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许君乐,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本质,抓住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些许痕迹。
“你怎么不早说,你琴也也弹的太好了吧。”许君乐不吝啬夸赞,“简直是震撼人心的程度,你知道一个人要震撼另一个灵魂是多么难的事,可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纪萧笙皱了下眉没说话。
可许君乐仍处于亢奋状态,他看向他的手,有些情不自禁,自顾自的说:“还有,你的手真的很好看,怪不得能弹出这么好听的音乐。”
纪萧笙似乎全然没听到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Emily?”
许君乐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啥…谁?”
纪萧笙抓住他的肩膀,”隔壁的,Emily。”
许君乐恍然大悟,他蹲下来,“哦,你说她啊。”
他指着落地窗外已经陷入夜色的树林,“今早,我出去逛了逛,正好碰见她要离家出走,我就帮了她一下。”
许君乐摆了摆手,“不说这个,纪萧笙,快说,你怎么能弹出这么动人的音乐?”
纪萧笙几乎能在他眼里一片澄澈的蜜糖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许君乐弯着眼和唇,嘴角有浅浅的酒窝形态。
他这样时,没那么多痛苦,总算是一副脆生生,没心没肺的少年模样。
就是,年纪真的太小了。
纪萧笙弯了一下唇,毫不留情的用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三人落了座。
张媛媛一门心思招呼着许君乐吃饭,给他介绍自己做的那不勒斯意面,红酒炖鸡,还特意强调了Emily中午送过来的芝士蛋糕。
许君乐看着蛋糕还有些疑惑,正待细问,纪萧笙先惹嫌,“这红酒炖鸡是不是没做好,有些酸。”
张媛媛懒得理他。
纪萧笙又说:“一道菜需要多少红酒,一整瓶酒我转了个身你就给我全喝光了,你可真厉害。”
许君乐看到张媛媛瞪着纪萧笙,脸色难看极了,“爱吃不吃,纪萧笙,我不是你的保姆,收起你的少爷脾气。”
纪萧笙哼了一声,丢下刀叉,扬长而去。
他经过许君乐时,见许君乐微张着嘴看他,纪萧笙没忍住提了提他的耳朵,“好好吃你的饭。”
张媛媛也不依不饶,“不吃就不吃,纪萧笙,我告诉你,你尽管发疯,没人应该无条件惯着你,你最好搞清楚这个事实……”
许君乐摸着耳朵再扭过头,看着纪萧笙的身影消失在楼道。
他来了才两天,这家主人也不跟他客气,该吵的架是一点也没少。
“抱歉啊……”张媛媛说。
许君乐摇了摇头。
张媛媛似乎还没解气,恨恨的跟他控诉:“他就是这脾气,被他外婆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那双手除了弹琴吃饭撸……”
她乍然停下,尴尬的掩着嘴干笑两声遮掩,“反正连烧个水都不会。”
“以前在学校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阴阳怪气,说出来得话能活活把人气死。我看就没几个人不想打他,可但凡他手上多了一点点小伤口,他奶奶都要轰轰烈烈的带着律师去学校找校长……”
张媛媛喝了口水,越说越起劲,“自己啥都不会吧,还一言不合就生气,发疯,跟谁欠了他的一样,靠。”张媛媛说着愤愤的用力戳了一个鸡腿放许君乐碗里。
“你多吃点。”
许君乐觉得再喜欢一个人,关于那个人的坏话也不能多听,是真的会有些下头,刚才看纪萧笙弹琴带来的震撼和滤镜此刻咔嚓碎了一地……
他啃了一口鸡腿,问:“他跟他外婆长大的?他爸妈呢?”
张媛媛筷子顿了顿,像是没听到一样,靠着椅背说:“背后说人坏话就是爽啊,我好多了。来,多吃点。”
许君乐秒懂,纪萧笙父母问题是敏感话题,于是顺着她的话又说:“他不吃饭可以吗?中午他也没吃多少。”
“别理他。”张媛媛说,“饿死算了。”
一顿饭吃的糟心,许君乐还没消化完这堆事,又想着这个纪萧笙难不成是喝着露水长大的,他一天就吃两口东西,是真的不饿吗?
他为什么不爱吃饭呢?
难道是有什么饮食障碍?
他想起那天纪萧笙敲了他房间的门,问他是否有睡眠障碍,然后为他用吉他弹了一首曲子。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许君乐想。
许君乐再一次切实的感到自己的无用,他什么都不会,一项可展示的技能都没有。
他就只会读书,可读书有什么用?难道要他去敲纪萧笙的房门,然后对他说,嘿,我来给你表演一个坐着读一整天的书,站着也行……
就连张媛媛刚才向他控诉纪萧笙的那些话,明明都是一些不好的话,可许君乐越听就越觉得纪萧笙真的是好遥远的人啊。
真切又具体的遥远,这种不可逾越,也不知怎样逾越的距离感让他感到痛苦。
门铃响起来,张媛媛放下刀叉起身去开门,没多久又听到她在门口唤许君乐的名字。
沮丧的许君乐不明所以,拖着脚步走到玄关。
见张媛媛扶着门笑着对他挤眼,轻微的示意了一下门外,说:“看看是谁来找你。”
门缓缓打开,许君乐看到了早上见到的女孩,Emily。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服,外面套着早上见她时的那件羽绒服,她笑的时候能很明显的看到牙齿上的牙套,显得她的笑容有些尴尬与傻气。
她看到了许君乐,举起手对他说嗨。又瞟了瞟站在门边的张媛媛,尴尬的收回了手。
张媛媛拍了拍许君乐的肩膀,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我早上来找过你,你不在。”Emily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自在。
许君乐也略微有些尴尬,但看她的头发被风吹的在空中翻了几番,最后改变方向啪的一下遮住了眼睛……
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笑了起来,“抱歉,中午出门去了。”
两只猫跃跃欲试的往门探脑袋,许君乐很及时的拦住它们,走出去将门轻轻带上,又说:“谢谢你的蛋糕,你太客气了。”
Emily摆了摆手说不用,然后很警觉的左右望了望,弯着腰小声说:“跟我来。”
她说着拉着许君乐一口气跑到花园左侧的花楹树下。
许君乐在空气里闻到了一阵花香,不知是哪种花的香味,很清甜。
Emily放开他的手,按住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你明天早上还能帮我开门吗?”
许君乐有些疑虑,“你…为什么不允许外出?这里不是21世纪的英国吗?”
“老天,说来话长,我爷爷出去遛狗了我才偷跑出来的,说来话长,别让我把时间浪费在描述一场灾难上。你明天能帮我出去吗?拜托了。”
她见许君乐没出声,又急切的补充,“明天是我男朋友的生日,我一定得出去……”
“这样啊。”许君乐点头,“可以。”
她开心的几乎跳起来。
许君乐神奇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快乐到原地打了一圈的。
再次面向他时,女孩眼珠转了转,抓许君乐的袖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准备去朋友家开party。”
许君乐迟疑,“这…不太好吧?”
眼前的人已跳出一米远,“不不不…别想拒绝我,我很脆弱,接受不了任何拒绝。”
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跟许君乐交代,“明天下午四点,后院的红门砖墙,别忘了。”
远处有几声狗叫声传来,她吓了一跳,抄近路跑出大门,跳起来朝许君乐招了招手,又很快跑走了。
许君乐借着月光看她一溜烟的窜进了隔壁门内,连门都忘了关。
看的许君乐叹气,这漏洞百出的作案手法,如果要一起去做一件坏事,那Emily一定是很差劲的共犯。
他转身慢慢踱步进了门,沮丧就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吃完饭,许君乐回了房间,走廊上那盏迷离破碎的灯盏又亮起来,他盯着纪萧笙紧闭的房门,他晚饭后就一直呆在房间没出来过。
要不要去敲他房门呢?
许君乐站在门口想了一会,最后放弃了。
谁知等他醒来他也没见到纪萧笙,早餐时,张媛媛说他很早就出门,说是要接人。
许君乐无所事事,只好呆在房间看书。
读到正兴起时,脑子里突然跳出来Emily的脸,想起和她的约定。
他翻身起来看时间,才三点不到,想了想,干脆拿着书下楼了。
张媛媛也不在,整个一楼安静极了,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与Emily约定好的地方,将书揣在兜里,很轻松的翻上了墙。
许君乐靠在那颗有点长歪了的榆树上读书。
应该是又下了雨,使得喝饱了水的枝桠会时不时的掉下几滴雨水,很精准的砸在他的书上,洇出一大片水渍……
他读了没几章就等来了Emily。
她今天化妆了,脸白的可怕。
眼周是黑糊糊的一片,头发应该也精心的打理过,硬邦邦的扒在脑袋上纹丝不动。
她看见许君乐很快乐的打招呼,然后转一圈,问:“我今天怎么样?”
客观来说,你看起来老了十岁,而且像是有十年没睡过一觉的吸血鬼。
“还不赖。”许君乐这样说。
“你在读书?读什么呢?”
许君乐把封面展示给她,又记起上面写的都是中文,他收起来,“三岛由纪夫。”
她点了点头,明显对翻墙更感兴趣。
第二次翻墙就比第一次要熟练多了,落地时她说:“完美,我在心里模拟了很多遍。”
许君乐帮她开了门,并拒绝了她要带他去玩的邀请。
“下次吧。”他说。
一天都快过去了,他连纪萧笙的面都没见着,这使得他非常低落,哪还有什么心情出去玩。
Emily也不纠缠,“那说好,下次一定不能拒绝。”
许君乐看她精力无限,蹦蹦跳跳的背影,也不想在屋子里呆着了。
他回屋,拿笔留了字条,锁了门,沿着主干道漫无目的的闲逛。
“派对?”
“进来说,外面冷。”张媛媛拉他进屋,解释,“我看了你的字条,你不是和Emily出去的?”
许君乐摇头,“我就出去闲逛一下。”
“我昨天听Emily说要找你玩,我以为……”她挽着许君乐往餐厅走,“时间刚好,正好陪我吃晚饭。”
许君乐听这话,问:“纪萧笙还没回来?”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他有一个电影合作项目要谈。”
“电影?”许君乐不解,“他要当演员?”
“什么啊,怎么可能?”张媛媛笑了两声,“他是为电影和电视剧做配乐。”
她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所以你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就答应远渡重洋来他家了?你也太好骗了,弟弟。”
“我知道他是明星啊,唱歌的,他在国内粉丝很多的。”
“是,不过他早就不唱歌了,后来一直在搞配乐,你看过《the north》吗?那个片头曲就是他写的。”
许君乐当然看过,这部剧出来时他刚上大一,还记得当时网上每周追这剧时的盛况,当时他住寝室,有室友还用这首片头当了大半年的闹钟和手机铃声。
他大惊失色,“什么?”
张媛媛也惊了,“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许君乐缓了缓,“我也没听他的粉丝说过啊。”
“哦,怪不得,他没用本名。”张媛媛说,“我说了,他是天才,可惜就是脑子坏掉了。”她手指着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许君乐消化了一会这个事实,又好奇起来,“他为什么不继续唱歌了?”
“他原本也不是真喜欢唱歌,”她想了想,又说:"不过谁知道他喜欢什么呢。反正他从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我能理解的。"
张媛媛笑起来,"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你今天去哪逛了?"
"就在附近,看到有人在下象棋,就去下了两局。"
提到这个许君乐肉眼可见的郁闷起来。他倒霉的要死,下个棋还在一个周姓老头家里打翻了茶水,那水还刚好浸湿了老头为孙女写的经文……
"是吗?这附近确实华人挺多的。”张媛媛说,“对了,下午老纪给我打电话说你的手机打不通,我说的还是你和Emily出去玩了,他听完直接把电话挂了,礼貌都被狗吃了。"
张媛媛凑近一些,八卦地说:"他跟隔壁的泰勒先生不对付,所以不喜欢你跟他孙女一起玩,这人小气的很,你别理他。"
原来纪萧笙给他打过电话。
许君乐觉得自己郁闷了一天总算气顺了一些,又听张媛媛问,"你们学校寒假放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春节?"
"我签证要到期了,再说我总在这里待着算怎么回事?"
"怎么不能了?像你这么乖的弟弟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两人边吃边聊,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汽车熄火的声音,张媛媛朝着门的方向看了看,说:"应该是老纪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许君乐就看见刚才还闷闷不乐的躺他脚边的猫“噌”的抬起脑袋,四只爪子划拉着就爬起来往客厅冲……
张媛媛这下肯定了,“看来真是他回来了。”
许君乐看着那猫兴奋的身影,心想这猫是通灵了吧,再跟着纪萧笙喝段时间的露水估计可以修成人形了……
入户门被打开,传来一阵英文的交谈声。
张媛媛将餐具放下,擦了擦嘴,对许君乐说:"像是有客人,走,去看看。"
许君乐心累,他无法想象要再去与几个纪萧笙这种阶级的男的打交道,光是想想就觉得社交恐惧症要犯了。
他能忍纪萧笙,不代表他能够忍受纪萧笙的同类们。
他跟在张媛媛的身后,客厅里是几个许君乐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有男有女,有亚洲面孔也有欧洲面孔。
他们见到张媛媛很开心,走上前去与她拥抱打招呼,他们会发出一种怪腔怪调的欢呼声,吵的要命。
纪萧笙也推门进来,他蹲在玄关处很有耐心的一只接着一只的安抚他的猫。
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低下头时下半张脸也没入了那条格纹围巾中,可舒展的眉眼暴露了他此刻满心的喜爱之情。
不可否认的,在见识到纪萧笙的钢琴演奏以及被告知他拥有某种天才后,纪萧笙变得更美好且更遥远了……
门再次被推开,许君乐寻着声看去,这一看直令他被冻住……
走进来的是之前在伦敦时一直跟在纪萧笙身边的那个人。
男人带着一副银边眼镜,面目柔和,笑着蹲在纪萧笙旁边与他说话,神情很放松,是与亲密的人交谈时会出现的表情……
许君乐看到纪萧笙听完他说的话笑了,将手上的猫塞给了那个人。
那只曾经被许君乐碰了一下都要嚎叫的如同被强奸了一样的蠢猫此刻却是如此的安静……
安静到许君乐心里,鼻子和眼睛都在发酸。
他不想去看他们,又不知视线该往哪里看。
许君乐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纪萧笙亲自开车去伦敦接的人是他……
他十分不想承认,这两人与他们的猫看起来全部都非常的般配。
许君乐习惯性的将手放在了口袋中,转身上楼去了。
开着窗的房内,许君乐猛吸了一口烟,因为吸的太急被呛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从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的自卑与胆怯。
他跑什么呢?他难道不该迎上去,像他平时做的那样用言语,用心计,用他读来的一切对人心的了解来全方位的挫败他的敌人?
可他居然逃跑了,真是可笑,难不成他还想以不存在的这种方式让纪萧笙意识到他的存在?
操,这也太做作,太扭捏作态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许君乐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希望纪萧笙能来找他……
他希望纪萧笙能来找他,他没有比现在更渴望自己在纪萧笙那里是一个“重要人物”。
总而言之,许君乐逃跑了。
他坐在地板上缓缓吐出烟圈,不止逃跑回房间里,他甚至想回家了,不,应该说他想回到那间地下室,他想把这软弱又操蛋的一段从他记忆里剔除,顺便把纪萧笙也剔除,恢复成一个人,真正的一个人。
他仰起头笑了笑,骂自己,没用的东西。
许君乐此刻憎恨自己,也憎恨爱。
第76章 创伤
齐泽克说过,失败的恋情之所以难以接受,是因为你假装没看到自己的欲望与创伤的关系。
许君乐很喜欢齐泽克对于“创伤”这一个词的使用。
他说它如同“一封信总是抵达它的目的地”:它耐心的等待着它的时刻——如果不是这个,那么,另一个偶然的、细小的现实迟早也会发现它自己就处在这个等待着它的位置上,并引发创伤。
而欲望的根本,则是人通过幻觉,使自己不断的进入一个匮乏的状态。
匮乏,就是欲望的根本。
妈的,除了让这个世界上一个叫纪萧笙的人来爱他,还有什么能填补他的匮乏呢?
他又不可抑制的想起纪萧笙,许许多多的纪萧笙,更徒添无数的创伤。
然后他意识到,他不想剔除纪萧笙,也不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他根本无法严丝合缝的对自己的七情六欲做推理。
事实上,他就是昏了头,就是意乱情迷,就是要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动物一样争夺配偶,就是要让幻想变成现实!
他要满足自己的匮乏。
这个结论极可能明天一睁眼就又会被推翻,但他此刻就是这样想的。
许君乐抽完了剩余的烟,将窗户开着散了一下味道。
这时有敲门声响起,重新把自己拼凑完整的许君乐打开门,是纪萧笙。
他弯了弯腰看许君乐,“晚上好,今天过的怎么样?”
他笑着,“刚才在下面没看到你,上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找到你了。”
许君乐莫名有种愿望成真的酸楚,纪萧笙会找寻他,会知道他不在……
那么,纪萧笙能不能稍微爱他一些呢?这么简单的要求对纪萧笙来说或许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他垂下眼,说:“挺好的。”
“抱歉,今天有点事得出去,出门的时候太早了没吵醒你。”
“没事。”许君乐很快补充道:“你别道歉。”
纪萧笙站直了,居高临下的看他,“你下午出去没带手机?”
“嗯,忘了。”
“忘了?”纪萧笙敲他的额头,“下次一个人出去记得带手机,知道了吗?”
许君乐不为所动,叛逆极了,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弱智,你还怕我走丢了?”
纪萧笙摸他的头发,语气却很专制,“我让你过来的,我得对你负责知道吗?怎么这么爱顶嘴?”
许君乐抗拒的往后退了一步,挣脱掉他的手。
他闻到了一阵香味,食物的香味,楼下的吵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许君乐突然问:“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纪萧笙说。
“你得多吃一些。”许君乐补充,“做一顿饭是很不容易很辛苦的,明白吗?你自己去做饭就知道了,真的很麻烦,有人替你承受了这种麻烦,你必须要多吃点以示感谢。”
纪萧笙没说话,很沉默,走廊上的光斑照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真像是水晶做的,美丽又脆弱。
“听到我说的了吗?”许君乐重复,已经有些不耐烦。
纪萧笙笑起来,一字一顿的回复他:“听到了。”
许君乐点头,两人对望着无言的站了一会,他移开目光,“好了,还有什么事吗?我要睡了。”
“这么早就睡?我还担心你晚上睡不着。”
良久,许君乐才点头,“嗯,我今天很累。”
不管怎样,许君乐还是睡了一个好觉,闹钟响了完整的一遍他才慢慢醒过来。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子里慢慢聚拢,汇合。
他坐起身使劲揉了一把头发,觉得昨天的自己简直做作又中二,他烦躁地给了身旁只会傻笑的熊一拳。
手机响起来,许君乐看着屏幕显示的名字有些惊讶,是蒋晴发过来的语音通话。
“在干什么?”蒋晴问。
许君乐毫无寒暄的意愿,言简意赅,“有话快说。”
“你回去过年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出来看话剧?”
“莎士比亚吗?”
“嗯,荒诞喜剧。”蒋晴说。
“我不在,你找别人吧。”
“能找别人我还找你?你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
“……”
“那算了,哦,还没问你呢,你进度怎么样,和你喜欢的人。”
蒋晴故作不经意的问,其实语气八卦的要死,许君乐怀疑莎士比亚什么的都是假的,来找素材八卦才是真的。
他无语,过了一会才稍微的透露,“不知道,很复杂,现在的情况是他这个人…靠,挺多人喜欢他的。”
“所以他明知有人喜欢他,不接受也不拒绝?卧槽这是渣男啊,我的儿,让你先带回来给我看看也不至于……不对,等等,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了情敌?男的还是女的?”
许君乐再度无语,“少打听,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别啊,书呆子。”蒋晴赶忙说,“我吧,写了很多爱情,但真不知道它真实发生时是怎么样的,要不你给我说说。”
“……”
蒋晴语气迫切,“可我好想知道啊……”
“你想知道?”许君乐重新坐起来,想了想,“坦白说,爱就是一场灾难。”
蒋晴等了一会,“没啦?谁要听这啊?”
许君乐把自己的头发薅成鸡窝,“那你要听什么?”
“你就……随便展开说说呗……”
“不知道。”许君乐说,“反正它就是空前绝后的灾难。一场空对空的悲剧,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折磨。在爱这件事上,语言根本就是失效的,我根本无法对他说出任何话,你看,爱才是不可言说之物。”
他喝了一口水,居然越说越起劲:“你知道吗?你会怀疑“我爱你”这三个字里的每一个字,我还是我吗?你呢,是否是真的你?这个我和这个你能平等的放在一起吗?至于爱,最可恶的就是这玩意儿,你会怀疑它,而且会产生憎恨,甚至想毁灭它。总而言之它就是一场灾难,巨大的灾难。”
蒋晴“嗯”了一声,说:“我觉得你这样的才是正常的吧,真的会有人能对自己坚持的东西做到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的怀疑吗?很难吧?”
许君乐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让风吹进来,“其实思考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你只能等它灭亡,混乱地等待这个时刻到来,到时候你才解脱了。”
“急什么?爱既然发生了它就有灭亡的一天。但是吧,道理我都懂,你说的这些也都是后话,书呆子,依我看,首先你得跟他睡,你明白吗?”
许君乐:“……”
蒋晴一本正经,“还有,你听我的,许君乐,对待情敌,一点情面都不要留,不管男的女的,将他踩在脚下,碾碎,明白吗?”
许君乐嫌弃,“我不要,幼稚。”
他靠在窗台上,举目皆是一片荒凉,他笑着说,“一大早就跟你谈论哲学与爱,我的一天又毁了。”
蒋晴笑骂,“放屁,年轻人都不谈论哲学与爱情,这个世界才是要毁灭了。”
第77章 抄经
挂了电话,许君乐趴在窗台读书,风吹的书页哗哗作响,有阳光悄悄的照在了他的书页上,这是许君乐来曼城以来的第一个晴天。
许君乐突然想起昨天他答应过周姓老头要帮他抄经书的。
他记得昨天把纸笔带回来好像就随手放在了客厅那个单人沙发椅上……
下了楼,客厅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前是一整片明媚的阳光,许君乐可以看到光线里飞舞的细小烟尘。
找了一圈,终于在茶几旁的置物篮里找到了昨天从周姓老头家带来的笔墨纸砚。
他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坐下来,将纸笔摆好,念了两页经书,才开始提笔写字。
空气里有轻微的墨香,许君乐专注着经书的内容,逐渐平静下来。
“这么认真,写什么呢?”
许君乐突然听见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过头,纪萧笙的侧脸就在他眼前,阳光在纪萧笙的睫毛上跳动……
他恍惚产生了一种宏大的幻觉,一种宏大的震动。
手腕抖了抖,笔尖一滞,墨汁在纸上洇出一个不规则的黑色斑点,写了半天的一页字就这样报废了。
许君乐却没心情跟他生气,他下意识的将经书关上,用手臂遮住,抱怨:“你走路都没声音的?”
纪萧笙将他报废的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会,眼里流露出惊艳,“这是你写的?”
许君乐想将纸张夺回来,“你看的懂吗?”
“看不懂。”纪萧笙干脆背过身去看了一会,又转过来说:“但我能看的出来,你写的很好。”
“还用的着你说。”许君乐将纸一把抢过来,“这是经书,抄的时候要心诚,而且不能出错或者有污染,你看,这张就浪费了,我又得重抄一遍。”
“是吗?”纪萧笙手点了点那块墨迹,“抱歉,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呢?许君乐没说话,又听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抄这些?”
许君乐很想随便扯个什么理由敷衍过去。
他权衡了少时,最后还是如实说道:“那个,其实我昨天出去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我把一杯水洒在了人家抄的经书上,我答应他要帮他重抄,所以……”
纪萧笙听他说完,正色问:"是哪一家,那家人有没有为难你?"他说完又奇怪的看着他,“你没有和Emily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