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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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先前说再也找不到殷大人那样擅长医毒之人保护你的衣食住行,那我不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吗?晴姨也是很厉害的人!”
“她?本是寻常人家,又怎会愿意为我卖命?”许君赫反问。
纪云蘅:“我有一个办法。”
“你说。”
“晴姨的女儿在年幼时被人拐走,她?寻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我想?,可能是她?一个人寻找的能力有限,但若是殿下愿意帮忙,假以时日或许当真有找到她?的女儿。”
纪云蘅说。

纪云蘅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楚晴自从来到泠州,就没有一天停止过寻找自己的?女儿。
她看向纪云蘅的?眼中总是包含情?感,那?其中有大部分都来自她对女儿的爱。
纪云蘅与钰钰年纪相仿,所以?楚晴待她温柔又细心,竭力照顾,甚至将药做成糖丸哄着她吃。
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这也是纪云蘅一直想要帮助楚晴找到钰钰的?原因。
可那?日楚晴与六菊相认后,纪云蘅并没有在?楚晴身上看出如?愿以?偿,甚至没有看出楚晴倾注在?六菊身上的?爱。
楚晴毫不?吝啬自己的?爱,哪怕对一个跟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纪云蘅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失散多年的?亲女儿。
更重要的?是,经常拿着长命锁说起钰钰过?去的?楚晴,却没有叫过?六菊一声“钰钰”。
纪云蘅想,这不?对,不?该是这样。
她意?识到楚晴与六菊可能在?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是一个被编织而成的?谎言,为了骗她。
纪云蘅说出这个提议之后,许君赫命人将楚晴传进来。
约莫是已经见识过?纪云蘅的?玲珑心窍,这会儿听?到纪云蘅知道六菊并非她女儿的?事?时,楚晴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
“晴姨,有话当说,不?必对我遮掩。”纪云蘅给她搬了个椅子,温声劝道。
楚晴长长地叹一口气,沉吟了好半晌,这才慢慢开口,“六菊那?孩子也是幼年被拐来此地,多年来孤苦无依,吃了很多苦头,我一看见她就想到我的?钰钰。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这些年的?冷暖艰辛都有她独自承受,我心疼那?孩子,所以?就势认了下来。”
“那?日我与她在?后院相谈,那?孩子自己也知道我不?是她娘,但是她没了娘亲,我又丢了孩子,说来说去不?过?两个苦命人罢了,所以?那?日她认我做干娘,说日后将我当做亲娘养着,相伴一生。”楚晴道:“佑佑,这些没有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满怀希望带着人来与我相认,又失落而归,不?想你的?好心变作竹篮打水。”
“可是晴姨的?女儿还是没有找到呀。”
纪云蘅道。
楚晴低下头,眼泪流出来,被她用手掌揩去,涩声道:“我想放弃了。”
纪云蘅难过?地问:“为何?”
“十二年了。”楚晴的?眼泪慢慢地流着,语速也慢,“自从钰钰被拐走之后,我背井离乡独自踏上寻找她的?路途,这些年我在?外面漂泊行医,一路找一路走,整整十二年。生肖都转了一轮,我却是一无所获。我在?泠州这里发现?当初给钰钰编的?长命锁后,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她,谁知近千个日夜过?去,仍是没有她的?半点消息,如?今长命锁也丢了,或许今生我与钰钰的?母女缘分,也就到这里了。”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了,楚晴总是在?噩梦中惊醒。
梦中年幼钰钰抱着她喊娘,拉着她的?手不?愿走,跟她哭诉着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和不?幸。
楚晴哭着醒来,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时间可以?淡化很多感情?,但对母爱束手无策。
纪云蘅瘪着嘴,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落下了两滴圆滚滚的?泪,小声道:“晴姨,你不?要放弃,说不?定?钰钰也在?寻找你呢。”
“这天下犹如?无边无际的?瀚海,我和她不?过?是其中一粒沙尘,倘若她还活着,今生相遇也是无望。”楚晴摇着头,恨声道:“偏偏那?日我不?在?家,没将钰钰看住,若是我……”
多年以?来,悔恨融入了楚晴的?经脉,化作每一滴血液,流淌全身。
可说再多的?“当初如?若”,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可以?帮你寻女。”
一直沉默的?许君赫在?这时候开口,将楚晴的?细微的?哭声打断,“皇家人手遍布天下,你只要还记着她的?外貌特征,找到她就不?算难事?。”
“太孙殿下当真愿意?帮我?!”楚晴听?闻大?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可、可……”
“若她活着,就能找到。”许君赫声音平稳有力,像是某种令人信服的?承诺。
楚晴当即跪下来,用力地往地上磕头,“谢殿下,倘若真的?能找到钰钰,此生让我再见她一面,余生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
纪云蘅赶忙去将她扶起来,见她哭得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便与许君赫说了一声,将楚晴扶出了寝宫。
楚晴自觉在?孩子面前失态,擦了眼泪后与纪云蘅道别,想要先回?山下将豆花店的?事?给处理?了,再来山上为皇太孙效力。
纪云蘅目送她远去,揣着手站在?檐下发呆。
山上的?树都是高大?的?松树,便是到了如?此寒冷的?时候也没有凋零,前两日下的?雪覆在?上面,染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纪云蘅哈出一口白白的?热气,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刺骨冰凉。
也是在?此时,她的?神?色收敛了,眉眼间才露出了些许疲惫。
黝黑水润的?眸中沉淀着不?明显的?难过?,整个人气息都消沉颓靡,眺望着远方的?长松,安静却也哀伤。
她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手完全冰凉,鼻尖也冻得通红。
“纪姑娘,外头冷,进去坐着吧。”太监上前来轻声劝慰。
纪云蘅点了下头,转头进了寝宫。
她脱了鞋子,踩上柔软的?绒毯,穿过?气派的?前堂,脚步从慢到快。
宫灯长明,光影摇曳,纪云蘅的?身影被照在?宽敞高大?的?墙壁上。
待跨进了寝殿的?门槛,她提着裙摆的?脚步又变成了小跑,速度并不?快,但稍显密集的?脚步发出了一连串的?闷响。
穿过?几重厚厚的?帷幕,她扬声唤道:“良学,我回?来了!”
天色阴沉,殿中点了许多盏灯,照得寝殿金碧辉煌。
许君赫坐在?软椅上,微微低着头,眉眼背着光沉入了暗色中,晦暗不?明。
仿佛在?纪云蘅离开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弹。
听?到她小跑的?脚步声近了,又听?见她微微往上扬的?声音,许君赫才将头抬起来,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别跑那?么急,当心摔倒。”
“摔倒了再爬起来就是,反正良学的?寝殿里都是厚厚的?毯子,摔着不?痛。”纪云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暖炉的?边上,让暖炉散发的?热意?烘烤被寒风吹透的?衣衫。
许君赫没有应答,寝殿又陷入寂静。
纪云蘅搓了搓手,转头说:“你知道吗?泠州的?雪会越下越大?,等到腊月中旬时,天上就会下暴雪,京城会下雪吗?”
“也会。”许君赫说:“但要等到腊月才会下雪。”
“京城会下多大?的?雪?”纪云蘅伸手比画,“我们这里的?雪下得最大?的?时候,连着下三天三夜,出门时雪有这么厚。”
说完,她又想起许君赫看不?见,便改口道:“可以?把我的?小腿淹没。”
许君赫回?答,“京城没有那?么大?的?雪,为了保证出行通畅,通常雪一停就会有人将街道上的?雪尽快清理?,所以?我从未见过?深及膝盖的?雪。”
“那?你今年还会回?京城吗?”纪云蘅雀跃道:“如?若不?回?的?话,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可以?去堆雪人,用雪建造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虽然冻手,但是很有趣。”
许君赫这次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沉默了许久,才唤道:“纪云蘅。”
“嗯?”纪云蘅应道。
许君赫慢声说:“不?必在?我面前故作开怀。”
纪云蘅顿了顿,“我没有。”
“我没事?。”许君赫道:“还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你别怕。”
“是吗?”纪云蘅转头看向许君赫。
她与许君赫之间相隔十来步,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个清楚,眉眼轮廓尽收眼底,“可是良学,你知道吗?在?你不?说话的?时候,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许君赫下意?识想要反驳,“怎么会?”
“你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是我能看见。”纪云蘅垂下双手,呆呆地站着,那?双认真观察世界的?眼睛在?观察许君赫的?时候尤为仔细。
她看见许君赫那?平静的?眉眼中,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哀伤。
那?日打伞上山,行过?烧焦的?土地,纪云蘅在?屋前看见了殷琅的?尸身。
昔日笑眯眯对着她说话的?殷大?人,夸奖她聪明伶俐的?殷大?人,细心扶着她下马车的?殷大?人,却头发散乱,身着血色染红的?中衣躺在?地上。
纪云蘅当场泪流不?止,心中却也明白,最受伤之人不?是与殷琅萍水相逢的?她,而是自幼相伴,一同?长大?的?许君赫。
纪云蘅既扶起了许君赫,就不?想再让他跌倒,便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在?情?绪上宽慰许君赫。
显然她失败了,被看穿了。
许君赫仿佛是疲惫了,将身体往后靠,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你坐过?来,我跟你说说话。”
纪云蘅慢步走过?去,沉默地坐在?他身边,被暖炉烘烤得暖洋洋的?衣袖落在?了许君赫的?手背上。
他反手摸了摸,然后将温暖攥在?了手心里。
少顷,他缓慢开口,“我自小养在?皇宫里,皇爷爷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老师。”
“他教我的?第一堂课,便是弑母。”

第48章
“我的爹娘自幼相伴长大,伉俪情深。父亲遇难后,我?娘就患了大病,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渐渐不认识其他人,甚至连我?都遗忘。她总是唤着我爹的表字,哭着别人他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许君赫说起这些不愿回忆的旧事时,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波澜,“那年我?才三岁,我娘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认为是我?命中带煞,克死了她?的丈夫,为此她?痛苦万分?,差点将我捂死。”
纪云蘅小声地抽了一口气,尽管他语气毫无起伏,可这话听在耳朵里也极是让人心惊肉跳。
许君赫道:“幸而下人察觉及时将我救了出来,皇爷爷得知此事后,当日?就将我?接进皇宫里,直至我?七岁前,都没再见过她。七岁那年我得了储君的册封,才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见我?娘。”
年岁隔得久了,许君赫几乎都要忘记那个在册封大典上雍容万千的太子妃。
那时她?不知吃了什么药,维持了很长时间的安静状态,册封典礼结束后,许君赫避开了一众想向他贺喜的大臣,小跑着在人群中追寻她?的背影。
他记得自?己跑了很久,气喘吁吁地追上母亲时,伸手拽着她?的衣袖累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然?而她?却?只是转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淡声问他是哪家的孩子。
太子妃被人扶走许久后,许君赫都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动弹。
他是个有?娘的孩子,可是他娘却?已经忘记了他是谁。
其后许君赫向皇帝提出请求,想让母亲暂时留在皇宫中。
圣旨下达之后,许君赫隔三岔五就去看她?,尝试跟她?交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后来?有?一回,正撞上太子妃发病之时,疯癫得砸了殿里所有?东西,也想起了他是谁。她?指着许君赫大骂,说他是克父的凶煞之人,本命该早夭,却?与父亲换命,于是父亲死了,他活了下来?。
许君赫不知道这说法从何而来?,但被亲生母亲指着鼻子喊着去死的时候,他伤心地跑出了寝宫。
也是那日?瓢泼大雨,许君赫跑了一路,甩开身?后跟着的下人,独自?站在御花园里淋雨。
跟了一路的殷琅走上前来?,为他撑了一把伞。
殷琅比他大两岁,但过着常年被欺压的日?子,他瘦得几乎皮包骨,身?材也矮小,举着伞颇为费力。
许君赫转头看他时,他就尽力挤出了一个笑,那脸上不知道是被谁打得乌青,笑容就显得尤其难看。他说:“殿下,当心淋坏身?子。”
许君赫心情烦闷,正好来?了个能说话的人,他便道:“我?娘不认识我?了。”
殷琅就说:“那殿下还是幸运的呢,奴才的爹娘早就死了,进了宫才有?口饭吃。”
年幼的许君赫顿时心生怜悯,将他收在宫里伺候。
后来?殷琅搬进东宫,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但再没有?人能够欺辱打骂他,也能在冬天领厚实漂亮的冬衣,吃上暖和的食物。
太子妃在东宫住了下来?,许君赫每日?下了学都会去看她?一眼,有?时被她?骂了自?然?要生气,但隔了四五日?,还是会再去。
殷琅也安心地在许君赫的寝宫前扫地,只等着许君赫早课出门,下学归来?时躬身?道一句“恭送殿下”,“恭迎殿下”。
如此相安无事两年,许君赫长至九岁。
那日?他去看母亲,却?发现母亲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华服与下人说笑。
他原本不敢靠得太近,站在树后看着,却?不料太子妃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发现了他。
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冷漠,或是疯癫,而是冲他招手,唤道:“赫儿,过来?。”
那是许君赫第一次听到母亲亲昵的呼唤,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摆,走到太子妃面前。
她?将宫人屏退,拉着许君赫的手左看右看,笑着说他长大了,眉眼间也有?了太子的模样。
许君赫乖顺地站在原地,被她?捏捏手臂,又摸摸头,这是生平从未有?过的体验,也是他一直渴望的情感。
太子妃起身?去内殿拿了糕点来?,说要喂他。
从小到大,凡是许君赫要入口的东西,都要被宫人仔仔细细查验,确保安全之后才能吃。
可许君赫看着面前温柔的娘亲捏着糕点递到他嘴边,却?没有?传唤宫人进来?查验,而是张口吃下了记事起,母亲喂的第一口东西。
也正是这个东西,险些要了他的命。
“我?从未怪过我?娘。”许君赫淡声说:“她?只是生病了。身?边的老?宫人都说,我?娘曾经是个温婉善良的人,连看见路边有?人打狗都派人去阻止,更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她?喂我?的那口撒了毒的糕点,是别人想利用她?的病,借她?之手杀了我?,我?都知道。”
“但是皇爷爷得知此事后,不仅将东宫的太监全部处死,还将我?娘关入了荒院之中。”
殷琅就是那次事件里唯一活下来?的太监,因为是他发现了许君赫中毒,并将许君赫一路背去了太医院。
皇帝曾对许君赫说,若为君王,第一个要舍弃的,便是“仁”字。
天子无情,最忌讳优柔寡断。
太子妃与恶人勾结,想要谋害储君性命,即便他是许君赫的亲娘,皇帝也绝不会留她?性命,更何况这是她?第二?次差点杀了许君赫。
但皇帝却?要许君赫亲自?去做这件事。
便是给许君赫上第一课——凡想要伤害自?己的人,绝不可手下留情,哪怕是至亲。
许君赫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是还没等下身?体养好下地为母亲求情,太子妃就自?己吊死在了荒院之中。
那年许君赫生死一线,没了母亲,同?时背负上逼死母亲的骂名。
“其实我?先前就隐约察觉到贺尧的不对劲,但并未查出什么,又思及我?与他多年感情,相信他不会背叛于我?。”许君赫慢慢地眨着眼睛,将涣散的眼眸微微遮掩,轻声道:“多年前皇爷爷教我?的第一堂课我?没及格,多年之后依旧如此。我?不是输给了他们?,我?是败在了一个‘仁’字上。”
许君赫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从不将多余的怜悯分?给别人,也不会因为看见谁受苦难而动恻隐之心。
可来?了泠州之后,他似乎在悄然?改变。
“先前我?来?泠州时,此地的高僧曾说我?业障缠身?,我?还不信。”许君赫低下头,语气落下去,“如今想来?的确如此,好像在我?身?边的人,都要遭遇不幸,所以我?得到了惩罚。”
若他更无情,更心狠一些,在察觉到贺尧身?上有?丁点端倪时,不管有?没有?确凿证据都应该将他当场处死,或许殷琅就能逃过死劫。
皇爷爷是个好老?师,他却?不是个好学生。
“什么惩罚?”纪云蘅问。
许君赫:“变成狗。”
纪云蘅听到这个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开口,“良学,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凝望着许君赫的侧脸,语速缓慢道:“不管是你的父母还是殷大人,他们?的不幸是背叛者,加害者的错,怎么能归咎于你?为王者心中怀仁又有?什么错呢?倘若你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将来?真的成为君王,那这天下会有?多少受苦受难的百姓呀。”
许君赫眼眸微睁,神情颇似讶异。
“我?认为君王就是要有?仁心,如此才能造福百姓,成为人人爱戴的君王。”纪云蘅大放厥词,肆意地谈论自?己对君王的见解。
许君赫却?满眼迷茫。
从小到大,他都谨记皇爷爷的教诲,从不动无用的恻隐之心,不管路边的人多么可怜,他都不会转头多看一眼。
他的心容不下那么多善良。
可来?到泠州之后,他变成小狗,通过小狗的眼睛看见了纪云蘅。
住在破烂小院里,吃着剩菜剩饭的纪云蘅;因房顶漏水而睡在桌上,被人欺负也没法反抗的纪云蘅。
她?发着高烧,抱着他的脖子哭着喊娘的那日?,是他心软开端,也是他“仁”心的由来?。
来?到泠州之后,他在日?落之时变成小狗,才得以看见这一切。
否则以他身?居之位,他的视线一辈子都落不到被困在小院的纪云蘅身?上,更不会落在其他受苦受难的百姓身?上。
这是泠州的神明给大晏的储君上的一堂课。
许君赫在这一刹醍醐灌顶,手腕上戴着的奇楠木珠串在顷刻间莫名其妙地断裂,圆滚滚的珠子散落在地,滚向四面八方。
纪云蘅安静地起身?,将滚落至各处的珠子一颗颗给捡了起来?,一边数着一边问,“良学,这珠子一共有?几颗?”
许君赫回答:“十八颗。”
纪云蘅数了两遍都只有?十七颗,她?在殿内找了许久,又喊了宫人进来?帮忙找,却?完全找不到最后的那一颗珠子。
“找不到便不找了。”许君赫道:“这堂课我?已经学会,珠子也就不重要了。”
纪云蘅有?些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将剩下的十七颗珠子拢起来?放在桌子的抽屉里,而后太监送了药进来?。
熬出得十分?浓稠的汤药已经放得温热,入口不烫。
许君赫显然?是相当明显的喝药困难户,宫人端上来?的药边上放了各种各样的糕点果干,来?到边上拼命给纪云蘅使眼色。
“良学。”纪云蘅倒是看懂了这眼色,说:“你该喝药了。”
许君赫果然?抗拒非常,“不喝,端出去倒了。”
“可是你身?上还有?余毒,不喝药眼睛好不了啊。”纪云蘅劝道。
“我?方才问过太医,他们?说剩下余毒会慢慢排除,不喝药最多慢个几日?,不妨事。”许君赫说。
纪云蘅上前接下了药,道:“生病了就得喝药,我?经常生病,但每次都会喝。”
“我?不喝。”许君赫闻到药味都想吐,正拒绝着,纪云蘅就端着药靠近了。
他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将头一偏躲闪,赶紧下令,“来?人,将纪云蘅叉出去。”
方才还坐在一起说着过往的两个人,关系瞬间破裂,站在了对立面。
“他们?都出去了。”纪云蘅认真道:“这里只有?我?和良学。”
许君赫小吸一口气,正要提高声音大喊来?人,结果刚一张口,一勺汤药就送进了嘴里。
慌乱间许君赫受惊,一口吞咽下去。
“呕——”

许君赫不喜欢吃药,长?那么大,每回生病他能扛则扛,实在扛不住了才会吃药。
浓郁的?汤药一入口,他就会产生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
虽然纪云蘅将那碗药喂给了许君赫,但见?他对药的?反应那么大,也觉得这些药不吃也没什么,余毒慢慢排就是了。
但楚晴却不赞同,甚至连夜想出了方法。
在许君赫吃药前,她会用几根针往许君赫的?穴位上一扎,让他失去味觉和嗅觉。
如?此,他再喝药就等同于喝水,也算是解了这一大难题。
不过自那天之后,纪云蘅就和楚晴在行宫里住下来。
楚晴负责给许君赫排余毒和调理身体,而纪云蘅每日除却跟许君赫说说话之外,就是站在书桌前作?画。
她很固执地画人像,即使一开始画得潦草走形,还是坚持浪费了一张又一张的?纸,画着相同的?内容。
若是晴朗天,艳阳挂在上头,纪云蘅也会陪着许君赫在院中晒太阳。
那一场雪过后,天气有些?许回暖,阳光照在大地上融化了雪,纪云蘅上下山就方便许多。
这天纪云蘅换上一身鹅黄色的?雪绒冬裙,斜跨上布包准备下山。
她走到行宫之外,迎面正撞上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穿着墨色长?衫,长?发?束起,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副很难相处的?样子。
纪云蘅见?了这人,下意识想要?绕着走,却听他开口道?:“纪姑娘。”
纪云蘅用手攥着包,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认识倒谈不上,但纪云蘅知道?他是谁,先前在抱月斋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此人被称作?迟大人。
就见?他几步走上前来,“在下迟羡,今日上山是受左相之令,给太孙殿下送个物件。”
纪云蘅微微抿唇,身子稍侧,并没有以正面对着迟羡,这是一种?随时都要?转身离去的?姿势。
她没有应声,迟羡就将东西捧在手上,递到纪云蘅的?跟前,说道?:“太孙殿下先前所?遭遇之事左相已?有耳闻,对泠州有这等胆大妄为的?贼寇大为震惊,为宽慰太孙殿下,左相特送来礼物,希望殿下能够早日恢复身体,尽快返京。”
纪云蘅道?:“既是送给殿下的?,你给我作?何?”
“殿下的?行宫在下进不去,有劳纪姑娘帮忙传递。”迟羡面无表情道?。
“我现在要?下山去。”纪云蘅没有伸手接。
迟羡仍保持着双手递出的?姿势,两条常年习武的?手臂极其稳健,见?纪云蘅不接,他就将东西放在地上,径直转身离开。
纪云蘅看着面前地上摆着的?包裹,到底还是因为胆小没敢乱碰,转头叫来了宫人,将此物给拿了进去。
她本来是想下山,但见?迟羡送了东西来,就又走回去,在许君赫的?寝宫门口等了半晌,看见?送包裹的?太监进去又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盖得严严实实。
太监从纪云蘅身边走过,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公公,这是什么东西?”
那太监的?脚步顿了顿,低声道?:“是贺贼的?首级。”
纪云蘅想起先前总是跟在许君赫身后,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贺尧。
他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就算连看个好几眼也很容易忘记的?面容,但是因为身量高大,所?以还算是有些?记忆点?。
贺尧的?面容从脑中一晃而过,纪云蘅没有追问,事不关己般转头离去,乘马车下了山。
许君赫刚喝了药,正有些?反胃,听见?迟羡送了贺尧的?头颅来,差点?没当场将汤药给吐出来。
宫人吓得连忙送水递锦帕,这才让许君赫渐渐平静下来。
左相布下此局,又收尾得干净利落,山上的?染织坊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在明面上找不到任何与左相有牵扯的?证据。
贺尧的?项上人头被他当作?礼物给送了回来,似在暗示许君赫早日放弃泠州,回京城去。
许君赫本就气性大,喝水时呛了一口,咳得脸和脖子通红。
“殿下,殷公公的?尸身已?经收敛,衙门那边来请示殿下如?何处理。”宫人轻声禀报此事。
许君赫沉默地坐了许久,久到寝宫中没有一丝杂音,落针可闻,他才缓声道?:“天寒地冻,尸身能保存许久,运回京城吧,至少让他归家。”
宫人应了声是,转头的?时候悄悄抹起眼泪。
殷琅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行宫上下都是他打点?,宫里的?太监都爱戴他。
如?今他一朝身死?,即便没有后代?,为他哭丧戴孝的?人也不少。
纪云蘅下山之后,先回了一趟家。
本想着与苏漪见?面说会儿话,让她别担忧自己,却不想苏漪外出忙事了,倒是在院中遇见?了邵生。
邵生是照例来给后院的?孩子们上课的?。
他生得清俊,身着青色长?衣,戴着方帽,恍若冬阳下抽条的?新竹。
“云蘅妹妹。”邵生见?了她,将两手一拱,行了个十分漂亮的?礼,笑?眯眯道?:“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来纪宅时还想着能否遇见?你,没承想这想着想着,就成真了。”
纪云蘅回了个礼,“邵生哥哥近日可好?”
“好着呢。”邵生道?:“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不过给人教教书,习习字,赚些?闲钱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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