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司机森哥忙打断他,小声说:"嘘,纪先生睡着了。"
陆之禾没再说话了,他低着头,将手里的手机转啊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纪萧笙从车上下来,本来晕眩的脑袋经过几十分钟的车程更加严重了,他感觉有些想吐。
陆之禾下车撑开伞罩住他,"你还好吗?头晕不晕?"
"没什么事。"纪萧笙摇了摇头,推他撑着伞的手臂,"在伦敦还打什么伞?你别跟着我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之禾看着他的侧脸沉默,等纪萧笙走到酒店门口,他收起雨伞,说:"至少让我送你上去吧,这样我会安心一些,否则等会回家我会睡不着。"
"你……"
纪萧笙正欲说话,酒店门口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有搬着器材的人差点撞到他,看起来也都是亚洲面孔。
陆之禾看起来不安极了,悄悄移到纪萧笙前面挡住了人。
纪萧笙透过陆之禾的身影看到大堂里紧急通道的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从门后闪出来……
他的眉毛挑了挑,笑起来,是那个小孩。
少年额前的刘海有些好笑的翘起来,抬起头时大堂的顶光映在他的眼眸里,让他的眼珠散发出一种金色的光泽。
纪萧笙看见他靠着墙壁闭了闭眼,心思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很烦躁。
”怎么总是这么不开心?”纪萧笙小声说了一句。
站在他前面的陆之禾侧着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见了一个刚认识的小孩。”
陆之禾转过身,他比纪萧笙矮些,抬眼时正好看到他的下巴,他眼神很警觉的闪了闪,“刚认识?你怎么认得出来?”
纪萧笙有不太能记住别人相貌的毛病,可他觉得那小孩挺好记的。
“他声音很好听。”
也不算骗人,那小孩说话时很清爽,咬字清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能读诗,总是说着很好听的话,让人想把世界上所有甜蜜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陆之禾很容易接受了这个回答,门口来往的人渐渐少了,“你等会低着头走在我后面,知道吗?”
纪萧笙像是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一样,“谁会认识我啊,你太紧张了。”
第17章 发疯
纪萧笙大步越过陆之禾走进大堂,听见会客区嘈杂声中突然传来一句,“许君乐,水。”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见那小孩睁开眼,眼里的戾气藏也藏不住,咬了下唇,抬腿走过去。
主沙发中间歪着几个衣着精致的青年。许君乐走到茶几前,拿起一瓶水,递给中间那个寸头的年轻人。
那人盯着手机,看也没看他一眼,命令说:“拧开。”
纪萧笙停住脚步,旁边的陆之禾见他皱着眉望着某处,问:“怎么了?”
他没有得到回答,陆之禾顺着纪萧笙的目光看过去,一时也没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许君乐心中充斥着一股狠劲儿,是今天一天没发泄出来郁结在心里的气,去他妈的权利,阶级,驯服,顺从……
他被秦宇川呼来喝去的使唤了一整天,他可以给他拿手机,衣服,递水,扔外卖……
他能做一切,到现在,却唯独不能帮他把这瓶水拧开。
就算他此刻仍然处于某种恐惧中,处于若干荒唐里,他也要拒绝这样的事。
他觉得自己总得打破些什么,维持一点什么。
他是人,不是一种宠物或者奴隶。
许君乐轻蔑的看了一眼秦宇川,毫无畏惧地直视他,附身将秦宇川身旁的游戏机拾起,举到半空中,他居高临下的扯了一个讽刺的笑,将拿游戏机的手轻轻放开……
那个红蓝机器开始直线向下跌落……
秦宇川愣了一会,伸出手手忙脚乱的接住了游戏机,气急败坏,"你有病啊。"
许君乐讽刺地笑,"这不是有手吗?"
水被扔在沙发上,许君乐脸上有种疯狂,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全部涌向大脑,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充足的血液加持,他兴奋极了,甚至迫切想和他打一架。
那些隐形的,让他痛苦的东西,他疯了一样的想朝它们挥拳头。
秦宇川眼角似乎隐隐在抽搐,"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不想干了可以滚。"
“我在干什么?”许君乐说,“我他妈的也想知道今天一天我都在干什么。”
秦宇川将手机扔到一边,“谁惹你了?你发什么神经?”
"谁惹我了?”许君乐重复了一遍,“天下不舒服的人多着,而有的人却一心一意的打造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完美。"
许君乐说完,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宇川,"这是鲁迅的原话,傻逼,鲁迅你总是认识的吧。"
秦宇川瞪了他许久,却说:"鲁迅?我当然知道,写《背影》的那个。"
许君乐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轻松的讲出那些话?什么才是这种人的真面目?
他感到荒谬极了,抬起头才发现上午那个在花园里叼着烟的男的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打量他,笑的猥琐:"牛逼啊,挺带劲儿的。"
那人与许君乐对视,开始令人作呕的浪笑,"秦公子哪里找的这么个小可爱啊,介绍给我呗。"
那股恶心的想吐的感觉又涌上来,许君乐厌恶极了。
"发什么骚呢?”许君乐回敬他在花园里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的盯着对方的眼睛吐字,“欠男人操了?”
"你再说一遍?"
那男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正在收尾的工作人员频频往他们这边望。
秦宇川看许君乐这架势认定这小屁孩在发疯,他自己尚有几分理智,站起身,开始拉他的这位好同伴离开。
许君乐原本不依不饶,挑衅的话就到嘴边了,这时离他们不远处突然出现不小的骚动,他听见有人尖叫,"真的是纪萧笙!!"
接着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依旧礼貌且闲适的,"是我,难为你们还记得。"
许君乐下意识的回头望过去,一眼就看见纪萧笙,正躬身在听前面的人说话。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背心,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平顶帽,手上提着一个形状像是吉他的盒子,很典型的英国绅士的装扮。
他们渐渐走的近了,许君乐才依稀听见有人说:"我女儿真的很喜欢您,能否请您签个名?"
说话的矮胖中年男人许君乐认识,是他们这档综艺的导演。
只见站在纪萧笙旁边的男士站出来,表情冷漠,"不签名,抱歉。"
那人穿着很精英式样的三件式的西装,不见一丝褶皱,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拍照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上去再跟他说一句话。
纪萧笙也没动。
导演又凑上去小心翼翼的问:“纪先生,我们组里很多人都是您的歌迷,您看机会实在难得……”
“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我的签名不值钱……”纪萧笙说道。
导演讪讪的笑着附和,可能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脸色不太好看。
纪萧笙这时却转了话锋,“不过请允许我与大家握手,我很久没回国,各位能记得我这么多年,我就当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了。”
陆之禾闻言皱眉,纪萧笙很讨厌握手,应该说任何能感受到人的体温的触碰他都不喜欢,连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他不悦的看向纪萧笙,“你……”
“握个手不会掉块肉的,之禾。”他安抚性的拍拍陆之禾的肩膀,语气很温和,却很坚决。
这一幕落在许君乐眼里,直让他联想到上午听的八卦,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长相秀气,衣着透露着满满精英感的青年,那人微微抿嘴,抬眉闭眼间有股天然的矜贵,看起来出身很好。那是后天读多少书,努力学习多久也学不来的,许君乐比谁都明白。
他们是那种关系吗?许君乐突然很八卦地想。
沈梦繁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他旁边,很用力的掐了他的胳膊一把,打断了他的臆想。
许君乐吃痛,她满脸紧张的胡言乱语又让许君乐觉得好笑,“我都走到电梯口了,听到我老公的名字百米冲刺回来的,我发誓我读书时体测,再小一点被狗追在屁股后面都没跑这么快过。”
她似乎紧张的发抖,说话时牙齿都打颤了,许君乐摇头,“你真的太夸张了。”
许君乐抬头看见那个穿西装的青年也是一脸紧张的看着纪萧笙的一举一动,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趣透了。转过身走了没几步,秦宇川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拦住他,"你去哪呢?发完疯就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许君乐冷笑,"那你要怎样,我还得登报用一整个版面跟你道歉?"
"你就非得这么说话对吧?要不是我把你当兄弟,你觉得你能这么跟我说话吗?"
"那我得怎么说?跪下来头磕在地上说?"
许君乐感觉自己面目扭曲,他已经不太会正常思考了,他只想搞砸一切,把那些压在他心头,反复留在他脑海,正在试图驯服他的东西全部砸碎。
秦宇川将手搭在许君乐的肩膀上,"好了,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许君乐看着他温和的带着歉意的表情,如果没有他今早的那番话,秦宇川这个人在许君乐这里大概会是一个纨绔,一个被金钱与权利堆积起来的但还没丧失掉善良的纨绔。
可如今,秦宇川所有对他的善意都建立在了那样可怖的底色上,他甚至怀疑这样的本质究竟能生长出善良吗?
所以秦宇川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对他示好的呢?
许君乐想,他倒是不会自恋的觉得秦宇川是真的出于对他欣赏或者尊重,故而当他是朋友,况且许君乐一向认为世人比起喜欢他,讨厌他才是常态。
他习惯把对人的期望放的很低很低,但会把自己放的很高。
许君乐不敢再细想下去,哪怕那个答案已经在他脑子里呼之欲出了。
第18章 今晚准备睡哪里?
周遭的嘈杂渐渐消失,许君乐想把秦宇川的手拂开时,一阵熟悉的香飘过来,连带着一只细腻好看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君乐认得这手,它曾温柔的抚摸一匹看起来经历过许多磨难的马,也曾灵巧的把他打了死结的鞋带解开,系了一个漂亮服帖的蝴蝶结……
"小孩,到你了。"手的主人说。
许君乐一抬头就撞进了纪萧笙的眼眸,那双里面盛着湖水与月光的眼睛。
许君乐和所有经过这双眼凝视的人一样,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迷失在被这片风光霁月里。
可现在,他望着它们时在想,你呢?你也是这样的人吗?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他心里发酸,低下头。
秦宇川的手已经从他手臂上移开,他又重新变得自由了。
"抱歉。"许君乐小声说道,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快速的逃走了。
许君乐决心离开这里,长假也快过完了,他开始想念他的朋友们,想念自己的地下室,昨日咖啡馆,三楼的电影院,有烟瘾的教授,甚至是冷漠的宋优悠……
他如此的想念他们。
回去后如果朋友们问起伦敦,他一定会皱着眉说:"哦,你问那个鬼地方啊……"
他决心用这个句式开头……
电梯打开,他靠着墙壁走在长廊的后地毯上,远远看见他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他只看了一眼背影就认出来人,不,只给他一根头发丝他也能认出她来的,他的心里控制不住的一阵狂喜,"优悠姐!"
宋优悠从手机上抬起头,她戴着一顶很大的渔夫帽,涂着浆果色唇膏的嘴唇扬了扬。
许君乐像是疯了一样飞奔向她,他冲上去用力的抱了抱,放开,脸上是巨大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她说。
她一直这样,从来不同他说明具体的事宜,两三个字就算是对他的交代了,许君乐此刻没心思计较这些。
许君乐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正想着要和她好好聊一聊,宋优悠说:"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我助理还在等我,你再来晚一些我也等不了了。"
"半个小时也不行吗?"许君乐一场欢喜这么快就被落空,有些不甘。
"君乐,我是真有工作。"她说。
"五分钟……"
"君乐……"她有些无奈,"这样吧,明天我工作结束后,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可以吗?"
许君乐扶着房门,黯淡的脸总算被点亮了一些,"那我送你,你住哪里?"
宋优悠打了个“停”的手势,"不用了,听说你今天替唐甜给秦宇川当了一天的助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见,好吗?"
她的帽子遮住她大半张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把一切绝情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是她的天赋。
许君乐把手从门边放下来,他的心很快的冷却下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渐渐走远……
电梯开了,她走了进去,电梯门关上。
如果不是空气里残留的香水味,他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梦。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过了一会空气里的香水味也消失了。
许君乐靠着宋优悠一个明天见的口头承诺是无法渡过这个夜晚的,他太累了,来伦敦的每个夜晚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谋杀。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一个空无一人寂静的房间就能毁掉他。
他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琢磨着该去哪里消磨时间,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吓了他一跳,屏幕显示陈子明——他的同学兼半年的寝室室友,可惜后来他因为要打工不方便,搬出去住了。
他接通电话,都不用开免提,陈子明的大嗓门就已经传开了,"兄弟,什么时候回来?大英帝国怎么样?乐不思蜀了吧,都不记得回你爸爸的微信。"
许君乐从茶几上捡起烟和打火机,坐在沙发上点燃,"我爸爸?不认识,应该早死了吧,要不送你去见他,你自己去问问?"
"哎呀,你这都当gay了,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啧。"
许君乐听到熟悉的声音轻松很多,"老子敲碎你天灵盖时,说话应该会好听点。"
"呃……别这么暴力,我他妈真害怕你犯罪,咱们群的消息你好久没回,看你游戏也好久没上了。"
"今天确实手痒想找个人打架来着……"他说,"我这两天有些忙,也不怎么上微信,你打电话就因为这?"
陈子明的音调开始下沉了一些,"那啥,黎焕最近总来找我,问你去哪了?"
他语速变快,"他都找到我家了,卧槽,我那天帮我妈买酱油一回头看到他静悄悄的站我后面,真差点吓尿了。"
许君乐听到黎焕的名字愣了愣,过了一会才说:"你行不行啊,陈子明,就这就吓尿了?那你告诉他我在哪里了没?"
他差点忘了还有黎焕这茬,这狗屁生活,过了一关又一关,都没个头的。许君乐烦躁的把头发扒拉成鸡窝的样子。
"废话,这我哪能告诉他,我就是觉得,黎焕这人,精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我不知拉黑了他多少个号码。"许君乐说着,门铃响起来,有敲门声。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谁会这个点来找他?
许君乐把免提关掉,举着手机去开门,手机里陈子明声音犹疑,"我去问了问他们系的同学,你猜怎么着?"
许君乐打开门,看清来人,相是见了鬼一样,"卧槽。”
门外的纪萧笙挑了下眉,"别说脏话。"
看到他左手的手机,放轻了声音:"在打电话?"
许君乐有些懵,电话里陈子明还在说话,"据他同学说他没什么朋友,但专业成绩很好,人很孤僻,反正我觉得他这人阴气太重了,不是阳间的人,你回来后也离他远点……"
阴气太重?许君乐没忍住笑了一声,"嗯,我知道了,你别理他,等我回去再跟你说,麻烦你了。"
许君乐心不在焉的挂掉电话,抬头去看纪萧笙,"你找我?"
声音很冷淡。
纪萧笙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差,小朋友,今晚准备睡哪里?酒店走廊还是外面大街上?"
"你……"
他怎么知道他睡在酒店走廊过?许君乐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住几号房?"
"你告诉我的啊,昨天晚上,你还说……"
"停!"许君乐听见昨晚这两个字就头疼,又想想自己一个比公园流浪汉还穷的穷逼学生能有什么被骗的,随他妈的便吧。
"算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纪萧笙似乎觉得他好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什么?"
许君乐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举起右手抽了一口烟,"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
纪萧笙的表情很认真,他说:"确实不关我的事,但这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来问你。"
对他很重要?
许君乐觉得纪萧笙这人让他摸不着头脑,这人的所有行为逻辑都让他无法理解。
正当他满脑子疑惑的打算抽第二口烟时,纪萧笙伸手把他的烟拿走,转身丢进了垃圾桶。
此刻,许君乐的脏话以各种语言形式盘旋在他脑子里呼之欲出,可酝酿了半天,他发现他实在无法对着纪萧笙的这张脸顺利的骂出任何一句脏话。
"好了,别瞪我了,你一个小孩抽什么烟?”
许君乐觉得他嬉皮笑脸,没有丝毫愧疚。
“我早就成年了,而且,就算没成年也用不着你管吧。”
纪萧笙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许君乐说的话,直望进许君乐的眼睛,“哦?是吗?你昨晚喝醉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真就没完没了了,许君乐想给自己一拳,昨天一晚上而已,自己究竟bb了多少话??
许君乐闭了闭眼睛,往前走了一步,关上门,非常不耐烦,“OK,你说你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是吧?我为什么不开心呢?让我想想……”
纪萧笙俯下身突然靠近了一点,开口说的却是:“我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不怎么好好吃饭的。”
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垂下眼,伸手拿走了许君乐握在手上的手机,明目张胆的挥了挥,“现在,跟着我走。”
许君乐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洁净,苍凉又有些苦涩的香迷惑了神志,一时不察,再清醒时,看见纪萧笙已经走出两米远。
那人正好停下来转过头,见他仍站在原地,无奈的朝他笑:“还不跟上?”
他向许君乐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手机,“不想要了?”
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在国内,他估计会想找个道士把附在纪萧笙身上的迷惑人心的妖孽捉出来,可这是伦敦,这里的神甫能胜任这种工作吗?
许君乐鄙视了一下自己,原来他不止三观,连智商都是跟着五官跑的,就离谱。
他闷闷的,慢慢的跟着走,这才发现他们的房间离得并不远。
纪萧笙早已打开房门在门口等他,等他走近了,或许是他此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纪萧笙觉得好笑。
"许君乐。"
他突然叫他的名字。
许君乐感觉奇怪极了,这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这三个字通过他的声音叫出来听的他脸有些发烫。
他愣愣的抬起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喊,许君乐你他妈别摆出这副傻逼表情!
可他没办法,他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能捉妖除魔的跛脚道士或者癞头和尚,来自穷乡僻壤的真孤儿许君乐在纪萧笙笑着叫出他的名字时,只能摆出一副蠢表情……
纪萧笙应该也觉得他的表情太蠢逼了,他笑着摇头,"算了,不逗你了,进来吧。"他说完就转身进屋了,留着门。
许君乐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进去,关上了门。
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纪萧笙身上的味道,许君乐这回又觉得不像是松针的气味。
他不懂香,在有限的生命经验里,他只拥有儿时闻到过捣碎松针后散发出的气味的记忆,这在他的记忆里已经算是很值得回味的味道了。
可这股香更复杂一些,是某种木头的气味无疑,仿佛是冬季里一阵大风刮过一片森林,冷冽又苍凉……
"我只随便点了几样,不知你爱吃什么……"
纪萧笙把茶几上的电脑,键盘,和许多的铅笔收到一旁,他忙活着突然停下看了看许君乐,"愣着干什么?去洗手。"
还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状况的许君乐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看见洗手台旁摆着少许瓶罐,他看了看上面的英文,没有像是香水的瓶子。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他用的什么香水……
洗手台边放了几本书,最上面摆放着一个折起来的黄色页面的五线谱本,上面尽是他看不懂的音符。
一支用了一半的铅笔散落在水池旁边,许君乐想了想,把这只铅笔放回在写满了音符的本子上……
从洗手间出来,许君乐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他走到客厅,纪萧笙坐在地毯上将他的手机递给他,"手机还你,坐下吃饭。"
许君乐有样学样在对面随地坐下,接过手机放在一旁,看到桌上的餐盘,有鱼,鸡肉,薯条,沙拉,牛排,还有他不认识的各种肉类零零总总摆了一桌……
这叫随便点了一些?
许君乐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他胳膊肘搁在茶几上,"这真的太丰盛了,我与你并不相识,你请我吃这些,让我拿什么来还你?"
纪萧笙闻言看向他,指腹敲了几下桌面,"用你的故事怎么样,比如今天为什么不开心?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替我解惑,我请你吃饭,公平吗?"
许君乐狐疑,可他实在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加上他是无法拒绝食物的人,于是他耸耸肩,"来都来了。"
他不怎么想讲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同纪萧笙相处,感觉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尴尬,只好埋着头吃东西。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许君乐渐渐放松下来,食欲也大增,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纪萧笙吃饭时背也挺的笔直,他会用他极漂亮的手把意大利面服服帖帖的卷在叉子上才送入口中,动作不疾不徐,看起来像是礼仪课上最完美的学生。
只是他似乎食欲不怎么好,随便吃了两口就停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重新取了一副刀叉,把牛排和各种肉类一丝不苟的切成刚好入口的大小,然后把餐盘放回原位。
他不说什么多吃点的客套话,更不评论食物是否好吃,只是安静的,姿态好看的做着一切让许君乐觉得很温柔的事。
许君乐近乎被这种温柔吞没。
他今天在秦宇川旁边的每一秒都觉得人类就此完蛋了,他像是科幻小说里被晒干的人一样,主动脱水进入某种类似死亡的休眠模式,到了晚上他又被纪萧笙这样的人类拿起他干涸枯燥的人皮,浇灌了水分,舒服的展开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关切着,对面的这个人类关心着他那不知所谓的痛苦,装模作样的脆弱以及一切无意义的抵抗……
纪萧笙做完那些又起身走开,回来时递了一杯水给许君乐,这才开口:"你说你正在上学,怎么有时间来伦敦?"
"十一长假,我明天就回去了。"
许君乐接过水,道了声谢。
纪萧笙像是明白了什么的表情,坐下,想了一会又问:"所以你是来赚学费的?"
许俊乐无法确定边界,不知道该跟他解释到什么程度,便开玩笑一样的说:"你对我的成绩有什么误解?全额奖学金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少年歪歪扭扭的坐着,头发凌乱,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勾得纪萧笙也不由得笑了,"原来如此,我本来还想国内大学的程序是怎样的,想着资助你来着。"
"资助我?"他坐直了身体,"谢谢你的好心,我倒也没穷到这个份上。"
"嗯,现在我知道了。"纪萧笙说,"可以说说看了吗?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许君乐放下刀叉,想了想,摇摇头说:"你真的在为难我,解释了你可能也不会懂。"
他用两只手撸了撸头发,抱着膝盖颇有些苦恼的说:"因为我今天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未来,一个跪在地上擦地的女仆或者在地里干活的奴隶总会有他们的主人,嗯……怎么说呢?这世上永远都会有主子和奴才。”
纪萧笙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很认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话。这种专注的神情让许君乐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的意思是说,主人不可能和自己的奴隶成为好兄弟,也不可能与自己的女仆成为好夫妻,但如果主人对自己的奴才们表示善意,你猜,这是为什么呢?”许君乐问道。
“也许是这位主人拥有美德?”纪萧笙说。
许君乐看着他笑起来,随后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或许吧,但事实是用暴力或者金钱收买不了的人才需要以爱或者善意之名来进行统治,这位主人在试图驯服自己的女仆和奴隶,他自己也不明白,还把这种伪善和施舍当作爱与美德。”
纪萧笙沉默片刻,表情有些奇怪,"谁告诉你这些的?"
许君乐拿杯子的手顿了顿,耸了耸肩,"maybe,贫穷?阶级?"
接下来他们陷入了近一分钟的沉默,就在许君乐懊恼自己把气氛搞砸了时,纪萧笙抬起眼看他,"我刚刚说资助你的话并不是施舍…如果我的话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