅之事呢,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果真是个莽夫。
“今日之后,先叫几个孙媳学着一同掌家,也好好叫孙氏歇一歇,府里最后要交给?谁谁还未可知,谁争地过谁,那便是谁,押错了宝,便是你是府里老太太也要看与人亲不亲。”
见人扔下这一句话毫不留情甩袖就走,杨灵籁觉得自己可以暂且收回刚才的贬低。
国公爷还是国公爷,管家权当然是分着用了,才知道究竟放在谁那里才更吃香。
拿出手的东西,怎么好再轻易拿回去呢。
冗长的安静后,冯氏脸色虽然依旧难看无比,可却没了刚才的心神未定,只是朝着人说?的语气更难听了。
“满意了?”
“胆敢在我?这荣褐堂撒了泼,孙媳妇里你是头一个,我?看,九郎这些年是真被王氏教傻了,不会?说?话,连自己的新妇也不会?约束。”
“既然国公爷发了话,我?便再也不管,准了你,还有你那几个嫂子们一同跟着孙氏去学了,受了什么苦,办了什么错,你若还敢去找他?,也是你自己的能耐!”
“至于二?房院里,也一并扔给?你,伺候不好老二?,耽误了吕氏昌盛鸿运,唯你是问,咳咳……”
杨灵籁从容抚平了袖口的褶皱,福了福身。
“谢祖母提点,孙媳没齿难忘,只是您说?的一句,孙媳不认同,九郎十几年来悬梁刺股,手不释卷,是不露锋芒,而非所谓傻读书。他?也是为二?房争功名,为您争底气,为府里争面子,九郎两榜进士中第的荣光,孙媳进门来得晚没福气享着,可当初张榜报喜之日,府中哪一个没在嘴边挂着过,您又?何曾没炫耀过有一个这般争气的孙子。”
“既是沾了旁人吃苦十几年的光,何必在这咄咄逼人,您不喜欢孙媳,孙媳都?受着,可连带厌弃您自己的孙子,那可真是不禁叫人心寒。”
“虽然话里僭越,可孙媳当真希望您改一改,戳别人痛楚,还是一个从未有过丁点对不住旁人良善者,非早些年间那个才女所为。”
那个早些年间的才女?
冯氏短暂怔愣了一会?儿,才发觉杨灵籁说?的是先前的那个在上京才名满溢的自己,她蓦地伸着脖子朝院里看一眼?,却只剩一个背影。
杨氏今日穿了件惹眼?的石榴裙,轻盈地来,离开地却不算悄无声息。
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却总能说?些惊天世俗之言,往常她亲眼?瞧着对方于九郎不过是戏弄、利用居多,可今日却又?为了九郎当众顶撞。
新婚时?,装的一副贤惠温良,如今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小人得志鸡犬升天。
人走茶凉,只听得张嬷嬷在她耳朵一边埋怨,“九娘子当真是越来越不懂事,老奴看若是再放任下去,国公爷的脖子都?要被她骑着走。”
说?完,她就意识到?僭越说?错了话,且又?记起?今日老国公发怒自己刚刚遭了殃,怎么敢的,当即狠心删了自己几巴掌。
冯氏扭头斜了人一眼?,“我?看你也是越发不知分寸起?来。”
“区区一个小丫头,今日让她占了便宜,可大宅院里哪来的谁赢谁输,教训她,何时?不可。”
听了这凉凉的语气,张嬷嬷不敢说?话了。
老夫人要说?让一个人不好受,那这个人八成是躲不过的。

第63章 人情味
出了荣褐堂, 盈月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嘴唇干涩,手心冰凉, 她欲言又?止, 忐忑道。
“…姑娘,方才……。”
“只是小小出口气罢了。”
盈月险险呼出一口气,“这?还只是小小一口气啊?老夫人到最后都被姑娘怼地说不出话?来, 奴婢在那光站着?都要吓坏了。”
杨灵籁对她夸张的?语气有些好笑, “那你这?胆还得练练,你家姑娘我在这?待了几个月, 唯一学会的?就是,人善被人欺没?用, 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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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灵籁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明明这?一次先去了卧房,却依旧未曾见着?人, 只好又?掉头回了次间。
项脊轩的?正屋原是吕献之一人所住,这?次间便闲置, 只是堆放了些棋盘、弓箭类打发时间的?东西, 再?后?来, 她来了,便理所当?然冠上了她的?名字。
她和吕献之正巧,各占一屋,一间次间, 一间书斋, 井水不犯河水。
迎着?走进去, 满屋暖色映入眼帘,墙上挂着?一副她出府闲逛时淘来的?仕女图, 正中是一张圆桌,罩着?绣有瑞草葫芦的?桌围。
仕女图的?卷轴上已然泛起了黄,与这?满屋处处暗藏的?奢侈格格不入,却是杨灵籁这?里最舍不得拿掉的?东西。
进了这?屋的?人,只瞥一眼,便定能认出这?画中之人正是她,却是与她有些不像,又?有八分像。
大概是因为,画的?不是现在的?她,而是从前?的?她。
原主跟她长相大体无差,可总归是两个人。
她还在杨府时,初来乍到对于这?个意外来到的?地方,也是满心好奇,曾不知多少次偷跑出去,这?画是她在一家茶坊所得,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师,用的?颜料和描线都与那些价值千金的?东西无法相比。
画师画出后?,她特意朝着?原来的?相貌改了几处,从此?,她看画,就是看两个她。
挂在这?般明显的?位置,也不是所谓自恋,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她从来生?的?廉价,活得却永远不便宜,挂在这?,是因为她能站在这?,这?画只要她在一日,便永远不会摘。
杨灵籁勾唇,朝画中人眨了眨眼,才去喊某个还在神不思蜀,连脚步声都不曾注意的?人。
“郎君?”
一声没?喊动?,她无可奈何踩着?步子走了过去,呵了一声。
“吕大公子,九公子,吕荣期,吕献之!”
侧头呆坐的?人原本支在下巴处的?手落了一下,脑袋不自觉回落,又?慌张地抬头,看见是她,哑然失色,良久,嗫嚅道。
“你……回来了。”
想起她去了荣褐堂,眼神怔怔地将人上上下打量一圈,见没?出什么事,想来也是没?受什么委屈。
杨灵籁有些怪地皱了皱眉,他怎么这?么不对劲。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为何现在眼神这?般游离无神,活像个死人,原本粗心大意的?人学会了细细琢磨,好不容易聪明些了,结果又?陷进了不理人,喜欢发呆的?傻子窝里。
“你……不会是真中邪了吧?”
“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也不见你笑,也不见你热衷什么,如今棋也不爱下了?”
“不是说要下你的?棋吗,可是分出了输赢,白子还是黑子?”
杨灵籁扬眉,坐下身后?,转了转身前?桌上的?茶盏,等人回答。
吕献之下意识去寻棋盘的?踪迹,却发现小窗边的?酸枝老料棋桌上空无一子,也是这?时才蓦地发现自己本就是没?有再?下的?。
他想说自己没?有再?下,可是却又?心思杂乱,不想被盘问自己做了些什么,犹豫再?三,撒了个不是谎的?谎。
“棋子收拢起来了,黑子输。”
只是收起来,却没?有下。
杨灵籁毫不意外地认为是吕献之下完棋后?将东西收好了,至于黑子、白子谁输谁赢,本就没?这?般重要。
“罢了,你这?木讷性?子,讲什么都慢半拍,还是我说。”
“三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空前?绝后?,你知晓祖母她允了什么吗?”她满脸期许的?看他,可人却只会摇头。
或许是冯氏的?丑相让她打心眼的?畅快,也就不在意他的?反应,脱口而出。
“她允我去帮三伯母管账,料理府内!”
这?个消息也的?确打了吕献之一个措手不及,他眉心微微动?了动?,满腹狐疑, “祖母允你一人?”
杨灵籁嘴角瘪了,怨气横生?,“谁与你说话?,都得被气个半死。”
“你便不能好好地,稍微地夸赞我一番,这?可是管家权,管家权欸,母亲争了半辈子的?东西,如今才多久就到了我手上。”
“这?意味着?二房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仰人鼻息,彻底一家独大,国公府一枝独秀,这?时候你竟然只顾着?想其他,太煞风景了。”
说完又?自己小声嘟囔,“但凡多发张好人卡,都不会显得这?般无趣……”
又?被嫌弃的?吕献之眼波闪了闪,脸上泛着?些肉眼可见的?无措,他该如何赞赏人,像夫子每次考校后?那般分发一些实?用书册,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见他如此?磨磨唧唧,杨灵籁都有些好奇这?人到底会憋出一句什么话?来,自己到底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模样的?人,因此?格外盯着?人看了几眼。
“……我明日带你出府?”吕献之游移不定地说道。
“出府?出府做什么?”
“不是……要奖赏吗?”
杨灵籁恍然大悟,瞧人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不还是很会吗,嘴上不会说,但还会做,会猜。
“好,郎君既是应了,三娘便当?真,明日便去,只是这?次我想带雪青一同去,上次邀她出门,还未来得及找时间,不如便三人行,正巧你是他哥哥,也能聊些话?,这?府里大了也不好,与人寻常见不到,没?什么人情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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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房女人齐聚一堂。
今晨一早,冯氏身旁长用的?门面张嬷嬷和李嬷嬷便一同出动?,请了老太太想要见的?所有人。
上首是老太太的?玉屏式扶手椅,下首各房排排坐,大房左手第一排,二房其次,三房在右手边第一。
大房裴氏,身后?是朱氏,三房孙氏,身后?却是吕懋黛,而二房的?位置,自然只余下一个杨灵籁,一个不过还未二十的?单坐在一群年长夫人中,鹤立鸡群,显眼极了。
三个院子到荣褐堂的?距离,三房最近,其次大房,最次最远的?就是二房,也正因此?杨灵籁到的?最晚,可谓是姗姗来迟,压轴出场,分明不是故意为之,可大概是因为得了想要的?东西,气色极好,就显得有了那么些气焰嚣张的?感觉。
尤其是,王氏不在,她十分自然坐到了代表二房的?位置,这?怎么不会让其余几位夫人恼怒,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偏偏与一个小辈坐一处,无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孙氏还好,只是蹙了蹙眉,裴氏却难忍,她对王氏都几近针对,何况只是一个杨灵籁。
“有些人该做哪,心里都没?点?数,是真把这?荣褐堂当?成为所欲为之地了。”
杨灵籁飞快地扫了一眼现场,狭长凤眼里先是涌出一股疑惑之色,若有所思地略过孙氏,冯氏,裴氏,后?知后?觉,“大伯母是在说三娘?”
裴氏扬着?下巴瞥了她一眼,嘲道,“人贵在自知之明,说的?谁,谁就该心中明白。真当?这?里是随意就能撒泼的?地方,好歹也都是受过些教养的?,还用别人亲自去教?”
沉默几瞬,杨灵籁眉眼一展,哦了声,“那便不是三娘了,难不成是三伯母?”
孙氏被无端波及,倏地也跟着?挂不住脸,可杨灵籁根本不瞧她,还在继续说。
“大伯母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些,这?么多人在,有些事为何不私下解决,搬到台面上,就有些难看了,再?说,三娘觉得三伯母身为管家人,坐在第一排无可厚非,哪里有什么自知之明一说。”
裴氏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我明明教训的?是你,不知礼数坐在不该做的?位置,娣妇不在,我这?个兄嫂替她管教儿媳,难不成还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
“原来,大伯母说的?是三娘啊?”杨灵籁醍醐灌顶道,“三娘是个蠢笨性?子,还以为大伯母说错话?了呢,毕竟母亲不在,二房没?有主事的?人,三娘代坐在这?,是给二房撑场面,自觉没?犯什么错,所以才误会了大伯母的?意思。”
随后?,她又?歉意地看了一眼孙氏,“还真是对不住三伯母,大伯母说错话?,叫三娘误会,这?才平白牵扯了您,三娘就说,这?三伯母是最稳妥的?性?子,祖母未选大伯母,未选母亲,偏偏越过选了您,定是无出其右,人人心服口服才是。”
短短不到一盏茶,杨灵籁就点?了两个人,裴氏想来个下马威是小看了她,孙氏想隔岸观虎斗,抱歉,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如何置身之外,怎么拿到的?,凭的?无论是偏袒还是别的?,既然做了,拿出来说一说,暗示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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