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TXT全集 by阿船
阿船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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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根从后背深深斜扎进她心脏的羽箭则说明了一切。
如此精准的箭法,除了那人还有谁?
清如不自觉地颤栗,却也忍不住循着方向去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不远处正在凝望她的人,就是李佑城。
他双手垂下,手里的弓比他常用的小了一点,意识到她的目光后,他没有回避,转而去将瘫在地上的落缨揪起来,以一种惩戒般的极为难受的姿势拖拽到她的面前。
落缨早已吓破胆,依旧绻在一角瑟缩着,生怕李佑城将她生吞活剥。
“人给你带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不会再有人威胁到你。”李佑城收了弓箭,背在身后,叉着腰朝清如淡淡一笑。
可清如怎么也感受不到这笑容的美好。她指着地上的恩彩,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你杀了她。”
他点头,“不然呢?眼睁睁看你处于险境?”
“可是……可是我马上就要说服她了……”清如头脑晕眩,问:“你没看见她已经停手了吗?”
“时间紧迫,尸体还要处理,你尽快问话吧!”
清如语塞,木然站立。
“阿如,”李佑城放下手来,朝她走了一步,轻抚住她的肩,语重心长:“我只管你是安好的,其他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他如此武断暴躁的方式让清如不太适应,甚至有点反感。
可却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她只好道:“嗯……多谢了,李校尉。”
又推开他的手,独自俯下身来,对着恩彩的尸身默默祷告。落缨也终于缓过神来,小声抽泣,不停唤着恩彩的名字。
“你不该杀她的,不该伤她要害而致命。”清如还是说出了心中怨气,起身对李佑城道:“因为她并不想真的杀我,而且她是神花教很重要的联络人,现在死了……”
李佑城撇了眼一旁哭泣的落缨,“不是还有她吗?问她便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问……对李校尉而言,随手杀个人是不是不足挂齿?在李校尉所杀之人中,是不是也有无辜者?”
清如盯着他深沉的眼睛,那里依旧流淌着对她的汹涌眷恋,只是她这次不再动容,也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李佑城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可他更懂得的是,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面临任何危险。
于是理所当然地对她点了点头,目光阴邃,道:“我说过我不是好人,所以在我眼里,没有无辜的人。”
“不过阿如……”他轻叹,怕她太过怨恨,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的生死在你手里。”
她也记起了他在驻地对她说过的话,当时以为那是玩笑,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于是无力地笑了笑,回道:“李校尉太高看我了,我可没那个本事去掌握你的生死,你我之间,相隔太远,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结果。”
李佑城没再回她,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只是心里一紧——若真能相安无事,何必千里迢迢再相遇呢?
她许清如喜欢的是邕王这个人,还是“邕王”这个头衔,以及头衔所能给予她的一切荣耀与幻想?
他不敢往下想。
若她真的没有再次爱上自己,或许,他李佑城也不必再过多纠缠……

第29章 029. 幼兔
落缨睁开眼睛的时候,烛光在一旁轻轻摇曳,不是一盏,而是几排,连成一片,似有台阶一般蔓延至最上方,那上面挂着白蛮族的图腾画像。
她艰难撑起身子,揉了揉双眼,试图看清周遭事物,除了烛火、观赏花卉、雕花木屏风,还有许清如和大祭司萧云霁。
“你醒了,快喝点水吧!”清如坐过去,递上一杯温水。
落缨接过,手上依旧无力,差点弄洒,清如只好双手端过来,服侍她饮下。
她喝得胆战心惊,连连呛了几口,后缩着道:“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任何事。”
清如无奈,弯眉一笑:“好,我不打听。可我服侍你,也是应该的,毕竟你现在才是二王妃。”
这话这表情让落缨猝不及防,清如不像在做戏,她的笑里带着某种踏实的真诚。
“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不带你来此处医治,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那禽兽折磨死?”
说这话的人是萧云霁,她抬头纹立马皱了三分,怒火也烧到了眼睛,可她的火却不是针对落缨:“你以为只有你们有药吗?郑仁泯用过的药,不仅是你们的,还有我的,只不过……”她冷笑一声,“你们的药是灌在口腹,而我的药是涂在表皮。”
“表皮?涂哪儿啊?”清如不解,懵懂一问。
萧云霁被她问得一愣,但很快理解,瞧着许清如,叹了口气,这姑娘还是处子之身,哪晓得什么床帏之术,不过她也过了花季年华,按理说,家里大人也是应该教导过的,再或者,她不是开书肆吗?书肆里难道不卖风花雪月的绘册?
一连串问题翻江倒海在头脑,顾不上回答,落缨已经大哭起来。
她当然知道,那药涂抹在哪里。怪不得每一次侍寝,交合处都如浸在了撒上胡椒的滚烫油锅中,那种热度就像烧红了的铁钳烫入皮肤,让她痛不欲生。
整个被侵犯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她期待着尽快结束,更盼着侵犯她的人快点死。
“神花教主骗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还执迷不悟?她蛊惑白蛮族百姓,以复仇之名宣传自己的教义,以莺粟之毒麻痹滇国各个阶层,无非是让你们做她的奴隶,为她卖命。所以,你们这些所谓的‘神花圣女’,不过是她控制滇国的手段和牺牲品,一旦不好用了,就会被弃置。恩彩已死,徐尚宫定然知道教主在王宫埋的这条线出了问题,她肯定会找机会通风报信,所以神花教到底能不能继续保你,你可要斟酌清楚。”
萧云霁一口气说完一大段,口干舌燥,加上火气未消,于是起身拿起桌子上自己做的薄荷青柠凉茶,蛮饮一番。
这干燥的秋夜,最适合贪凉。
清jsg如看得一愣,没想到萧云霁一到晚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如白日里那般端庄贤淑,可转念一想,难道她白天的样子是装给别人看的?
“放心,神花教的人会杀了落缨,她活不过二王子大婚。”声音从屏风后传出,被烛火照亮的颀长身子投影到白纱格挡上。
落缨记得这个身影,他总是跟在许清如的身后,距离不远不近,眼神下意识落在她肩上、脸上、眼里,他常常一副冷淡的表情,只有注视着许清如的时候,面部才有点光彩,生动起来。
“尸体动过手脚了,明日便会有廷尉司的人来查,最终的结果,就是待嫁二王妃杀的。”李佑城继续道。
“宫廷了死个宫女算什么?何况是我的侍女,我想杀就杀,他们能管我?”落缨辩解。
对方冷笑道:“明日一早放出的消息,是二王妃被杀了,这样动静会闹大,廷尉司的人就会追查,人一多,传言就乱,恩彩一死,徐尚宫和宫里其他神花教的人便会乱了阵脚,你能否活命就看造化了。”
如此一来,落缨怎么都逃不脱罪责,自己处于两难的险境。
这一招确实狠毒,她顿时瘫在榻上,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清如安抚了几句,又转到屏风后面,扯上李佑城的袖子,将其拉至门外,想在门口警示他几句。
可谁知,刚一开门,夜风来袭,吹来凌乱的花瓣,扑到她的脸上和头发上,让她一时局促,慌忙用衣袖遮挡。
李佑城看着她笑,眸色温暖,抬手拾掉不小心落在她发鬓上的几瓣,又替她将发丝捋好。
夜色里,两个人的亲昵总带有某种不安,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清如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心跳。
她将其归结为:李佑城身躯强悍,夜间尤甚,对她示好只是为了生理需求而已,这样的男人让她害怕。
何况,他刚才还杀了人。
所以,清如昂了昂头颅,义正言辞:“暴力杀戮的方式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刑讯逼供的手法更不会让人真心服软,你刚才所做之事,与我意愿相悖,所以接下来,李校尉可否考虑下我的感受,不要再插手,让我来处理此事?”
李佑城捻飞指腹间的花瓣,对着满院子的珍稀植被,笑道:“你若一直喊我‘李校尉’,一日都不肯叫我一声‘玉安’,那我就只好按照李校尉的手法来做事。”
“你……”清如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话,只好如实道:“我叫不出来。”
李佑城看她,心中一凛,低声问:“阿如,你还是疏远了我,难道是因为那夜我吻了你……”
他的嘴唇被她的高抬的手覆上,挡住了后面的话。
她说过的,那天石洞里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我的意思是,李校尉可否相信我一次,而不是处处‘为我着想’?”清如目光如炬。
诚恳的请求,商量的语气。
确实,他的担心太多,反而成了她的负担,也许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让她感到不舒服了。
于是他应了下来,鼻息间还有她手上山茶花的香气,嘱咐道:“阿如,不管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位置,我都不会去计较,我只希望,能助你完成你想做的事,让你平安回家。等你……等你回到长安,你我便再无瓜葛。”
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应再次打搅她了。
“可是我,很珍惜与你在这里的情谊,无论这份情谊是什么,怎么定义,我都会好好守护,封存,等你离开后,不会再让它跑出来。”
清如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对她有了爱慕的李佑城愿意成为她在滇地的情感奴隶,受她役使,为她奔命,等辞别之后,两人便又是陌生人了,不再联系,形同陌路。
这样也好,清如点头,“一言为定,这次,我赞成玉安的想法。”
李佑城会心一笑,心如刀绞。
萧云霁毕竟是白蛮族大祭司,对于同是白蛮族的落缨还是有很大震慑力的,等许清如再次进入暖阁的时候,她正在为落缨上药。
清如小心地退回到屏风后,等着她把药上完,不禁撇了眼帘外,李佑城正在中堂饮着凉茶。
心想,这两个人癖好倒是一致,冷风吹拂的夜晚,竟然浑身燥热。
屏风那边窸窣一阵,像是已经完事,清如转到里面,帮落缨系上亵裤和衣裙。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就算我将所有实情相告,你们也不会触动神花教一分一毫的,她的势力远不是我们几个女子,外加几个侍卫,在这里稍作分析就能窥知一二的……”
落缨如中了魔咒,一直碎碎念。
“要是我说,想要搬倒神花教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女子,外加几名侍卫呢?”萧云霁语重心长:“白蛮族人宁可死也不会被人如此奴役,郑氏夺权驱赶白蛮族人,神花邪教蛊惑族人精神,骗取同情和支持,我白蛮一族是四百年的贵族,在滇地备受尊崇,何等崇高,现如今只能沦落去到热海之地,这仇不报,白蛮族人一刻都不会安宁!”
落缨听得入神,只随着说道:“可是我的家人都信神花教……教主能治好大家的疑难杂症,而且不收钱……”
“代价呢?”
“代价?”落缨摇头:“没有代价,她只要我们相信她的教义,供奉神花圣女……”说到这里,忽然感觉不对劲,自言自语:“神花圣女是白蛮族中未婚嫁生育的年轻女子,家世清白,热心仁义,教主挑选了我们,教导我们,读书写字和各种技艺,我们有去贵族家里做宾客的,有去官宦家中做教习的,还有……还有我,我入了宫……”
“所以,你们这些‘圣女’都是去到非富即贵的人家,你们将教主制好的喝了能让人上瘾的莺粟汤带给这些贵人,一点一点让他们依赖你们而生,由此换取巨额利润。”
许清如尽量用缓和的语调述说,可还是激起了落缨的反抗,她往外推了推清如,拉开二人的距离,道:“你说的不对!教主不缺钱!教主只是憎恶这些贵族,恨他们盘剥民财,恨郑氏阴狠狡诈,她用这种方式麻痹他们,好让我白蛮族人重新回到白崖城!”
“好!既然如此,那我问你,那些贵人可否提供过任何便利给你们教主,是否赠与丝绸、茶叶、瓷器等一类的中原特产,是否将店铺、地契和其他宅子抵押给她,或者让她参与贵族产业的入股食利? ”
这些背后的交易应该是落缨这个层次的人接触不到的。
毕竟她只是傀儡,只具有象征意义,在其身后做肮脏事的该是恩彩、徐尚宫之类的人,她们听不听信神花教义另说,但肯定是得到了相当大的收益。
也许,这是一条十分隐匿的黑暗交易链。
那位教主利用滇地复杂的基层政治结构,和这些结构中交缠繁多的重重矛盾,赚得盆满钵满。
清如的问题让落缨手足无措,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她只知道心疼族人,想为白蛮族出一点力,既然神花教主看得起她,那她便竭尽全力为她做事了。
清如拉起她的手,关切道:“落缨,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日,可我从内心认为,你是单纯善良的女子,我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你在这囚笼里所受的苦难,现在,你们的大祭司云娘也在这里,你们族人爱戴她,以她作保,我许清如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救你逃离这里!请你相信我!”
萧云霁也深深点头,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如今万事俱备,机会就在眼前,白蛮王的后人,几个王子公主都已经和我取得了联络,热海之地的白蛮人已做好了回来决战的准备,你若真心相助,待以后平定郑氏,我自然表彰你的功绩。”
落缨有所动容,却嗫嚅着不知如何说起。
清如便提了句二王子郑仁泯,依旧声调和缓:“落缨,你也知道他是个疯子,可他却也极聪明。他一心想要王位,他与你们合作,是想利用神花教换得民心,击败世子,事成后,会逐渐将神花教驱逐出去,建立军队,稳固边防,不再让神花教踏足滇国,而且,他还答应了……娶我为妻。”
说这话的时候,清如下意识朝帘外的方向看了看,尽量放低声音,不让帘外那醋坛子炸锅。
好在帘外并无什么动静,也许那人早就走了。
她继续道:“所以我才答应了他,佯装帮他弄到传位诏书,和其他一切上位的凭据,为了‘我们’的未来。所以,我才说二王子会杀了你的,你现在明白了吧,且你的时间不多了,大婚当日就是死期。”
如五雷轰顶,落缨僵在榻上,她紧抓丝帕的手在胸前不停抖动,脸色煞白,泪水夺眶而出,有气无力道:“我早就应该料到的……我早就应该……”
“你识字,懂得滇地风土人情,你jsg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知道草本医术……落缨,你的人生不应该被人控制,被人耍弄,被人糟蹋!应该是充满光明和希冀的,你也看见了,这王宫里的草木,虽也兴盛,但终究是困在楼宇里的观赏之物,而真正有志愿的人,有才华的人,是需要与外面自由广阔的山川万物为伴的!你的人生不该在此结束,更不该湮没在这腐朽溃烂的地方,所以,请你相信我,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家人,为了愿景,为了自由。”
落缨终于受不住清如的宽慰与疏解,她双手捧脸,呜咽起来,浑身抽动着,如山林间一只遍体鳞伤的幼兔。
清如展开双臂,抱紧了她,就像在离开长安的时候,抱紧了自己的阿娘。

徐尚宫手一抖,绣花针刺入指尖,扎出一撮血滴子。
“不可能,没人能动恩彩,她就服侍在王妃左右,片刻不离,怎么会被人暗算?”徐尚宫颤颤巍巍从塌上直起身子,放下手中快要绣完的莺粟花,与其说不相信这个事实,不如说她心底已经被这事实击垮。
来报信的侍女是自己人,也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只听她回禀道:“昨夜王妃侍寝后就在偏殿歇下了,后面的事一概不知,还是晨起后发现恩彩不见了,便命人去寻,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了?快说!”徐尚宫已经披好罩衫,就等着冲出门探个究竟。
“结果在离崇华殿不远的扶风苑假山下,发现了恩彩的尸体。”
扶风苑虽然在崇华殿一带,但因二王子一向不喜游园赏花,所以底下人就怠惰了许多,好几处园子便荒废掉了,加之二王子近两年常发火打骂侍仆,常有奴婢被打死,就在二王妃进宫前不久,他还拿剑刺死了一个服侍多年的阿嬷,她的尸体也是被扔到了扶风苑假山一处,有人传是在那喂了猎狗。
世事难料,掌权者的心思更是一个谜。
徐尚宫来不及为痛失恩彩而悲戚,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查明事情真相。
一路小跑,徐尚宫瘦骨嶙峋的身子显得僵硬迂腐,防风的罩衫被吹得胡乱舞动,像战场上随风招展的旗旌,沿路的宫女仆妇见一向稳重的徐尚宫如此之急,纷纷凑过来在背后瞧热闹,拿袖子掩着窃窃私语。
徐尚宫耳朵也不闲着,竖得老高,细听她们的说辞,更是让她有火难熄,所有人都知道二王妃身边的恩彩死了,而且死得不光彩,那意思像是和神花教,和世子有关。
她越听越一头雾水,一眼没瞅见转角处送茶水的小宫女,和人撞个满怀!
两人同时跌倒在地,茶壶茶杯撞击青石板,碎成稀巴烂,溅出的茶水湿了两人一身,徐尚宫被烫得嚷了一嗓子,骂骂咧咧掸着身上的瓷碎,一手撑住地面欲起身,哪知却被地上的瓷片割了手,疼得嘶了一声,又把火撒在小宫女身上,掐住她的一只耳朵,拎起来破口大骂。
小宫女委屈得直掉泪,哭道:“尚宫饶命啊!小人知错了!”
“贱婢!”徐尚宫脱口骂,嘴唇也跟着绷紧,抬腿就是一脚,踢向她肚子。
小宫女被踢疼,终于受不住,大哭道出实话:“小人听说,神花教的人最是心疼女子,帮扶女娘,可……看尚宫的样子,哪有一点仁慈相?想来,坊间流传的神花教也是假的吧!现在宫里谁不知道,恩彩和您是神花教的人啊!是你们挟持王妃……”
“你……胡编滥造!小心我——”徐尚宫顿时如鲠在喉,身上也如万针刺扎,汗毛竖起,怎么一夜之间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了?连宫里新来的小宫女都敢拿此事说道她!
她低声骂了句“小贱婢”,一溜烟儿跑进崇华殿。
落缨刚刚梳洗完毕,面色憔悴,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见徐尚宫过来,忙屏退左右,拉去内室说话。
她很是担忧,双眼中盈满泪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两人将事情讲明白后,双双陷入沉思。
现在能确定的是,恩彩是被人一箭刺入心脏而死,至于她为什么会去荒芜许久的扶风苑,谁也不清楚。
“可有一点我是怀疑的。”落缨抬手拿丝帕擦掉眼泪,道:“那支箭已取出,我看过了,那箭柄是用滇地极其珍贵的榧木制成,所以比一般的羽箭要短,便于携带。这王宫里,滇王喜用长弓,二王子压根就不会箭术,此箭如此贵重精巧,也不是民间能碰到的,而宫里能用如此贵重弓箭的人,据我所知,就属世子了,且世子向来喜食赤榧果,在近郊植榧木林,这样一来,嫌疑最大。”
徐尚宫跪在软席上频频点头,“是是是,王妃明断,宫里这些底细咱们是知道的,教主与各位圣女细致研究过,世子确实不像他表面装的,不问政事,不结交权臣,实则阴险至极,觊觎王位已久。可……”
她深叹口气,不完全笃定落缨的怀疑,“若真是世子做的,就有点毛手毛脚了。世子若真想让恩彩死,易如反掌,且不是该死得无声无息,将其嫁祸于人吗?如此草率,反倒像是做给谁看的。”
落缨一惊,意识到问题所在,问:“你的意思,恩彩不是世子杀的?可我听有的宫女说,最近世子常进宫与大顺来的那李校尉弈棋,还有人撞见了世子夜里私会宫中女子,总之,近来事事蹊跷,我这心里头也烦闷的很!”
“如今宫里的人不去论及恩彩死得冤,反倒是说起咱们神花教的不是了!到底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徐尚宫眼睛眯成线,斟酌着对策。
落缨见她游移不定,便怂恿道:“不管怎么说,世子这边是不得不防着了。我们不如借此机会用郑仁泯的手除掉世子?”
“这么说来,王妃已有妙计?”
落缨眼珠一转,垂下眼睫,摇头道:“不,不,这样太冒险了,这样会让教主陷入两难。”
“说来听听,王妃的计策,老奴还是清楚的,多半好使!”她咧嘴道。
落缨正色,身子也坐直,掰着手指细算道:“三股势力,滇王、世子、二王子,滇王有王宫禁军和各地守军,世子表面看无兵权,可他母族是白蛮,眼下滇国的白蛮旧部还是听他差遣的,二王子呢,只有些地方散兵,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我们,我们帮他夺权,他改神花教为国教,奉教主为大祭司,而神花教控制着白崖城内外各大贵族、权臣,这些人手里囤有大量私兵和雇佣军,可以和滇王抗衡。”
“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二王子不管多么疯魔,但还是听教主的话的,他不讨滇王喜欢,更憎恨世子,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告诉郑仁泯,就说世子已经察觉他与神花教的交易了,所以才杀了恩彩,杀鸡儆猴,且散播传言,说神花教早已遍布王宫各处,目的就是让滇王忌惮愤恨,如此一来,滇王迟早会惩处他,更别提传他王位了。他若不先下手为强,除掉世子,那被除掉的,就是他自己。”
说完这一计策,落缨口渴,命人奉了茶,二人在内室里边喝边聊。
不愧是教主看上有资格进宫的人,果然伶牙俐齿,脑子转得比风车还快,徐尚宫暗暗佩服,若是这次真能除掉世子,自己算是为教主立了大功,往后的日子风光无限。
退一步,就算郑仁泯失手,遭到反噬,赔了夫人又折兵,那神花教也是赚的。教中高层谁不知道郑仁泯并非真心要与她们合作,反目成仇是迟早的事,若滇王因此事降罪于他,铲除神花教,那她们就先反扑过去,利用全国的贵族势力,向滇王施压,逼其退位,另择良主。
光明的事业仿佛就在不远的将来。如此看来,恩彩死了竟是个好事,就让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暴风雨终究会来,那还不如早一点来,大家的好日子也能多几日。
徐尚宫走后,落缨在门口看了又看,等确定她完全走远,才回退到内室,轻扶住一侧红色立柱,喘息着看向重重帘幔的深处。
许清如走出来,向她点头微笑。
她也回以淡淡笑容,这一刻,二人仿佛又回到来时送亲的马车上,两个女孩谈笑风生,忘记自己的身份、过往,只有四周的花花草草,海阔天空。
“到头来,终究是你,在一直为我指路。”落缨想到那日在分叉路口,清如挥扇的情景,本以为她会躲过一劫,可最后还是被神通广大的神花教暗算,原以为她会死在那天,却没想到,竟还能虎口脱险。
她说她命不好,被选入滇国和亲,可她又说,人不该抱怨命运不公,而是就算命运不公,世事无常,也要活出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要让所有的环境、人事的变动成为自己jsg的助力,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如溪流般,虽细小无名,却源源不断,奔向瀚海。
“事事皆有矛盾,人人皆有矛盾,想要破局,就要利用这些矛盾,让它们勾斗起来,如此,我们才会有突破口,一切都是尽人事而待天命,不过我相信,老天是会帮我们的!”
清如已经走到落缨身边,将刚才喝茶的杯子托在手里,边观赏边说着。
指给落缨看,道:“你看,这青瓷茶盏产自越窑,壁薄色亮,就像月亮在冷夜里所散出的光芒。这东西,皇室喜欢,滇国王宫喜欢,还有一波人,也喜欢,且程度更甚。”
“哪些人呢?”落缨好奇问。
“胡商。”
李佑城一上午都在世子府上游宴,吃了玩,玩了吃,佳肴美女相伴,不亦乐乎。
他这般放纵的状态让长松和景策很着急,王宫里因为神花教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已经传到滇王耳朵里了,还要二王子去查明缘由,若他撇不清与神花教的关系,则性命堪忧啊!
“不对,不对……”景策连连摇头。
“什么不对?怎么就不对了?哪里不对啊?”长松三连问,顺带吐出嘴里的酸角核。
景策敲他头:“就知道吃吃吃!校尉这状态有问题,他可从未喝酒喝成这副样子,竟然还让这些舞姬近身服侍!”
长松一乐,回:“哈!这才是男子真正的状态啊!难不成要天天板着个脸,只知道埋头公文和忧心许娘子?”
景策继续敲他头,小声嗔怪:“你难道忘了,许娘子曾经的身份!当年咱们主人可是想她想得死去活来,怎么可能到了滇国,寻欢作乐起来?”
“俺当然不会忘记那年的深仇大恨,只盼着早点回去大杀一场。只是,这二人若想再续前缘,恐怕……”这次换长松摇头了。
二人沉默,往后的日子,真的很难预测。
等日头西斜,世子要回寝殿午憩,李佑城几人告退回宫。
说来也巧,李佑城自己从未醉过酒,不知为何,喝了一壶滇国醇香的玉液酒,竟还上头了!
等下了马车,进到宫墙之内,他再也撑不住,被长松和景策搀扶着往白云殿的方向走。
路过宝龙寺时,寺里传出僧人唱经的悠扬曲调,隐隐约约有燃香之气飘散而来。
李佑城驻足观看,透过繁茂的树枝能窥见佛寺伸展的飞檐。
一切都静谧,安宁。
他闭了眼,感受这份气息。
“李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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