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意再护着,是当真要与云家离心了。
众侍卫默默点头。
这么多年下来,谁不喜欢小云昭?
谁看这温暖暖不讨嫌?
也就殿下仿佛被猪油蒙了心——这话当然只能想想,不能说。
晏南天沉默片刻,淡笑着开口:“即便是温暖暖有错在先,但她并未对云昭造成实质伤害,罪不至死。毕竟是血亲,云昭一时冲动杀了她,来日后悔怎么办?”
众人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番说辞,也就骗骗您自个儿了吧?
晏南天轻轻挥手:“去吧。”
老赵吸了吸气,憋闷道:“是。”
侍卫们偷偷交换了下眼色。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一队人马兵分两路。
一路护送温暖暖先行回京,另一路埋头赶往凉川。
晏南天显然心情不愉,侍卫们也放轻呼吸,尽量减少存在感。
靠近凉川城,远远便能看到青湖方向的异状。
地光与雷电在半空交织,一阵阵剧震余波顺着脚下的大地荡涌过来。
晏南天忽觉阴风扑面。
眼前蓦地一花。
鬼神很辛苦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无缝衔接的转场,把他拉进幻象——温暖暖那个梦。
晏南天踏出一步,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不久之前刚经历过一次的迷阵中。
他皱了皱眉,望向左右。
三千年前的废墟一片灰白,身边的人个个一副蠢样,说着不久之前说过的话。
他抿唇,凝神,戒备地往前走。
眼前这一切,似乎又有些许不同。
云满霜比方才急切得多,眉头紧皱,直奔赵宅方向,说要找昭昭。
晏南天不解:阿昭怎么会在赵宅呢?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大步追了上去,似乎与云满霜一样着急。
前方忽地撞出一道身影。
“云昭”踉踉跄跄扑了过来,右边肩膀下扎着一把匕首。
“救命啊——”
她面容惨白,嘴唇发颤。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眸光颤颤,抬手指向身后:“她、她要杀我……”
晏南天唇角浮起冷笑。
都已经知道答案的迷阵,再经历一遍,又能怎样?
他冷冷望向怀里的假云昭。
他很想勾起唇角嘲讽她两句,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紧紧搂着她,焦灼而心疼,手一直在颤。
他忽然看见,真正的云昭从赵宅方向走了过来。
她顶着温暖暖的脸,神色疲惫,一向明亮的眼睛里面没什么神采,恹恹的样子。
晏南天心头惊跳:阿昭!
她的状态怎么那么糟。是那个阴神没照顾好她?
他正盯着她出神,怀里的温暖暖忽然抬手扯了扯他和云满霜,弱弱开口:“她、她要杀我……”
晏南天心下正在冷笑,却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掠了出去。
他心脏几乎停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掌拍中了云昭。
眼前的一切全都变成了慢动作。
他看见心爱的姑娘皱起眉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她退出好几步,唇角溢着血,定定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又偏头望向云满霜。
晏南天心口仿佛挨了一锤,闷痛袭来,耳畔嗡嗡乱响。
竟像是比云满霜那记掏心老拳还要更痛几分。
他痛苦地呼吸,心中怒道:不,我绝无可能伤害阿昭!
然而身体并不听从他的使唤。
他想要飞身抱住她替她疗伤,可他做的事,却是从身侧拔出一把匕首,疾步上前,一刀扎进她的身体。
晏南天心胆俱颤。
他力道之巨,生生将她带离了地面,滞空片刻,狠狠掼进了乱石堆。
‘蠢货……蠢货!她是阿昭,她是阿昭!她是阿昭啊啊啊!’
他痛到快要喘不上气,然而身体却依旧气定神闲,走向那个矫揉造作的假云昭。
他后知后觉记起,要不是云昭震声吼了云满霜,自己是真的会伤到她。
他痛苦地望向废墟中的那道身影。
他心爱的姑娘,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她看起来好憔悴,仿佛好多日子没有好好吃饭和睡觉。
她大口大口吐着血,痛成那样,却一声也没哼,只是无声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是了,那个姑娘,脾气倔强,心狠手辣。
她此刻定是一心想要杀了这几个狗男女。
晏南天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即便知道这是迷阵,也叫他难以承受。
他重重闭了闭目,只觉视野充血,一片血红。
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伤害阿昭,不要再伤害她!
有什么,冲着我来!
他听到自己淡淡地说:“就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晏南天一阵眩晕。
她伤成那样,他把她伤成那样,怎能留她孤零零一个人……
然而眼前的一切总是在不断击穿他的底线。
他看见温暖暖爬了起来,走向他心爱的姑娘。温暖暖拔出那把匕首,刺进了阿昭的胸膛。
阿昭依旧一声未吭,只用一双滴血眼睛望望这个,望望那个。
那么顽强,那么坚定,那么恨。
温暖暖还想拔出匕首来,想刺阿昭的眼睛。
晏南天忍无可忍,拼尽全力在这具不听使唤的身躯中挣扎。
“铮——铮——嘤——”
耳畔嗡鸣愈演愈烈,他双目充血,视线中的血色缓缓向下流淌。
终于,他挣出了一丝松动。
他大步上前,但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没能对这个该死的温暖暖下手,而是把她拦腰抱走。
‘阿昭……阿昭……’
他听到身后传来濒死的喘声。
她要死了,独自一个人,躺在这片冷冰冰的废墟。
带着满腔怨恨,孤独地死去。
而怀中的温暖暖,已经得意到翘起了嘴角,一脸阴毒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不——不要,不要啊,不要啊!’
‘阿昭!阿昭!’
“阿昭——阿昭!”
犹如溺水之人探出水面,晏南天骤然一声暴喝,吓得周遭侍卫齐齐一抖。
幻象破碎。
他举目四顾,大口喘息不止。
“殿下?!殿下!”
侍卫急忙搀住他。
只这么愣了个神的功夫,就见眼前的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额角跳动着数道可怖的青筋,双眼赤红,眼角竟是淌出了两道淡色的血泪。
他满头是汗,身上冷得像个死人。
他睁大双眼,直勾勾环视周围,嘴里喃喃念叨:“阿昭,阿昭!她害阿昭,她害阿昭!”
一副失心疯的样子。
侍卫:“……”
只闻“铿锵”一声锐响,晏南天拔出了剑来,险些划到一名侍卫的脸。
“嘶——殿下!”
晏南天淌着血泪,寒声逼问:“温暖暖在哪里?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敢害阿昭,我活剐了她!”
众侍卫:“……”
完了,当真失心疯了。
好吓人。
“殿下。”最老实的那名侍卫被推出来顶锅,“您不是让侍卫长他们两个,把侧妃送回京都了么?大约已经走了很远了吧?”
晏南天皱紧双眉,额心青筋乱跳。
他痛苦地抬手摁住头,一下一下深重地喘息。
他渐渐回过了神。
是了,阿昭并没有像方才所见那样,那么疲倦,那么虚弱。她的眼睛仍然明亮有神,她的气势依旧狂傲嚣张。
是她救了她自己。
但凡她状态差上一分两分,这就是她的必死之局。
万幸……万幸她依旧精神百倍,活蹦乱跳。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那阴神的功劳,晏南天自欺欺人地不愿想。
他微蹙着眉,轻摇了下头。
侍卫一脸耿直地回话:“您方才还说,侧妃虽有错,但并未对云昭造成伤害,罪不至死。”
晏南天:“……”
侍卫毫无怨气:“您说侧妃与云姑娘是血亲,云姑娘杀了她,要后悔的。所以您坚定不移地保护侧妃,以防云姑娘和云将军补刀。”
晏南天呛咳起来。
越咳越凶,仿佛是要呕出心,沥出血。
“殿下,殿下!”
晏南天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
“阿昭在哪里,我有话,要与她说。”
众人面面相觑。
凉川这么乱,只能硬着头皮一处处找。
云昭刚炸完庙,还没逃离案发现场,就被晏南天带人给堵了。
她心虚地踩了踩脚下的废墟。
这凉川城……到处都是爬过阴骨兵的地洞,大概,或许,可能,认不出这里本来是座太上庙?
她蓦地偏头,瞪向鬼神。
‘不是叫你拦他?!’
鬼神也很无奈。
他带着晏南天走了一遍温暖暖的记忆,杀气太烈,幻象根本撑不住,一捏一个碎。
没办法。
幸好此刻的晏南天眼睛里并没有什么太上庙。
他只直勾勾地盯着云昭,双眼红得像个兔子,脸色白得泛着青。
他哑声道:“我错了。回去就杀了温暖暖,好不好啊?”
云昭:“……”
她都懒得把他的话过过脑。
她望向他身后的侍卫,挑眉示意:你信么?你信么?
侍卫齐唰唰摇头,看得云昭噗嗤一乐。
云昭果断就把敌方小兵给卖了:“喏,你自己人都不信你。”
晏南天缓缓转头。
一群侍卫抓耳挠腮,顾左右而言他:“呃,这里像不像是倒了个庙?”
云昭:“……”
互相伤害,来得太快。
鬼神见她吃瘪就想笑,这一笑,总算是收住了杀心。
他拎起指骨,敲她肩膀。
云昭第一次站在温暖暖的角度看到了她与晏南天的过往。
她在临波府自残,柔弱地扑进他怀里。他垂眸看她,目光温和亲切,却带着不可逾越的、冷冰冰的距离感。
什么时候变了呢?
行天舟上,她自己带着伤,却执着地关心他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晕船。他看她的眼神当时就变了,他微虚视线,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只顾着关心别人?”
他问她,却又不是在问她。
云昭只愣了一瞬就明白了——摇晃的舟船,痛苦的女子,一心一意关心着他。
温暖暖让他想起了他死去的亲娘。
于是,他忘记了所谓男女之防,亲手替她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这便是温暖暖所谓的“看了身子”。
他抱着她掠下行天舟,就好像回到当初,他抱着娘亲跳下了那艘夺命游舫。
所以他怎么能让她死呢?
这位向来温润似玉、最有风仪的储君殿下脚步都乱了,急匆匆传医、封殿,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包括云昭。
云昭那么像秦妃,他怕啊。
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醒过了神。他得应对云昭的怒火了。
温暖暖不知道晏南天在想什么,云昭却懂。
他要想办法让云昭接受他把温暖暖留下来。
他故意制造种种“误会”,然后亲手消弥这些误会,骗取云昭的信任和内疚。
“哇,他早就知道鲛纱水里有毒,还能装得那么伤心。”
云昭都佩服死了。
临波府探案,温暖暖自残的证据也是晏南天亲手安排的,原因只是青铜鼎醒目,不伤云昭的眼睛。
鲸落海翻船,他确实把温暖暖扔给了顺德,只是在水下她快憋死时,又让他想起了他娘。他虚着视线,就好像回到当初,给自己的“娘亲”渡一口让她活命的气。
他没有骗云昭,他不喜欢温暖暖,他厌恶温暖暖。
但是他需要温暖暖来抚慰自己痛失生母的伤。
“我懂了。彻底懂了。”
幻象消散。
云昭与晏南天对上视线。
“阿昭,我向你保证,回去就会杀了她。”他目光执着,心下道出未尽之语——为你报仇。
他知道,差一点点,温暖暖就真的害死了她。
云昭摇头:“不,你不会。”
他执拗道:“我会。”
“你还不懂吗晏南天,”她嗤地一笑:“你就想看我杀她,但又杀不死的样子。”
晏南天眉心微蹙:“别说这样的气话。”
“气话?”云昭偏头,“晏南天,你就是把我当作秦妃,把温暖暖当成你娘。我每杀不死她一次,你就幻想自己从秦妃手里拯救了娘亲一次。”
晏南天如遭雷击,瞳仁猛烈震颤。
云昭缓缓眨了下眼睛:“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他的唇色变得惨白,额头渗出冷汗。
半晌,他蹙着眉,难以置信地轻轻摇头。
“你娘真的好可怜。”云昭淡声,掷下诛心一击,“在你这个儿子眼里,原来她就是个温暖暖!”
晏南天僵在原地。
许久,一口伤及心脉的鲜血喷洒而出。
他脚步踉跄,口吐鲜血,目光摇晃,耳畔如惊雷一般,不断回荡着那句话。
“你娘真的好可怜,在你这个儿子眼里,原来她就是个温暖暖!”
“原来她就是个温暖暖!”
“……”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娘是世间最好的人,温暖暖什么东西,也配!
他用力摇着头,想要大声驳斥这等无稽之谈,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他只是,只是……
他明明因为“阿昭之死”痛彻心扉,决意要杀了温暖暖,他明明杀意已决。
她为何就是不信?
她都不知道,看见她还好好活着,他是多么欣喜若狂。
他只想好好跟她说说话,却被她如此诛心。
他垂下头,只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她。
半晌,他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手掌仿佛失去知觉,重重擦过半张脸,把血染得一脸都是。
他咧唇笑起来,嘶哑开口:“昭啊……”
众侍卫:“……”
再让神智不清的晏南天继续触云昭小魔王的霉头,怕是要闹到不可收场。
众人交换视线,匆匆向云昭点头致意,然后搀住昏昏沉沉的主子,带他去歇息。
晏南天像醉酒的人一样甩了甩手,没能挣脱。
侍卫们半扶半抱,护送他离开。
云昭定定目送晏南天虚弱的背影消失。
直到完全看不见,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呼,送走了,没叫他发现脚下废墟就是太上庙。
耳畔忽有阴风接近。
鬼神俯身,轻飘飘贴着她耳廓,语气冰凉带笑:“糊一脸血有这么好看?”
姓晏的就这么好看,一直盯着不放。
云昭:“???”
她就没注意到晏南天脸上有血,只以为他说的是陇阳道。
小魔王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贴脸嘲讽过。
她就是看他孤零零一个血人站在那里很可怜,所以凑上去多看了两眼,看得心脏一揪一揪,表情大概也就是稍微心疼了那么一点点。
他就笑话她!
幻象里血人笑话她,出来了鬼身还要笑话她!
没完了还?
云昭冷笑瞥他,阴阳怪气:“好看死了呢!”
她衣袖一甩,扬长而去。
鬼神:“……?”
他都气笑了。
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好看,还这么理直气壮。
鬼神微虚双眸,唇角勾笑,轻轻磨了下牙。
凉川城内,面目全非。
街道与层舍损毁了七八成,遍地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云昭原以为会听到一片哀声,不曾想一路看过去,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竟然都在笑。
一身轻松的样子,仿佛卸掉了压在肩上的大山。
“阿婶,”云昭随手在路边抓了个瘦婶娘,指着她面前倒塌的废墟问道,“这是你家屋?”
“是的呀。”
“屋没了还这么高兴?”
“屋没了怕什么,有手有脚都能再盖!青金矿塌啦,往后日子都有盼头!”
云昭恍然:“哦……”
举目四顾,劫后余生的百姓当真是一片欢声笑语。
云满霜不知何时走到云昭身后,沉声感慨:“百姓所求,从来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平平安安。”
“嗯。”
当初修建赵宅是为了幽禁赵宗元。
看着简陋,其实内里结构坚固。
在这场灾变中,赵宅保存完好,略微清理便能重新入住。
云昭进屋不久,钻地龙遇风云也带着小太监回来了。
他们抱回了一只新鲜的骨灰坛。
凉川的魔神骨灰坛里,放着一块陈年玉璧。
“咦?”
陈平安观察片刻,惊奇道:“居然是个合欢牌。人皇当年竟然有过情缘的吗?”
云昭双眸一眯:“嗯?”
鬼神俯下身,凑到坛子面前看。
陈平安解释道:“那会儿的习俗,年轻男女要是看上了谁,就找个牌子,刻上情诗送给对方。对方若是有意,便合上一句诗再归还回来。两个人以后成婚了,合欢牌就挂在婚帐里面。”
云昭:“哦。”
她抬手拎过骨灰坛,一把抓出那块陈年老玉牌。
陈平安:“嘶!”
鬼神:“哎——”
云昭心道:让我看看他写的什么酸诗。
凉凉一块老玉,倒不是什么很珍稀的材质,白中微微透着青,倒像是有几分阴气似的。
定睛望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刻了几个字。
【你想得美】
云昭:“?”
这算哪门子的情诗?
她侧眸瞥向那个鬼,他微微偏头,一脸“不关我事”。
遇风云好奇地问:“人皇当年,写了什哞?”
每次化过龙身之后他都有“哞哞哞”的后遗症。
陈平安嘿嘿直笑:“嗐,咱们人皇还用得着写什么情诗,随便画两个字,情缘还不是手拿把掐?”
云昭低头又看了看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确实像那个风格嚣张的家伙。
这么追人,不被拒绝才怪了。
她瞥了陈平安一眼,声线淡淡:“那人家也没回他。”
“也不是非要回嘛,”陈平安挠头,“说不定人直接就好上了是吧,就咱们人皇,哪个姑娘能不……啊嘶遇风云你掐我干嘛!”
遇风云无语望天。
做太监的,是真的不懂情情爱爱啊。
没看到这屋子都要被醋味淹了吗。
陈平安大声道:“说不定人家回在背面了!”
遇风云:“……”
东方敛:“……”
云昭笑了笑,随手把玉牌一翻,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低头望下去。
表情忽一僵。
玉牌背面,竟然真有一行字。
心跳加快了一些,她抿住唇,定睛去看。
【也不是不行】
她望着这行字,微微失神。
还是他的字。
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两行字里面,就是有那种意思。
骄矜的,欢喜的,心悦的。
哈哈,虽然青楼的事情是个乌龙,但他其实真的有过喜欢的姑娘。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
东方敛垂眸望着她的脑袋,嚣张的姑娘轻轻垂着脸,满头青丝也显得特别乖顺。
她的气息似乎有点低落,身上张扬的香味都淡了许多。
他恨恨地想:那又怎么样,你在我面前夸姓晏的好看,我说什么了?你以为我不气?总不能还要我反过来安慰你?
他冷笑着,抬手,握了握她的肩膀。
云昭:“嘶。”
她抬眸,对上他视线。
他道:“我不知情,与我无关。你是我娶回来的,我会负责到底,什么也不用想,任何事情我来解决。知道了吗?”
她定定望了他两眼,倏忽别开视线,气音道:“手太重了你。”
“嗯?”鬼神下意识又捏了下她的肩膀。
软玉般的骨头,捏起来手感很好,很有弹性。还想再捏。
云昭回眸瞪他。
他心虚松手:“哦,我下次轻点。你别哭。”
“谁哭!”她气音怼他。
他微挑着眉尾,心下嘀咕不已——就轻轻捏两下,眼睛都红了。看着凶巴巴,其实很娇气。
她夸晏南天好看的事,他都还没跟她算账。
算了,等她不哭再说。
“哎,哎?”陈平安忽然有了新发现,惊奇地伸手指着玉牌,“看这色儿……”
云昭回过神:“什么?”
陈平安把玉牌左右翻了翻。
他像个老学究一样说道:“这是用剑尖刻的,看得出来吧?这边‘你想得美’,很明显是先刻的,剑气血色淡。这边‘也不是不行’是后刻的,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剑气血色都要沁出来。”
云昭定睛观察半天,看不出有什么色差。
她眨了眨眼,望向遇风云。
遇风云的表情和她一样迷茫:“哪有什哞色儿?”
不就是玉牌上面划了几道痕,痕不都长一个样?
陈平安急躁:“这哞明显也看不出来?!就这色儿啊,差别那么大,一个是胭脂红,一个是丹朱红,这哞明显怎么看不出来!”
云昭:“……你不要学遇风云讲话。”
陈平安:“我什哞时……嗝儿。反正就是剑气不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遇风云望天。
果然苍天是公平的——这人,闻不见空气里的酸气,看得见玉牌上的剑气。
“所以!”史学家陈平安下了结论,“人皇先刻‘你想得美’,过了很久,又刻‘也不是不行’。”
云昭:“哦。”
是无奈妥协的语气呢。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了。
遇风云憨厚打圆场:“那看这玉牌,两人也没在一起。”
陈平安跳脚:“咱们人皇,金质玉相神清骨秀,修为超绝天下无双,哪个这么不长眼!”
东方敛:“嘶……”
好一阵牙疼。
云昭忽然起身走向门口。
遇风云怒瞪陈平安:“你少说两句!”
陈平安迷茫:“哈?”
一人一龙望向云昭背影。
只见她走到门口,脆生生喊人:“赵叔叔!”
赵宗元的鬼魂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一圈云昭,欣慰地笑出声来:“小侄女!”
云昭也定睛打量他。
他收掉了那杆红缨鬼枪,依旧穿着一身白色丧衣,一副谦谦君子玉树临风的模样。
进了屋,赵宗元神色一定,疾步上前,冲着鬼神长揖到底:“见过太上尊者!”
鬼神伸手托住他肘弯,将人扶起来,笑吟吟道:“不必客气。”
赵宗元直起身,定定望着眼前这一位,一时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尊者……”
屋中一下子就有了两只鬼。
赵宗元是新鬼,身上的阴冷鬼气重得要滴水。
一进屋,温度便从暖冬转为寒冬。
听着云昭笑眯眯和“赵叔叔”说话,遇风云陈平安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要不然,我们先……告辞?”
云昭也正有话要与赵宗元说。
屋门自行在一人一龙身后阖上,把那两个吓得一蹦。
“您去看过我爹了吗?”云昭问。
赵宗元抿唇轻笑:“在那边骂凉川的官儿,跟个回音壁一样。”
云昭笑道:“可不是嘛!”
赵宗元轻咳一声,望望一旁正襟危坐的鬼神,又望望自家侄女:“你与尊者……”
她实事求是道:“太上帮我逃婚,于是我们成亲了。”
鬼神幽幽盯了她一眼。
“原来如此……”赵宗元恍然。
他面向鬼神,认真揖了揖:“多谢尊者关照我们云昭。”
东方敛一口鬼气憋在了嗓子里:“嗯。”
很气,但又说不清哪里气。
那一边,云昭与赵宗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人一鬼异口同声。
“总觉得赵叔叔很面熟。”
“总觉得小侄女很面熟。”
双双愣笑了下,云昭先道:“我先前看见赵叔叔的尸体,便觉一见如故。”
赵宗元居然也不觉得她的表述有什么问题,只微微颔首:“我一见你,便知你就是了。”
叙话片刻,云昭转入正题。
“赵叔叔此刻状况如何?烛龙笔是您用的吗?”
说到这个,赵宗元敛下了眉眼间的轻松写意,正色坐直,缓声开口。
“幸得太上尊者点拨,我已成功融合这一方大阵,成就不死魂身。觍颜道一句,在凉川地界,除尊者外,我已无敌。”
他再度起身,向鬼神长长揖下,“感念尊者再造之恩。”
鬼神淡笑:“一家人,不必客气。”
赵宗元微滞,肃容拱手:“尊者说笑了。”
东方敛:“……”
就很想掀桌子。
他瞥向云昭,见他家媳妇安安静静地坐着,笑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像朵假花似的,看得他一阵暴躁。
赵宗元继续向云昭解释:“烛龙笔的事,我是当年搜集尊者事迹的时候意外推断出来的。此间诸多线索与猜测,便不赘述了。”
云昭点头。
“我半猜半蒙,推断烛龙笔有可能在青楼,便托焦尾姑娘替我留意,当真被她寻了出来。”赵宗元微笑着说道。
云昭奇道:“你们什么时候说的这些?”
“夜谈。”赵宗元告诉她,“我身边耳目太多,说这些秘事,都是用诗间暗语。也就是朝廷派来的那些盯子没文化,要不然我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云昭缓缓偏头,望向东方敛。
他正好也瞥了过来。
“……”
那一日的对话犹在耳侧。
——“他们这对得,还挺工整。”
——“语境一般,韵脚不错。”
轻咳一声,夫妻二人各自把视线瞥向一边。
赵宗元并不知道这番眉眼官司,他继续说道:“陆氏兄弟奉命要动这座阵,我便决定顺水推舟,这其中,虽有不得已,但确实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做个废人,这般困着等死,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