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擅长等待,安静着不说?话,耐心地等着楚晴来找她。
等豆花店过了这段忙活的时间,楚晴洗净了手就来了后院,让六菊在前面看?着店。
一进门,纪云蘅就站起来相迎,问道:“晴姨,上次六菊告诉我你手里的那块长命锁丢了?现?在可找到了?”
楚晴长叹一口气,“找不到了。我上了年纪,有时候记性变差,将那东西随拿随放,许是让来店里吃豆花的哪个客人给顺走了。”
纪云蘅便道:“你不要难过,既然钰钰都已经认回,那块旧物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晴姨笑了笑,“多谢佑佑宽慰我,不知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纪云蘅看?着楚晴,沉吟了片刻,忽而往后退了两步,将双手合在一起躬身朝楚晴行了个礼。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楚晴赶忙上前去扶她的胳膊。
“晴姨。”纪云蘅礼毕起身,神色颇为正经,稚气未脱的眉眼也?显得严肃许多,“今日我来有一事相求,还请晴姨务必答应。”
楚晴先前也?见过纪云蘅这副正经模样,只不过那会?儿是她下错了棋想?要毁棋,寻求她的同意。
眼下楚晴也?不以为意,觉得纪云蘅又是在为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认真?,便笑着说?:“好好好,我都答应,你说?说?是什么事?”
谁知纪云蘅却缓声道:“良学中了毒,眼睛和耳朵都坏了,我想?请你救救良学。”
楚晴面上的神色一顿,错愕道:“什么?”
纪云蘅将话重复了一遍,黝黑的眼眸认真?地盯着楚晴,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
楚晴将指尖微微蜷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房中寂静无?声,前院时而传来六菊响亮的应声,纪云蘅与楚晴相对而立,直勾勾地对视着。
良久之后,楚晴才慢慢开口,用不确定的语气道:“佑佑,我不过是个卖豆花的,为何要我去治人?”
纪云蘅歪了歪脑袋,“晴姨,你不是会?医术吗?”
“我何曾说?过我会?医术?”楚晴颇为疑惑地看?着纪云蘅。
“你的确从未说?过,但是一直以来,你给我的糖丸,不都是药吗?”纪云蘅回道。
楚晴被这句话惊得双眼微睁,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惊愕二字,诧异地将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云蘅笑了笑,眼眸稍弯,说?:“晴姨,我是吃药长大的,你制作的糖丸的确有果香和甜味,但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就能吃出来里面有药的味道。”
这也?是纪云蘅每一次生病后都要来吃一碗豆花的原因。
其实不是为了那一碗豆花,而是每回临走时,楚晴都会?递给她两颗糖丸,基本?上吃了糖丸后纪云蘅就能感觉到残余体内的病症消失。
豆花店里总是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并?不全是因为隔壁开着医馆,而是楚晴自?己就会?制药,将豆花店开在医馆旁边不过是为了掩饰而已。
纪云蘅一直都知道,却从不曾主?动问起过。
纪云蘅:“晴姨可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不是当初你自?己来我跟前,说?要给我带路吗?”楚晴道。
纪云蘅摇头,“不是那次,我第一次见你,在更早之前。”
纪云蘅第一次见楚晴的时?候,是在熙平三十?八年的腊月。
西城区的一户人家不知怎么染了怪病,短短几日就将邻舍传染,正逢大?雪连天,路上的雪深到足足淹没了一半小腿,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因此西城区的那些?病人也只能抬到郊外的济慈堂暂时隔离,等不到郎中医治,就只有死路一条。
纪云蘅那天踩着雪,从济慈堂前?路过?。
她看见济慈堂外搭了棚子,想来是里?面已经放不下人,只能暂时?做了简陋的棚子暂时?将病人安置其中。
只是寒风呼啸,这样冷的天气,将病人搁在外面不医治,无异于让人等死。
纪云蘅第一日从济慈堂前?路过?时?,停步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她倒是乐于助人,只是她既不会医术,也?没有能力建造暖和的屋子,实在给不上什么帮助。
第二日路过?时?,果然那大?棚子里?的床位空了不少,微弱的□□和哭声充斥被埋在大?雪之中,生命转瞬即逝。
第三日再经过?济慈堂,纪云蘅看见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坐在大?棚中。
她穿着?素雅的棉衣,长发仅仅用簪子绾着?没有半点珠花装饰,双袖挽起?,正飞快地往一个病人身上施针。
这女子落针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是娴熟于心,是做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
纪云蘅没少往医馆跑,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她站在粗壮的树后静静看着?,看那女子给病人施针后又从旁边放着?的箱子中抓药,叮嘱了济慈堂的人如?何熬煮,其后又飞快地去医治下一个病人。
济慈堂的所有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打下手,她却有条不紊,利索有序地操持一切。
纪云蘅连着?三日蹚雪出门?,回?家?就生了病,没能去看济慈堂那些?病人如?何,只是隐隐听到有人说西城区害了传染病,后来被一个女医师给治好了。
再次见到她时?,是来年的夏日。
她在街头拉着?人问路,纪云蘅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拿着?糖葫芦站在路边看她,见她问了好几人都没得到回?应之后,纪云蘅就主动上前?,自告奋勇可以给她带路。
楚晴所以为的初见,并不是纪云蘅与她的初见。
纪云蘅是吃药长大?的,对药味极其敏感,她在第一次吃楚晴递来的糖丸时?,就明白那不是糖,而?是药。
可纪云蘅并没有追问别人过?去的兴趣,更不会对别人想要隐瞒的事刨根问底。
楚晴选在医馆隔壁,以浓重的草药味掩盖自己会医术,在泠州卖了两年豆花,那么纪云蘅每次生病后来这里?,便也?佯装只是为了那一碗豆花,不过?问其他。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良学中毒了,纪云蘅想要救他。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给你的糖丸其实是药?”楚晴收不住情绪,跟见了鬼似的瞪着?纪云蘅,“你这小丫头,还敢一直吃,当真不怕我毒害你?”
“怎么会呢?晴姨是好人,不会害我的。”纪云蘅慢吞吞地去牵她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哪里?会生你的气?”楚晴没好气地走两步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叹道:“原以为你这丫头脑子直直的,不会想那么多,没想到是个那么会藏事的,还陪我装了两年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晴姨不想说,我就不问,不知。”纪云蘅走到她的边上,主动给她倒了杯茶,端起?来送到她面前?,“今日说了,是想请晴姨去救良学。”
“那良学,是你什么人?”楚晴问。
纪云蘅道:“是朋友。”
“我可先说好。”楚晴将茶接过?,没急着?喝,只道:“我不会什么医术,只会制毒,倘若去了没将人看好,你不准埋怨我。”
纪云蘅见她答应,当即满面笑意?,开怀道:“当然不会!”
楚晴笑了一声,将温茶一口饮尽,往桌上一放,说道:“那今日便歇业一日,你牵头带路吧。”
纪云蘅将楚晴从豆花店给请了出来,但并未急着?上山去,而?是先回?了一趟纪宅。
苏漪正担心她,正要派人上山去问问什么情况,见她回?来了就赶忙吩咐下人备水沐浴,其后快步迎过?去,急急地询问:“皇太孙如?何了?”
“殿下中毒了。”纪云蘅站在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随后脱了靴子推门?进了屋内。
苏漪倒抽一口凉气,“这下如?何是好?毒性厉害吗?可否伤及性命?”
“我不知道,现在他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能使了,我下山请了人去救他。”纪云蘅径直去了寝房,扒开衣柜,将里?面的衣裳拿出来放在床上。
“你请人?皇太孙身边没有御医吗?你能请个什么人?”苏漪站在她边上,看着?她的动作,心中隐隐有不大?好的预感,“你收拾这些?是要做什么?”
“殿下中毒行动不便,我去山上住几日照顾他。”纪云蘅说。
“万万不可!”苏漪大?吃一惊,断然不同意?,“皇太孙身边多的是人伺候,哪里?轮得上你?况且你一个清清白白,还未出阁的女儿家?,跑去行宫与皇太孙同住像什么样子?!”
“可是殿下心情不好,我想去陪陪他。”纪云蘅说。
“佑佑啊,你可要三思而?后行。”苏漪阻止她收拾东西的手,语重心长道:“皇太孙的心情好与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你冒着?风雪把他从危险中救出来就已经够了呀,其后他该医治就医治,该回?京就回?京,用不着?你再去做什么了。”
“姨母。先前?泠州下大?暴雨,我的房中漏水,我染了风寒高烧至神?志不清,那日良学见了没有袖手旁观,今日我也?不会。”
纪云蘅认真地看着?苏漪,仿佛想用眼神?告诉苏漪她坚定的决心。
苏漪对于纪云蘅所做,她认为不太合适的决定,第一反应都是劝阻,可倘若她一对上纪云蘅坚持的眼睛,就会松口同意?了。
她帮着?纪云蘅收拾行李,说道:“既然你想去我也?不拦着?你,皇太孙遭此一劫,恐怕很快就会启程回?京,你就去陪几日也?无妨,只是不该做的事万不能越界,知道吗?”
纪云蘅似懂非懂地点头。
苏漪见她这模样,不由连连叹气,说:“要不我也?跟着?一起?去行宫住算了,让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啊。”
“姨母,我会照顾好自己。”纪云蘅想了想,又补充说:“也?照顾好良学。”
她将衣裳收拾了几套,又背上笔墨纸砚,顺道连小狗也?一起?打包带走,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楚晴见了,便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纪云蘅,打趣道:“也?不知道这良学是个什么人物,把我们佑佑都迷得自己带着?行李上门?去?”
纪云蘅用力压了压衣裳包袱,回?头道:“晴姨去了就知道了。”
起?初楚晴并不知纪云蘅口中的良学是何人。
直到她坐着?马车上了九灵山,透过?窗子看见层层叠叠的守卫,随后下了马车又被太监们恭敬地迎进了金碧辉煌的行宫,带到了许君赫的面前?。
“民妇拜见太孙殿下——”
楚晴跪下来行大?礼。
原来是皇太孙啊!
楚晴在心中呐喊,紧张地将身体给压低。
许君赫已经更衣,换了一身雪白的红枫衣袍,银丝勾勒出每片枫叶的形状,在各方位烛灯的照耀下隐隐发亮。
他的长发被简单地用发带束起?,垂下些?许碎发随意?地散在耳边和颈处。
由于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一直睁着?眼睛发呆,也?不说话。
纪云蘅和楚晴进了寝房他也?根本不知道,太监没办法询问他的意?见,但想到先前?纪云蘅也?是自由进出他的寝宫,所以太监并未阻拦。
只是楚晴终究是来历不明之人,宫人向纪云蘅询问过?后,就将御医请来,在边上看着?。
纪云蘅扶起?了楚晴,小声道:“良学现在听不见,不必向他行礼。”
“岂非大?不敬?”楚晴也?压低声音。
“无事,他不知道。”纪云蘅摆了摆手。
说话间御医被请进来,是两个中年男子,身上挎着?药箱,后面还跟了两个打下手的年轻人。
楚晴自是为了正事而?来,赶忙上前?去向两位御医了解许君赫眼下的情况。一问才得知许君赫的脉象平稳,除却身上的皮外伤之外,其他瞧不出来问题。
楚晴对毒极为了解,只听了御医的简单描述,就明白这种毒根本不会危及生命,只是暂时?会让皇太孙的眼睛和耳朵受损,只要喝两副药调理调理,过?个一段时?日,自然而?然就好了。
民间这种野路子非常多,御医多半是正儿八经的医学世家?出身,不懂这些?也?是正常。
她将纪云蘅喊来,把情况低声告知,想让她自己拿主意?。
简单来说,就是治也?可以,不治也?可以。
给皇太孙下此毒之人明显只是想达成惩戒的目的,并非真的要害他性命。
纪云蘅默默听完,转头看了一眼许君赫。
寝宫里?站满了人,宫人和御医们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较为吵闹的环境。
许君赫却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缓慢地眨着?眼睛,几乎感知不到外界。
“治吧。”纪云蘅说。
楚晴道:“那我便试一试。”
她去找御医商量救治皇太孙之事,而?纪云蘅则是来到许君赫的身边,为了不吓到处于安静世界的许君赫,她先用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许君赫的指尖。
随后就往他手背上摸了两下,用自己的方式去唤醒陷在沉思中的许君赫。
很快,他就将头微微一偏,开口询问:“是纪云蘅吗?”
许君赫一说话,寝宫里?瞬间寂静下来,所有说话的人同时?住了嘴。
纪云蘅在他边上坐下来,翻开他的掌心,在他手掌上写?字。
许君赫茫然地眨着?眼,只能认出那么几个字,类如?“回?”“救”“好”等。
他猜测不出来纪云蘅想表达什么意?思,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个废人一样,连最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
许君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来人。”
他停顿了片刻,约莫着?有人来应声了,就说:“不管纪云蘅想在行宫里?做什么,都由着?她。”
没有他的命令,纪云蘅怕是会在行宫里?处处受限,许君赫即便是什么都听不见,也?不想那些?太监在此为难她。
待他下完这道命令之后,宫人和御医果真不再干扰楚晴着?手行医之事。
她让宫人将许君赫扶到床榻上,褪去了上衣,取了一套针来,开始往许君赫身上施针。
为了防止他途中乱动,头前?两针就把许君赫给扎晕了,沉沉地睡过?去。
其后纪云蘅就与御医一同站在边上看着?,待楚晴施完了针后,御医就将她请去了药房,就只剩纪云蘅守在床边。
等了没多久,纪云蘅就困了,趴在床头上呼呼大?睡,直到天都完全黑下来了,宫人进来送了饭菜,纪云蘅才被叫醒。
刚一醒,她就闻到了极其浓郁的药味。
纪云蘅捧着?饭碗,仍坐在床头处,看着?被扎成刺猬的许君赫,大?口扒着?饭。
正吃着?时?,楚晴进门?来,挽起?双袖开始拔针。
楚晴拔针的时?候速度很快,密密麻麻的针不过?一会儿就全部被她收回?。
其后不知她在什么地方扎了几下,原本睡得沉沉的许君赫就悠悠转醒,慢慢睁开眼睛。
纪云蘅停了手上的所有动作,愣愣地看着?许君赫,等待着?救治的结果出现。
楚晴对她使了个眼神?,朝床榻处扬了扬下巴。
纪云蘅就把碗放在椅子上,靠过?去俯身趴在床榻上,贴近许君赫的耳朵,轻声唤道:“良学?”
在听不见也?看不见时?,时?间总是非常漫长。
许君赫感知不到外界,就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只有永无止境的死寂。
过?了很久很久,他的耳边终于出现了声音。
仿佛暗无天日的夜幕被撕裂,天光乍泄,照进了荒芜的世界。
于是他本能地转头,朝着?声源的方向偏去,不经意?地与纪云蘅的鼻尖撞在了一起?,回?应道:“嗯。”
“好了,耳朵是没事了。”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也?跟着?传来,“眼睛的话,还需要些?时?候排余毒。”
“晴姨,需要些?时?候是多久?”
他听见纪云蘅的疑问在耳边响起?,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少则七日,多则半月。”
那人说:“总归会慢慢好的,不用担心。”
“良学,你听见了吗?”
纪云蘅兴奋的声音又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小声,像是哄他一样,“你的眼睛也?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许君赫坐起来的时候,才?感觉上?身凉飕飕的,往胸膛上?一摸,竟是没穿衣裳。
他?吓一跳,随手将身边的锦被拉过来遮掩,说:“纪云蘅,出去。”
“啊?”纪云蘅想不明白为什么,傻傻地站在床榻边,见他?将锦被往身上?盖,神色颇为不自然,便自告奋勇,“你冷了吗?我给你穿衣裳。”
“来人。”
许君赫赶忙喊道:“将纪云蘅请出去。”
平时对纪云蘅乐乐呵呵的太监们刚一得到许君赫的命令,立马就上?前来,做势要?一左一右将纪云蘅给架出去。
她?见状,赶紧将自己的饭碗给捧上?,着急忙慌间自己绊了自己一脚险些跌倒,一声惊呼出口。
许君赫将头一偏,当即就呵斥宫人:“动作轻点。”
“他?们没碰到我,是我自己差点绊倒了。”纪云蘅抱着自己没吃完的饭碗,一边往外?走一边气着说:“良学怎么刚醒就翻脸不认人,你睡着的时候我守了很久呢。”
楚晴见状,也快步跟在后面出了寝宫。
许君赫无?奈地扶额,听见她?碎碎念的声音远了,便将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发现自己只是没穿上?衣,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赤身裸体成何体统,许君赫先前在宫里近身伺候的都?是太监,他?长那么大,还没在姑娘跟前脱过衣裳。
行宫里的太监竟是如此不懂事,分明脱了他?的上?衣,还放纪云蘅进来!
许君赫在床榻上?坐了片刻,唤来了宫人更衣,将衣裳都?穿好后就传了御医。
两个御医轮番为他?诊脉和?检查,确认许君赫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是这两日进食少,有些体虚罢了。
“为我医治之人从何而来?”
许君赫询问。
“回殿下,是那个姓纪的姑娘找来的人。”
御医站在面前,恭敬回话,“在医治前她?与我们说了医治的方法和?用药,我和?周太医仔细检查过药方,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加之殿下吩咐不可阻碍纪姑娘做事,我们便让她?医治殿下了。”
幸而送人来的是纪云蘅,若是换个人,许君赫只怕会勃然大怒,当场要?掀房顶。
他?沉着脸道:“民间的野路子都?能看出的问题,你们却看不出来,如何能当御医?”
“殿下恕罪。”两个太医吓得齐齐跪下来,喊冤,“殿下身上?的毒实在蹊跷,臣等为殿下诊脉查不出有任何问题,原想?着只能等殿□□内的余毒排出便可,没想?到那女子当真如此了得,能直接将毒逼出。”
周太医也道:“殿下,那女子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郎中?,那手针灸之术都?要?赶得上?宫中?太医院最擅长针灸的郑老,加之她?好似对世间的万种?草药极为熟悉,臣等更是听她?亲口说过,她?了解上?千种?□□和?破解,这岂能是寻常人能够办到的事?”
许君赫听后沉吟片刻,对纪云蘅身边藏着这种?人物十分意外?,刚想?喊贺尧去调查此人来历。
话快要?出口的时候,才?想?到贺尧已经不再是他?的部下。许君赫张了张口,最终将到嘴边的话一改,说道:“让纪云蘅进来吧。”
纪云蘅在门口守老半天了。
她?吃饭慢,一口一口地扒着,加上?时不时往里张望,就干脆捧着碗坐在寝宫的檐下。
太监们劝了几句,她?不听,只换了个地方坐。
等传她?进去的时候,她?就兴奋地站起来,将碗顺手递给了身边的太监,提着裙摆小跑进了寝宫。
许君赫已经穿着整齐,听见她?小跑时踩在柔软的绒毯上?发出的闷响,由远及近。
光是听着脚步,就能感受到她?情?绪里不明显的雀跃。
他?本以为纪云蘅跑到面前就会停下,谁知道她?根本不停,直接往许君赫的身上?扑。
许君赫眼睛看不见,有一瞬的慌乱,紧接着就被一个大大的拥抱给锁住了。
纪云蘅的两条胳膊十分用力,拥紧了他?的肩头。
一瞬间,许君赫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药味,闻见那一缕极其淡薄的,从她?身上?飘出来的清香。
也听见她?头上?的流苏相撞的声响,听见她?在耳边的呼吸。
唯独看不见纪云蘅的脸。
他?不知是被纪云蘅这一抱给吓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脏在刹那间猛地一缩,紧接着飞快地跳动起来。
许君赫怔住,忘了推拒,任她?抱着。
纪云蘅的声音就好像变成了山涧中?奔流不停的清泉,偶尔撞在石头上?发出充满生机的声音,“良学,虽然你刚才?醒了之后把?我赶了出去,但我并没有生气,所以你也不要?生气,知道吗?”
许君赫恍然回神,这才?伸手将她?推开,微微侧头想?要?掩一掩脸上?的表情?,“我何时说过要?生气?”
“是门口的下人说的。”纪云蘅就挨着他?坐下来,“他?们说良学每次睡醒都?要?发脾气,此事是真是假?”
“假的。”许君赫想?也没想?,直接否定。
虽然来了泠州之后他?的确经常生气,并且大多时候都?是在早上?醒来之后,但那也是因为晚上?变成小狗的事实在让他?恼火,所以醒来撒气也情?有可原。
并非他?喜欢睡醒就生气。
想?到这里,许君赫才?想?起自己先前昏睡过去时并没有变成小狗,便问:“你院里的小狗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纪云蘅以为他?想?念小狗了,闲不住一点,顿时又站起来说:“我去抱过来。”
许君赫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弯,以为纪云蘅这时候要?下山回家去,正要?开口阻止,就听见纪云蘅一边跑一边喊着“学学”。
“纪云蘅!”许君赫急忙阻止她?。
在行宫里这样喊,长耳朵的人都?会误会。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让宫人知道纪云蘅养了一只叫学学的狗。
谁知纪云蘅也就喊了两三声,就有狗叫的声音传来。
许君赫一愣,听见纪云蘅的脚步靠近,然后往他?的腿上?放了只身体温暖又毛茸茸的小狗。
“是洗干净的。”
纪云蘅特地强调,还说:“小狗长大之后就开始掉毛了,洗一次掉好多毛呢。”
小狗本就很喜欢许君赫,坐在他?的腿上?往他?怀里拱,用圆滚滚的脑袋顶他?的手心。
许君赫稍稍睁圆了眼睛,透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狗怎么在这里?”
“是我带来的呀。”纪云蘅应道。
随后她?俯身拍了拍许君赫的手背,然后就牵住他?的手,将人直接从软椅上?拉起来,带着往前走。
许君赫自从醒来摔了一跤后,知道自己看不见,就没有再主动起身走过路,偶有几步从软椅到床榻的距离,都?要?两个宫人在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可纪云蘅拉他?起来的时候动作很快,有一股莽劲儿,许君赫在刹那间有些慌乱,唤道:“纪云蘅。”
虽说担心纪云蘅笨手笨脚可能会拉着他?摔倒不太厚道,但她?看起来确实不是那么聪明伶俐的人。
被他?喊了一声,纪云蘅才?像是被提醒一样,“良学,你站在这里等等我。”
说着她?就松手离去。
像一只翩翩蝴蝶,随时落在他?的指尖,又随时飞离。
许君赫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挽留,只微微低头,用耳朵仔细听着她?的动向?。
就听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偶尔发出闷声,像是在搬什?么东西一样。
半晌后,她?喘着气回来,又重新拉上?许君赫的手,像是邀功:“前面的东西都?被我搬走了,你不会再被绊倒!”
许君赫开始回想?自己的寝宫里有什?么。
一整块镶金的玉屏风,半人高的青铜香炉,养着冬梅的盆栽,还有瓷器摆件,实木桌椅。
纪云蘅搬得动这些东西?
“可以让宫人做这些事。”
许君赫被她?带着往前走,尽管听她?说了前面已经没东西,可落下的每一脚都?带着试探。
“我自己搬就行。”纪云蘅嫌他?慢了,拉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别走那么慢。”
许君赫腿长,就算是正常迈着步子也比寻常人快一些,之前纪云蘅跟在他?身边总要?小跑两步才?能追上?落下的距离。
现在的许君赫却连迈脚都?充满犹豫。
许君赫尝试走快两步,敛着无?神的眼睛说:“我看不见。”
“现在我就是你的眼睛。”纪云蘅干脆将他?的手臂挽住,如此一来,两个人的身体就亲昵地靠在一起。
纪云蘅不觉得有什?么,满心只有照顾病患。
许君赫却破天荒地不自在起来,他?将头撇到另一边,“我只是看不见,不是瘸了腿,不必如此。”
“可是你走得很慢呀!”
纪云蘅不听他?的,固执地抱住许君赫的手臂,半扶半推,总算是带着许君赫来了偏殿。
她?带着许君赫走到床榻边上?,一把?抓住他?的手,带着往前伸,随后覆在柔软的东西上?。
“你猜这是什?么?”
许君赫不知道她?哪来的兴致带他?猜东西玩,但还是伸手将面前的东西摸了摸,迟疑道:“这是……行李?”
“对!”纪云蘅应道:“是我的行李,良学,在你眼睛好之前,我都?要?住在这里!”
许君赫诧异,“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的决定。”纪云蘅又扶着他?往回走,“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你照顾我?”本来许君赫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但听着纪云蘅接二连三地说一些不太靠谱的话,他?不免笑了一下,“你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笨蛋。”
“反正我东西已经带来了,你要?是赶我走,我就睡在你的寝宫门口。”
纪云蘅将他?扶回了软椅上?,自己在边上?坐下,撇着嘴道:“良学肯定不忍心看我受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