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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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蘅习惯早起,喜欢在天还没有大亮,街上人还不是很多的时候去做自己的事情?,算不得辛苦。
可热腾腾的包子买回来就是,过程重要吗?
纪云蘅站在院中?思考,施英则在一旁继续舒展腰身,没过多久寝殿里出来个太监,将?门口的人都唤进去伺候,是许君赫醒了。
待宫人给他洗漱更?衣后,施英跟在纪云蘅身后,进了寝殿。
房中?飘着清幽的淡香,纱帐撩起来挂着,屋里的炭火烧得足,暖洋洋的。
许君赫衣冠整洁,许是刚睡醒的原因眉眼中?还带着浓浓的倦意,眼眸半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施英心说不太妙,怎么小?殿下看起来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没睡好的许君赫可是会发脾气的,像个炮仗一样不好对付,若是当真在纪云蘅面?前发怒使得两人有了隔阂,那就坏事了。
寝殿里其他宫人也是有眼色的,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地站着不语,四周保持着寂静。
施英上去便先行了个礼,“殿下。”
许君赫摆了下手,没有说话。
片刻的寂静过后,他才开口,“纪云蘅,来了为何不说话?”
纪云蘅就站在施英的边上,看着许君赫被光照亮的侧脸,还有那一双视线落在虚处的眼睛,“良学怎么知道我在?”
“我听见你的脚步声。”
许君赫下意识解释,说完后才觉得自己嘴快,于?是把脸绷起来。
昨日纪云蘅一句“邵生哥哥也觉得好吃”把他气得大半宿睡不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那个什么邵生哥哥觉得好吃,她才顺便带了一份给他吃?!
他堂堂一个皇太孙——好,暂且不提身份。
就说他先前顶着六月的烈阳,在纪云蘅那小?破院里翻进翻出,修房顶摘花,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竟然比不上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人,不过是教她画了两笔,就一口一个邵生哥哥。
先前在苏漪的面?前,纪云蘅还生疏地喊他太孙殿下。
简直越想越气,许君赫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将?纪云蘅打成了一个小?白眼狼。
“那良学真是厉害,光凭脚步声就能认出我。”纪云蘅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许君赫轻哼一声,“这算什么,左右我现在也瞎了,也就耳朵能听点动静,又教不了你作画,比不得你那邵生哥哥。”
施英:“?”
他一个疑惑的目光投向纪云蘅,似在询问这“邵生哥哥”是什么人物?。
“邵生哥哥虽然作画厉害,但?他没有良学这么厉害的耳朵呢。”纪云蘅中?肯地评价,而后问道:“良学在生气吗?”
“我没有。”许君赫臭着个脸,嘴角沉着,就差把“不爽”二?字写在脑门上。
纪云蘅又是个实心眼的,她大松一口气,说道:“没有就好。”
许君赫的脸这下拉得更?长,闭口不言。
施英站在边上看着,不过短短两三?句话的工夫,两人的气氛就僵成这样,他揉了一下脑门,而后笑着道:“小?殿下,你刚起来该用早膳了。”
“饱了。”许君赫道。
一肚子气,还吃什么吃。
“可别呀,那不就浪费了纪姑娘一大早特地下山给小?殿下买的包子吗?”施英故意扬高了声音。
许君赫一听果然沉默,眉眼间似乎有所?松动,紧绷的嘴角缓缓拉平,脸撇向纪云蘅,“你去买的?”
施英赶紧对纪云蘅挤眉弄眼,大使眼色。
纪云蘅接收到他的示意,便说道:“我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许君赫神色稍缓,浑身笼罩的气息也不经意软下来,僵着声音问:“你起那么早干什么?”
“那家包子卖得好,很早就有人去排队买了,所?以我想去早一点,能买到刚蒸好的。”纪云蘅往前两步,走到他的边上,十分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施英冲她甩了几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外?面?很冷呢,刚吹一会儿风脸和手就冻得没有温度了,而且我还滑了一跤。”
纪云蘅说。
施英在心中?大呼说得好,若非许君赫在场,他都想鼓掌赞扬。
他朝两边的太监招招手,带着左右的人退下了,将?寝殿只留给两个人。
许君赫听了这话后脸色一变,低声问:“摔哪了?摔坏没有?”
“没事,我穿得厚。”纪云蘅说:“就是踩到路上的白霜,打滑摔了一下,无?碍。昨日我带的梅花糕你说不好吃,我就想着给你买别的东西,你尝尝这个包子味道如何。”
包子被小?心翼翼地捂在大氅里,即便是赶了山路回来仍旧是热腾腾的,有着刚出锅的柔软香甜。
纪云蘅撕开油纸,将?里面?的包子拿出来一个,送到许君赫的嘴边。
许君赫顺从地低下头,一口就咬出了包子鲜嫩的肉馅。
这包子铺生意红火,那一定是有它红火的道理。虽然许君赫自小?长在皇宫里吃尽了山珍海味,但?第一口吃到这包子时,仍觉得这包子的味道好。
咸香的肉馅混着肉汁被卷入舌中?,顺着喉咙往下,温度变得滚烫起来,一路熨到了心口处。
纪云蘅是那种看起来就不会照顾人的人,她不管做什么事都慢慢地,且由于?平日懵懵懂懂的模样,总给人一种不管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样子。
实则并非如此,她搬上行宫来,即便是许君赫的身边不缺人的伺候,她仍旧用自己的方?法照顾许君赫。
比如她以沉默相伴,待在许君赫身边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又比如她在山下买了好吃的给许君赫带回来。
她照顾的不是许君赫的起居,而是那一颗受创的心。
许君赫终于?感受到了一种,独属于?女儿家的温柔细腻心思。
纪云蘅嘴上不说,只会慢慢地将?自己心里的柔软一点点地,用笨拙的方?法展现出来。
许君赫吃了包子,低声问她,“纪云蘅,你昨日买的梅花糕,是因为那个叫邵生的人说好吃才买的吗?”
纪云蘅没留心这问题,自己吃了一口包子,随口道:“当然不是。”
“是因为我。”许君赫说:“对吗?”
“对呀。”纪云蘅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现在是个瞎子,你可不能骗我。”许君赫低低道。
“我不骗你。”纪云蘅说:“而且你的眼睛会好的。”
许君赫也不知是为何,心里笼罩的那层乌云忽然间就散去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呼吸都通顺了。
他微微往旁边倾了倾身子,感觉到肩头触碰到柔软的地方?,然后轻轻靠住。
那是纪云蘅的肩头,她比许君赫矮,所?以就算是坐下来肩头也比他低了一截。
许君赫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好像触碰到了纪云蘅,他就会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让他的感知里意识到,纪云蘅就在这里,在他身边。
有时纪云蘅会下山去,不知忙活什么许久之后才回来。
那些时间里,许君赫就一个人在寝殿坐着,漫长的时间里,他只能用来回忆和发呆。
从前他喜欢寂静,现在却似乎有些厌恶这过于?寂静的环境了,耳朵里听不到声音会让他心情?没由来地烦闷,也不喜房中?被炭火烧得闷热。
这症状仿佛只有纪云蘅回来之后,才会缓解。
许君赫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纪云蘅并没注意到这一个小?动作,只与许君赫肩并肩地坐着,慢吞吞地将?手里的包子吃完,转头问他,“你还吃吗?”
许君赫点点头,纪云蘅就用油纸裹了个包子塞在他手中?。
他并没有立即吃,而是道:“明日你还要下山去学画吗?”
纪云蘅应是。
“我让人请来那些技艺高超的画师教你,你别去找……”许君赫顿了顿,改口道:“你别下山了,天气寒冷,总是外?出会冻病的。”
“不用,我与邵生哥哥约好了,隔一日就去让他教我作画。”纪云蘅道:“且我坐着马车,不会受冻。”
许君赫不经意收紧力道,捏紧了包子,语气尚是平静,“但?是马会受冻,马也会生病。”
纪云蘅讶然道:“我居然没想到!那我便走下山好了,反正?我也穿得厚。”
许君赫:“……”
他想了想,又道:“那你带我一起去。”
纪云蘅表示不理解,“什么?”
“我也想学作画。”
“可是你现在瞎了,怎么画画呀?”纪云蘅坦率直白地问道。
“我说能学就能学。”

“精良于学?,不管学?什么都?很快,且学?得很好,这就是良学名字的由来。”
纪云蘅看着面前的施英,疑惑地瞪着圆眼睛问,“是这样吗?施公公。”
施英听后?大为惊愕,但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他早就练就了处境不变的脸皮,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只问道:“是小殿下这么跟你说的?”
纪云蘅道:“他说要跟我去学?作画。”
施英将这话往耳朵边上过了一遍,没有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要去学?作画的行为评价,而是看着纪云蘅的脸,轻缓着问道:“纪姑娘以为如何?”
纪云蘅理所当然道:“我觉得当然是不行呀,他?的眼睛看不见,如何能?学?作画。更何况他?身上余毒未清,这样下山一定有诸多不便,若是再有危险就更糟了。”
施英会意?:“纪姑娘想让奴才去劝劝小殿下?”
纪云蘅点头。
“奴才可劝不了,小殿下生来固执,做下的决定从不轻易更改,更何况……”施英顿了顿,悄摸地往许君赫的寝殿看了一眼,这才小声道:“小殿下想与你一同去,怕不是奔着学?画去的。”
“那是为何?”纪云蘅问。
“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施英笑着摇摇头,随后?将两手揣起来,慢吞吞地去了寝殿。
纪云蘅在院中站了一会儿,自己琢磨着这个问题,随后?因没得到答案,这点琢磨也不了了之。
许君赫要跟纪云蘅一同下山,去看看她下山之后?在做些?什么,又与哪些?人在一起。
既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随意?更改,他?当即下令让人准备出行所用的东西。
首先准备的就是一根木拐。
若是往日许君赫的眼睛出了问题,自然是不需要这东西的,万事都?面面俱到的殷公公会一直搀扶在他?左右。
只是现在没有了殷公公,行宫的其他?太监又难以近许君赫的身,他?更不会让纪云蘅总是时?时?刻刻搀着他?,所以让人买了一根木拐来。
他?身量高,木拐自然也要用长的,立起来竟赶上纪云蘅的身高了。
许君赫捏在手里?,百无聊赖地在面前的地上敲敲打打,还真像个经验老到的瞎子探路。
这是许君赫被送回行宫之后?第一次出门。
外面的天气已经十分冷了,对?于许君赫这样怕冷的人来说更是要命,出门前太监给他?更衣,穿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雪白的貂裘大氅往身上一披,虽说压在肩头沉沉的,但保暖效果立竿见影。
许君赫裹着雪白的氅衣,手持着木拐,长发以玉冠半绾,墨黑的发丝散下来,千丝万缕地点缀在绒白之上。
他?站在院中,缓慢地眨着无神的双眼,安静等待着耳朵里?出现纪云蘅的脚步声。
一口白气呵出,许君赫冻红了鼻头,给俊俏的面容上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机。
纪云蘅要背画篓就没有穿氅衣。为了暖和?就穿了鹅黄色的对?襟袄衣,嫩青的褶裙也是一层盖一层,只露出脚上的一双锦鞋。
她老远就看见许君赫站在院中等,待走?得近了就小跑起来,加快了步伐。
许君赫耳朵尖一动,朝她跑来的方向转过头。
他?分明是看不见的,但那双眼睛却?好像仍旧有神采,能?够精准找到纪云蘅的位置。
纪云蘅来到他?边上,自然而然地扶住他?的手臂,小声问道:“良学?当真要跟我一同去学?作画?”
“不然我穿成这样是作何?”许君赫反问:“站在院中赏雪吗?”
纪云蘅嘟囔一句知道了,然后?将他?的手握紧,“那你一定要牵好我,外面路滑,当心摔倒了。”
许君赫一只手被她握着,一只手攥紧了木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至于连走?路都?摔。”
施英来给两人送行,将许君赫小心翼翼扶上了马车之后?,施英就站在马车外拦下了纪云蘅。
“奴才就跟纪姑娘说两句话。”施英道:“小殿下养尊处优惯了的,去了别的地方怕是不适应,尤其是怕冷,若是你们到了地方,还劳烦纪姑娘拜托主人,将屋中的炭火或是暖炉点起来,免得冻着了小殿下。另外小殿下现在眼睛看不见,带去的两个宫人伺候小殿下是够了的,纪姑娘旁的不用做,只请求你多关注他?些?,时?常与他?说说话。”
“纪姑娘别嫌我们小殿下麻烦,他?是知恩必报之人,来日等眼睛好了,自会百倍千倍还给纪姑娘。”
施英特地将纪云蘅拉到一边,说话时?声音很小,仿佛刻意?不让马车里?的许君赫听见。
“施公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良学?的。”
纪云蘅不嫌麻烦,只是怕这趟出去许君赫会因为眼睛看不见产生的诸多不便影响了心情。
还没说上两句,马车里?的许君赫已经等不及了,他?撩开窗子朝外喊,“纪云蘅,为何还不上来?”
“来了!”纪云蘅扬声应了一下,又对?施英道别,随后?上了马车。
许君赫的马车向来讲究,不仅宽敞,还充满着清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整个车厢都?暖烘烘的,寒风冷霜尽被隔绝在外面。
路程还挺长,许君赫打了个哈欠之后?闭上了眼睛,歪在貂皮软裘上,不知道是闭目休息还是真的睡着了。
纪云蘅就一路安静,不曾出声打扰他?,时?不时?撩开边上的小帘子往窗外看一眼。
待快到了地方时?,纪云蘅就起身来到许君赫的边上,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声唤,“良学?醒醒,我们要到了。”
谁知许君赫下一刻就开口,声线清醒,“我没睡。”
他?缓缓坐起身,忽而感觉手背上一暖,是纪云蘅将柔软的掌心覆了过来。
她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将许君赫两只手都?摸了一遍,许君赫好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试试你手上的温度,若是凉的话,应当就是觉得冷了。”纪云蘅道。
幸而许君赫两只手都?暖乎乎的,甚至高过她手掌的温度。
“一点风没吹,哪里?会冷?”许君赫嗤笑一声,又道:“况且京城又不是没有冬日。”
他?说这话时?颇为不屑,他?又不是生长在南方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雪的地带,京城的冬天冷起来也是相当厉害的。
许君赫这话说完后?,刚下马车就被灌了一嘴的寒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马车正停在了风口的位置,他?连找个背风的方向都?不大顺利,刮骨一般的风像是从四面八方来一样,疯狂地钻进他?温暖的身躯里?,肢体的温度都?在迅速流失。
纪云蘅牵住他?的手,用袖口掩了脸,对?许君赫道:“我带你过去。”
许君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一张口牙关就会“嘚嘚嘚”地疯狂相撞。
他?抿了抿唇,将头低下来抵御寒风,一手用木拐在前面轻敲,一手被纪云蘅紧紧地给攥住,就这样在黑暗之中向前走?。
纪云蘅与他?靠得很近,地上有什么东西或是不平坦的都?会一一告诉许君赫,声音乘着风在他?耳边绕来绕去。
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风暴中心,肆虐的寒风摧毁了周围的一切,想要将他?也一同吞噬,但站在风涡处的纪云蘅拉住了他?,并且以绝对?强大的力量让他?稳稳地站在地上,一步步走?出了风暴。
“好了。”
风停下的瞬间,纪云蘅在身边说:“我们到了。”
呼啸的风被关在了门后?,发出尖锐的声响。
屋中也没有多么暖和?,但相比于方才的环境却?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许君赫的手被冻得僵硬,但仍不能?松开手中的木拐,只能?在地上试探地敲着,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邵生哥哥的住处。”纪云蘅回答时?,邵生正好从后?院迎来,便松开了许君赫的手上前打招呼,“邵生哥哥,我来学?画。”
她一松手,许君赫这时?才发现,他?的整只左手都?是温暖的,因为一直被纪云蘅紧紧攥着,所以没有被寒风侵蚀。
邵生单是看见自家前堂里?站着许君赫就已经要吓破了胆,连纪云蘅的招呼都?不敢回应,赶忙上前来行礼,“草民拜见太孙殿下。”
许君赫微微偏了下头,淡声道:“免礼。”
邵生刚直起腰,就听许君赫问,“便是你一直在教纪云蘅作画?”
这语气听起来倒是寻常一问,实则却?好像有言外之意?。
话传到邵生的耳朵里?,顿时?压得他?额头冒汗,忙道:“不敢,不过是草民略微研究了些?作画技巧,与云蘅探讨一二罢了。”
“探讨一二?”许君赫摩挲着手中的木拐,就道:“她隔三?差五便来你这学?画,你们可探讨出什么技巧了?”
“云蘅在作画方面确实有不小的进步。”邵生抹了一把汗道。
“那今日我冒然叨扰大画家可别责怪,有什么技巧也莫藏着掖着,要不吝传授才是。”许君赫道。
邵生大呼老天爷,忙道:“草民哪里?担得起大画家之称,殿下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岂敢有责怪之心?”
“别站在这里?说话了,还是先去后?院吧。”纪云蘅将两人的对?话中断,上前扶住了许君赫,将他?带着往后?院去。
许君赫这副模样,不用说邵生也看出来他?眼睛出了问题,惊愕地跟在后?面。
待去了后?院,还没进门许君赫就低声问纪云蘅,“这邵生已经有孩子了?”
“没有。”纪云蘅道:“都?是附近邻舍的孩子。”
许君赫追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邵生初来此地时?找不到营生,手头拮据,邻舍见他?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平日里?都?会多帮衬他?一些?,为了回报他?便将后?院的一间房改为私塾堂,让邻舍的孩子们都?来此地念书识字。
原来不是孤男寡女。
许君赫心想。
门推开,屋里?坐着七八个孩子,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岁。
他?们与纪云蘅熟识,见她进门,纷纷唤云蘅姐姐。
纪云蘅笑着与孩子们打过招呼,扶着许君赫往内室去。
孩子们都?对?这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颇为好奇,一个个盯着许君赫看,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问。
纪云蘅将许君赫扶去了自己平时?作画时?所在的位置,让他?坐下,让随行的两个太监照看他?,自己出了房间。
刚出房间就看见邵生站在门边。
纪云蘅正要寻他?,便主动上前喊他?,谁知邵生一转头拎着她的胳膊往边上走?了几?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皇太孙带来了?”
“他?说要跟我一起学?作画。”纪云蘅说。
“他?是来学?作画的吗?!”邵生压低了声音,“他?看着就像是来索我命的。”
“不会的,邵生哥哥,原本我也不想答应,但是我怕良学?直接命人将你绑上山去,耽误你的事,所以才将他?带来了。”纪云蘅道:“他?先前中了些?毒,所以眼睛还没好,不过等会儿作画的时?候你像往常一样教我们就好。”
“他?看不见,如何学?画?”
“他?说他?学?得会。”纪云蘅道:“因为良学?就是精良于学?。”
邵生瞪圆了眼睛看着纪云蘅,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这句话。
瞎子学?作画,简直天方夜谭。
“好妹妹,你可真是会给哥哥找事做。”邵生摇头叹息。
心说也罢,既然皇太孙都?来这里?,不宰他?一笔,倒枉费了太孙殿下瞎着眼还要坚持来此地的艰辛。

他不用看,就能想象出这个地方的模样。
大约就是个简陋的屋子,门合不严实,窗子也晃动着?,风一吹就轻响起来。
屋中点?了?炭火,但是不多,所以那些暖意也并不明显。
但要比外面风口处要好得多。
周围似乎都是居住区,四?面八方都传来邻舍的交谈和吵闹声?,鸡叫狗叫交织在一处,极为?热闹。
这里的环境与行?宫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可许君赫却并不反感这些吵闹。
许是体会?过绝对寂静的日子,现在的他更喜欢鲜活一点?的声?音。
“殿下,请喝茶。”
邵生慢步进了?内室,将茶盏放在桌上,又道:“寒舍简陋,委屈殿下了?,这些茶是先前杜公子送我的,我不懂茶也不知好坏,殿下若是喝不惯便搁在边上就是。”
“不必麻烦。”许君赫淡淡地应了?一声?,问:“纪云蘅在何处?”
“她去取炭了?,应当马上归来。”邵生应道。
许君赫听了?这话,岂能不知纪云蘅去取炭是为?了?谁。
这屋中本就有炭火,纪云蘅又不是养尊处优的挑剔性?子,她去取炭自然是为?了?不让他这个?从京城来的人冻着?。
许君赫微微皱眉,刚想让人叫她折回,就听见纪云蘅的脚步进了?屋。
她没说话,在屋中走动,似乎在添炭。
不过是个?小?活,没用多少工夫。纪云蘅将炭添进了?炉中,来到桌前一看,便对邵生说:“邵生哥哥先去外面忙吧,待我备好了?用具再叫你。”
邵生应了?一声?,旋即向?许君赫告退。
许君赫怎么听就觉得这声?“邵生哥哥”不舒心?,开口道:“他难道没有名?字吗?你要这般叫他。”
纪云蘅没觉得他故意挑刺,只来到桌前将自己的画篓解开,将里面的笔墨纸砚一一拿出来,“那我叫什么?”
“兄即是哥,你叫他邵兄便可。”许君赫道。
纪云蘅晃了?下脑袋,觉得良学说得有道理,又觉得邵兄这个?称呼不太妥,于是折中了?一下,改口唤邵哥。
许君赫勉强接受,总归来说这要比那什么“邵生哥哥”要好听得多。
边上的两个?小?太监帮着?纪云蘅一阵忙活,把工具铺在桌子上,随后开始研墨。
待一切准备好后,房中也暖和起来,许君赫让宫人将他身?上的大氅脱去。
“云蘅今日还是画那个?人像吗?”
邵生进门来第一句便是问这个?。
纪云蘅在他这里学了?段时日,每次来都只画人像。
起初她画得并不成形,所以邵生很难看出来画的是男是女,但随着?纪云蘅越来越多的练习,那个?人物渐渐有了?雏形。
是一个?男子。
邵生也问过是何人,纪云蘅只是笑了?笑,并没回答,只说想要将他画下来。
邵生就道:“画人像,最好还是照着?人的模样去画,如此才能将人的神态给?抓得准确。”
纪云蘅摇头,只道:“我能记住他的模样。”
其后的每一日,纪云蘅都用了?大量的时间来练习。
与其说是练习作画,倒不如说是练习画那个?人。
原本以为?今日也不例外,却没想到纪云蘅说:“今日学点?别的,邵哥教我们一些简单的东西画吧。”
倒是正中邵生下怀。
毕竟人像属于绘画中比较难的一种了?,若说简单的,无非就是花草树木山水,笔蘸了?墨在白?纸上随便勾几笔,有了?大致形态就能达到唬人的效果。
骗行?家不行?,骗骗门外汉还不是简简单单。
邵生打定主意,便道:“那今日就画些简单的,类如梅兰竹菊的东西。”
中间这张桌子够宽敞,纪云蘅与许君赫各占一半,邵生就站在桌子的另一头,随手?拿起一支笔蘸了?墨,端出了?夫子的架子,“所谓画呢,通俗地讲其实就是将你眼?睛……”
话刚起了?个?头,到这就卡住了?。
邵生是这时候才想起皇太孙的眼?睛看不见,这话不是尽触他霉头吗?
纪云蘅正认真听着?,见他突然不说了?,便抬头投去疑惑的目光。
邵生赶紧咳了?咳,将方才的异样给?揭过去,重新起了?个?头,“一般初学者大多都会?从身?边的东西开始画,比如院中的树和墙,房中的桌和椅,远处起伏的山峦与倒映着?万物的河流。世间万物都有其形状,只要抓准了?形,画就不难。”
“那如何抓形呢?”纪云蘅适时地给?邵夫子捧场。
“你看到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邵生脱口而出。
说完余光就瞥见许君赫的头微微一动。
他惊醒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转头一瞧,果然那皇太孙的脸色有些沉,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或者说,你想象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邵生又急忙说:“若是看见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那千篇一律的景象画出来的必然也是千篇一律的画作,所以、所以这个?,眼?睛所见也不一定重要。”
说到后面他有些语无伦次,纪云蘅本就理解得慢,这下就更不懂了?,疑惑道:“可是邵哥,你先前不是说作画当实事求是,见什么画什么吗?”
一句话差点?拆了?邵生的台子,他急忙接话,“要懂得变通,你还小?,不懂这些理所应当。”
纪云蘅追问,“那变通的缘由是何呢?”
邵生心?说缘由就是皇太孙的眼?睛。
若他眼?睛是好的,那便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若他眼?睛瞎了?,那就是眼?睛看到的并不重要。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只装得高深莫测,“缘由是何不重要,总之这话你记着?就对了?,画吧。”
说完他推脱说外面的孩子还等着?,赶紧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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