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眼镜君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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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重的喘息含混在风声里,黎成岳由着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自己继续伏在栏杆上望天。
“为什么要救我?”黎溯几乎气息奄奄。
黎成岳平静回答:“你的死期不是今天。”
黎溯费了好大力气才使唤他那冻得没了反应的身体回到家里。
这一次面对黎成岳让他继续下跪的要求,他接受得十分麻木。
“呦!”黎成岳人格分裂一样又起了一股玩兴,“刚才进门太匆忙,竟然到现在都没换鞋。好儿子,爸爸忙了一天累了,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黎溯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正欲起身去拿拖鞋,黎成岳突然变脸冷冷命令:“不许起来。”
黎溯僵在原地。
黎成岳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牢牢迫视着他。
在黎成岳身后更高的位置,冉嫣的遗像静静悬在墙上。
妈妈看到他现在这样,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他没有办法。
把思绪抽离身体,只剩下操纵身体的本能,驱使他一步一步跪行到大门口,拿了拖鞋又跪行回来,俯身亲手给黎成岳把皮鞋脱掉,换上拖鞋。
黎成岳穿好鞋的瞬间猛地翘起二郎腿,黎溯躲闪不及被他一脚踢在脸上。
黎成岳看着他半边脸泛起红印,假惺惺地关心起来:“没事吧?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呢?唉,也是我不小心,我看,要不咱们今晚就到这吧。”
黎溯缓过神来, 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黎成岳忽然扮起慈爱,伸手摸了摸黎溯被踢红的脸,顺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你今天表现的很好,我很满意,我决定答应你的请求,只要你再做到最后一件事。”
他在黎溯防备的目光中缓缓吐口:“去把你妈的遗像砸碎。”
半晌死寂。
黎成岳直起腰来,失笑道:“黎溯,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是来求我的吗,求人怎么还能这样瞪着别人?”
他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开始劝说:“你做不到这一点,我怎么能相信你是真心投诚?要你吊在外面玩命你都做了,这点事又有什么难办?更何况,你妈妈已经死了两年了,死了的人怎么能跟活着的人相比?你不管你的叶叔叔和郑警官了吗?你忍心为了你和你妈妈的事情连累他们两个锒铛入狱吗?”
一室安静,静得能听清黎溯恨得牙齿打架的声音。
两个人的目光兵戈相见,黎溯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你就是个魔鬼,畜生!我妈瞎了眼才嫁给你!”
黎成岳看着他,慈眉善目突然幻化成青面獠牙,他再不演戏,一手揪住黎溯的衣领将他直接拎起,又狠狠一掷将他重重砸在地上,不待他起身便一脚踩在他胸口,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装不下去了?啊?”黎成岳狞笑看着黎溯挣扎着无法呼吸的样子,“这才哪到哪啊就装不下去了?我当你多厉害呢!就凭你,也想骗过我?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声东击西,这都是老子玩过了不稀罕再玩第二遍的把戏了!你还照搬过来跑到老子面前出洋相!哈哈,没想到吧,从你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不过没关系,老子陪你玩!老子就要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怎么样,刚刚的那些,感觉如何?羞耻吗?难过吗?害怕吗?呵,怪不得我,这可都是你上门来自找的!你本来就是冉嫣那个女人生出来的贱种!”
他掏出手机,进入头条,点开一个视频怼到黎溯眼前:“你今晚跑到我这里来耍花活,不就是为了牵制我的注意力好掩护这女的去盘问证人吗?难为你的苦心,在我这里忍辱负重了大半天,只可惜啊,你和她,都是掐的出水的嫩瓜秧子,根本没一个能成事的!”
视频里那个张牙舞爪的人赫然是叶轻舟,地点是昕阳师范大学女生宿舍,三个女生被叶轻舟堵在墙角,起初她还能克制着情绪盘问她们,然而几句话擦枪走火之后叶轻舟彻底失控,发疯一样地打骂起她们来,过程之精彩堪比武侠片混着狗血伦理剧,全国的网民恐怕都要大饱眼福了。
这真的太像叶轻舟能干出来的事了,黎溯看到一半就已经放弃了挣扎,任由黎成岳死死踩着他。
叶轻舟啊,你这事情办得实在是……
黎成岳听着手机里那女人的叫骂,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这个女人有点小聪明不假,但要料理了她也简直是易如反掌。我就没见过现在的年轻小姑娘还有几个这么鲁莽的,你给她个火星她就能给你炸出朵蘑菇云来!不怕跟你说句实话,那些激怒她的话是我的人手把手教给她室友们的,堪称是效果卓著啊!现在叶予恩和叶轻舟这对父女是再也别想翻身了,你呢?你还有什么其他招数吗?录音笔?摄像头?要不要我现在扒光了你给你搜个身?”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手机信息栏弹出一条新消息,黎成岳背对着手机没看到,黎溯却是余光一瞥,压抑了一晚的心绪瞬间躁动起来。
他强忍着被黎成岳踩住的窒闷和疼痛,将那条信息看了个真真切切:
“惊天逆转!贿赂警察局长后上吊的妈妈是假死!”

黎成岳本自洋洋得意,忽然发现黎溯因呼吸受阻而紫涨的脸上竟然浮现起一点诡异的笑容。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机看,黎成岳疑惑地将手机屏幕转向自己,下一秒便霍然变了脸色。
他不由自主地站直起来退开两步,黎溯骤然恢复呼吸,忍不住捂着胸口重重呛咳起来。
那条新信息也附了视频,点开来是那个上吊妈妈的葬礼现场,堆满白花和挽联的大厅里人头攒动,死者的弟弟——一个三十多岁半边秃的男人刚哭完丧,红肿着一张脸捧起姐姐的骨灰盒,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慢慢朝大厅外走去。挤在门口的摄影机照相机正咔嚓咔嚓忙得不亦乐乎,冷不防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女子,大跨步奔到半边秃面前,在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记铁砂掌将滑轨式的骨灰盒盖子推飞出去好几米远,就在那一个瞬间,全场宾客都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
那骨灰盒里装着的,分明是两块大石头!
女子一看就跳起脚来,抄起其中一块石头不由分说直接抡到了半边秃脸上:“这是你姐?啊?这他妈是你姐!你姐才死了三天就成化石了,真够牛逼的!”
一时间全场哗然,媒体们泥石流一样争先恐后涌过来怼着他们拍。半边秃当场就给打了满脸血,女子犹嫌不足,又抓起剩下的那块大石头,掷铁饼一般奋力一抛,宾客们吓得嗷嗷大叫,舞台幕布似的自动向两边分开,大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灵堂中央那张黑白大脸,巨幅的遗像瞬间给砸得粉碎。
那女子的容貌和声音,黎成岳都不陌生。
四小时前。
叶轻舟到达医院的时候,黎溯还在病房里睡着。叶轻舟对冉媛耳语:“二姨,今天是那个上吊妈妈的葬礼,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现在咱们这一方只剩下了我和黎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这次的行动,要靠你了。”
遣走了冉媛,叶轻舟坐到黎溯病床边,默默祈祷。
叶轻舟啊,你这事情办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黎溯精准计算着冉媛从奕城到昕阳路上需要的时间,到了昕阳后在葬礼现场做成这件事需要的时间,在黎成岳这里拼命拖延给冉媛创造机会,还好,这个结果一点也没辜负他。
被击破的谣言就像没踢进门的足球,得分失败不说,去势的凶猛还会尽数化为反扑的力量。那些本来打算拍一场血泪控诉的媒体们,歪打正着地记录了这一出离奇剧情,视频一经发出舆论反转快如霹雳,深感受骗的网民半是愤怒半是兴奋,讨伐之声高如巨浪,瞬时就把之前那些辱骂叶家人的言论拍在了沙滩上。
黎溯缓过这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他并没有过多地研究黎成岳的表情,而是绕过他走到墙边,伸手摘下冉嫣的遗照,万分珍重地圈在怀里。
“你知道我是演戏就好,”黎溯修长浓密的睫毛下,眼眸恢复了一贯的漆黑深沉,“你要是误以为我是真心的,我真得恶心死。从知道你害死我妈妈的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一分一秒把你当成是我爸,你不配让我叫爸,更不配做我妈妈的丈夫。”
黎成岳布满皱纹的脸如同修炼成魔的枯树,恶意丛生。
黎溯再不看他,抱着冉嫣的遗像向外走,走到大门口又顿住脚步,背对着黎成岳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恨不得让我死,”黎溯森然道,“我也是。”
大门撞合的余音中,门里门外,新仇旧恨,各自疯长。
叶轻舟收到好消息就马上告诉了宋美辰和卓豪,昕阳这边的事情全部交给他们收尾,她自己一秒都不敢耽误,立即动身往奕城折返。
刚上车她就迫不及待给黎溯打电话,但那边占线。她猜到黎溯是在和冉媛通话,便给他留了言,转而又陷入了沉思。
“黎溯,黎溯,刚才真是吓死二姨了!”电话那边冉媛大呼小叫。
黎溯微笑:“二姨,是他们被你吓死了才对,这次你立大功了。”
冉媛这会儿的确是心有余悸:“哎呀,可别说立不立功的话,没闯祸就是万幸了!本来我到了那地方,把葬礼从头看到尾都没看出名堂来,以为要白跑一趟了呢,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秃头男人抱着骨灰盒从我眼前走过去的时候,我竟然听到骨灰盒里‘咣当’一声!我给你姥爷送过灵我能不知道吗,骨灰这东西是碎的,咋可能会发出那种响儿来?我当时一下 子就上头了,根本啥也来不及想,上去就直接把那骨灰盒的盖儿给拍飞了!万幸万幸,这一遭赌赢了,不然真放出个女鬼来我可招架不了!”
黎溯不吝赞美:“是啊,二姨,你太厉害啦。”
“哎,黎溯,你说,”冉媛激动的语调稍稍平复下来,“要是你妈看见我今晚的表现,她会不会满意?两年了,今天我终于派上用场了,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这么有用呢。”
黎溯微微一顿,旋即像个宠溺孩子的家长一样抚慰道:“会的,她会骄傲自己有个这么勇敢能干的妹妹。”
两人有好几秒钟没吭声。
黎溯刚好进了冉媛理发店二楼的房间里,用后背顶上了门:“你现在在哪儿?”
“在昕阳市局呢,要做个笔录才能回去。”
“好,”黎溯回应,“记得不要擅自行动,一切听昕阳市局的安排。”
挂断电话,黎溯看见叶轻舟的留言,给她回拨了过去。
“黎溯,”叶轻舟飞快接起来,担心地问,“黎成岳没把你怎么样吧?”
黎溯轻抚着膝盖上冉嫣的遗像,平静地答:“没怎么样,放心,我好着呢。”怕她会继续追问,黎溯先一步转了话题:“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那几个室友还活着吗?”
叶轻舟哼笑:“她们几个的狗命还不急着取,且容她们活到明年。”
黎溯也笑了:“那她们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怎么被你说的好像我很凶残一样。”
不然呢?黎溯心想,哪天连你都不凶残了,那就离世界和平不远了。
事情有了转机,两个人心里都不禁放松了一点,而那些方才被正事挤到一边去的、隐秘纠结的心思,又开始渐渐活泛起来。
如果说叶轻舟还只是单纯地为黎溯的表白而高兴,最多最多加上一个“要不要现在就原谅他”的辩题,那么黎溯此刻就是被各种念头牵扯得快要五马分尸。他一直警告自己坚决不能再惹叶轻舟,甚至要盼着她忘掉自己、喜欢别人,可是今晚急迫之下他竟然一时忘情冲动说出了那句话,还放纵自己抱了她,事情走到这一步,他该怎么收场?
不能和她开始,不然他死的时候她一定会难过;不能翻脸不认,否则她现在就会难过。
手机烫着他的侧脸,他说不出话来。
“黎溯,”叶轻舟问,“你在想什么?要是打算反悔的话,十秒钟之内说出来,我不打你。”
黎溯心跳一下快过一下,直要跳出胸膛,呼吸越来越粗重,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概念,还是叶轻舟那边说了句:“十秒,时间到。”
他错过了反悔的机会。
不知怎的,像是被命运僭越替他做了决定一样,两难的抉择变成一个已然的结果,他反而平静下来,一颗心归了位,眼中有什么东西渐渐融化,化成一漾清澈的水痕。
也许是因为服从命运比自己选择要简单,要少些责任和压力,但黎溯自己清楚,其实是因为命运替他做出的这个选择,恰恰就是他心底唯一真正想要的选择,理智一直以来就是个劣质的谎言,到现在连他自己也欺骗不了了。
此刻他终于感觉到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命运在岔路口推了他一把,他现在只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小舟,”他语气温柔得像羽毛,“人的一生,会有许许多多个故事,已经经历的,和将要发生的。我贪心,从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总在想,在你的过去和未来之间,在现在,可不可以有一段故事,是属于我和你的?”
司机专注开着车,没发现后排座那女的嘴角咧到了耳朵丫子。
“在这个故事里,黎溯会拼尽所有对叶轻舟好,不为她是谁的女儿,不为她有多大本事。只为她是她,只为,黎溯爱她。”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叶轻舟的眼中,流光溢彩。
黎溯听见车声,问她:“还有多久到?”
叶轻舟看看窗外,估摸道:“大概一个小时吧。”
“嗯,”他轻声说,“我等你,你回来了,就给我一个答复好不好?”
她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绯红的笑脸。
通话结束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嘴角还在坚挺地翘着。
她心想,我在这美个什么劲儿呢?是,黎溯终于亲口承认了喜欢她,可那又怎么样?账是要一笔一笔算的,这臭小子之前干了那么多不是人的事,姑奶奶才没那么轻易就原谅他。现在就在这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哼,早着呢!
可傲娇不过两秒钟,她忽然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脸又红了起来。
是黎溯那件蓝色菱格纹的冲锋衣。今天终于又穿上它,她和她的少年终于又要见面了。
逞强归逞强,再怎么糊弄自己说还在生黎溯的气,她那颗心都像是火炉子上熟透了的山东黄瓤烤地瓜,嗞嗞往外冒糖汁儿。
她幸福地闭上眼,打算在抵达奕城前什么都不想了,好好休息一下,一切等见到了黎溯再说。
车子晃晃悠悠的,她很快开始犯困,迷糊中感觉到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就短短的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不搭理它,可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无端端把她给颠醒了。
按她平素的睡眠质量这点小插曲是兴不起风浪的,可她就是醒了,无比无比清醒。
她好像感知到什么一般,连忙打开手机,昏暗中猛然亮起的屏幕明晃晃刺着她的眼睛,那条方才闯进她手机的消息如一柄短剑直插她的胸膛——
来自 131 xxxx xxxx(陌生号码)的短信息:
组织要杀黎溯。
(第二卷 终)

黎成岳去省城出差,这几天都不会回来。黎溯洗完了澡,收拾好了背包,磨磨蹭蹭到快十二点,终于还是从床缝隐蔽处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一把折叠刀,进了洗手间,反锁了门。
他从镜子后的储物柜里取出一大盒医用纱布和一瓶酒精摆在洗手台上备着,动作机械而熟稔,然后将长睡裤脱下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按下马桶盖,在上面坐了下来。他抬手从架子上摘下一块干净的小毛巾卷成卷咬在嘴里,随后撕了一块纱布,沾了些酒精,先给自己右腿一块皮肤消了毒,又打开折叠刀仔细擦拭了刀刃。做完这一切准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持刀的手缓缓举到了半空。
一道寒光闪过,尖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大腿。
刀刃没入皮肉的瞬间,黎溯骤然咬紧了嘴里的毛巾,一点含混不清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发出来,让人不忍耳闻。他颤颤地喘着粗气,额头冒起了一排排汗珠,他顾不上去擦,胸口几番剧烈的起伏后,他心一横,蓄足了力气把刀从腿上拔了出来。
鲜血四处飞溅,染红了墙上和地上白色的瓷砖。黎溯随手把折叠刀丢进洗手池里,抄起酒精瓶子拧开,将味道刺鼻的液体一股脑往伤口上洒去。锥心刺骨的疼痛逼得他两眼猩红,毛巾几乎要被他咬出洞来。洒完了酒精,他又抓了厚厚一沓纱布紧紧按住伤口,期望快点止住血流。然而,一大叠纱布转眼就被鲜血浸透,黎溯满手黏腥地丢掉那些废掉了的布条,换了新的纱布继续按压。不知道如此反复了多少次,血才终于止住了,最后一沓纱布粘在了伤口上。黎溯懒得再理会,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开始收拾洗手间里的一地狼藉。
大捧大捧被血染透的纱布被塞进了垃圾袋,喷溅在墙面地砖的血迹也一一冲洗干净。折叠刀洗好、消毒,其他东西归回原位,做完这些,黎溯重新穿好睡裤,筋疲力竭地回到了卧室。
他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即使裹紧了被子也没有缓和。头晕,心悸,呼吸短促,浑身绵软无力,这都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他明显感觉到现在止血越来越困难,失血后的反应也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可能该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他就先一步死在自己手里了。
黎成岳不常回家,回了家也不像以前一样频繁地打他了。能帮助他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叶轻舟。
可是要他怎么跟她开口呢?邀请一个女孩子来自己家里过夜本来就是逾矩,更何况,自己对她还有那样卑鄙的企图。
他一直想和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趁现在尽可能多地给她补偿 ,以后再坦然地接受她的怨恨。可是那天晚上,他竟然没控制住亲了她,出于全然陌生的冲动。后悔吗?他问自己。当然是后悔的,这和他最初的设想谬之千里,不知道以后还会惹来多少后患。但同时他又发现,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味那个夜晚,如果暂且将他那些不堪的过往放到一边,将那夜的事情从他的人生中单独剪辑出来,那么他不得不承认,叶轻舟双唇间的甜蜜温软,是他品尝过的最极致的佳味。
夜渐渐深了,黎溯依旧浑身冰冷,难受得无法入睡。月光隔着窗帘映亮了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台旧相机。只有黎溯知道,那相机里已经存了不少叶轻舟的照片,明天再跟去新世界生态园偷拍一些,就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他对不起那个女孩——他定下那个主意的时候非常坚决,可是越和她相处,他就越是悔不当初。她是无辜的,她对他很好,她有些闹腾,但是个好女孩。
他可以相信她吗?就算相信她,那她背后的其他人呢?谁能保证近在咫尺的昕阳市局就一定是干净的?
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欺骗了那么多年,他妈妈赔上了性命,才让他看清了这一切。
他闯进黎成岳的地盘不慎被抓,被那些人打得死去活来,拔掉了右手所有指甲。
他在黎成岳的眼皮底下战战兢兢,装成混蛋的样子保全性命。
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他还敢相信谁?
他并不想伤害叶轻舟。可是,两年了,他等这个机会已经两年了,现在收手的话,他又有什么办法给他妈妈复仇?
他不得不复仇,所以,他只能对不起叶轻舟。
对她再好一点、再好一点,用尽我的所有对她好,如果哪天她因为我而陷入险境,就拼尽全力保护她,大不了最后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虽然对她不公平,我利用了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却只能赔给她我这条不值钱的烂命。
可这好像,是我面前唯一的选择。

叶轻舟惊得几乎没了心跳,连忙去拨黎溯的电话。
那一边,黎溯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拼力按下了接听键,但很快被人发现挂断了。
就那么一两秒钟的功夫里,叶轻舟听到对面传来遥远的广播声:“汇福大……”她在奕城的时间还短,没听说过什么叫“汇福大”的地方,一抬眼看见前排的司机师傅,她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问:“师傅,你知道奕城有什么地方叫‘汇福大’的吗?”
司机热心肠地答:“你是说汇福大楼吧?七十年代的老楼了,在主城区西侧,快到郊区那边。”
叶轻舟忙不迭打开手机地图,按司机的指示很快找到了汇福大楼。听方才那声音的感觉,应该离黎溯所在的地方不远也不近,她以汇福大楼为圆心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个地方。
黎溯二十几分钟前刚和她通完电话,那时候他人在冉媛的理发店,店这几天都没开张,黎溯独自回去一定会锁门,所以他如果离开,只能是自己主动出门去。而如果他要去什么陌生的地方,应该会知会叶轻舟一声,他没说,那就是去了熟悉的、他自认为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再加上“汇福大楼”这条线索,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平房区。
该死,她们全都跑来了昕阳,唯一身在奕城的郑潇还在接受审查,这种关头竟然没有一个人在黎溯身边!
她当即打给卓豪让他立刻派可靠的人来奕城支援,又二话不说直接转了一千块钱给司机,让他在不撞人不撞车的前提下把车当飞机火速平房区开。
可即便真能起飞飞过去也还是要时间,叶轻舟深吸了几大口气,强迫自己把慌张扔一边给理智腾地方。假如黎溯真的去了平房区,原因是什么?他昨天才在那里“找死”,自然知道那里没有监控管理稀松,即便黎成岳现在有了麻烦顾不上他,他也没道理这么大意地跑过去啊!
除非,他有什么临时出现的、非去不可的理由。
去平房区,说白了就是去程子昭家,可程子昭在看守所,奶奶和程子昀也都各有安置,黎溯过去又能做什么?
会不会平房区这个推理就是错的?
叶轻舟极力想冷静,却是越分析越慌,一下子连自己到底该去哪都不知道了。司机师傅倒是一点没含糊,当真飞一样的速度赶着路,就在叶轻舟脑子里的浆糊滚得要冒泡的时候,车“吱嘎”一声,已然停在了平房区入口。
既然如此,现在也没有比进去探探更好的办法了,叶轻舟匆匆谢过司机下车拔腿就跑,跑到离程子昭家不远的路口时,她抬眼远远一望,忽然发现程子昭家里竟然亮着灯!
是黎溯,还是杀手?叶轻舟压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跑到院门外,后背贴着外墙竖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几秒不见人影,她稍稍探头,确认安全后又一路小跑到房子窗边,用余光往里面瞥。
咦——那个从里屋正往外走的人,不是程子昀又是谁?
叶轻舟猛地破门而入,程子昀给她吓得连退三步撞在门框上。
叶轻舟急急上前抓住程子昀的胳膊摇晃着问:“阿昀,是我!你看见黎溯了吗?”
程子昀面如土色,反应了好半天才摇着头吞吞吐吐地答:“没……没有……”
叶轻舟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她失神一瞬,复又问道:“你怎么在家里?”
程子昀似乎还没从惊吓里回缓过来,结巴着说:“来拿……拿衣服……”
叶轻舟颓然松开了他。
难道真的是她推理出错了?可是汇福大楼周围再没第二个黎溯常去的地方了,难不成黎溯原本另有目的地,但又一次半路被人掳走了?
现在没有郑潇帮助,奕城其他警察她一个也不敢轻信,没有警方的帮助她连路网监控也查不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再看程子昀,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黎溯,黎溯!你在哪,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我要救你,我不能失去你!
你说好了等我的,我回来了,可你在哪儿!
叶轻舟眼前一黑,连忙伸手扶住院门。
这院门——从前黎溯就是站在这里,低声恳求着她:“以后我可能就没办法经常过来了,能不能拜托你照顾奶奶?”那时候他们刚刚经历了火灾,他和她一起忙活了两天才收拾出现在这栋屋子,把火灾中少得可怜的幸存物件挪过来,奶奶和阿昭也就出院了……
叶轻舟突然直起身来。
一个豁然出现的念头如同一支冷箭凌厉射过她的脑中,她蓦地转身,正对上程子昀惊慌的双眼。
那个孩子,两手空空。
叶轻舟猛地提起一口气,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突然毫无征兆一记右勾拳劈面砸向程子昀!
她一拳挥完,从地上拎起流了鼻血的白嫩小孩,要生吞了他一样恶狠狠地质问:“黎溯在哪儿?”
程子昀眼神一瞬闪烁,叶轻舟愈加肯定,揪着他的衣领往地上重重一掼,又一次扑上去喝问:“说!你把黎溯藏哪儿了!”
程子昀突然冒出眼泪来。
叶轻舟简直暴怒到极点,扯起程子昀厉声大吼:“程子昀!黎溯和你无冤无仇!他从没有要故意害你,他从来没有故意要害过任何人!是你叫他来这里的对不对?只有你,只有你喊他他才会出门!他对你、对你哥哥你奶奶都心存愧疚,觉得连累了你们,所以他拼命补偿你们!他送你哥进监狱是为了保护你哥!他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还想着要保护你哥!你和你奶奶的生活费都是他出的!外面那么危险,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可是你叫他,他就来了!他不会拒绝你任何要求!程子昀,你给老娘清醒一点,那些人这次是真的要杀黎溯,他们要杀了黎溯!你给我说话,说话!黎溯到底在哪?说!”
程子昀被她吼得哑巴了一样,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在这时,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响起广播的声音——和方才电话里一模一样的广播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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