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潇三言两语处理好关押戴龙龙的事,回到办公室就见叶轻舟坐在他的桌子上抽他的烟。
“刚给卓豪打电话问清楚了。一个女大学生,半个月前往室友水里投毒被抓,人一直拘在昕阳市局。方才她妈妈突然往我爸账户里打了八百万,然后上吊自杀了。举报的人是女学生的舅舅,说是有人告诉他姐——也就是孩子妈——只要给我爸塞够钱,她女儿就能被无罪释放,所以这个妈妈借了高利贷,想着怎么也是还不起,干脆一死了之了。”
“这么巧。”郑潇也给自己点了根烟。
叶轻舟瞥他一眼:“这有啥巧的?不都是那些人安排好的吗?”
郑潇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污蔑你爸当然是他们安排的,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刚好就有这么一起投毒案,刚好有这么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愿意为他们驱使,不会太巧了吗?”
叶轻舟“哈”了一声:“巧个屁,这事情从大学生投毒开始就都是他们设计好的,他们怕是从张潮死的那天就开始布局了,就等着今天呢。”
“你怎么知道?”
“因为事发的学校就是昕阳师范大学,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有个人’就是我舍友,是她亲自去怂恿那个妈妈来贿赂我爸的。更搞笑的是,她对那个妈妈说,是我,是我叶轻舟在宿舍里亲口对所有人说过,‘给我爸塞钱,杀人都不判刑’。”
“你其他舍友的态度呢?”
叶轻舟吐出一口烟雾:“做戏当然要做足全套,扯这么大一张网要是穿了帮不就反把自己兜进去了吗?反正组织又不会穷到只能收买一个人。”
投毒未遂,证据确凿,本身并不是难缠的案子。可是贿赂高官,又赔上人命,再加上“官二代子女口出狂言”这样的噱头,恐怕要掀起一场大风波了。
他们父女俩全被人算计了。
果然,一支烟的功夫,叶予恩和叶轻舟都上了热搜,评论瞬间飚上五位数,污言秽语不堪入目,手机屏幕好像都被喷满了唾沫星。组织似乎是成心要羞辱他们一番,特意选择了黎溯之前举报“唐宫”的那几个网站来放消息,仿佛在说,瞧你们那点蹩脚的小手段,我看着都嫌可怜,露两手给你们长长见识吧!
期间宋美辰忧心忡忡打电话来:“小舟,可不得了了!刚才一堆人闯进你爸办公室说是要搜查,跟抄家似的,就差把你爸办公室砸了!我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不回答还把我给撵出来了!我想着回家收拾点东西给你爸送去,结果发现咱家楼底下全是人,全都拿着个手机在那 拍短视频,还有人带头喊口号,说什么‘狗官去死’!听咱家对门的邻居说,咱们家大门和外墙都被人喷了红油漆,什么‘草菅人命’、‘血债血偿’、‘猪狗不如’,什么刀枪骷髅头,喷的满楼道都是!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叶轻舟吩咐卓豪派人悄悄接宋美辰去了相熟的分局刑警那里避风头,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的事,手机突然进来一个陌生电话,刚接起来,那边一个女嗓鬼嚎一样高声尖叫:“你就是叶轻舟?!狗官的女儿!昕阳的败类!你和你爸都去死!”
叶轻舟的性子听了这话还得了,一个深呼吸就准备两百米长的脏话射出去,郑潇眼疾手快“啪”地一下糊住叶轻舟的嘴,夺过她的手机对那边厉色道:“这里是奕城市公安局古溪分局!散布谣言、辱骂他人是违法行为,要负刑事责任!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报上来!”
那边一下就没声了。
郑潇提高音量再次肃声大喝:“报上来!”
那边慌忙挂断了电话。
郑潇把叶轻舟的手机放进自己兜里,松开了她:“这是陷阱,他们肯定设了录音,这种时候你要是骂了人就更落了他们口实,通话录音一旦散播出去,你室友放出来的谣言就更可信了。他们就是太了解你的性子,才故意要激怒你的。”
只可惜这边有人按住叶轻舟,那边却没人按住宋美辰,不到十分钟,一篇报道就冲上了热搜第一名——
“叶副局长夫人回应‘教女不善’:你懂个屁!”
舆论的洪流顷刻间变成了海啸。
叶轻舟:……您可真是我亲妈。
这头正糟心,李洪霞那边还来添乱,轰炸似的电话往叶轻舟这里打,按下去一个又来一个,叶轻舟刚才没骂成人嘴里正难受呢,这下可找着地方撒火了:“李洪霞你他妈有完没完?不就一个谣言吗?你说是真是假?是假的,你他妈该公关公关去,轰老娘干什么?是真的,老娘是不是现在杀了你也不用判刑?那你来啊!”
等她火发完,郑潇递了一杯水过去:“别急。舆论虽然来势汹汹,但都是泡沫,本身成不了事,甚至那个舅舅和你室友说的话都不能百分百作数。现在唯一棘手的,是那笔实实在在打到你爸账户里的钱。”
叶轻舟把水接过来一口闷了,郁郁道:“那笔钱本身也并不重要,只能证明他们行贿,不能证明我爸索贿。这件事两头各有说法,一边咬死,一边不认,最后就是一场扯皮,不至于伤到我爸什么。但是,那些人揪准了舆论痛点打,社会影响这么坏,我们一家人现在门都出不了,还怎么捣那狗组织?而且短期内我爸肯定会被削权,我们再想和他们斗,底气就弱了很多。组织搞这一出,必然也准备好了后招,一定会一茬接一茬打到我爸再也翻不了身为止。可我……我却猜不到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我爸,好像坐在这里干等着挨揍似的。”
她爸爸现在困在纪检的人手里与世隔绝,甚至可能已经是阶下囚的待遇,他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全看她们外面这些人的了。
叶予恩勤勉工作了几十年,没有一丝一毫不检点的地方,清清白白大半辈子,她这个当闺女的怎么能任由那些人往她爸爸身上泼脏水!
可是坐困愁城的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又要怎么在这么多势力的打击里找到一丝缝隙救出她爸爸?
可恨!在这种时候自己却偏偏这么没用!
郑潇安慰着:“后招这东西不光你,谁也猜不到,但如果能先把眼前这个局瓦解,让他们的后招续不上……”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宋美辰在这当口又打电话来:“小舟,你爸可能没事了!”
叶轻舟和郑潇意外地对视一眼。
“纪检的人说,那个妈妈把钱打到你爸的账户上,但是只停留了一会儿钱就被转出去了,转到一个加密账户里,他们刚刚查出来那个账户的主人,不是你爸!”
“不是我爸,那是谁?”
“我没问啊,反正知道不是你爸就行了呗!”
“不行,妈,快去打听打听!”叶轻舟听得直皱眉头,这个转折看似对她爸有利,可来得毫无缘由,反而让她更加心惊,只觉得越发看不懂组织这是什么操作了。
这一天一夜的起起伏伏已经让她开始神经质,好像前面永远都只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太乱了,乱到人脑子发麻,只能期望这个神秘账户的主人能带来点有用线索了。
然而宋美辰那边很快传来她极其夸张的大嗓门:“啥?!你再说一遍,那人叫啥?!”
对面的工作人员耐着性子又答了一遍,“阿姨,那个账户虽然设了加密,但是我们查的一清二楚,不会有错的,账户的主人名叫——黎、溯!”
半小时后,黎溯在奕城市古溪分局投案自首。
郑潇和早些时候的戴龙龙一样,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掐了监控,然后单独去了黎溯的审讯室。坐好后,他对着黎溯轻轻点了点自己耳朵里的监听麦,黎溯瞬间会意。
是叶轻舟在通过那个小设备听着他们里面的对话。
她不愿意以审讯犯人的姿态面对黎溯。
“黎溯,这一次,我们和他们齐齐失算了,”郑潇疲倦的脸上稍显欣慰,“我们都忘记了你的存在。”
黎溯谦虚回应:“我也是侥幸。”
“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黎溯:“我还在医院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为什么我还活着’这个问题,当时我就意识到,组织容许我和你、叶叔叔碰面,必然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我快……我身体菜成这样,又只是个打工的,没什么好威胁他们的,在剩下的你和叶叔叔当中,他们的首要目标一定是叶叔叔。所以今天下午出了事,矛头是对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怕他们声东击西对叶叔叔不利。刚开始我担心的是他们要害叶叔叔性命,但转头想想这样风险又太大,最好的办法是拉他下马,所以我就赶紧回了家,上网黑了叶叔叔的账号,把那笔钱转进了我的账户里。”
“你居然还是个黑客?”
黎溯苦笑:“初中的时候参加科技节比赛,还得了计算机组的最佳创意团队奖,谁知道现在会拿来干这种事用。也是幸亏他们把钱转进了叶叔叔从前在弘城时候的旧账户,不然我也没辙。”
“郑警官,”黎溯追问,“叶叔叔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郑潇:“原本比较棘手,但是有你做这一步事情就简单了很多。所谓赃款已经站不住脚,接下来就是攻破人证,昕阳警方正在全力突审那几个人,尤其是叶轻舟的室友,她们原本和案件牵扯不深,都是临时被收买的,只要给她们看清证据,不怕她们不松口。”
黎溯暗想,依叶轻舟的性子,那几个室友怕是会死的很难看。
想到这里,他竟然没忍住偷偷抿嘴笑了一下,还好头低着没给郑潇看见。
“郑警官,”黎溯又正色问道,“我现在要怎么交代才能让人相信是我陷害叶叔叔?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想一个合适的理由。”
叶轻舟听着他们的对话,坐在郑潇的桌子上左手抠右手。
郑潇揉揉太阳穴:“你一个 19 岁的小孩,能有什么理由陷害隔壁城市的公安局长?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人家一定会往黎成岳身上猜,而你要是把事情说实了,黎成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他会使什么手段就没人知道了,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可是眼下这个局面,如果不把嫌疑揽到我身上来,很难保住叶叔叔啊。”
“别急,昕阳警方会想尽一切办法从那几个证人嘴里捞干货,顺藤摸瓜下去,就算揪不出背后大佬,逼他们舍出一个‘二佬’来也好。在那之前你只要保持沉默,给调查争取时间。”
黎溯点头同意。
郑潇发现他状态似乎不太好,想想也是,他生着重病,身上的伤也没好全,忙碌了一天没吃没睡,更何况他昨天刚“磕了药”,今早起来烧都还没退。
“对了,”想到这里郑潇忍不住问道,“‘国慎之’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溯想起手心里记下来的那三个字,也是一脸迷茫:“当年我妈出发之前特意把这句话留给我,一定是破案的关键,可是我完 全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上网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黎溯说话间脸色已经非常难看,郑潇想通融一下支个折叠床给他歇歇,可黎溯拒绝了:“我没事,郑警官,我想跟你再研究一下现在的形势,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郑潇还要劝,突然咚咚两声,叶轻舟敲门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黎溯那把四角四方、箍得人难受的审讯椅后面,下命令一样对黎溯说:“靠我身上。”
郑潇微微移开视线由着他们发挥,黎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扭身仰头看着叶轻舟。
叶轻舟低头冷冷凶他:“快点,别逼我打你。”
黎溯只得依言把坐的发僵的身体微微舒展开来,头和肩膀靠在了叶轻舟身上。
久违的茉莉花香气又一次侵占了他的呼吸,差点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看这俩人秀完了,郑潇转回目光,清清嗓子起了个头:“我们一个一个来说吧。先说黎成岳,我们现在知道了他的卖淫团伙老巢在‘唐宫’KTV,从 8 年前开始营业。至于里面的内情……”
“我知道一些,”黎溯倚在叶轻舟身上,多少舒服了一些,说话也稍稍有了力气,“之前我去到苏蕾家,她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她说,当年东职的邹宇航他们欺负了她,她被迫退学,一度想要自杀,这时候靳云霏找上了她,说自己从前是二中的老师,跟她有一样的遭遇,但是现在过得很好,所以要来帮她。靳云霏说,有个大人物看上了她,愿意负责她以后的生活。”
“包养。”郑潇总结。
“对。靳云霏劝苏蕾说,人活着不光要想自己,也要考虑父母亲人,苏蕾如果一死了之,她父母老了就没有依靠,反正她死都不怕,现在有人愿意养活她,给她富足的生活和报答父母的机会,何乐不为呢?后来苏蕾被劝服,就这样成了‘唐宫’的一员。
“据苏蕾说,‘唐宫’本身就是一座‘后宫’,有着和古代帝王宫苑一样森严的等级制度,里面的女孩根据容貌家室这些会被安排一个初始位份,苏蕾进去的时候是‘正六品宝林’,在新人里面等级比较高。在那之后‘唐宫’会根据女孩儿们的表现给她们升降位份,位份高收入高,待遇也相应变好。收入这一块,她们按照不同位份有不同的基本工资,还有业绩奖金和客人的打赏,而待遇主要指她们在‘唐宫’之外的生活——很多女孩在‘唐宫’之外都还有自己的身份和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找唐宫的‘杂役’帮忙。‘杂役’,就是那些衣服上有云纹拉链的男人,他们也有自己的职责,比方说张潮是‘奚宫’,专门负责帮组织杀害组织想除掉的女孩儿,焦栋梁地位低微,暂时只做杂活。女孩们可以用自己的花瓣项链和这些男人相认,在各种情况各种时候获得他们的帮助,比如应付客户、升职加薪什么的,就像曲老师利用赵东亮给自己谋求正式岗位。补充一句,靳云霏现在是‘正二品昭仪’,已经不用再接客,只需要做好 KTV 的销售工作,以及招纳更多合适的女孩,收入相当可观。不过苏蕾没有那么顺利,她原本在里面只要应付那个包养她的人,可惜她不擅长逢迎,没过多久那个人就腻了。后来她在‘唐宫’的境遇一直很不好,甚至因为留不住客人挨过打。”
“这么变态。”叶轻舟评价道。
郑潇问:“你指的是?”
“他们居然把奴役美化成这个样子,在二十一世纪搞这种‘复古’的操作,把封建制度包上糖衣来哄骗年轻女孩子,简直下贱!”
郑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黎溯:“你觉得……这像是黎成岳的手笔吗?”
黎溯仔细想想,老实承认:“其实我一直不太了解他。”
叶轻舟:“郑警官,你是不是有别的猜测?”
“你们不觉得,”郑潇略带迟疑,“这种管理模式跟‘破晓’有点像吗?”
用好听的理由把违法之事包装得大义凛然,给加入组织的人丰厚的待遇,用从身到心的重重诱惑牢牢吸引她们,让她们感觉到自己加入组织后过上了比从前好十倍百倍的生活,将她们对组织的依赖变成最有效的约束力。
“你是说,‘唐宫’这些制度其实是凌霜制定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
“也不排除唐宫和破晓的规矩都是黎成岳定的,”叶轻舟反驳,“可是想这些又有啥用呢?”
话说到这里,郑潇突然感觉自己心里晃过一个疑惑,很严重的疑惑,可还没来得及捕捉,叶轻舟又发话了:“不过我也有个或许没用的猜测。”
郑潇的念头被叶轻舟一岔就不知道飞哪去了,只好先接她的话:“说来听听。”
“靳云霏和苏蕾,最开始都是本分女孩儿,都是因为后来遭到奸人欺辱、感觉自己在社会上混不下去了才会被‘唐宫’趁机收编的。我纳闷的是,‘唐宫’是怎么一次又一次恰恰好知道奕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被欺负了呢?”
郑潇琢磨一下后品出她话里的意思:“或许,并不是‘唐宫’在事发后偶然发现了她们,而是从一开始,她们被欺辱就是唐宫刻意为之。”
“没错,”叶轻舟赞同道,“我现在猜测,东海职业技术学校也是黎成岳势力的一部分,这个机构平日里的任务之一,就是把组织相中、打算收编的女孩骗来实施凌辱,逼得她们走投无路,然后唐宫的人再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那些女孩把唐宫当成救命稻草,从此死心塌地地在唐宫里扎根。而且这个机构大概和‘屠刀’一样,也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尾巴,甚至连‘屠刀’也不如,就是个专门的炮灰,所以黎溯被绑架后是由东职的学生出来顶罪,所以连湘和樊如可杀完人之后也只能是这么个下场。”
“我明白了,”郑潇颔首,“接下来我会着重调查唐宫和东职这两个地方,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下一步安排有了,可是……他刚才到底忘了件什么事?
“怎么了郑警官?”叶轻舟见郑潇还是满脸疑色。
“我刚才有一瞬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被你打岔打忘了。”
“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讨论唐宫和破晓的规矩到底是黎成岳还是凌霜——啊,我想起来了!”
濮玉濮玉,第二卷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出场,“破晓妇幼之家”成员之一,进入组织在钟毓秀之后、陆沁怡之前,是目前组织里倒数第二个加入的成员,其丈夫占长春因拜访了“唐宫”成员苏蕾而被组织灭口。!
“濮玉怎么了?”
郑潇指尖敲了两下桌面,难得地亢奋:“叶轻舟,我问你,密室馆杀人案发生的时候,尹思源和濮玉出现在生态园大门外的监控里,是偶然吗?”
叶轻舟疑惑道:“她们不是为了专门误导你吗?这样就能……”
话说一半,她没声了。
郑潇目光雪亮,笑意幽微。
是啊,这件事说不通啊,如果尹和濮是为混淆视听,掩护那两个真凶,那戴龙龙今天又为什么要引着她发觉真相?为了杀掉连和樊、让曾雅樱她们中计,再拖郑潇和叶予恩下水?那他们在苏子安被杀后直接暴露连和樊不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他们为什么非要让郑潇误会这一场?
或者说,他们故意在密室案的发生和告破中间扯出这么一段空白来,是为了做什么?
“你刚才说濮玉……”
“没错,”郑潇视线犀利盯着叶轻舟,“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破晓’是‘互助式杀夫’,A 杀掉 B 的丈夫,然后组织再吸纳 B 进来,可是既然苏子安不是濮玉杀的,那组织怎么会越过濮玉杀人这一环,直接招了陆沁怡入伙呢?她们会容许自己的组织里有人不是杀人犯吗?”
叶轻舟眉头拧起:“所以你是说,组织故意让你以为濮玉杀苏子安,诱你在这个错误里死磕,实际上是掩护濮玉去杀别人?”
“没错,”郑潇微眯起眼,“这次恐怕是破晓和东职来了个‘跨界互助式杀人’!”
“那濮玉到底杀了谁?”
郑潇:“这个要查,以我对她们的了解,她们杀人的方式往往是悄无声息的,甚至被害人 乍一看可能只是自然过世。我等下就叫人去把奕城近一个月的死亡人口全部调出来,不信找不出他!”
叶轻舟点点头,又不免忧虑:“苏子安死后,按照组织的计划走下去,你一定会盯紧濮玉的动向,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濮玉杀人的时间恐怕更在苏子安案之前,组织拖到现在就是为了延误最佳的侦破时机,湮灭罪证,所以很有可能你即便知道了死者是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所以,查濮玉、唐宫和东职要同时进行,广泛撒网重点捕捞。”
“都成你的活了,”叶轻舟浅笑一下,“你是地头蛇,官方消息肯定要靠你,小道消息就交给我和我爸其他线人去摸。”
郑潇狠狠搓了一把脸,差点把鼻子推到脑门上去,像是硬要把疲倦搓碎一样:“接下来有的忙了,我身边未必只有戴龙龙一个耳目,很多事还是自己来放心点。昕阳那边的事就都交给你盯着,至于黎溯……”
郑潇睁开揉出了八百双眼皮的眼睛看向黎溯,本想吩咐点什么,却没说出来。
叶轻舟奇怪地向下看去,才发现黎溯靠在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郑潇望着他憔悴的脸色叹口气:“我去给他申请保外就医。”
叶轻舟不大相信:“以他现在的伤势应该申请不下来吧?”
黎溯现在身患绝症,随时有大出血的危险,办保外就医是一点难度也没有的,难的是怎么给叶轻舟解释。
最后他干脆一摆手给糊弄了过去:“这你就别操心了,我去搞定。”
郑潇出去了,审讯室里只剩下了黎溯和叶轻舟。
过了这么久,又独处了。
只可惜物是人非,两个人境遇变化之大,跟转世重生没什么区别。
叶轻舟想,黎溯把她欺负成这样,依她弘城女人的脾气,现在不是应该“嗖”地往后一撤,吓他个魂飞魄散摔他个四仰八叉吗?可事实是,她兵马俑一样一动不动地立在这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只手还扶着他的肩膀,生怕他睡得有一丁点不安稳。
她这身体真是半点不由她,明目张胆地搁这闹独立。
郑潇提了张折叠床过来,和叶轻舟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黎溯挪到了床上躺下。黎溯看起来是真的累坏了,这么折腾都没醒,郑潇给他盖了条毯子,便也由着他睡,自己出门忙活去了。
叶轻舟坐在一边,告诉自己现在是应该想案情的时候,可她俩眼珠子在眼眶里蠢蠢欲动,老是忍不住想去瞄黎溯。后来她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坚挺的理由:他们那么多次睡在一个房间里,但每次都是她先睡着他先醒,他肯定看过她睡着的样子了,她不趁现在看看他,不就吃亏了?
于是她缓缓看过去,一眼沉沦。
爱情真是世上最讲不出道理的东西。
有些人什么都好,相貌好学识好,家世好能力好,对你也好的不得了,可你面对他却只有感激,甚至会有点失望自己怎么就是喜欢不上他。而有的人,他什么都不必为你做,他只要存在,就掠夺了你全部的目光,他一颦一笑一动一静一喜一怒都像是砸进你脑海里的石头激起水花震荡不休,你身体里好像突然被人装上了关联他的感应器,一次想起、一点靠近便被这感应器发射了满身的电流,连头发丝都跟着酥麻了。
叶轻舟悲哀地发现,她还是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她都忍不住心咚咚地跳的厉害,她还是想去抚摸他的手,还是想紧紧抱着他呼吸他的香味,还是想亲吻他白皙的面孔和柔软的嘴唇,还是想……能够正大光明地去爱他。
她甚至有点希望自己是个没皮没脸的人,能忘记黎溯对自己的利用和欺骗,没骨气地跟他说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她知道黎溯也依然喜欢着她,只要她肯,他们下一秒就可以比翼双飞,连理同枝。
可惜她办不到。
没有尊严的叶轻舟,就不叫叶轻舟。
她闭上眼睛,用两个手指头把上眼皮抠进下眼皮里,告诫自己,戒色,想案情,摒除杂念,好好做人。
然而两分钟后,她保持着这个要戳瞎自己的姿势,趴桌上睡着了。
后来是被人转擀面杖一样疯狂摇醒的,她迷迷瞪瞪起来,先是看到郑潇胡子拉碴不忍直视的脸,又一转头,顿时吓得清醒过来:“黎溯呢?!”
折叠床空了。
郑潇翻个白眼,呼出来的气三分是二氧化碳七分是尼古丁和烟焦油:“还好意思问,睡得跟死猪似的,人挪走那么大动静都听不见——保外就医办下来了,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到医院了,他二姨陪着,我也派了可靠的人守着。”
叶轻舟稍稍放心,看了眼表,清晨五点半,又见郑潇面色青白眼圈乌黑,本来就显凶相的脸看着更没好模样,显然又熬了通宵,现下他使这么大劲儿把自己扒拉醒,应该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第一件事,东海职业技术学校。民营大专,建校十四年,首任校长叫向崇,七年前病逝,接任的人是他的儿子向华笙。向华笙今年 51 岁,之前一直在国外,回国就是为了奔丧戴孝和子承父业。”
“社会关系?”
“没结过婚,直系亲属都已经过世,朋友关系还在摸。目前发现的可疑的地方是他长期向同一个海外账户汇款,查起来还要点时间。”
东职的事暂时只知道这些,叶轻舟追问:“第二件事?”
郑潇说这件事明显比刚才兴奋很多,熬得发红的眼里冒出来的都是绿光:“唐宫的法人。”
叶轻舟接过他递来的资料,上面是个陌生人,叶轻舟左瞄右瞄都没看出门道。
“不是他,”郑潇催促道,“这个人是后来才接手的,我之前也是因为一直盯着他才没有进展。你看下一张,那个人才是‘唐太祖’。”
叶轻舟把“二世”的资料往旁边一撤,露出下面那张纸,先看了照片,还是不认识,再往旁边扫一眼名字——嚯,熟人。
杨利民。
倒闭了的杨氏集团的总裁,胡越的前夫,胡晟柟的生父,杨利民。
“杨氏集团垮了几年了?”
“不到四年。”
靳云霏入伙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杨利民的生意铁定是干净不了了。
“这么说来,杨利民和胡越离婚之后就开始飞黄腾达,倒也不全是沾了新媳妇的光,更是因为他搭上了黎成岳这艘快船,”叶轻舟琢磨一瞬,又抬眼问郑潇,“可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还会被赌场的人搞到倾家荡产?黎成岳会摆不平这点小事吗?”
郑潇:“抓赌归治安警管,黎成岳这个刑侦队长要是当年真的横插一手,咱们也不至于到今天才掏出这俩人的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