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过年了,邵生哥哥不回家吗?”纪云蘅问。
“今年便不回了,这一来一去又花上不少时间,倒不如?将时间省下来备考。”邵生笑?着应答,“看你这身装扮,像是从外面才回来。”
纪云蘅转了个方向?,与邵生同行,“我本想找苏姨母,但她不在,我这就出门了。”
“你是要?去何处?”
“画馆。”纪云蘅道?:“我近日在学习作?人像画,只是我许是欠缺这方面的?天赋,不论怎么练都不得章法,所?以想去画馆瞧瞧别人怎么画的?。”
邵生听闻,便想说些?鼓励的?话,振一振纪云蘅的?士气,“云蘅妹妹此言差矣,作?画本是闲情逸事,天赋高低又如?何,自己画得开心就好,有何章法可言?”
“当真?”纪云蘅果然被鼓励了,双眸微微发?亮,一边回答,一边将纸从挎包里拿出来,展开给邵生瞧,“那邵生哥哥帮我看看这画。”
邵生自然相当乐意。
可等他转头,往纪云蘅手上的?画纸瞧时,又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思来想去还是道?:“不过天赋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倘若天资欠缺,靠自己盲目努力也是不行的?,适当踩一踩前人的?脚印也算是走捷径。”
纪云蘅被这番话整得迷糊了,问:“那我是该去画馆,还是不该去?”
邵生折起她那些?画,说道?:“愚兄先前有段时间对作?画也颇感兴趣,稍稍学了些?,若是妹妹不嫌弃,我可以教你一二。”
纪云蘅正愁没地方学习,一听邵生连画画都会,当下开心道?:“那就劳烦邵生哥哥了,我便按照你给旁人授课的?工钱给你。”
邵生大手一挥,“教自家妹妹还收什么钱。”
纪云蘅开心地与他约定了时间,又去画馆里买了些?作?画的?东西,在家中等到苏漪归家。
在她上山住在行宫的?几日里,苏漪大部分时间都没在纪宅,只是每晚回来时让宅中的?下人们汇报今日各院的?动?向?。
纪老爷那些?妾室和孩子也都安分老实,几乎不出院子,许是经历过纪家先前的?大事,那些?平日里有些?斗争口角的?女子在这时候也都相处得十分和睦。
纪老爷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与王惠关在同一个院子里,也请了郎中开药,并没有苛待两人。
只是纪老爷得知纪家几乎都有一个外来的?人掌管着,且将纪宅中所?有下人都换了一遍时,发?了一次大怒,不但没人理睬,还差点?将自己送去鬼门关。
纪远在牢中蹲了三个多月,终究是有些?用处的?。
吃了教训,他老实许多,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纪盈盈先前挨了一顿鞭子,也不敢再耍性子闹腾,总结下来纪家一切平静。
也是许君赫的?鞭子抽人足够痛,才将这些?人抽得息声,灭了嚣张气焰,夹起尾巴做人。
这是件好事,好就好在,外头那些?对纪云蘅的?风言风语渐渐消失了。
泠州刺史?刚走马上任,就出了染织坊这样的?大事,两百余人葬身火海,皇太孙也无辜被害,此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去了京城,皇帝果然震怒,泠州又是一番风雨难息。
刑部尚书郑褚归领了皇令,不远千里赶来泠州,便正是为彻查这染织坊大火一案。
说得直白点?,染织坊工人被烧死?是小事,皇太孙被人害了,这才是大事。
明面上查不到一点?与孙相有牵扯的?证据,皇帝便一道?圣旨将郑褚归指来了泠州。
许君赫站在窗边吹着寒风,脸颊和手都冻得冰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嘴角轻微地勾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
“殿下,施公公接来了。”有人在外面禀报。
“请进来。”许君赫道?。
不多时,一位年过五十的?男子就被请进了寝殿内。
他穿着绿色的?对襟袄子,掺杂着白丝的?发?梳得整齐干净,脚步轻便利落,边往里走边哭着道?:“哎呦喂,小殿下,你这是在泠州吃的?什么苦头啊——”
许君赫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施公公,我人还好好的?,你哭什么。”
施公公原名施英,是皇帝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太监。
当初太子遇难,年幼的?许君赫被接进宫中,起初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施英照顾着,只是后来许君赫慢慢开蒙记事,皇帝就将他调离许君赫身边。
但施英还是经常去看许君赫,变着法地做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哄着许君赫吃。
许君赫在泠州遭此劫难,皇帝分身乏术不能够亲自来看孙儿,便将贴身太监送了过来。
施英年纪大了,但也不觉赶路辛苦,不远万里来到泠州,见?了许君赫就开始哭,好不凄惨。
许君赫劝慰几句,他才慢慢停下哭嚎,抹着眼豆子说:“陛下担忧你啊,又走不脱身,就只能派奴才来看看,若是让陛下见?了小殿下这样,怕是心里也会难受。”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许君赫道?。
“眼睛都还瞧不见?,怎么叫没事!”施英微微提高声音,又道?:“那些?太医都是什么本事,平日里拿着俸禄混日子的?吗?!小殿下可不能惯着下面的?奴才……”
正说着,门口传来通报:“殿下,纪姑娘回来了——”
许君赫想也没想,便道?:“让她进来。”
末了,还要?补一句,“外面那么冷,她又跑去那里,现在才回来。”
话音落下,纪云蘅踏进了寝殿里,不期然与殿内的?施英相望。
她见?有陌生人,就停下脚步站在门边有些?戒备地看着施英,侧着身子,随时准备退出去。
“这是……”施英惊奇地将纪云蘅打量着,往前走了几步,“是小殿下自己所?选的?太孙妃吗?”
“施公公!”
许君赫一听就慌了,暗道?失策,竟然忘记先前在京城时,施英最爱做的?事就是点?鸳鸯谱,最愁的?就是他岁及弱冠还未娶妻之事!
施英心中一直有个未解之谜。
照理说他们小殿下生得俊美无双,要个头有个头,要容貌有容貌,就算是脾气差了点,但尊贵的身份足以弥补那点性子上?的小瑕疵,合该早早就选妃成家才是。
京城里的男儿郎大多都是岁及十八就择亲,弱冠时孩子都能抱俩。
偏偏许君赫长到这个岁数,不?管出入什么地方,身边都瞧不见一个妙龄姑娘。
施英对?此颇为心急,若是小殿下年轻贪玩,心思没放在成家上?也就罢了,但皇上?也该为他主张一门合适的婚事才对?。
谁知这爷孙俩竟心照不?宣,只口不?提小殿下选妃之事,施英便是干看着着急。
他也多次找过许君赫说起此事,许君赫多半是敷衍而过,嘴上?答应着会留心京城的高门千金,转个脸就跑得?找不?到人。
施英对?此也颇为无奈,为此还曾愁得?夜不?能寐。
谁知这一别数日,来到这泠州的行?宫处,竟有一个这样的姑娘能堂而皇之地走进许君赫的寝殿里?。
且看她?熟练的架势,也不?是一回两回。
施英慢步往前?,就见她?身穿墨红交织的云纹短袄,下边则是金织褶裙,踩着一双锦靴。长发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一根白玉金簪,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发尾微微打着卷。
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含着猫儿一样的警惕,墨色的眉眼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分明。
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旁的不?说,单看这张脸,就让人心生喜欢。
施英顿时满意一笑?,抚掌道:“我们?小殿下看人的眼光自是不?会出错。”
纪云蘅见他笑?得?和蔼可?亲,浑身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气息,这才让她?的戒备消减不?少,主动向他搭话,“你是良学?的什么人?”
这“良学?”二字一入耳朵,任许君赫再如何狡辩也是毫无用处了,施英双眼猛地一亮,边朝她?走近边道:“小姑娘唤的可?是我们?小殿下的表字?”
纪云蘅点头回道:“是呀。”
随后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他让我这么叫的。”
施英乐道:“那就对?了!”
“对??怎么对?了?”纪云蘅追问。
施英压低声音,小声说:“小殿下在京城的时候,可?不?准旁人唤他表字,他觉得?这是逾矩。”
“我叫的时候他从未说过不?准。”纪云蘅道。
“姑娘你当然是不?同的,我们?小殿下喜欢你,中意你,才想让你叫他的表字。”施英笑?得?双眼眯起来。
许君赫一听,心道这还得?了,再让两个人聊下去,明儿施英估计就开始往京城报喜了。
“不?要再胡说了。”他赶忙打断二人的对?话。
纪云蘅认真道:“我没有胡说啊,当初的就是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叫良学?。”
“我不?是说你。”许君赫随口解释了一句,又对?施英道:“施公公,你不?远千里?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好好歇息。”
施英揣着手看着他笑?,倒没有拒绝,顺着话道:“那奴才就多谢小殿下了。”
许君赫摆了两下手,让施英退下。
纪云蘅在门口站了片刻,见施英跟着宫人离去,就进了寝殿,说道:“良学?,我给你带了梅花糕。”
听着她?不?徐不?疾的脚步在殿中响起,许君赫的眼睛纵然是看不?见,也能精准地捕捉到纪云蘅的位置。
她?走到何处,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就跟到何处,“你别听施公公方才胡言乱语,他是老糊涂了,有时候就喜欢随口胡说。”
“我知道。”纪云蘅回了一句。
她?记得?当初许君赫出现?在她?小院里?时,一开始是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告诉了她?表字。
许君赫本来还想着好好解释一番,别让纪云蘅误会,谁知道就被她?一句话堵住了。
沉吟半晌,他才继续道:“你三天两头下山,干什么去了?”
“学?画画。”
纪云蘅这段时间都在跟邵生学?作画。起初听他说自己对?作画方面有一些研究,还以为不?过是闲来无事画着玩的,却没想到邵生在作画方面果?真有两把刷子。
他教得?也很好,不?过才学?了几次,纪云蘅已经学?会如何画人了,尽管画得?还不?算好看。
这些简单的画所用到的技巧其实并不?多,最主要的就是多练。
纪云蘅最不?缺的便是耐心,大量的练习让她?开始掌握画人的技巧。
许君赫状似无意,“跟谁学??”
“邵生哥哥。”纪云蘅走到桌边,将?怀里?装着的梅花糕拿出来,把油纸剥开,里?面还是热的。
这梅花糕卖的极好,也是泠州当地的特色,她?回来的时候路过店门,想着给许君赫带一块尝尝,便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
许君赫立马追问:“你这又是哪来的哥哥?”
“你上?回见过的呀,在抱月斋的时候。”纪云蘅答。
许君赫的脑中回忆起当日在抱月斋的场景,这才想起其实那日纪云蘅已经说过这号人物,只是当时他遇见了迟羡,将?此事给忘记了。
记忆中那名唤邵生的男子也颇为年轻俊朗,虽然个头比他矮了些许,但浑身笼罩着文人之气,是个出挑的人物。
这就让许君赫纳闷了,“那姓邵的,怎么就成你哥哥了?”
纪云蘅正?忙着将?梅花糕装在碟子里?。
寝殿的桌子上?永远摆着奢华精致的碟子,里?面要么装着新鲜水果?,要么装着各种瞧着就精美的糕点。
许君赫却很少吃,像是摆着当装饰一样。
纪云蘅每次路过的时候,倒是会顺一点放嘴里?。
她?忙着将?粘稠的梅花糕剥下来,一时间太过专心,没留意许君赫的问话,没有回答。
许君赫现?在就是个瞎子,压根就看不?见纪云蘅在做什么,这样的问题得?到了沉默作为应答,他心里?顿时冒出了异样的情绪来。
纪云蘅为何沉默不?答?她?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在想什么?
“纪云蘅。”许君赫喊她?。
“什么?”纪云蘅随口回应,一心只有梅花糕,剥得?两手都沾上?了黏黏的糯米,“吃梅花糕吗?”
“为何不?答我的话?”许君赫也一心只有自己的问题。
纪云蘅道:“什么问题?没听清楚。”
许君赫语速快了不?少,将?问题重复一遍,“那姓邵的怎么成了你哥哥。”
“先前?苏姨母想为我择亲,约莫是见邵生哥哥生得?一表人才,所以想要我与他认识一下。”纪云蘅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端着碟子往他走去。
许君赫站在窗边,眨着无神的眼睛,一副茫然的样子。
京城的风俗与泠州到底是有许多不?同。
在泠州此地,哥哥妹妹可?不?是用来调情的称呼。
可?在京城里?,表兄妹成婚,都叫亲上?加亲。
他问:“你爹后娶的继室不?是已经不?会再为难你,为何还要你去择亲?”
纪云蘅回道:“苏姨母说我到了婚嫁的年纪,该考虑这些事了。倘若合适的话,我也想早日成婚,苏姨母这些年为了我耽搁了很多岁月,或许只有看到我出嫁了,她?才会安心地为自己考虑。”
许君赫心思一晃,一句不?行?脱口而出。
“什么不?行??”纪云蘅疑惑地转头看他。
许君赫也说不?好是什么不?行?,总之心口突然就像堵了一口气一样,哽住了,下意识就要反对?。
他的思绪转了转,有些遮掩自己方才失态的意味,“那邵生是什么人,你可?了解清楚了?这才见上?几面就哥哥妹妹喊起来。”
话说到后面时,声音慢慢落了下去,更像是喃喃自语。
纪云蘅这才觉得?许君赫的问话似乎有点多了,而且像是逮着邵生问一样,她?便反问道:“良学?与邵生哥哥是旧相识吗?”
许君赫语气都不?太好了,“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你的邵生哥哥,我又不?是泠州人。”
“也是,你是尊贵的皇太孙,哪里?会认识他。”纪云蘅道。
她?是真心实意地说这话,但是落在许君赫的耳朵里?,却充满了阴阳怪气的意味。
“你……”许君赫憋了暗火,找到地方撒气了,语气稍重,“日后不?准说这种话。”
“什么话。”
“就是尊贵的皇太孙之类的混账话。”许君赫盯着柱子生气,“我在你面前?何时拿起过皇太孙的架子,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纪云蘅笑?着哄他,“我这是跟别人学?的,良学?要是不?爱听,日后我就不?说了。”
她?端着碟子来到许君赫跟前?,轻缓着声音说:“这是我排队给你买的梅花糕,在京城吃不?到的,你尝尝吗?”
光是听着纪云蘅轻声细语的声音,许君赫的气就攒不?起来,刚拉下去的脸又慢慢转晴,“你排队给我买的?多长的队,排了多久?”
纪云蘅没留心,估摸着说:“一刻钟左右吧,为了不?让梅花糕在路上?凉了,我揣在怀里?带回来的呢。”
这话就像是邀功一样,哄得?许君赫立马开心起来,“让我尝尝。”
纪云蘅夹了一块给他。
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糕点里?用的梅花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一样,一入口就满口芬芳。
香软的糯米带着些许甜味儿,在唇齿间溢出,每一粒米都带着温度。
是来自纪云蘅身上?的温度。
“好吃吗?”纪云蘅仰脸看着他,满眼期待。
他抿了抿泛着甜意的唇,低声道:“好吃。”
“是吧。”纪云蘅笑?道:“邵生哥哥也说好吃呢。”
泠州向来是个热闹之地。
即便是到了冬日天黑得早,寒风也刮骨,但?人们还是在路边支起一盏盏长灯,开启夜市。
此地不比皇城,没有宵禁,入夜后街道上也有不少人来往。
偏于?郊野之地则就显得无比寂静了。
没有点灯的地方?一片漆黑,杜岩裹着厚厚的氅衣提着一盏灯,在寒风中?摇晃着。
他行事谨慎小?心,每回来此处都是让马车远远地停下,然后自己走过来。
这一段路走来,手脚几乎都冻得僵硬,看见前面?隐约有了亮光,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
那是一座较为破旧的宅子了,似乎很多年没人住,宅子外?没点灯,倒是院里亮了几盏。
杜岩走进去,守在院中?的侍卫瞧见了他,都没动弹。
杜岩在心中?暗骂。
先前这些个下人看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地迎着,嘘寒问暖地伺候。现在跟了位高权重的主子,就眼比天高,瞧不起人。
没人招呼,杜岩冷着脸进了屋,扑面?而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屋中?早就点上了暖炉,程子墨正?一边看话本一边嗑瓜子,身体?惬意地躺在躺椅上,两腿交叠,晃晃悠悠。
“你怎么还在这里?”杜岩将?大氅脱下来,随手挂在椅背上。
这会儿程子墨才像是发现进来人了一样,将?手中?的话本往下一放,讶然道:“哟杜少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走过来费不少工夫吧?”
他这是知道杜岩每回都特地走过来,暗地里笑他胆小?。
杜岩听得出来,脸上的面?色自然就变得难看起来,但?思及今日来是为了正?事,咽下了气道:“迟大人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我若是知道,还用一直守在这?”程子墨又躺回去,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倒是悠闲。”杜岩于?桌边坐下,嘴角挑着冷笑,“大难临头了都还不知道。”
程子墨一听,好奇地向他看,“好端端的,怎么又大难临头了?”
“好端端?”杜岩沉声道:“前些日子北郊染织坊大火,所?有工人全部丧生无?一生还,其中?还牵扯了皇太孙……”
“这事儿我知道啊,那些被烧死的工人家属一直在衙门门口哭闹呢,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消停。”程子墨道。
他居住在北城区,每回出门都可以从衙门路过,回回都能看见不少人拉着白幡在衙门前跪着痛哭。
大火里死了两百多人,等同毁了两百多个家庭,临近年底发生这种事,无?疑是天大的悲剧。
新?上任的刺史显然处理不了这些事,光是染织坊为何突然起火一事他都尚未查清楚,更?遑论压在头上的还有皇太孙被害之事。
这来来回回的压力一下就让刺史病倒了,连着几日都爬不起来。
“谁知道这天干物?燥的怎么回事,染织坊还能起了大火,偏偏皇太孙还在那里。”程子墨翻着话本道:“这与你我又有什么干系?总不能是你去放的火吧?”
杜岩道:“染织坊怎么着火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把火,将?郑大人从京城烧到了泠州,昨日抵达。”
杜岩说完没接下文,程子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继续说,就骂道:“所?以我才最烦跟你们这些读书人交流,弯弯绕绕,说个七八句都说不到点子上,究竟是什么事,非要我一句一句问吗?”
杜岩脸色难看,却不欲与他争执,忍了一口气,继续道:“郑大人是刑部尚书,刑部是什么地方??掌管天下律法刑狱之处,一个小?小?染织坊着火的案件,何以能让尚书大人不远千里来到泠州?这其中?一定是牵扯了其他东西,应当皇太孙察觉到了咱们手里这批货,故意点了一把火,以身犯险,假借有人谋害皇太孙的之故,将?刑部尚书给调来此地。”
“为的,便是彻查我们手里的这桩事。”杜岩压低声音道。
程子墨听后暗自思索了一番,又问:“这些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自然是我自己猜测的。”杜岩道:“我自觉有七分真。”
程子墨翻了个白眼,继续拿起话本开始看,“杜少爷,收了你的闲心吧,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算是上头派了人下来专门查这案子,现在人都在我们手里了,走旱路人一运出去就会被抓,水路又有人盯得死死的,这些人要如何脱手?”
“我这次来便是想与迟大人商议此事。”杜岩道。
“听这话杜少爷像是已经想好了主意,不妨说来与我听听?”程子墨道。
“当断则断。”杜岩的脸色沉着,眼眸闪过狠毒之色,冷声道:“干脆就找个地儿,全埋了。货没了还可以再找,我们不能出事。”
程子墨嗑着瓜子,优哉游哉地长叹一口气,“读书人都这么狠心吗?日后若真是入了仕途,必定大有一番作为呀。”
听惯了他阴阳怪气,杜岩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嘲讽,“什么?”
“杜少爷,我们是商人,不是匪。”程子墨道:“害人性?命的事,我可不做。”
杜岩气得脸色铁青,“我好心为我们谋生路,你却这般态度,不听就算!”
说着便拍案起身,想要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却还是停下,说道:“迟大人何时会来此地?”
“我上哪掌握迟大人的行踪?”程子墨反问。
杜岩也不想白跑一趟,便打算留在这宅子中?再等一等,便又负气地坐下来。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东方?吐白,天色渐亮。
路上结了一层白霜,纪云蘅站在边上看见了,抬脚过去,印下了一个完整的鞋印子。
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白气如烟雾一般消失在空中?。
纪云蘅穿得厚实。
宝蓝的窄袖短袄,领子袖口都压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底下是金织飞花褶裙,外?面?还披了一件分量十足的狐毛大氅。
她就这样站在路边,看着偶尔经过的行人。
忽而身后响起木板的声音,纪云蘅似乎就等着这动静,立马回过头去看。
就见店铺的门拆下了板子,老?板娘站在门边见着了她,笑着道:“小?姑娘,是来买包子的吗?”
纪云蘅点点头。
“怎么来得这么早?外?面?天冷,快进来喝口热茶吧。”老?板娘招呼了一声,将?店门拉开,开始营业。
纪云蘅是第一个客人。
她其实也没有来很早,就只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而已,由于?身上裹得厚实,也就脸颊冻得凉了些,并未感觉到寒冷。
她道:“我来得早,就不用排队。”
“这会儿子确实用不着排队,再等些时候怕是人就多了。”老?板娘也不谦虚,笑着应了一声,又问她要什么包子。
这家包子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好吃,所?以生意红火。
包子铺的老?板每日都要早早地起来,将?包子蒸好之后才会开门,进店的客人直接买就是。
只不过这包子铺通常开门很早,又经常很多人排队,纪云蘅也没能吃上几次就是了。
她要了几个店里卖得比较好的包子,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大氅里裹着的挎包里。
数着铜板给了银钱后,纪云蘅离开包子铺,坐上马车回九灵山。
她起了这么一个大早,就是为了买这几个包子。
回到行宫时,就看见宫人们已经开始洒扫,即便是那些没人住的地方?,也都要仔仔细细地清扫过。
许君赫所?住的寝宫还是安静的,所?有宫人都站着等候,没人发出声音。
纪云蘅一路走进去,就看见施英站在院中?,正?伸展着自己的腰背。
“施公公。”纪云蘅扬声,向他打招呼。
谁知施英听了顿时慌乱地扭身过来,比了个食指在嘴边,“嘘,小?殿下还在睡觉,咱们小?点声,莫要将?他吵醒了。”
纪云蘅在行宫也住了几日,知道平日这个时辰许君赫应该醒了,但?她还是非常听话地放轻了动作,慢慢来到施英的身边。
“纪姑娘似乎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做什么去了?”施英笑眯眯地问她。
“买包子。”纪云蘅将?挎包从大氅里拿出来,往里掏,“公公吃吗?这家包子卖得很好,总是要排很长的队才能买到,今日我去得早,刚出笼就给我了。”
“多谢纪姑娘,奴才用过饭了。”施英才不会接,只往那油纸包上看一眼,就笑道:“是买给小?殿下吃的吗?”
“是。”纪云蘅抿了抿唇,想起昨天的事,纳闷道:“昨日我给他买了梅花糕,他分明说了好吃,然后又改口说不好吃,将?那些梅花糕尽数分给了别人,还不准我吃。”
她倒不是吝啬的人,只是那梅花糕本是想买给许君赫吃的。
他现在瞎了眼,每日喝药都那么痛苦,纪云蘅在路边看见了什么,就想给他带点上山,能让他开怀一些。
谁知昨日许君赫吃了一口那梅花糕之后直接翻脸不认人,不仅说难吃,还让宫人将?碟子端走,分发给门口的太监一人一块。
纪云蘅问他为何,许君赫只拉着脸,恶狠狠道:“梅花糕这种东西日后不准出现在行宫里。”
“许是他不爱吃吧,所?以我去买了包子来。”纪云蘅说。
施英听后,这么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
若真是不爱吃的东西,断然不会第一句说好吃的,想来还有别的缘故,才惹了那阴晴不定的小?殿下生气。
他道:“奴才觉着,未必是梅花糕的问题。”
纪云蘅歪着头问:“那是什么原因?”
施英并不深问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实则纪云蘅能站在这里,自由地进出他的寝宫,许君赫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
“纪姑娘你听奴才一言。”施英朝纪云蘅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过会儿小?殿下醒了,你进去后若是小?殿下还在生气,你就跟他说你天还没亮就起来,顶着寒风下山去,等了许久就只为将?这刚出笼的新?鲜包子带给小?殿下吃。”
“如此,不管这包子味道如何,小?殿下都一定爱吃。”
“当真么?”纪云蘅问。
施英拍着胸脯保证,“十成十。”
纪云蘅将?他所?说的话想了想,觉得也不算是夸大。
的确她起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为了买包子特地早起了些时候,只不过下山是坐着马车,并没有顶着寒风,等包子铺开门也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并未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