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泰晤士河岸,宋优悠黑色毛呢前襟处的一排金色纽扣在阳光下异常夺目,许君乐每次转头去看他都被那光泽刺到眼睛,"你来伦敦是有什么工作吗?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认识纪萧笙?"
"嗯,碰见过几次。"
她停下脚步,"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许君乐轻描淡写,"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她低头把这话重复了一遍,"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他。"一阵大风吹来,吹散了她的头发,"他说我并不是真的喜欢音乐。"
许君乐心里发酸,语气温柔,"他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
"不,他说的很对。”她说,“事实是我只想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我试镜了许多角色,那些导演,他们需要我美丽,脆弱,最重要的是,我要是个白痴,我得由他们来创造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把风吹到脸颊上的头发重新别到耳后,"我做不到,所以此路不通,我只有退而求其次,但这几年我故意在节目上装疯卖傻来维持的争议和热度,与那些导演让我做的有什么区别呢,看客们爱看的不也就是这些?我当了婊子还试图给自己立个牌坊……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来伦敦就是为了见纪萧笙,我想找他帮我写歌,我想靠他来结束这种状况,我愿意用我全部的财产来换这些,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许君乐问。
宋优悠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再启唇说出的话像是炸弹一般,炸的许君乐支离破碎,她说:"他说他要你。"
"我?这…这不可能……"
宋优悠抱着手臂在望着远方沉默了许久,她眉头微皱,看起来很不安,仿佛正在承受着什么痛苦,她转过头来,"那你可以吗?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能为我做这些吗?"
她表情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又很认真,嘲讽道:“你不是喜欢我吗?如果这都坐不到,算什么喜欢?”
许君乐看到她抱在胸前的手臂,大拇指用力的扣在食指上,指甲开始显现出一种发着青的白。
她松开手臂,不再看他,伸出左手把头发慢慢的往后拨,开始来回的踱步,看起来焦虑极了。
她最后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背对着他。
许君乐知道,她的精神状态总不是太好。
"对不起,对不起。"宋优悠转过身用手捂着脸反复说着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像是着了魔一样。
“我为什么就是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无法成为一个工具,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工具,你还记得小时候给我们打饭的那个跛脚的女人吗?她说我是一个坏种,没有男人会要我这种的。”
“我这些年总会想到她的话,像是一个诅咒一样,许君乐,我对男人的爱太短暂了,一个月?再长一点,半年?然后这个诅咒就开始在我的身体里起作用……于是我的爱消失了,只留下了恨……”
“可是最终我还是得寻求男人的帮助,以前是那些导演,今天是纪萧笙,我从来都没有选择,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我早该明白的。”
“你别把我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些明知会伤害你话,就算我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要原谅我。”
她捂着脸反复询问,“可以吗?可以吗?”
许君乐吸了一下鼻子,红着眼睛,"宋优悠,抬头。"
她抬起头,许君乐朝她伸了伸手,她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握的很紧,这已经算是他们之间很亲密的动作了。
许君乐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笑起来,"有句诗写,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他说,"我一直希望你能晒晒太阳。"
"我答应你了,只要你说,我都替你做,什么都可以,你知道的,我会原谅你,也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别哭。"
宋优悠痛苦的看着他,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掉落,她再也难以承受的蹲下身来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发出非常克制的哭声,许君乐蹲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好了…好了……”
许君乐从小到大似乎只会这一句安慰她的话,他很早就明白,宋优悠正承受的痛苦至少是他现在所承受的十倍百倍,她总是歇斯底里,对他说很多恶毒的话,然后再像疯子一样寻求他的原谅。
“我求你了,你别……”她说,从臂弯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其实我的第一个念头是答应纪萧笙。”宋优悠抬起头来,眼睛红的可怕,“我是不是太坏了?我知道只要我对你开口你就会答应我,可我居然能毫不犹豫的利用你,我要踩着你向上爬,你明白吗?傻瓜,你懂什么?别再说那种话了。”
她停止了哭泣,将手搭在许君乐的肩上,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别再被我利用了,许君乐,你没有义务这样对我。”
许君乐摇摇头,“我……”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的快说不出话了,“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能为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需要。”
他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仿佛宣誓一般,“我喜欢你,是我自愿的。”
宋优悠抬起头,甚至忘记了哭泣,她盯着许君乐,“你喜欢我?”她反问道,声音像是一阵烟雾,让人抓不住。
“你喜欢我?”宋优悠重复着这句话,表情别扭,似乎这是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
”不,许君乐,你爱这世上一切正在受苦的人,你天生与他们共情,你想要拯救我,希望我得到救赎,同样的,你也爱雨婷姐,爱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爱那个曾经照顾过我们的可怜女人,甚至最后无情抛弃你的养母,许君乐,你喜欢的是我吗?”
许君乐反驳,“我就是爱你的……”
听到这种告白的宋优悠眼神里却不见一丝温情,反而冷静的像一把锋利的刀,闪着寒光,所向之处都是一刀见血。
“放屁,你觉得我堕落,觉得我不堪,你在同情我,怜悯我。所以我可以毫无底线的伤害你,你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哪怕我让你去死,因为你觉得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就完了,你在我身上赋予了某种道义,你爱的是某一类脆弱的灵魂,你在声称你爱我!”
这几句话在许君乐的脑子里来回播放,震的他几乎头痛欲裂,他的眼睛发红,带着不安,他别无他法,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总是有许多的理由,他想,这世间的离别总是各有各的理由,他永远也别想与之抗衡,离别是一个必定会到来的结果,他永远别想留住谁,只能乖巧的任由一切发生……
她的手轻抚过他的脸,眼中有种迷恋,说的话确是决绝的,“许君乐,情人之间会这样相互抚摸,爱是会与欲望交织在一起的,很深很深的欲望,肮脏又黑暗,会把人身上的一切神性吞噬的那种,你明白吗?许君乐,你还是个孩子,一个孤独的,痛苦的,希望有人陪伴的孩子,你想拉着我和你一起干净的上天堂,可我早已经是一个不堪的大人了,我想留在人间,你能明白吗?”
“我早该和你说清楚,可我总是想……”她笑起来,正色,脸上带着某种女性的温柔,“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满足不了你的愿望,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长久的留在一个男人身边,哪怕那个人是你。”
许君乐胸口被堵的说不出话,他不明白,只能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为什么…是因为钱吗?我……”
宋优悠笑起来,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很清楚,只要你想,你能做成任何事。”
她放开他的手,“我不想再玩无聊的男女游戏了,你明白吗?永远都不了。”
许君乐被这句话怔住,他低下头,久久没说话,良久后只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站起身来,“我让你感到痛苦,我的喜欢也让你痛苦,对吗?”
宋优悠无言的望着他,过了很久,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垂下手,虎口处宋优悠的眼泪变得冰凉,向下坠落,“我不会再留你了。”
大风吹过,远处有船鸣笛的声音,天色白的发青,似乎要下雨了。
落叶被吹的到处都是,许君乐踩着枯叶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闲逛。
左边草坪上几条狗像是要打起来,彼此盯着对方对峙了许久,其中一只听见主人的叫喊颠颠的跑了,剩下的狗也不觉得尴尬,互相看了几眼,自觉没趣,各自呼哧呼哧的跑远了……
许君乐看的笑起来,他沿着台阶走在草坪上,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松鼠,怯怯的盯着他看,他蹲下来伸手,"过来。"
小家伙迟疑的走到他的裤腿边,等了半天没见他给吃的,还没等许君乐的手摸过来,就无情的跑走找别人去了。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站在他旁边的男人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
"它更喜欢吃的,目的明确。"许君乐说。
他站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离宋优悠离开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二十七分钟,他与这世界微小的脆弱的链接彻底断去。
他身处闹市,动物的叫声,人的交谈声,车辆的鸣笛声,他参与不进去,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
他第一次被这种荒芜感逼迫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回到酒店时正好碰见沈梦繁收工,他们搭乘同一个电梯,沈梦繁悄悄问他昨天为什么不去和纪萧笙握手。
他好尴尬的,她说。
许君乐笑了笑,没说话。
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等电梯,许君乐认出来是昨天站在纪萧笙身边的人,他不动声色的与这人擦身而过,穿过长廊,经过自己的房间,在纪萧笙的房门前站立,抬手按了门铃。
门很快就打开了,纪萧笙穿着一件橄榄色的衬衫,白色的裤子,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手臂,手里拿着一支黄色的铅笔。他永远散发出好闻的气味,洁净,漂亮,得体,拥有财富,权利与名气,能轻易毁掉一切。
"怎么是你?"他眼睛亮了又亮,心情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纪萧笙意味不明的看着许君乐,"哦,你是说宋小姐,抱歉,那只是一个玩笑。"
"玩笑?"许君乐插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宋优悠可不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他停顿了一下,“很好玩吗?"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纪萧笙低下头去看他的脸,"生气了?"
他站直了身体,把手从门上移开,"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我再次向你道歉。"
"所以你会帮她,对吗?为什么呢?"
纪萧笙深深望他一眼,没作声,走到门的一侧,"进来说吧。"
许君乐没有迟疑的走进去,纪萧笙的沙发早被各种乐器占满,前面的茶几上也放着键盘,笔记本与一大摞的书,许君乐眼尖的看到了最上面的那本红色封皮的书,像是莎士比亚的戏剧。
"抱歉,有点乱。"纪萧笙把小提琴和吉他捡到一旁,"坐。"
等许君乐坐下他开始收拾茶几,"想喝些什么?"
"有酒吗?"许君乐问。
"白兰地和琴酒,喝吗?"
"喝。"
纪萧笙停住动作,把笔记本往单人沙发上随意摆一放,"你不怕喝醉了?"
许君乐嗤笑,"怕什么,我一个男的,难道我害怕酒后乱性?"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纪萧笙好笑的嗯了一声,"话是没错,但我指的是你喝醉了会非常听话,问什么答什么,你知道吗?"
许君乐眼皮一跳,“所以,我那天晚上还说了宋优悠?”
“嗯。”他尾调上扬,“刚好你这位朋友今早来找我,我听她说了她的名字,觉得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一时兴起做了蠢事,很抱歉。”
许君乐不自觉地抠着裤子膝盖处的褶皱,"你为什么帮她?我不懂娱乐圈和你们搞音乐的,难道谁来找你你都会帮?"
窗外像是起了一阵风,吹的阳台的门作响,纪萧笙移开视线,"那自然不是。"后面他没再说下去。
纪萧笙起身倒水,"你还喝酒吗?”他问,"作为参考,我不是太想让你喝酒。"他把水杯放在了许君乐的桌前。
许君乐看向阳台雾蒙蒙的一片天,"我觉得伦敦的空气有股味道,你闻的到吗?"
纪萧笙想了想,"我想你闻到的应该是大麻的味道。"
"大麻?"许君乐扯了下唇角,"我讨厌这破地方。"他下了结论。
纪萧笙想问些什么,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放弃了,这真是他见过最不开心的小孩,这个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呢?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无话。
良久,许君乐终于动了动,他用双手抹了一把脸,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问:"你原本是想让我来干什么呢?"
"没有这回事,我解释过了。"纪萧笙语气很轻柔,有些无奈。
“我听宋优悠的意思,你这行为在娱乐圈应该挺常见的,是不是就是潜规则?"
"小孩,我真不是……"
许君乐打断他,"如果是潜规则,那我是不是得跟你睡一觉,不过,男的跟男的怎么睡啊?"
他望向纪萧笙,"你知道吗?"他想到什么,马上笑了,看着纪萧笙说:“你当然知道。”
纪萧笙居然被这小孩看的心里发毛,只见他移开眼神拿了水杯喝水,嘴唇碰到杯壁时,突然停下来,看着眼前的杯子,幽幽说道:"这水里不会放了什么药吧?"
真是不好惹啊,纪萧笙叹气,"都是我的错,你怎么做能出气都随你。"
"我能出什么气,这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业务不熟悉吗?"许君乐往沙发上靠了靠,仰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
纪萧笙看他这样子,心想自己不会真把这对苦命小情侣弄分开了?
他不安的开口:"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如果是因为我这话我可以解释的。"
许君乐半天才搭话,"想什么呢?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
一提起宋优悠,就像一池平静的湖面,被无端点了一下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一样,许君乐觉得他的心也一层层的,泛着巨大的虚无。
他觉得自己是空的,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所有东西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厚度,他的爱也是,衰弱极了,他还妄想把它分给很多人,但最后,每个人得到的几乎为零,可以忽略不计。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已经给出了全部的爱啊,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明白。
没在一起过?纪萧笙想起宋优悠的眼神,分明不像是没有情谊的样子,正想着又听见许君乐问,"你昨天后来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他的声音疲惫,纪萧笙看了看他,最后从一摞书里翻出谱子递给他,"给你,自己看吧。"
许君乐接过,看到满眼的音符无语,"你让我看哪?这我他娘的看的懂才奇怪吧?"
"别说脏话。"纪萧笙接过那几张纸,"这是钢琴谱,这里没钢琴,不然可以教你弹一段。"
"你还会弹钢琴?你究竟会多少种乐器?"
纪萧笙似乎不想多谈,轻描淡写的说:"会一点,并不精通。"
他把手上的谱子递给他,"这首确实是为你写的,还没写完……"
"为我写的?"许君乐坐直了身体,不可置信的问,"真的?"
"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写一段动听的旋律并不难,但写这首确实是希望你能睡的好一些。"
许君乐愕然,攥紧了手里的那几张纸,很呆的眨了眨眼,过了一会才问,"希望我睡的好一点?为什么?"
纪萧笙耸肩,"想要获得幸福,想要自由,想要你睡个好觉,需要什么理由?"
这小孩听完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他立刻掩饰的低下头。
纪萧笙心中一动,抬手想去触碰他的那节看起来就很乖很好摸的一段后颈,想了想收回了手,调换了路径去拿遥控器,故作轻松的打开电视,"我下午本来准备看电影来着,不如你陪我一起看吧。"
电视里在播一部有些年代的超级英雄电影,纪萧笙故意将声音调的很大,却依旧能听到身边传来很小的哭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听的人心疼。
他忍了又忍,最后看着许君乐后颈露出的那片皮肤心里发酸。
还是没忍住,他轻轻的把手放在了少年后颈凸起的骨节上,他感到许君乐身体一僵,但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纪萧笙说。
许君乐缓缓把手肘放到膝盖上摇头,他用手掌盖住眼睛,“I just……”
他说:“我只是很讨厌超级英雄电影。”他用的英文。
他像是表现出脆弱时有母语羞耻一样,纪萧笙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他,右手够着遥控器关掉了声音,“没关系,我们关掉就行。”
“我不相信一个人能用暴力解决所有问题,不相信一个英雄能从来不怀疑自己,人到现在还没等到神许诺过的和谐呢,臆想什么英雄主义啊,都他妈的下地狱吧。”
他刚刚哭完,说话一顿一顿的,英文语序也混乱。
除了能拿着刀在巷子口堵住那些欺负宋优悠的人,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拯救不了任何人。
暴力,流血,死亡,这种英雄主义放在真实世界真是傻逼到令人发指,可他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你的曲子上为什么要写my oyster?”
许君乐对自己在纪萧笙面前哭了这事有点接受无能,他不好意思但又不愿意显露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跟纪萧笙聊别的。
“莎士比亚的戏剧。”纪萧笙没说他喝醉了站在椅子上朗诵莎士比亚的光荣事迹,他怀疑要是讲了这个,这小孩会连夜买机票逃回国……
许君乐立刻反应过来,“哦,这出戏中文翻译是《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学习的?怎么连戏剧都能背?”
许君乐吸了一下鼻子,皱鼻子时有些可爱,说出来的话却是:“也没特别学过,过目不忘,没听过?”
纪萧笙很捧场,“听说过,但真见到还是第一次。”
许君乐切了一声,“我开玩笑呢,这你也信,什么过目不忘,因为我在孤儿院长大的,那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小时候很孤僻,就一个人看书,什么都看。后来被领养后也没人管,有个奶奶就把我放在图书馆,所以我的童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读的多了,也就知道的多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说完立刻补充,仍然高傲,“不过学霸是真的。”
纪萧笙望着他,很久才艰难的开口,“你是……孤儿?”
“嗯,怎么了?孤儿也是第一次见?”
纪萧笙看着他摇头,“你养父母对你怎么样?”
“还行吧,除了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又把我送回去以外,都挺好的。”
“所以,他们还弃养了?”纪萧笙换了个姿势似乎有些气愤,又撑着下巴看了他半晌,“国内领养是个什么流程,我能领养你吗?”
许君乐听多了这种玩笑,冷哼了一声,“我这个年纪应该不叫领养叫包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意图让我叫你爸爸。”
“你要是觉得不想叫爸爸,叫哥哥也行。”他说,“叫什么都可以,让我领养你吧,我是不会送你走的。”
许君乐看着他的神色,并不像是开玩笑,他眼皮很薄,眨眼时能看到上面有青紫色的经络密布,眼尾结束时的弧线与眉弓,眉毛的走势相呼应,飘逸但不失风骨,线条秀气但有股遒劲在。
他的眉眼看着人的时候,是很中式的意象,大象无形,是道家。
他歌迷说他仙,大抵是仙在这里。
许君乐想打破这种不可说,把他拉回人间,故意惊讶,“卧槽,你是认真的。”
“我他妈的超级认真。”纪萧笙说,他说的英文,许君乐第一次听他说f开头的脏话。
很有趣,中文说不出来的,换种语言就做到了。
“不行,我拒绝。”一个晚上哭两次的话,许君乐觉得自己估计会羞愤到自杀,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选择先杀死这种温情。
“我被我前养父母送回去之后就在思考家庭这个问题,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一定需要家庭,这种没有选择权的伦理上的羁绊也只是相对稳固,有了羁绊也必定会牺牲某部分自由,亲人之间过的比仇人还恨的我都见过很多。像我这样生来就没家庭的,可以自由的在十几亿人中选择谁来成为我的朋友,我人生里的每一段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多酷啊……”
纪萧笙不敢相信,“你当时才多大啊就去想这些。”
许君了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笑他,“你还真是不识民间疾苦啊,生活是很艰难的,少爷,我也不是生来就会想这些,我很小的时候是非常想要一个家庭的,因为别人都有而我没有,因为也想要父母下雨天送伞,给钱买好吃的,去海洋馆玩,有崭新干净的衣服和鞋子……”
“我当时想,我那些胖胖憨憨,除了吃就是睡,乘法口诀都背不下来的傻子同学们都有,凭什么我没有?所以我拼命去争取了,后来我也有了,但最后……”
许君乐转过头,“有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但一直去质问凭什么我没有时人会变得委屈,我自尊心强,不想变得委屈,只好去思考,得想个能自洽的理由在现实里活下来,否则我就只能死或者疯了。”
纪萧笙在他说到疯这个字是突然站起来,吓了许君乐一跳,抬起头问,“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不自然的笑了笑,又坐下来,神色僵硬,“你继续说。”
许君乐看出来纪萧笙有些不对劲,又一时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的有问题,只好赶紧结尾,“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还领养呢,你也想的出来。”
“那有什么标准吗?我是说成为你的朋友。”
许君乐耸肩,“很难说,但通常,我和一个人聊两次就知道他能否成为我的朋友了。”他捂了下脸说:“我几乎可以做到无条件爱我的朋友,因为他们是我自己选择的。”
“那我呢?”
他问得急切,许君乐觉得好笑,“我先声明,当我的朋友并没有皇位可以继承,而且目前我的朋友上到六十下到十岁,名额已满,你来晚了。"
纪萧笙失笑,没再说话,站起来拿起杯子倒水,许君乐拿着乐谱研究,很快就放弃了,弹了弹纸张问:"这玩意儿我要看懂,难吗?"
没等来回答,只见纪萧笙把水杯递他手边,"你说了半天了,不渴吗?喝水,真没下药。"
许君乐坐起身怀疑的看他,"是吗?我不信,你喝一口给我看。"
"你……"纪萧笙滑动了一下喉咙,无奈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以了吗?"
许君乐得逞的笑起来,笑开了时眯着眼,让纪萧笙想起曼城家里的那只最小的奶猫,“刚才来的时候是真想打你一顿来着,算了,饶了你了,下次再在我身上打什么心思,可不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可以揭过的。”
"主要是这事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迟早会发生的。"
举起杯子喝水时,许君乐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喝完了才想起来他和纪萧笙喝了同一杯水,他心一痒,抓不住是什么,转念想起和陈子明那伙人出去踢球时都是喝一瓶水,都是男的,有什么要紧。
手机铃声响起来,许君乐拿出来一看,是唐甜,问他在哪里。
许君乐手指抠着水杯凸起部分,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许君乐喂了两声,听筒里传来秦宇川的声音:"小兄弟,你在哪儿玩着呢?"
许君乐面无表情的挂断了。
果然一分钟不到,电话又打过来了,这次是唐甜,"今晚有个聚餐,你来吗?"
她语气很小心,听的许君乐心软,她有什么错呢?他仰起头叹气,"把地址发给我,我去。"
他挂了电话站起来,"有点事,先走了,虽然但是,还是谢谢你帮宋优悠。"
纪萧笙拿钥匙,"你去哪,我想跟你一起。”他说到这里动作一停,“可以吗?"
"别了吧,节目组聚餐你也去?你又想引起轰动?组里你的粉丝可多了。"
"无所谓,我带帽子和口罩,不跟你们坐一起,我想出去走走。"
许君乐只想着又要见那几个人,心里烦的要死,"随你吧。"
走出酒店,风把许君乐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纪萧笙拉住他,帮他把帽子带好,又怕帽子被风吹下来,拉紧了抽绳在他的下颚处打了一个蝴蝶结。
纪萧笙手上有干净的洗手液的味道,许君乐仰起头吸了吸鼻子,"你闻到没?又是那股味道。"
"你鼻子都吹红了,冷吗?"
许君乐摇头,"不冷。"
风很大,很快把纪萧笙身上的味道吹散了,他有些气恼,偷偷的走的离他更近一些。
不远处唐甜看见他朝他招手,她在风里紧了紧外套,快步走了几步,看到许君乐身边的人,表情和脚步一滞。
许君乐在她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里点头,"就是他,他想出来走走,所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唐甜紧张起来,她已经在娱乐圈工作好几年了,碰到的大咖也不少,她快速控制了一下自己快失控的表情,落落大方的点头,"我明白的。"
"纪萧笙,很高兴见到你。"纪萧笙伸出手。
"我是唐甜,幸会。"唐甜郑重其事的握了握纪萧笙的手然后迅速放开,"话说我是听您的歌长大的。"她故作轻松的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