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在阮晓露出差在外这段时间, 物流小队远赴江南安道全医馆,帮晁盖寻来了痛风特效药,颇有成效, 老大哥如今已经可以跟着巡山小队绕山健走,最高记录是三十里地;又远赴梁红玉的家乡, 从大牢里劫出了她获罪的父母, 安置在山上家眷宿舍;还给蒋敬找来几本绝版算术课本;给乐和寻来一大本失传曲谱;给解珍解宝定做了一对精钢猎叉;
还帮石秀跑过一次河南,打探他结义大哥杨雄的去向——当初杨雄和石秀潜逃江湖, 同时被祝家庄捕获,杨雄因为身负杀妻命案, 当天就被祝彪解送官府, 换了赏钱。而石秀被关在牢里, 跟阮家姐弟做了狱友, 从此搭上梁山这趟车, 一直逍遥法外。
此后石秀一直惦念自己的结义兄弟, 上山已久, 诸事安定, 请人寻访。
不过,戴宗找到杨雄之时,他已上下打点, 获释出狱,不想再跟江湖有瓜葛, 如今在老家安心种地。
“我亲眼见的,他在家里修了个灵堂,供着他死掉的老婆。”戴宗跟大伙八卦, “他那老婆是他杀的不是?听说死的挺惨?——那供桌上琳琅满目,我看是他心里有鬼, 良心不安。”
杨雄本是个普通人,只因跟石秀交往,性格也被带得极端起来。碰上老婆出轨,本来原谅或者休妻就完了的事儿,偏偏石秀在旁边煽风点火,激得他怒而杀人,东窗事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如今他和石秀分道扬镳,回首往事,估计也颇为后悔,因此供奉亡妻,怕她回来找他。
阮晓露唏嘘一声。石秀还惦念着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大哥。人家大哥不定心里怎么骂他呢。
“然后呢?……咦?”
她又翻到一页新东西,新奇不已:“有人娶媳妇?托你们筹办酒席?沈盼盼是谁?王馨奴又是谁?”
花小妹笑道:“跟着梁姑娘住过来的那些教坊司姐妹,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也不嫌咱们这儿兄弟粗鲁,说比官场上那些伪君子强多了。”
随着女眷接二连三的上山,山寨的性别比从“逆天”降到了“悬殊”。单身男女碰在一起,难免有擦出火花的时候。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再密集的男德培训班也浇不灭那火花。
上个月,林冲手下首席刺儿头罗泰梗着脖子闯进校场,说他跟沈盼盼姑娘两情相悦,烦请林教头做个媒。
此事引起全山大哗。首先是以阮婆婆、雷横老娘、施恩奶奶、孔明孔亮姨婆等为首的老年妇联团,闲了多日总算有事,立马对罗泰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人品审查,发现他除了模样丑点,情商低点,脾气倔点,文化逊点,身上案底有点多以外,没什么原则性的缺点。而且多年来严格遵守寨规,从来没对女眷有过无礼——非要吹毛求疵,就是当年阮晓露刚上山时,曾经对她耍大牌,没拿正眼瞧人。但马上也被她教训了,道了歉。
然后再询问女方及其他教坊伙伴,得知确实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没有威胁逼迫。沈盼盼姑娘做得一手好菜,是去孙二娘酒店帮厨的时候,跟巡山二队的罗泰相熟的。
那当然要送去祝福,不能棒打鸳鸯。
领导们自然更是支持。兄弟们一个个组建小家,军心稳定,山寨欣欣向荣,越来越像外头的正常社会。
男女两边都父母双亡。择时辰烧个香,通知一声就行了。也都没什么积蓄,彩礼是两把大刀,嫁妆是一管竹笙。圣手书生萧让一边感慨这不合礼节、那不合礼节,一边帮俩人写了婚书。
然后罗泰拿出多年来攒的军功券,请人跑腿,搞了点花红锦缎,聚义厅里整了个席——用的还是以前阮晓露讨来的柴进家的宴饮菜单——吹吹打打一番,就算成了。
“这是你回来之前半个月的事儿。”花小妹道,“给他俩各放了两天假。”
阮晓露问:“我回来以后也见过他俩,咋没看出来呢?”
花小妹:“罗大哥不愿显得特殊,让他娘子每日照常去孙二娘那里打下手。”
当年白胜、齐秀兰两口子上山,白胜仗着是已婚人士,每天使唤老婆伺候这伺候那,不仅成功拉到全山单身汉的仇恨,更是把秀兰大姐逼得兔子咬人,在阮晓露的暗中帮助下,把白胜揍得下不来床,开了梁山尊重妇女寨规之始。
罗泰是山上老人,对此事全程围观。前车之鉴血淋淋,肯定不敢让新婚妻子在家里专门伺候自己。
阮晓露笑道:“那我还要补份子钱吗?”
花小妹伸懒腰:“反正我没便宜他。你随意。”
另一个祖坟冒烟、娶到媳妇的好汉是步军将校金眼彪施恩。他落草前原本就是个小牢头,形象也不差,也懂人情世故,更兼有武松罩着,因此在山上人缘颇好。新上山的教坊王姑娘寂寞想家,施恩路过,安慰两句,两人因此熟稔,但还没到情投意合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聚义厅例会,石秀寒着个脸,把施恩提溜出来,细数他私会歌女的罪状一二三四,请领导责罚。
王馨奴蹭的站起来说,要罚一起罚!
后来,直到两人的谢媒酒送到石秀宿舍,石秀也没弄清楚,为啥王姑娘那天要跟着站出来。
“你回山前两天,他俩办了酒。”花小妹颇有八卦天赋,日期事件记得清清楚楚,又说,“梁红玉敲打他们,但凡对她姐妹有半分不好,等着挨她的刀。 说得特别礼貌,但是哈哈,施恩脸都白了——对了,她还请咱们几个来得久的女眷互相照应着,别让她的姐妹挨欺负。”
戴宗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抱怨一句:“我们男人有那么坏吗?好像整天不干别的,只想着欺负人似的。”
阮晓露笑道:“又没说你,你慌什么?”
戴宗嘴硬:“我没慌。”
阮晓露不接茬,低头专心,翻完了这几个月的工作日志。
大家群策群力,算是达到了她心目中的及格线。
其中,花小妹的业绩鹤立鸡群,办成的委托数量几乎是其余人的两倍。
花小妹眼睛晶亮,等待表扬。
阮晓露笑着看她:“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花小妹板着脸:“说的什么话!当然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早在当时“物流”改组,几个选手进行抽签竞赛的时候,花小妹的几个任务就完成得又快又好,大大超过她寻常的水准,跟阮晓露并列第一。
幸而阮晓露超额完成委托,把其他选手未能解决的难题也一并处理,才压了花小妹一头,得了个当之无愧的冠军。
那时候,所有人都出乎意料,觉得花小妹莫不是有外援。
但花小妹坚决不承认,也就罢了。阮晓露也不多问。她只要业绩,不插手下属们的工作方法。
直到今日,花小妹的工作效率依然一马当先。阮晓露那一点久远的疑问又浮上心头,试探了一句,花小妹依旧不松口。
阮晓露笑笑,不再追问。
“做得不错。回头我向老大哥申请,给大家休几天假。”阮晓露笑眯眯,甩出公孙胜的丹炉图纸,“不过休假之前,还有个单子,你们谁去办一下……”
一众伙伴对她怒目而视。
道长亲手交给你的单子,你转眼塞给我们!
阮晓露依旧笑容和煦:“让俺看看你们的能耐,我不在时的工作方法,这样才能有针对性地改善流程、去向军师要资源嘛。”
她不准备大包大揽。毕竟一开始揽下物流的工作,是为了让这破山寨稍微能够宜居一点儿,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或者争权夺利。
别人抢她功劳,夺她成果,当然要给自己讨还公道;但如果她设计的这个体系,能在旁人的联手之下自行运转,遵守她的规则和逻辑,让她乐见其成——那么她完全可以放手,把胜利果实公平分配给更多的人。
戴宗和花小妹接过图纸,和众心腹围拢一圈,先按流程将任务定性:“这些材料,这些、这些,都是要跑外地去找的。这些符水药水,明确说明要去蓟州罗真人处讨取。既是个赶路活计,当然要让神行太保负责。等戴院长回来,再由花二小姐出面,去市镇里找匠人,或是找金大坚……”
戴宗揉揉发红的双眼,中气不足地说:“包在我身上……”
没说完一句话,忽然摇摇晃晃,好像泄了气的球,又好像被拔了电源一般,闭眼倒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
阮晓露大惊失色,刚要叫找大夫,听那戴宗呼吸均匀,竟然打起鼾来。
她跟手下小妹小弟互相望望。一个小弟道:“戴院长休息没时没点,有时白天就呼呼大睡,也不去开会,被寨主点名批评过好几次——俺叫醒他?”
阮晓露忙摆手:“不用不用,来几个人把他抬宿舍。要是有点名,帮他请假。”
喽啰把戴宗抬走,粗手粗脚,动静颇大。戴宗好像离魂了一样,一点没被弄醒。
阮晓露看着窗外飞过的白云。她好像知道戴宗“日行八百里”的秘密了。
之前好奇,问过几次,戴宗都把话题岔了出去,摆明了吃饭的本事不外泄。
现在回想起来,戴宗的日程安排,确实跟寻常人略有不同。旁人出任务回山,要么在朱贵酒店住一夜,清早回寨子报到;要么风尘仆仆一路紧赶,赶在天黑之前上船。因此每日清晨傍晚,是两个交通小高峰。
戴宗却不一样,回山的时刻十分随机,有时是凌晨,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天黑,有时是午夜……
她问手下:“戴宗白天睡觉,是不是都在出差回山之后?”
花小妹哼一声道:“可不是!人家修炼神行之法,可厉害了,回来之后可不是得好好休息,当然不用理会咱们这些凡人。”
阮晓露又问:“他‘日行八百里’的时候,都去哪里打尖住宿?”
小弟们纷纷道:“戴院长都是一个人出长差,没带过别人,我们不知道。”
阮晓露想了想,翻开工作账簿——蒋敬帮忙设计的表格,一目了然,绝无赘烦,只要认得一二三四就能看懂——手指轻点,找到戴宗的工作记录。
先前没在意,这人的工作习惯可真是有趣。外出三天,回山必定休假一天;外出十天,回山至少躺平三天……
但因为他“日行八百里”,效率超常,跑长途用时是寻常人的几分之一。折算下来,也是业绩斐然。
比较之下,花小妹经常是手头一个单子还没做完,就接着下一个单子,三天两头连轴转,堪称大宋996,梁山好员工。
至于房饭钱,戴宗的报销数目也少于人均值——为了开源节流,吴用提出倡议,节省使用公款达到一定数目,可获军功券。因此众人有充分的动机为山寨省钱。
阮晓露皱眉凝思。
花小妹迫不及待道:“丹炉的事包在我身上,别找他了!”
干物流跑腿虽然辛苦,但是福利多多,办成一桩事,就有军功拿。花小妹坚决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不,”阮晓露道,“我有另一件事给你。”
花小妹无语。小六还真有点大姐大的谱了。怎么她手里尽是些不曾流入市场的独家委托?
“拿来!”
阮晓露:“这单子不写在纸面上,我说给你,你记住便可。”
花小妹大感兴趣,凑过头:“什么啊,神秘兮兮的……”
“当朝殿前太尉宿元景,我需要找一条见到他的门路。”阮晓露轻声道,“不能走偏门,不能让无关之人知晓。这算我的私人委托。如果你能做到,经费额度没有上限,花多少钱都可以。”
费用不必担心,宋江和张叔夜应该能给报销。
花小妹睁大杏眼:“谁?”
确认了半天,才把“宿元景”的名字念对。又愣神许久,问:“你要找他干嘛?”
阮晓露耸肩:“先完成这个。如果有下一步委托,你自然会慢慢清楚。”
趁这个机会,测试一下花小妹的能力极限。看看她到底是天选锦鲤,还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她心里叹口气。两个得力下属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这领导当得如同侦探。
花小妹没多犹豫,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哎,那个大官叫什么来着?”
阮晓露深呼吸,在门口驻足数秒,还是耐心答了。
“宿元景。”
还是得派个人盯着。她想,办不到没关系,可不能让她搞出事故来。
阮晓露拎点鸡蛋,前去拜访。
戴宗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顶着个鸡窝头,窘迫地出门迎接, 让小喽啰给她烧茶。
“你说你来就来嘛, 带什么东西……”
戴宗睡了三天三夜,此时盹还没醒透, 说话说得语无伦次,走起路来险些撞墙。
阮晓露忽然想到, 当年海沙村之役过后, 她从江南返回梁山, 不巧梁山让张叔夜率军偷家。她自告奋勇, 潜入寨子里探声息, 发现小黑屋里捆着一个人——这就是她和戴宗第一次见面。
现在她回想起来, 当时戴宗也是在稻草堆里呼呼大睡, 宛如一个睡美人。直到她冲到身边, 才猛然惊醒。
跟现在倒是挺相似。
“我听说,每个人打娘胎出来,生理条件各不相同。”阮晓露开门见山, 微笑着接过一盏茶,“就譬如睡觉, 有人一天睡三个时辰,一整天神采奕奕;有的人一天五六个时辰赖在床上,照样无精打采。”
“而有的人天赋异禀, 随时可以倒头大睡,睡上几天几夜;而需要的时候, 又可以连日保持清醒,一鼓作气地领先于人……”
戴宗恹恹地看着她,半晌,才带着一副认栽的表情,说道:“神行太保名不副实,在江湖上揭发出去,姑娘盛名更进一步。”
“说什么呀?”阮晓露觉得好笑,“不就是个睡眠调休,多厉害的天赋,我想要还没有呢。”
他能连 日保持清醒,因此可以日夜不休地赶路,赢得“神行太保”的美誉。旁人不知就里,只道他有什么法术;但相应的,每次透支精神以后,都要补足睡眠,才能回复正常状态。
以前戴宗在江州做押牢节级,常例是值班满二十四个时辰,然后休息一整天。旁人都难以坚持,只有他,因为有这么个天赋,每次值班都效率超群,以致被上级过于赏识。同僚都一步步升迁,而他因为干得太好,始终留在同一个岗位上。
导致他心思浮动,无心本职,开始交往绿林人物,最后干脆请假去帮揭阳三霸送信,最后阴差阳错,留在梁山当了个跑腿。
戴宗苦笑道:“我说我生来如此,别人道我是怪物。说我会道术妖法,倒有人追捧。”
阮晓露给他定心:“没事儿,我帮你瞒着。”
虽然她觉得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换成自己有这等能耐,肯定嚷嚷得全山都知道;但还是尊重戴宗的意愿。既然他曾经因此多受歧视,那就说明,当前的人们对他这种特殊体质,接受程度还不太高。
但阮晓露此次前来,还有另一件事。
“最近很忙?”她问,“连轴转多久了?”
戴宗遮遮掩掩,把“睡眠调休”的本事瞒了好几年。每次结束任务回山,都会找个借口请假,自己偷偷补觉。
直到这一次,他连补觉都来不及,直接在集体会议上强行关机,才让阮晓露看出蹊跷。
戴宗见她看破自己的小秘密,犹豫片刻,也不瞒她:“自你走后,物流人手一直不足,让军师抽调了大半。我只能加班加点……”
说着,一个大呵欠,又有电量不足的趋势。
阮晓露赶紧告辞:“你接着睡。我走啦!”
走之前,不忘把公孙胜的丹炉说明书摆在他床边,让他醒了就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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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坐在卵石滩上,望着一泊好水,凝眸沉思。
居家数日,终于慢慢找回工作状态。而“梁山物流”眼下的状态,绝对算不上正常。
回山路上,就听说众头领抱怨,物流工作开展得磕磕绊绊。不仅花小妹天天加班,戴宗甚至到处“抓壮丁”,让身负其他责任的头领喽啰来干兼职,才能满足全山寨的需求。
而戴宗自己并未偷闲躲静,而是比以往更卖力地干活,甚至发生了当众“关机”的事故。
今天她总算问出了原因:原来大部分得力人手,都被军师抽调走了!
至于去干什么,戴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悄悄告诫她:“军师有言,是为了山寨发展,是不得已之事,让咱们别到处乱说。”
阮晓露轻轻揉脑袋。再联想到自己离开这几个月,山上大兴土木,快速基建,路也平了,房也高了,悬崖也装上栅栏了,解家猎户兄弟坐镇后山,野兽伤人也少了……
阮晓露猛一个大激灵:“不会是要招安了吧?”
——不会不会。如果真招安,肯定要弃了梁山,全体投军做官。不至于反而积极建设山寨,白白花钱。
而且她回山多日,没听到任何相关传言。以她的人际关系,不至于所有人都只瞒她一个。
胡思乱想不如嘴皮一碰。她决定去找吴用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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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究好!——哟,蒋大哥,你也在,今儿是我运气好。”
军师的草庐里,摆着一壶茶,几叠点心。而且赶上了蒋敬十天一次的“出关”。蒋敬坐在吴用身边,两个文职人员肩并肩,奋笔疾书,是梁山上不多见的文化盛况。
几个月不见,蒋敬的发际线似乎又往后移了一点点,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但是精神抖擞,眼珠转得飞快,顾盼间神采飞扬,好像正在解国际难题的大教授。
“小姑娘!”大教授朝她招手,笑眯眯暖洋洋,“又去干大事了!让我看看,游历一圈,脑瓜有没有进步!正好这里有个题,我考考你……”
枯燥的落草生活并没有磨灭蒋敬的出题瘾。蒋敬由衷觉得,这姑娘又活泼又能处,又热情又乐于助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读书太少。督促她不骄不躁、提升智力,是他义不容辞的任务。
阮晓露笑道:“您说。”
蒋敬清了清嗓子:“冬去春来,万物复生。据我观察,山上蒲草每日生长速度是前一天的一半;水中芦苇每日生长速度是前一天的两倍。而在我观察之第一日,蒲草的长度是芦苇的三倍——我考考你,何时蒲草和芦苇一样长?”
还没等阮晓露答,又说:“这是个极容易的题,只要不是傻瓜,动动脑子就能解出。不许偷懒哦。”
阮晓露压根没思考,假装为难:“我不会。军师帮帮忙。您足智多谋,神机妙算,答案肯定信手拈来。”
吴用正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热闹,闻言直接定住。
“这、这个嘛……”
你考小姑娘可以,别把我一起考倒了啊!
还“只要不是傻瓜”!
他狐狸眼转转,忽然想起什么:“啊对,还有正事没办完,咱们切莫游手好闲,还是得专心……”
不料蒋敬却丝毫没接收到这个暗示,反而道:“军师,你给她点提示,也是可以的。”
吴用:“……”
还好吴用身边的喽啰都是伶俐人,赶紧过来解围:“蒋教授,你不是要开算学班吗?这题留着晚上小测用,现在公布答案,大家都知道了,多没意思啊。”
蒋敬想想也是,呵呵一笑,复盯住桌上一堆表格,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计算。
“咳咳,小生在和蒋教授讨论一些山寨财政问题。”吴用朝阮晓露拱拱手,笑道,“你先前汇报的北国见闻,我跟晁寨主都充分重视,正待进一步讨论。姑娘且请回,若有疑问,小生自会不耻下问。下次来之前烦请通报一声。”
阮晓露才不管他手头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往对面凳子上一坐,开门见山地问:“山上有什么大事儿,要如此大修大整?咦,客馆要建新的?还要新建两个食堂?咦咦咦?……”
她伸长脖子,看到蒋敬铺在桌子上的收支明细,惊讶得舌头打结。
吴用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钱粮收支,山寨大事,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看的吗!
但转念一想,她大摇大摆看了又怎样,按军规处罚吗?
阮姑娘出差几个月,历尽艰险磨难,终于辗转南归,将我梁山之名播撒域外。回来床还没睡热,肉还没长回来,就让她去罚站、罚做苦役——且不说她兄弟会不会把他半夜堵在后山,吴用自己都觉得太不近情理。
军令如山,但还是要讲人情味。
既然拉不下脸罚她,那单单批评也显得没分量,不如装没看见。
军师一番深谋远虑,阮晓露压根不领情。依旧不依不饶地质问:“还有,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那些跑腿专家,都哪去了?你借调几个人可以,可不能借了不还哪。”
蒋敬先忍不住了:“军师开始想征用你们整个物流部门,只是花二小姐坚决不肯,说山上大伙需求不能落下,闹了几次,才作罢,改为借调人力的。”
吴用赔笑:“既然姑娘回来主持工作,雷厉风行,想必物流工作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
言外之意,也就不要追究我抽调你的人马啦。
阮晓露:“扯淡!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为何还瞒着俺们底下兄弟姐妹?是以为俺们不懂,还是以为俺们不会配合?”
吴用:“姑娘言重了。等时机成熟,小生自然会下发通知……”
啪!阮晓露一巴掌拍桌上,震翻两个茶盏,茶水流一桌子。
蒋敬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抢救他的文件。
吴用忙站起来,抖落沾湿的衣襟,低声抱怨:“出去一趟,怎么脾气还大了呢?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加亮先生,”门口忽然传来晁盖的声音,“一开始我告诫你不要外传,是怕不懂事的兄弟会错意,无端猜测,生出事来。小六姑娘是女中豪杰,又明白事理,既然她问起,那也不必瞒着。等时机合适,也要告知全山兄弟,免得让人觉得我们专横独断,坏了义气。”
寨主声如洪钟,面带微笑,大步进来。
阮晓露跳起来,笑道:“还是老大哥最好!臭秀才就知道欺负俺!”
就是要踩一捧一。否则这吴学究仗着自己有文化,越来越喜欢故弄玄虚,不把底下大老粗放 在眼里。
吴用从善如流地微笑,马上改口:“谨遵大哥之命。”
小喽啰收拾地面,拉来几把干净交椅。
晁盖一屁股坐上去,翘个二郎腿,挥挥手,示意喽啰退出。
蒋敬一瞧,似乎没自己的事了。搓搓耳朵,在头疼发作之前告辞,回去闭关。
“是这样的。”晁盖道,“你走之后,约莫十一月末里,咱们山寨兄弟,险些和官军一场大战。”
阮晓露张口结舌:“真的?是济州府?是他们来攻水泊, 还是咱们去挑衅府衙?”
前几天刚见过张叔夜,他跟没事人似的啊?
晁盖笑道:“你不在山上,自然猜不到事情原委。原是那太守张叔夜派人来传话, 说咱们山寨日益兴旺,周边百姓也少受宵小盗贼侵害, 说咱们一心向善, 是侠盗、义贼……反正好话不要钱,说了一箩筐。最后露出狐狸尾巴, 说他可以向朝廷呈奏,将我们梁山大军招安, 为国所用……”
阮晓露越听越心惊, 小声说:“咱没答应吧?”
这张大人真是锲而不舍, 几乎每隔几个月都要试探一下, 然后跟梁山闹个不欢而散。双方隔着水泊呲几天牙, 然后重新回到那微妙的官匪平衡之中。
“几位性急的兄弟, 包括你家七郎, 险些把那传话的小吏给撕了。”吴用摇着扇子, 笑道,“还好小生力挽狂澜,才让他悬崖勒马, 回头是岸……”
晁盖粗着嗓门道:“咱们在这水泊里自由自在,虽然外头有个州府压着, 但也没碍着咱们兄弟快活聚义。凭什么去给朝廷当狗腿子,拿咱们的大好一生,去给他们的乌纱帽镶金?这道理, 大伙还是都懂。”
阮晓露点点头。没有宋江的梁山,“招安”思想并非主流。
不过也得益于梁山和济州府的互不侵犯, 让山寨人员能够通过一些相对和平的方式安居乐业,社会危害程度和祝家庄这种乡勇武装不相上下。就算偶尔犯个法,也都是刑期较短的轻罪。官府权衡执法成本,通常也就不追究。
如果像平行水浒里那样,为了喂饱山上兵马,不得已去攻打城池,搬运府库,惊动朝廷,引来一波波官军征讨,不得不招兵买马,天天备战,月月死人……
那么寨子里居民的心态,定然会很不一样。
她道:“那张大人定然不会轻易打退堂鼓,多半会苦口婆心的劝。”
晁盖老脸微微一红,道:“他怎么会有好态度!当时就拉下脸,说咱们家业越做越大,不给国家做贡献便罢,还只会给他添乱……”
这倒是真的。梁山好汉不再随意打家劫舍,灭门绝户之类的案件确实少了。但草寇下山,肯定不是去积德行善的。难免有喝酒闹事、当街斗殴、口出狂言、偷偷赌博赖账、以致引发民间习武之潮流,带坏本地青少年……
人不是机器。纵然有寨规在上,也无法百分之百的约束。
日积月累之下,对张叔夜来说,确实也烦不胜烦,因此才时时想要把这群问题生“收归国有”,觉得他们经过了几年的“驯化”,应该会懂点事了吧?
但晁盖和大多数头领才不这么想。他觉得,俺们已经够让步了,爪子獠牙都收了八分,只是偶尔挠挠人,你还不满意?
吴用幽幽接话:“寨主当时就拍着胸脯反驳,说我们梁山好汉豪侠仗义、除暴安良,怎么能说不给国家做贡献?就算不当那劳什子狗官,俺们也能为民做事,天地昭昭!”
吴用学晁盖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文弱的脸上骤现豪杰之相。
阮晓露听到这,又看到晁盖那追悔莫及的眼神,心里一咯噔。
完球,老大哥上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