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颔首表示理解。
他道:“我用烛龙笔,在怨魂阵中写入规则——阵中新魂,可借临死前的苦痛怨念维系魂魄不散。”
他没再细说,云昭却能想象。
所以他用绝食这样的方式,缓慢持久痛苦地折磨自己至死,铸就坚韧不散的魂念。
她点点头:“难怪所有尸体死前记忆都有缺失。”
原来是因为阵中规则。
“不想承受痛苦,魂魄便复归天地。”赵宗元笑了笑,“除我之外,倒是再没有第二个人怨气那么重,甘愿留在世上做鬼。”
云昭心头忽然一跳。
鬼神也下意识望了她一眼。
“我如果,死在这里。”她微眯起双眸,视线穿越虚妄的时间与空间,望向某一处,“怨气应该很重很重吧。”
鬼神轻叹一声,敲了她的肩。
温暖暖的梦境清晰呈现在云昭面前。
这个诡异的梦,与云昭此前的猜测几乎完全吻合。
梦境中,她死了娘,整个人状态奇差。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和温暖暖交换了脸,温暖暖自残陷害她时,她只感觉不可思议,以为这人失心疯了。
没想到就被晏南天一掌拍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事先早有猜测,又有鬼神一直在她耳边吹风,见到这一幕,云昭心下倒是没有太大波澜。
只是视线触到躺在地上的自己时,还是被那双眼睛里的火光狠狠灼痛。
她并没有像温暖暖那样在地上挣扎打挺。
她只是静静躺在那里,盯着那些人的背影,一字一句用口型告诉他们。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当然会做鬼啊。”
幻象消散,云昭缓缓勾起唇角,慢慢重复了一遍,“我,当然会做鬼啊。”
最厉的那种鬼。
她怔怔抬眸,望向赵宗元。
“赵叔叔,”她问,“若是你留下的烛龙笔被人利用,害死了我,我化作厉鬼来找你,你当如何?”
赵宗元也看到了那一幕幻象。
他身为鬼,本就怨气冲天,需要大毅力维持情绪稳定。
此刻魂念疯狂震荡,紧紧闭着双眸,仍有沁血般的鬼气不断溢出眼缝。
一身杀意化为实质,只见屋中梁柱、墙壁点滴渗出血来。
云昭:“……”
这气氛,就是活生生的鬼怪话本。
半晌,赵宗元缓缓睁开双目,望向云昭。
数次启唇,数次咽下。
终于,他道:“我只恨不能将獠拉入炼狱之中,削片涮肉,犹不解恨。但,此事不该由我来完成。”
他定定望进云昭眼底。
“小侄女,若是方才噩梦成真,我定将我所能托付的一切,尽数交予你。虽不能弥补万一,但若能助小侄女修成鬼道,亲手复仇,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稍微闭一闭眼睛了。”
有太上那个阴神在一边盯着,一个鬼是不可能撒谎的。
赵宗元就是这么想。
若遇上那样的事,他当真就会这么做,绝非妄言。
“哦……”云昭怔怔点头,心下思绪翻涌。
原来她竟然还有一条别的路。
她知道自己定会走上这条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叔侄二人沉默对坐,久久不语。
“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嗯,明日再说。”
云昭默然起身,将赵宗元送出门。
过了门槛,他忽地想起了鬼神的交待。
“咳。”赵宗元立在门外,认认真真开口道,“太上尊者,金质玉相神清骨秀,修为超绝天下无双。”
云昭:“……”
东方敛:“……”
您可真会挑时候!
送走赵宗元,云昭神游般回到卧房。
刚踏入屋中,便觉眼前一花。
只见那床榻之上,竟然端端正正供着个阴神。
神身戴着狐面书生的面具,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摘,一身白袍,当真是神清骨秀的样子。
东方敛盯着自己的身体一阵冷笑,漆黑的瞳仁里幽幽泛起冷光。
云昭简单洗漱,爬上床榻,离他远远的。
她独自拉被褥盖上,没拍身侧让他进来。
鬼神虽是那么说,但他终究没有关于那块玉牌的记忆。
——你想得美。
——也不是不行。
多好啊。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绝不会再对他的身体……
身体骤然一轻。
云昭只觉一阵眩晕,回过神时,她竟被捞出了被褥,整个人都坐到了他的身上。
“……”
眼前忽地出现那张戴着狐面书生面具的脸。
他轻易便抓着她,把她抱成了一个叫人脸红心跳的姿势。
不等她回过神,身上忽一凉。
衣裳没了。
云昭:“东方……”
一只坚硬冰冷的手掌摁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到他的肩上。
她骤然失声,怔怔侧眸,看到面具下些许如玉侧颜。
心跳迅速加快。
他动作太快,只呼吸之间,那只轻易能留下手印的大手已抓住她的腰,缓而坚定地将她压坐向他。
“东方敛……”
她发出气音。
极致的坚硬与极致的柔软。
碰到了。
他分明拥有非人的恐怖的速度,但这一瞬间,竟是意外地迟来。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呼唤那个鬼神,也不见有回应——当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
呼吸渐急。
她试着挣了挣,发现这个家伙将她困得很紧,没有回旋余地。
她有的选择只是——快一点坐下去,还是慢一点坐下去。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肩,他肩上有柔软的布料。
他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白袍,戴着个狐面书生的面具。
而她离开被褥的时候,顺手就被他扯掉了衣裳。
他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她却不着寸缕坐在他身上。
云昭气死了。
她扑腾了两下,非但没能挣脱,身体反倒不自觉地往下沉陷了小半寸。
她整个呆滞住。
那少许抵入,清晰分明。
心跳骤然错乱,呼出一道失控气流。
云昭微微睁大双眼——他不是还穿着袍子么?怎就与她碰到了?是掀开了还是怎样?
她本能想要低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那硬玉般的手指摁着她后脖子,把她压在他肩膀上,她想挣开,脸颊却只在他肩上蹭了蹭,仿佛亲密撒娇。
这个阴神,力气太大,手又重。
她脸动不了,身体也动不了——他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腰。
他看着瘦挑,骨架却大,玉竹般手指远比普通人要长,手臂也是。
他只是不经意地捏着她后脖子和侧腰,却把她整个人都困在他冰冷坚硬的怀抱里,一动也动不得。
强大、非人,极其危险的掌控感。
一时都分不清是要与她亲密还是要取她性命。
云昭脊骨都麻了。
新婚那天,一切来得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鬼神拉进了幻象,虽然有身体感受,但少了视听,冲击便没有这么直观强烈。
而此刻,她就这么坐在他怀里,紧挨这么一具不可抗拒的神躯。
她用力偏头,只能看到他戴着面具的侧脸。冰冷完美,一动不动,犹如一具漂亮的偶。
危危欲坠,风雨欲来。
她的心脏越跳越快。
很快,那少许陷入之处,就像被逼迫欺碾的花瓣似的,一点一点催出清甜的露。
云昭艰难呼吸,尽力让自己发出平静的声音,唤那个鬼。
“东方敛……你这神身怎么回事?”
“东方敛你人呢?”
依旧没有回应。
她视线匆匆扫过四周,呼吸忽一滞。
此刻她才发现,他竟是倒坐在卧榻边缘,半悬着身。
他身躯挺拔,肩背端直,她的脸颊伏在他肩膀上,视线顺着他的后背往下落,心神便蓦然一空,直直望到了地面。
她坐在他身上,双腿空悬在他左右,不上不下。
她试着晃了晃腿,碰不到任何能落脚的地方,只在他的衣袍上蹭出了簌簌声响。
这情形实在是……
脸庞与耳垂渐烫,如同有火在烧。
此间感受难以言喻。
心是悬空的,周身没有支撑、没有平衡,全部的着落处,都只与他相接。
除此之外无着无落,令人心惊肉跳。
她很不习惯,心下微慌,想要抬手抱住他,肩臂却被他不经意的动作箍在了身侧,只有小臂以下能够小幅活动。
她手指微颤,抓住他身侧衣料。
那白袍宽大轻薄,抓在手里摇摇晃晃,并不能借力支撑。
她心惊地发现,周身上下最稳固的支点,竟是最危险的那一处。
“东方敛……”
她的嗓音隐约有一点颤抖。
环视一圈,屋中依旧不见鬼神的踪影。
露华渐浓,她的身躯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陷落。
若不是他与她身形差距大,承受起来没那么容易的话,恐怕已经一坐到底。
她下意识挣动,小腿轻轻磕到了榻缘,非但没能借到任何助力,反倒令自己陷得更深。
她轻呼出声,牙齿不自觉地咬住他肩上的衣料,无助抬眸望向四周。
桌上有烛火微微晃动。
黑色的窗框又大又沉,不知哪里投来一道影,就落在榻前。这是一间清冷的厢房,陈设简单到简陋,一眼便能望尽全部。
她用力睁大双眼,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依旧没能找到那个鬼神。
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额头渗出一层层薄汗,她屏住呼吸,抓着他的衣裳想往上挣。
好容易艰难抬起一寸,立刻就失了力道,反倒一寸寸往下不断深陷。
“……”
分明想要推阻,反而成了欲拒还迎。
撑不住了。
“叮。”
牙齿松开那缕布料,上下牙关轻轻磕碰。
若是平日,她也不会矫情这个——毕竟她都已经心怀不轨地接近他神身好多次了,是这个木头神自己不动。
只今日不同。
她没办法忽略玉牌上面那两句嚣张又无奈的“情话”。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歪坐在那里,唇角勾着笑,漫不经心又认认真真刻下字迹的样子。
他心中有人,只是他忘了。
云昭有些着急,侧眸望向他霜白的耳廓,咬牙切齿对他说:“虽然你我成亲了,有了这种关系,但是,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我对你也不会有那种要求。”
她仿佛在说给他听,也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若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你我便要好聚好……啊!”
猝不及防之下,她被那只大手掐着腰,一摁到底。
她双眼睁大,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片刻之后,她怔怔启唇,执意想要说完未尽的话。
双唇刚一分开,立刻失了声——他毫不留情地动作起来。
她再说不出半个字。
这神身半天不动,突然发作,只叫人无法防备也无法招架。
云昭:“……”
她呼吸破碎,恍恍惚惚地想:他大约是嫌她吵,于是身体力行帮助她闭嘴。想想从前,他总是被那些神官用噪音撵着跑。
虽然动了起来,但他姿势未变,依旧摁着她后脖子。
她的脸颊倚在他肩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用那双漆黑的、毫无波澜的眼睛平视着前方,六亲不认地与她做事。
她摇晃无助,只能用手指一点点攥紧他身侧的衣袍。
至于垂在榻缘下的腿……
她只当自己没有那双晃来晃去的腿。
幸好鬼身不在,要是被他看见这个样子,她都没脸见鬼了。
今天的神身,明显要比寝宫那天更狠。
硬玉般的修长手指嵌着她,形状清晰分明,要折了她腰似的。
她找不到平衡,仿佛行在悬崖吊索上,心惊肉跳,魂不附体。
不想跌个粉身碎骨,便只能将自己交托于他,却像在饮鸩止渴。
她下意识想要踏上一处实地——地板也好,床榻也好,他的身体也好,然而双脚却触不到任何一样实物。
步步踩空,心脏一阵悸过一阵。
分明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感觉空气越来越不够用。
腰间被抓到发麻,上上下下无休无止。
忽一霎,彻底失守。
她身躯颤抖,不自觉地推他。
但他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更加凶狠凌厉。
恍惚之间,心头涌上委屈。
明明有喜欢的姑娘,还要对她这样。
他怎么这样。
可是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失神伏在他肩头,摇摇晃晃望着他面具下的侧颜。
也不知还要多久。
“怎么哭了?”
身前忽然传来一道冰凉的嗓音。
云昭恍惚抬眸,只见失踪多时的鬼神终于出现了,站在卧榻前,垂眸看着她。
他黑眸幽深,神色看不分明。
她与他对视片刻,后知后觉发现……神身还在动作。
他就这么站在床榻边上看。
东方敛眼角跳了下,抬手,敲她肩膀。
恍惚一瞬,她进了入幻象。
她好好穿着寝衣,坐在床榻边上。
他把桌上的油灯推到一旁,懒懒往桌上一坐,偏着头,缓缓挑眉望向她。
这回他倒是把床榻上所有的声音抹得一干二净。
云昭抬眸望去。
在她视线落到他脸上之前,他收好恶劣的坏意,轻啧一声,若无其事地控诉:“说了不听,非招惹我。”
云昭:“……”
她盯着他,眸光不自觉地轻轻颤动。
他本想再补一句“被弄哭了怪谁”,对上她那双眼睛,心下立刻便是一软。
他是想找她算账,是想故意弄哭她,是在恶人先告状。
但他并不想真让她受委屈,见她这副样子,他浑身难受得要死。
他蹙了蹙眉,跳下桌面,摸到她身边坐下。
抬起手,大大咧咧揽住她肩膀,将她往他身上一撞。
云昭:“……”
真身被撞,神魂还被撞。
“你也知道我停不下来。”他是真有几分无奈,叹着气哄她,“我陪你说话,想听什么?”
云昭偏头看他。
他磨了磨牙,恨恨把一只手递给她。
“疼就掐我。”他忍气吞声道,“下次记着不要气我……算了,我下次记着不跟你生气。”
他摆了摆手。
云昭:“?”
她狐疑道:“我什么时候气你?”
东方敛深吸一口气:“……”
让他当着她的面重复一遍晏南天好看那种话,还不如拿把剑直接捅了他!
他恨恨盯着她。
好气,想再给她弄哭,又有点舍不得。
哭了还得哄,终归麻烦的还是自己。
他说服了自己,并且替她找到了另一个气他的理由:“什么叫跟我好聚好散?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嫁的什么人?告诉你,那种事你想都别想,我堂堂一个神,丢得起那个人?”
云昭比他更气:“明明是你自己……”
他一脸不服:“我自己什么?”
“懒得跟你说。”她瞥向一边,“你又不记得,说了有什么用。”
他愣了下。
半晌,他缓缓地挑高眉尾,黑眸亮起来,一点一点盛满坏笑。
“媳妇。”他忽地凑近。
云昭警惕后仰:“干嘛?”
“你吃醋?”他语速飞快地追问,“你吃醋是吧?你是不是吃醋?你吃我醋了是不是!”
云昭:“……”
他知不知道他这一脸得色的样子到底有多欠揍。
云昭拎起一只竹枕摔向他:“我吃个鬼的醋!”
他接住竹枕,大笑:“可不就是吃我这个鬼的醋!”
云昭:“……”
她抬脚踹他,他没躲,只用那只竹枕抵挡她的攻击,在床榻上闹来闹去。
她毫无营养地回嘴:“鬼才吃你的鬼醋!”
他笑得更大声:“嫁鬼随鬼,我是鬼,你也是个小女鬼!”
她忽地抓住了他手中的竹枕。
他正好后仰躲她,手劲又大,把她也带着跌了下去。
云昭下意识抬手去撑。
双手一下摁住了他肩膀,也不知是怎么摔的,双膝一分,竟是骑坐在了他身上。
一人一鬼,齐齐一呆。
云昭发现,自己坐得很不是地方。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轻吸着凉气:“你……”
他睁大双眼,抬手捉着她两边肩膀,把她从他身上拎开,供到一边。
他气急败坏地解释:“我真身在那样,自然就……这是正常现象,知不知道!”
云昭:“哦。”
“你不是也那个?”他一脸不服输,“难道你就没那个?我都感觉到了,你不是也想?”
云昭:“……”
他义正辞严:“所以这是正常的反应,我没有要使坏,你千万别多想。”
云昭:“是是是是。”
她抢过竹枕抱在身上,瞥走视线,懒得再理他。
半晌,忽然听到他轻嘶一声。
他醍醐灌顶,碎碎道:“不是,还能这么玩?哎媳妇——要不要试试两……”
云昭恼羞成怒,回过身,一竹枕摔在他的帅脸上。
他哈哈大笑着往床榻里面躲,一边躲,一边忍不住嘴贱。
“有什么好害羞,”他笑得又帅又坏,“都那么香了,还不承认!”
云昭:“……”
她就知道,他能闻到她身上溢出的那股甜香气味。
他笑吟吟凑上前:“怎么样,你我是夫妻,办事天经地义。”
云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已、经、在、办、了。”
她连手指都在颤,他还想怎么样!
他定定观察她片刻。
看她样子实在是承受得艰难,若真按他的想法来,怕不是要把她弄昏死过去。
算了。他想要她醒着。
一边将她吃干抹净,一边看她强撑嘴硬。
他轻轻挑了下眉,藏好坏意,歪身过去揽住她肩膀,把她勾向他。
“疼就打我,随便你打。”他很大方地对她说,“放心,打不坏,想怎么打都可以。”
云昭侧眸睨他。
这家伙虽然可恶,但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会发光。
她幽幽问:“脸能打么?”
他笑容一滞,拒绝得飞快:“那不行。”
云昭:“……”
正要瞪他,身体忽地一颤。
密密麻麻的战栗又来了。
她连忙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藏起脸,不叫他看见。
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愉悦坏笑。
片刻之后,他轻咳一声,安抚地握了握她的肩膀,然后把另一只手递到她手里,示意她随便掐,随便打,“是你的了!”
云昭猝不及防就捧住了他的手。
又冷又硬又沉,像个假手。
她:“……”
这人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说把他神身送给她,随随便便又把他的手给她。
她要这东西干嘛?
她恨恨掐他两下,根本掐不动。
他笑着凑到她耳畔:“再使点劲。”
轻飘飘一嗓子。
因为真身在行事的缘故,有意无意带出点懒洋洋的喑哑。
她手指麻了下,仿佛僵木,又仿佛极其敏感。指尖蹭过他的骨筋,心都有点颤。
她把额头抵着他瘦硬的肩膀,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装死。
时间点滴流逝。
“哎。”他捏了捏她肩膀。
她慢吞吞抬眸,淡定望向他:“怎么?”
他冲她假笑:“我以为你睡着了。这么睡着,怕你着凉。”
他假装不知道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在一下一下不自觉地蜷缩。
他就是故意找个借口戳她起来,明目张胆地看她波光潋滟的眼睛。
云昭没好气:“没睡。”
被他这么折腾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你一动不动。”他亲亲热热握了下她的肩,笑吟吟明知故问,“在想什么呢?”
这种时候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在想着他。
想听她说。
云昭望着他。好不容易缓过那一阵,脑袋轻微有一点恍惚。
“你。”她随口说道。
他勾在唇角的坏笑微微一滞,瞳仁收缩,惊奇地盯着她。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不是刚炸了个庙,在想你拿到了什么样的记忆,怎么不给我看,难不成很丢人?”
东方敛:“……”
他报复地捏了下她肩膀,气道:“这不是在忙。”
云昭:“忙的是神身,又不是你。”
他:“……”
他就该把她弄昏死过去!
云昭瞥着他:“怎么,记忆真的丢人?你放心我保证不笑你。”
鬼神气急败坏,松开她肩膀,对着她后脖子摆了个“掐死”的手势,然后拎起指骨,敲她的头。
云昭:“嘶——哎!”
清冷厢房消失在眼前。
她被他拎进了三千年前的幻象。
有风吹过。
凉川城内一片破败萧瑟,到处溅着发黑的血,坑道里堆满了尸。
食腐的蚊蝇鼠鸟正在享受饕餮盛宴,腐臭的气息浓郁蒸腾,空气摇晃扭曲。
城池一角,一道孤独的身影正在填土。
三千年前的东方敛换掉了血衣,清洗过身体,穿一身白,动手埋葬全城老少。他神态专注,动作利落,像一个从业多年的收尸人。
云昭转头望向身旁的鬼神。
他把一只大手落在她肩头,俯身歪向她:“怕就离我近点。”
云昭点点头:“哦。”
她提步走向那道孤独的身影,刚走出两步,被他勾着后脖领拎回身边。
“你去哪!”
云昭眨了眨眼,指向那边的收尸人:“你不是说离你近点。”
鬼神:“……”
拎回来,落下一只大手,扣住她的腰。
禁止乱跑。
清晰坚硬的五指形状嵌入她腰侧,云昭不禁心头一跳。
身体与神魂,感受忽然重叠——神身此刻便是这样抓着她。
她偷偷抬眸瞥他,这个家伙倒是没察觉哪里不对,饶有兴致地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
凉川城里来人了。
这一队人显然并非凡人,而是三千年的仙人。
他们竟是腾云驾腾而来。
云昭看得呆住。
此前那些所谓仙神,玄天尊也好,南君也罢,全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杀神砍死了,根本来不及施展什么神通。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原来神仙确实和凡人不一样。
鬼神问:“看着很厉害?”
云昭点头:“嗯!”
他低低笑了声。
只见这队仙人落入凉川城,二话不说,径直祭出神兵法宝,杀向那个白衣收尸人。
眨眼间,死寂的城池上方宝光灿烂,漫天都是花里胡哨的虹影,密如暴雨,疾如狂风。
云昭不禁替他悬起了心脏。
无数道杀机罩在他的身上,在他面前投下不断变幻的影。
他依旧在专心埋土,并不回头。
只一霎,数道人影便携法宝威能呼啸而至,轰然袭向他周身要害。
他总算动了。
“铮。”
一把豁口的破剑离鞘而出。
他持半柄破剑,回身,刺出平凡无奇的一剑。
刺、收。
华光之中,一名仙人捂着喷血的喉咙跪倒在地。
云昭:“哇哦。”
其余几人大骇,身形不稳,纷纷倒掠向左右。
他抬眸一瞥,身影消失在原地。
云昭看不见他的行动轨迹,只知道每一眨眼,他便鬼魅般出现在一个仙人身前,出剑。
没有任何招式,他只是用最直接最利落的手段杀人——同样的动作,早已在陇阳道重复过千遍万遍。
落地,归鞘。
仙人尸身纷纷坠落。
他甚至没多看一眼,只随手拎起来,抛进土坑。填埋。
云昭侧腰被重重捏了捏。
她偏头看他,见这家伙微挑着眉尾,淡淡瞥来一眼,道:“紧张什么,我什么实力,杀几个神仙简简单单。”
云昭:“嗯嗯嗯!”
没把他给得意死。
他扬了扬食指,敲她腰。
画面变幻。
埋尸过程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三拨神仙。
收尸人按部就班,杀了埋,埋了杀。
终于,他留了个活口,淡漠地垂着一双幽冷的眸,漫不经心地问话。
“背后是谁?”
“我、我说出来,您,您能不能放过我一马?”
这些神仙同样被杀破了胆,战战兢兢求饶的样子与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望着这个惊惧胆寒的仙人,微微偏了下头,勾勾唇,示意对方只管说。
“北天神君!是北天神君!您放我走,我就告诉您北天神君为什么要造这座怨魂阵……”
颈血飙出,跪地的仙人捂着喉咙向前一扑,摔进最后一处葬坑。
收剑,填埋。
杀神语气静淡:“他自己会说。”
幻象消散。
两个人回到厢房卧榻,他依旧抓着她的腰。
云昭问:“然后你就去杀北天神君了?”
他无所谓地嗯一声,手指像叩击剑柄那样敲了敲她,道:“出了凉川,看不见了。”
“嗯。”
虽然他很不想提,但还是认真告诉她:“没有刻那个玉牌的记忆,不是在凉川刻的。我在老家,没有相好。”
云昭点点头:“知道了。”
沉默片刻,他忽地望向她。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他问。
云昭:“什么?”
他轻啧一声,语速飞快:“怎么样,记忆看过了。丢人?笑我?哈,打架杀人我最在行,下辈子你也看不到我笑话。”
云昭:“……”
他很不自觉地捏她腰。
指骨又硬又重。
云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那陇阳道呢!”
他忍住了,眼角没跳,嘴角没抽,只淡淡一哂:“陇阳道,打得也还行。你要看,给你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