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眼镜君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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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不成,现在全市各部门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们几个受害者,黎成岳要是这节骨眼上还敢嘚瑟,那出了什么事保不齐他自己也得喝上一壶。警报暂时解除,宋美辰跟着冉媛去了理发店休息,叶轻舟在医院陪床,为了稳妥起见,昕阳市局那边还悄悄加派了几个人来,两边守着。
黎溯还没醒。每次失血过多他脸色总是很不好看,叶轻舟心里难受,忍不住去牵他的手。这时她发现黎溯手背上有一块崭新的烫伤,很明显是烟头烫出来的,不用说,肯定是他去找黎成岳的时候又被那老狗虐待了。
她跟护士要了点烫伤药膏来仔仔细细给他抹在伤处,看着那块烫伤她不免又想起这两年里他吃过的那些苦,尤其是被抓进唐宫这一次,受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全。那时候她生着他的气,不愿意细想这些事情,可现在她是不敢细想,稍稍开个头她就已经心疼得眼泪打转了。
不行不行,太婆婆妈妈了,太不叶轻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哭天抹泪的,黎溯现在睡着,我应该想案情才对——爸爸那边现在情况相对乐观,昕阳市局上下也不是吃素的,身上的警徽都是一样的分量,谁又能降住了谁呢?麻烦的是郑潇这边。用胶囊延缓毒药发作,快则一个小时慢则三四个小时,要是有人能给郑潇做不在场证明还好,可我偏偏那时候猪瘾犯了在审讯室里睡着了。黎成岳不是蠢货,既然摆明了要陷害郑潇,那他的手段肯定不止让人在古溪分局毒死焦栋梁这么简单,总要留下点什么直指郑潇的证据才行。没用完的毒药和空胶囊?制药的器械?放在哪儿,他家,还是办公室?可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去这些地方查看,肯定会被直接打成共犯的。话说回来,连湘和樊如可行动自由,哄她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毒药不算难事,可身在牢狱的焦栋梁又是以什么方式服毒的?混在饭里会被嚼碎,投在水里也不现实,最大的可能恐怕是焦栋梁本身就有什么慢性疾病需要长期服药,而歹人看准了今天,提前把药掉包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能把矛头指向郑潇的证据,又会是什么?
正琢磨着,卓豪推门进来,没说话,只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叶轻舟拿过来看了一眼号码,不认识,说了声“喂”,那边是个男人,叶轻舟对这声音半生不熟,反而对方热情得像她半个爹。
“可找着你了!小舟啊,我也真是服了你,奕城这边出事,你竟然想不起来我这个叔叔!”

叶轻舟在她的叔叔列表里火速翻了一圈,终于翻出他来:“秦叔叔!”
此人正是叶予恩和何东旭的直系师弟、奕城市局技侦科干警秦峥,两年前就是他在何东旭的手枪上验出了黎溯的指纹,并把消息透露给了叶予恩。这么论的话,秦峥还算当了回月老,叶轻舟和黎溯这根红线就是他亲手给牵起来的。
但也不能怪叶轻舟关键时刻没想起这号人来,她小时候倒是很喜欢粘这些叔叔大爷们,只要嘴够甜什么零食玩具都能骗到手,可是后来她长成大姑娘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就很少有专门爱和五十来岁的人玩的了,所以这些年她有事都是喊卓豪,跟秦峥连微信点赞之交都没保住。
不过中年人对于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却总有难以割舍的感情,秦峥平时不冒头,但始终当自己是叶轻舟的亲叔叔:“小舟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奕城没人了啊?”
“秦叔,”奕城警方有可靠的人,叶轻舟自然又惊又喜,但她立刻又担心起来,“黎成岳知道你和我爸的关系不?”
“全国顶尖的警校才几所,随便调到哪儿都能遇着同学,这有啥稀奇的?奕城市局跟你爸沾亲带故的多着呢,我不像老何跟你爸走动那么多,问题不大,”秦峥说到这不禁笑笑,“闺女果然是长大了,都能反过来担心我老头子了。不过你秦叔叔还没到需要你操心的时候,我在奕城市局二十年不是专门来吃盒饭的。”
叶轻舟也就不再废话,直入正题:“那今天这案子怎么说?郑警官那儿你有消息吗?”
秦峥:“小郑警官的事归督察组管,本来我是插不上手,只能跟着查今天的爆破杀人案的。不过现在,这两件事变成一件事了。”
叶轻舟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
秦峥解释道:“汇福大楼爆破工作是由古溪区住建局负责的,他们刚开始还想抵赖,但是光人证就有五个不说,现场被子弹打断的钢索、钢索上你和黎溯的指纹都是铁证。他们一看证据确凿就泄了气都交代了,只不过这交代出来的内容嘛……”
叶轻舟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他们说这都是郑警官一手安排的?”
秦峥:“是啊,一套屁话编得可严谨了,因是因果是果的。他们说小郑警官保证了,只要把黎溯拴在炸药边上,到时候炸药爆炸加上楼体坍塌,尸身就会变成一堆焦黑的碎块,跟建筑废料混在一起根本不会被人看出来。就算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案件肯定也是由古溪分局负责,绝不会让住建局的人吃挂落。小舟,你是没见这些人演技多好,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整的跟真事儿似的,说他们现在阴差阳错落入了市局手里,郑警官已经自身难保了,所以一定会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叶轻舟听得眉头大皱:“说这话的人是区住建局的领导吗?”
“不是,普通科员,这次是第一次担任爆破项目的负责人。”
“那,”叶轻舟揣测着,“要么就是和戴龙龙一样,打算背一次黑锅换将来飞黄腾达,要么就是……这人犯了事,有把柄在黎成岳手里。”
秦峥:“这个我会去查。”
叶轻舟点点头,随即拍了自己一巴掌——老是对着电话点头是什么毛病——又问回了正题:“那这孙子都‘老实交代’了些什么?郑警官为什么要杀黎溯呢?”
“不止黎溯,你也差点成了陪葬,”秦峥反驳,“别忘了,还有一个今早死了的焦栋梁。除此之外,黎溯今天会出门,是因为那个叫程子昀的小孩对吧?跟你们这么多人都有关系的,是什么事情?”
牵扯到这所有人的事情……
叶轻舟脱口而出:“火灾!”
是前阵子程子昭家那场突发的火灾!
“没错,他说郑潇是为了隐瞒火灾的真相,才要杀你们这么多人灭口的。”
“这……他们连火灾也要算在郑潇头上?!”
“小舟啊,你不觉得那把火本身就放得莫名其妙吗?”秦峥徐徐分析起来,“你说这是组织为了给黎溯一个警告,可是警告的方式那么多,找一个让黎溯自己知道的不就好了,何必弄那么大阵仗,就不怕把自己也折进去?更重要的是,那一次的火灾向你们暴露了焦栋梁这个人,直接给了黎溯机会让他以焦栋梁为突破口来反击组织,你们后来所做的种种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组织会这么傻吗?我现在觉得,当初的火灾根本就是个阴谋,组织察觉了黎溯、郑潇、你和你爸这些人的企图,所以干脆布了一个大局,打算把你们一网打尽。”
叶轻舟之前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秦峥的分析是对的。她和黎溯都上了组织的当,本以为抓住的是他们的马脚,却不想那是组织抛出的诱饵,从此他们所有人都成了上钩的鱼。
秦峥继续说下去:“现在就是组织打算收网的时候 了,你应该看得出组织这次决心不小。你爸的事情能解决是侥幸,但组织不可能一错再错,小郑警官这边……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叶轻舟略想想就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还是不死心:“光有人证不能定论啊,物证呢?”
“你都想的到的事,组织能不安排吗?”秦峥一哂,“来吧闺女,考考你,你猜物证是什么?”
叶轻舟思绪又回到了接电话前的分析上。毒物、空胶囊和制药器械这些其实细细想来都不合适,指向性不够强,而且制药是个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能玩得来的,郑潇没有医药方面的学习和从业经验,这样污蔑他风险太高。那如果真的是偷换焦栋梁原本要服用的药……
“是不是在郑潇那里发现了焦栋梁原本要吃、后来被掉包的药?”
秦峥笑了起来:“我闺女就是聪明,那一板药藏在郑潇办公桌柜子的夹缝里,上面有郑潇的指纹。”
叶轻舟却无心应承他这夸奖:“指纹作假倒不难,不过焦栋梁从被提到分局再到毒发身亡,总共也就一宿的时间,查监控看看这一宿都有谁去过郑潇办公室不就能知道内鬼是谁了吗?”
“昨晚一整晚去过他办公室的人,只有你。”
“呃……”
这下可好了,现在犯罪嫌疑人如果不是郑潇,就只能是她叶轻舟了。
可是一整晚都没有人靠近过郑潇的办公室,那证物又是怎么塞进他柜子里的?
秦峥适时解释:“我们刚才说过,焦栋梁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所以早在组织定下这个主意的时候暗鬼就已经在伺机动手了,那一板药藏在郑潇柜子里的时间最晚也不会晚于火灾发生的时候,这期间进过他办公室的人肯定多得数不过来。”
叶轻舟不信这就到绝路了,敲敲自己的脑袋继续挣扎:“人证,物证……动机!对了,动机呢?郑潇干嘛要放火烧程子昭家?还有,他想灭焦栋梁的口,在哪儿灭不行,哪有人会蠢到在自己家门口动手还把自己搭进去的?”
秦峥:“首先,人证物证齐全的情况下,动机并不是必需的。其次,那个叫戴龙龙的家伙给了动机,说程子昭和黎溯从前因为打架斗殴被郑潇抓进来的时候很可能无意间发现了郑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然后黎溯又和你搞在一起,你爸爸又是昕阳市局副局长,郑潇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想要一次性把你们全部灭口。姓戴的还说他刺杀你的学生也是郑潇授意的,只不过你昨晚半路意外踅了回来,郑潇情急之下只好直接翻脸不认人和他划清界限,他见郑潇忘恩负义,索性把郑潇供出来大家谁也别好过。”
叶轻舟想,一定是环境污染太严重了,不然怎么才一天一宿的工夫奶龙就成暴龙了呢?
“至于为什么在分局杀焦栋梁,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焦栋梁临时反悔想要讹诈郑潇一笔钱,不然就要把他的事全说出去,为了逼迫他还特意在期满释放之前强烈要求见他,所以郑潇才会不择手段要抓紧灭口。”
这就全串上了——从连湘樊如可被杀到现在,所有的环节就像一块块拼图,他们本来已经拼出了完整的样貌,却不知这原来是一副双面拼图,组织的人将所有碎片翻了个个,给世人拼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图景。
“可是、可是,”叶轻舟就是不肯放弃,说什么也要负隅顽抗,“还是说不通啊,郑潇一个分局刑警怎么会有胆子动奕城市局局长的儿子和昕阳市局副局长的女儿?那个什么所谓的程子昭和黎溯发现的秘密又是什么?他要真这么有本事现在又怎么会被困住动弹不了,所有事情都这么轻易被揭发出来?这是多明显的陷害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嗯,”秦峥不理会叶轻舟的暴躁,依旧平静回答,“所以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个点了。将爆破杀人案的矛头指向郑潇,这样焦栋梁的死也跟着从渎职变成了谋杀,督察组已经撤了,现在两起事件的最终解释权都跑到了奕城市局手里。”
他们有万般道理,也架不住判官是对方的人。
“你现在相信小郑警官的事情是真没辙了吧?我刚才也已经想办法带话给他了。”
“带什么话?”
“‘你没救了’。”
“……秦叔,你费那么大劲就为了捎这么一句废话进去??”
秦峥哈哈一笑:“你没懂我的意思。不过我想小郑警官应该听懂了,咱们等他的消息就是。”

叶轻舟还想问个究竟,被秦峥打断了:“小舟,听叔说,以你现在的处境,小郑警官的事你是一点也使不上劲。反正现在所有事情的源头都是同一个人,从哪头把他拍死都是一样的,咱们几个人就别都挤在一条道上了,爆破案和小郑警官的事交给我盯着,你和你爸、你小男友他们还是忙活老何和唐宫的案子去。”
叶轻舟正要答应,忽然发现病床上的“小男友”醒了,叶轻舟有些懊恼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秦峥以为叶轻舟在跟他说话,意外又不满:“你这姑娘胡思乱想什么呢,叔跟你讲的是道理,什么吵不吵的,挺活泼一孩子咋还越大越敏感了呢?”
叶轻舟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想着正事也说完了,解释起来还要花时间,干脆嬉皮笑脸糊弄过去,草草挂了电话。
她探身向前恋恋地攥着黎溯的手指,殷殷问他:“感觉好点了吗?想吃点什么吗?”
黎溯不说话,只是看不够似的望着叶轻舟。
叶轻舟好久没有和他这样认真地对视过了,几乎忘记了这双眼睛的魔力,等她想起来自然已经来不及,一颗心早就化成温热冒泡的糖浆了。
她情不自禁俯下身去亲吻他的眼睛,刚要起来,黎溯忽然抬手把她按回了自己怀里。
“小舟,”黎溯声音轻颤,“对不起。”
叶轻舟回抱住他柔声问:“怎么了?”
黎溯埋头在她细腻温热的颈窝,似乎仍然惊魂未定:“我又害了你一次。”
叶轻舟骤然发觉,从认识黎溯到现在,他似乎总是在道歉,开始是对冉嫣,后来是对自己。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叶轻舟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跟他生了那么长时间的气,心里一疼,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
“黎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已经把防弹衣给了我,为什么还要替我挡子弹?”
黎溯反问:“你已经涂了防晒霜,为什么还要打伞?”
这世上还有这么鬼扯又清晰易懂的道理?
她又想起大楼快要爆炸时他打晕自己,醒来发现他的衣服围巾全在自己身上,想起冉媛那一句“他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其实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把她看得那么重了。
黎溯回望着她,伸手替她捋顺了一绺翘起来的头发,想说话又不确定该不该说,犹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小舟……我从前确实是利用了你,我不为自己开脱。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张潮那一次……我当时没敢走远,一直就在边上……”
叶轻舟忽然想起什么:“所以当时那块打在我椅背上的石头是你扔过来提醒我的?”
黎溯点头承认:“是,我知道他是个杀手,所以一直在边上守着……小舟,我不是要狡辩,我有错,我大错特错,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你也应该恨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从前的那些……不是我装出来的,我是真的很想照顾你,想对你好,我出院第一天就等不及去学校找你,可是我看见你上了余闻君的车,我以为……你跟他走了,以后再也不会管我了,所以……”
“所以你就大摇大摆跑到平房区去找死?”他的话深深刺痛了叶轻舟,她气得在黎溯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她撩开黎溯的衣领,指着那个新鲜的牙印问他:“这是罚你的,认不认?”
黎溯红着眼眶,乖乖点头。
“以后还敢不敢了?”
他眼睛湿润润的,乖乖摇头。
叶轻舟撅撅嘴,直起身来背着黎溯二郎腿一翘,不说话了。黎溯有点着慌,撑着床坐起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胳膊上,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叶轻舟小下巴一扬, 傲娇地看向他:“要是我现在原谅你了,以后你打算怎么表现?”
黎溯被问得噎了一下,随即战术性清清嗓子,开始拼命表态:“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给你唱歌,不经过你允许不跟其他女孩说话……我有足够的零花钱,我不花,都给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除了忙案子的事其他时间我都陪着你,什么事情都让着你,任打任骂,绝对不再惹你生气……”
叶轻舟正被他说得想笑,不防黎溯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永远心甘情愿为你挡子弹。”
她心里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她希望黎溯是在耍花腔,可他认真得一如在汇福大楼跪下来向她求爱。
她憋住不老实要拱出眼眶的泪水,比了个手枪的手势顶住黎溯的脑门,假意凶道:“说,你是我的什么人?”
黎溯缓缓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老板饶命,我是你的人。”
“想要本老板给你个什么职位?”
黎溯毛茸茸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老实答道:“老板娘。”
两个人终于都笑了。
吃过晚饭,叶轻舟钻进黎溯的被窝里,两个人挨挨挤挤靠在床头,絮絮聊着天。
“你不用上班吗?”黎溯问。
叶轻舟呵呵两声:“李洪霞从她原来任职的地方带了几个亲信过来,把我‘顶’了。不过咱班孩子不依,所以我现在的职位是六班的助教,不用上课,只负责镇场子,偶尔请个假也不打紧的。”
闲话几句转入正题,叶轻舟把秦峥那儿听来的事都告诉了黎溯,黎溯听到焦栋梁那一环是组织设计好的陷阱不由歉疚:“是我莽撞了。”
叶轻舟安慰地拍拍他的手:“不能怪你,组织既然打定主意要对付我们,那么一计不成必定会再施一计,你要是没上焦栋梁的当,搞不好后面还会冒出一大堆王栋梁李栋梁来,更麻烦。”
黎溯回握住叶轻舟的手,沉默片刻后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组织要杀我的?”
叶轻舟翻出那条短信来给他看。
“这是谁发的?”黎溯问。
叶轻舟:“我猜是简锋。”
“简锋?”黎溯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不确定地问:“是胡老师的丈夫?他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
叶轻舟这时才想起来,黎溯被绑架后她一直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没听说过简锋的事情。趁这机会叶轻舟把她闯进唐宫的始末都跟黎溯描述了一遍,顺带把杨利民曾是唐宫法人的事也交代了。
“所以我和郑警官猜测,简锋娶胡老师可能就是为了打入组织,埋伏下来。我看胡老师对这一切好像毫不知情,不知道算幸运还是算可怜。”
黎溯听得直了眼,对叶轻舟后面的评价不置一词,反而自己在那里怔怔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原来是这样。”
叶轻舟听他仿佛话里有话:“黎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黎溯回过神来看着她,在心里暗暗掂量了一下措辞:“嗯……其实一年半以前,我闯进过唐宫一次。”

黎溯摇摇头:“那个不是重点……”
他想要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叶轻舟却不肯,抓着黎溯的胳膊直直地盯着他:“黎溯,你别糊弄我,说实话,他们把你怎么了?”
黎溯脑海中闪过镣铐拷在手腕冰冷的触感,被吊在半空的惶恐,沾了凉水的皮鞭打在身上的滋味,指甲被一个一个拔下来的痛楚。他舔了下嘴唇,尽量轻描淡写地回答“把我打了一顿”,又连忙按住激动的叶轻舟,把她搂在怀里:“小舟,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得冷静一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叶轻舟勉强安静下来,揪着黎溯的衣角仰头问:“什么事?”
黎溯回忆道:“从知道黎成岳做下的好事开始,我一边想着复仇,一边又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他喜欢演恨铁不成钢的严父,我也就尽心尽力配合当个不肖子,一开始一切都有条不紊,直到后来我调查到了唐宫——那天是元旦,我趁着唐宫当天生意好人多混杂,从后门偷溜了进去。那时候我还不确定唐宫就是黎成岳的老巢,低估了里面的戒备,进去没多大一会儿就被人抓了。我当时很害怕,以为黎成岳发现我调查他会立刻杀了我。可是后来我被人打晕带到唐宫刑房,醒来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排东西——钱包,手机,手表,还有一枚黄金指环。刑房里那些小喽啰说我是个贼,溜进来是为了偷东西的,桌上那些就是赃物,所以一定要教训我一顿让我长长记性。
“可是小舟,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些东西,是有人硬安上这个罪名给我的。我当时来不及想是为什么,很快就被那些人打得没了意识。再后来,那些人在我昏迷的时候把我丢到了松荡山脚下,又过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人要来杀我。我壮着胆子回家,黎成岳看见我竟然什么也没问,甚至还在扮演他的严父戏码。我困惑极了,几乎以为黎成岳是在故意耍我玩,要玩够了才肯杀我,可后来仔仔细细观察试探了两个月我渐渐察觉,黎成岳对于我闯进过唐宫的事情,似乎是真的一无所知。
“直到那时我才终于确认,是唐宫里有人认出了我,为了保住我的命故意把我栽赃成普通的毛贼。只是这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掩护我,现在看来,当初救我的人或许就是简锋了。”
黎溯忽然发现他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是老天庇佑,他莽莽撞撞闯了两次大祸,却都被人给兜了过去——第一次是在何东旭的枪上留下指纹,被叶予恩截下了消息;第二次是闯进了唐宫禁地,又被简锋给瞒天过海。
没有他们,他早不知道死了几回,这实在不是一句简单的谢谢能说清楚的事情。
叶轻舟抱住黎溯,心疼地揉着他的头发:“黎溯,要是我早点来就好了,你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
黎溯歪过头,侧脸贴着她的头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如果能早点遇见她,他就不会日复一日地自残,不会把自己的病折腾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他就能长长久久地陪着她,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把她一个人留在世上了。
他闭上了眼睛,静静依偎着叶轻舟。
那天晚上洗完澡,两个人就挤在黎溯的病床上相拥而眠。对于叶轻舟来说,虽然之前不止一次睡过一张床,可是像这样盖着同一张被子、枕在黎溯胳膊上还是第一次,她甜蜜过了头,竟然躺了好久好久才睡着。那一晚她的睡眠像是被挂在蜘蛛网上,飘飘悠悠的,总也踏实不了。潦草迷糊了没一会,突然心里一打激灵,半梦半醒间脑子里有个声音对她说:“嘿,记得吗,你和黎溯在一起了!”瞌睡立刻散个精光,忙睁开眼急急要确认,虽然夜盲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身边确实有个人将她搂在怀里,叶轻舟轻轻向前探去吻他,恰好吻到了少年微凉的嘴唇,少年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也回吻了她一下,然后又睡了过去。
都是真的啊。
心踏实了,睡意却回不来,巨大到难以置信的幸福在她脑海中惊涛澎湃,夜静谧无声。
这么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她便死活起不来床,等她勉勉强强醒过来日头早已升上三竿,黎溯正在桌子前不知道忙活着什么。
“黎溯!”叶轻舟人还黏糊着,踉踉跄跄下床往那边跑,“你怎么起来了!”
黎溯转过来看着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好了,没事了。”
昨晚还空着的桌子上这会儿平白冒出来一大堆东西,叶轻舟懵懵地问:“这么多东西,哪儿来的?”
“手机下单让超市送货上门的。”
叶轻舟打开其中一个袋子,里面有菜有肉有面粉有调味品,还有一根迷你擀面杖:“你这是要包饺子?”
黎溯点头:“对啊,你的午饭。”
“你居然还会包饺子?”
黎溯微笑:“这有什么奇怪,我妈妈也是北方人,就在你祖籍邻省。”
叶轻舟又去看另一袋子,里面 是椰子粉、白砂糖、西米、香芋、芒果、草莓和杏仁,黎溯解释道:“煮甜品用的,给你当下午茶。”
叶轻舟明明馋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却还是忍不住抬杠:“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忌口?”
黎溯平静地回答:“我问了宋阿姨。”
“我妈说啥?”
“猪吃的你都吃。”
妈,我这个对象要是处黄了,全赖你!!
一顿饺子美滋滋吃完,就到了叶轻舟午睡的时间。虽说她起来都快中午了,但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还是准时准点地把她困了个哈欠连天。黎溯哄睡了她,给她掖好被角、拉了窗帘,又把煮甜品的食材一一备好,便悄悄出了门,去了医生办公室。
耿医生没想到这次黎溯的开场白竟然是“我的病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他愣了一下,旋即拉了把椅子给黎溯坐,略略欣慰地笑道:“那个女孩本事真不小。从你生病到现在,这还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从前你都只说‘没关系’。”
他从桌上一排资料里抽出黎溯的病例,把这次的检查结果又看了一遍,默默叹了口气。
“办法嘛,有倒是有。定期输血、用药,改善你贫血、血小板偏低这些症状,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出血的发生,延缓病程发展。只是……就和透析一样,这些治疗也会有个极限,总有一天会追不上你病情恶化的速度,我……我会尽我全力的。”
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黎溯出了会神,还不忘回头感谢他:“耿医生,谢谢你替我瞒着那个女孩,以后也还是要辛苦你,我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说。”
出了医生办公室,叶予恩打电话过来。
“叶叔叔,你没事了?”
叶予恩那边得知叶轻舟丢了手机的事,便几句话跟黎溯说清楚他的状况,又感谢了黎溯出手相救。
“叶叔叔,那个……宋阿姨跟你说了吗?”黎溯有些胆怯地嗫嚅着。
“跟我说什么?”
黎溯听出他还不知情,顿时更加紧张:“我……我和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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