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嫂将几个赌桌拼起来,捞了把骰子牌九,摆了个简单的登州城防图。
地头蛇和空降部队混杂而立,一点点推演各种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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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一直在旁边喝闷酒,听了那么一刻钟,忽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不够。”
大家吓一跳:“什么不够?”
孙立:“据我所知,年初本路安抚司差澄海三百人往密州屯驻,府尹去信催了好几次,密州那边终于放人,定在近日返还,回府城报道……”
孙立说完一句,面色如常,又喝一口酒,抿着嘴,品了半天滋味。
大家互相看看,皱起眉头。
阮小五:“说人话!”
花荣好脾气,轻声解释,原来登州地近北虏,是海防重镇,本应屯驻重兵。但朝廷军费紧张,经常随意抽调登州驻防,以添补临近州府。
“譬如当年我们清风寨,匪患严重时,也曾借过登州的军马。登州那边催着要还,当时那知寨刘高耍尽赖皮,又欠了饷,也拖了大半年……”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守卫松懈惰废、驻军缺斤短两,此时的登州府,在梁山这些资深土匪眼里,也是个森严险恶的去处。
如果真如孙立所说,还有三百驻军即将赶回,万一跟这队精兵撞上,整个任务棘手加倍。
这次飓风营救,人数少,难度高。哪怕有一人伤亡,对梁山来说,也是重大损失。
要尽量将风险减到最小。
李俊忽然发言:“我有办法。”
大家齐齐看向他。
“只是风险颇大,因此犹豫未决。”李俊道,“但既有撞上守备军马的可能,如今又有多位豪杰相援手,也许可以一试……”
阮小五打断:“说重点!”
“我需要一位精习水性、武艺娴熟的同伴,和我一道驾船行事,三天之后归来,再听候调度。”李俊蓦地转头,“五郎可愿相助?”
阮小五 虎着个脸,被问个措手不及:“我?”
这一路,他只管保护妹子,出力杀人。谋略诡计并非他所长。
其余人也按捺不住好奇:“要去干嘛?”
李俊简单道:“若能得手,可令城中不攻自乱,其余人或可战斗得轻松一些。五郎?”
阮小五这回听明白了。这“其余人”里,显然也包括自己妹子。
“你当我怕了?”阮小五活动肩膀,笑道,“走走走,回头细说!”
天色黑暗, 大家在赌场酒店歇了。
顾大嫂说到做到。不仅跟梁山化敌为友,而且一跃成为江湖好盟友。她令自家小弟另寻宿处,给梁山救人小队集体升了房, 人人分了个宽敞标间。晚饭也换了个厨子,做得跟梁山大食堂媲美。
然后宰一只鸡, 共饮一碗结盟酒。
“为了咱们兄弟, 全力以赴!干!”
酒足饭饱,阮晓露打了桶免费井水, 给花小妹分了一小半,自己洗洗搓搓, 总算洗掉了白天的乞丐妆, 盆里全是泥灰。
一天累到晚, 总算进展颇大, 看到了救人的曙光。她心情大好。
她溜溜达达, 打算找个地方练两组腿。今儿俯卧撑做太多, 有点头重脚轻。
经过一个房间时, 感觉里面有些异样的声音。有人在低沉地喘息。
“五哥?”
她推门就进, 一低头,吓一跳。
“四十八,四十九, 五十……”
只见偌大一间房,凳子上没人, 炕上没人,唯有地上一横一竖,趴着两条赤膊大汉, 阮小五跟李俊正在比俯卧撑!
显然,白天看女子组比赛还不够, 自己也想亲身试一试。
“五十一,五十二……妹儿,起开点,别踩我头发!……五十四、五十五……”
阮晓露哭笑不得,跳上炕,拨开阮小五的被褥,盘腿一坐。
“男女肌肉量不一样,没什么可得意的——好啦,算你们比我强,强多了,望尘莫及。大哥们都收了神通吧,明儿还有任务呢。”
两个不为所动,“六十八、六十九……”
“正好阮姑娘当个裁判。”李俊面不改色气不喘,盯着地上一只蚂蚁,闲聊似的说,“谁赢了,明儿船上听谁指挥。”
阮小五也压着呼吸,故作轻松地道:“当然是听我的。你汗都滴下来了。七十三、七十五……”
“五郎该歇一下。你数都数错了。”
“你的蚂蚁都淹死了,阿弥陀佛……”
阮晓露靠墙长叹。
男人哪。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两个大汉如狼似虎,交替起伏,肩背部肌肉线条涌动,非常赏心悦目。
阮晓露都看困了,一个大呵欠。
连续俯卧撑的世界纪录好像是一万多个,按他俩的速度,比到明天也比不出结果。
“加点难度如何?赶紧分胜负。”她灵机一动,笑道,“试试钻石俯卧撑,双手靠拢在胸前。像我这样……”
她趴在炕上简单示范。
两人兴致勃勃地调整姿势,双手聚拢,肱三头肌鼓得更明显。
但同时难度更大,对上肢力量要求更高。
两个人全身紧绷,谁都不甘示弱,顷刻间又是十来个。
阮晓露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击掌俯卧撑。挺身的时候双手在空中击掌。”
“单臂俯卧撑。一只手放背后。”
“水平支撑俯卧撑。把脚抬起来,悬到空中。对,只靠双手撑地。这个我做不来,你们意会。来来来!加油上!……”
不就是俯卧撑吗,她熟知几十种花样。有的自己难以做到,今日正好让别人挑战。
变着法子折腾几次,外星人都吃不消。
终于,两个精壮男儿筋疲力尽,滚几圈,躺得四仰八叉,放声大笑。
阮小五有气无力:“妹儿,把枕头给俺踢地上来。俺就地上睡了……”
阮晓露哈哈大笑,下炕,把他薅起来:“拉伸!否则拿不起筷子,今后三天都饿着。”
阮小五负隅顽抗:“我不需要……”
挣扎两下,被自己妹妹按在墙上,左小臂紧贴墙面,上身往右拨转,做左侧胸部拉伸。
李俊同样任她摆布,配合地抬起手臂。
阮晓露得意非凡。此时的她,只要动动指头,就能放倒两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奇人,成为她武学生涯的高光时刻。
可惜不能把断金亭校场搬来。否则她今日能攒够一个赛季的积分。
她帮两人摆好拉伸姿势,好奇问:“明天你们要去哪里?凭一艘船,怎么搞乱登州城?”
李俊和阮小五互看一眼,胸有成竹。
显然,在即兴开始比试俯卧撑之前,两人已经开始商讨细节,而且做了相当的规划。
但是,面对她旺盛的好奇心,谁都没开口。
阮小五笑道:“到时你就知道。”
李俊补充:“白天人多,说得太细,只恐有人跳出来担忧风险,平白乱了军心。”
这俩人争强好胜,比试了半天肌肉,此时倒是一致对外,就是不透半点口风。
说得阮晓露心里打鼓:“不是啥送命的事吧……”
“你休听他的!”阮小五驳斥,“战术都定好了,手到擒来,没啥风险!赶紧去睡觉!”
李俊笑道:“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头一次打仗。若是苗头不对,还不会撤吗?”
阮小五:“不成功不回来!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阮晓露不再瞎问问题,壶里倒两碗凉白开,各加一撮盐,给李俊递一碗,悄声问:“你怎么惹我五哥了?怎么他今儿老呛你?”
“多谢,”李俊接过,一口气灌了半碗,也轻声回:“我方才赢了他一个俯卧撑,他憋着气呢。”
这话却被阮小五听见了。阮小五立刻纠正:“你那最后一个不标准,胸贴地,不能算!”
阮晓露无语凝噎,决定以后打死也不在他俩面前提俯卧撑。
“五哥,”她等阮小五也喝完水,端正神色,道,“你旅程劳累,刚才又……又辛苦练功,消耗不少体力。明儿一早再出海,我不放心。带我一个,至少也能帮你们打打掩护……”
阮小五这下脸色缓和,拍拍她肩膀。
“小姑娘家家不要去那地方。”他微笑,“你莫慌。信不过外人,还信不过你哥么?”
阮晓露:“……”
五哥你好像忘了,你口中的“外人”是咱们甲方。
她决定不再多嘴,让客店小二给这房里再烧桶水,赶紧伺候这俩神仙休息。
出门路过花荣的房间,听到里头也还没睡。
“……四十六、四十七……啊,暂停。栾兄,你把人家地上草席踏碎了。”
阮晓露绝望地敲敲自己脑袋。换个大房间有啥用,花荣和栾廷玉也比上俯卧撑了……
换条路。赌场众流氓今日都歇在柴房旁边的大通铺。阮晓露匆匆走过,只听到里头怪声频出,也在此起彼伏地数数。
“二十三、二十四……哈哈,我再押五十文!坚持住!……二十八、二十九……你连女人都不如,趁早回去养孩子吧哈哈哈哈哈……”
阮晓露生无可恋地回到自己房间,兜头看到花小妹趴在炕上,脸憋得通红,正在用力把自己撑起来。
“来得正好!”花小妹叫道,“你帮我看看这次姿势准确不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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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转瞬即过。此时秋风渐盛,大树下落叶纷飞。连日的强降温降水过后,海上洪波怒涛,日光冷如霜雪。便有传闻,说水面上出了海市蜃楼,蓬莱仙山瞧得清清楚楚。城内名人雅士一齐出动,百姓也跟风,纷纷登临丹崖山,蜂拥而至蓬莱阁,连带旁边的苏公祠也跟着人挤人,街上忙乱不堪。小贩趁机出动叫卖,堵了好几个要道路口。
登州府尹范池白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那范老爷端坐正中,有些坐立不安,只想着早点下班,自己也去瞅一眼海市。
偏偏公事繁忙。一会儿来个百姓鸣冤,一会儿来个恶霸打人,一会儿又有海边灶户代表来诉苦,说什么盐价太贵,商贾不至,灶户辛辛苦苦制的盐,放在官库里受潮变坏,自己却吃不上一粒,请大人开恩,让大伙悄悄的私卖一点……
范老爷心下更焦躁。这也不是本官能置喙的事啊!你有本事,让本官连升三级,我再管!
引经据典,搬出无数先知圣贤,好不容易打发走一群平头百姓,忽然又来了两个公人,墙外倚了水火棍,呈上公文,说有个刺配沙门岛的囚徒,来登州报个道,讨一艘去沙门岛的官渡船。
范老爷扶着脑袋,又开始烦。 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三天两头有人刺配沙门岛,都得从登州出发。别处地方官何曾管过这种闲事。
“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那囚徒依言抬头。倒是眉眼端正,面貌清秀。拨开凌乱的头发,果然额角蜷缩着几个乌黑小字,破坏了那副纯良面容。
再看看公文:某甲,男,十八岁,开封府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因恶意推倒邻舍祖宗牌位,情节恶劣,判刺配沙门岛。
范老爷皱眉。沙门岛就在他登州海滨七十里外,是个流放重刑犯的地方——把犯人流放到各地牢城,都有越狱暴动的风险;流放到边疆之地,只怕他们被邻国策反,为敌所用;只有海岛四面是水,只要没船,哪都跑不了,所以最适合关押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岛上资源有限,朝廷每年拨发两百人的口粮衣物。然而各州刑司滥用重型,没事就“刺配沙门岛”,岛上日常挤着七八百人,弱肉强食,每天都有死人。资源再不够时,守寨长官经常凭自己心情,随便把人丢出去“祭海”,从来没人追究。
所以但凡“刺配沙门岛”的犯人,通常也捱不过一年半载,跟判个死刑也差不多。
再瞧眼前这个秀气小伙,一看就是老实人遭人陷害,才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可好,人虽活着,相当于死了,田地财产都归邻家,老婆孩子无依无靠,老父老母无人照料……谁让你不会使钱行贿。
范老爷居高临下,不觉生出些许同情。
但犯人是开封府发配过来的,没必要给他鸣冤翻案,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命不好。
范老爷又忽然注意到这两个防送公人,一个高壮,一个俊美,都是面貌非俗,心里暗暗感慨,怎么别人家的公人都那么优秀。
“先在本州牢城里监着。等上岛派送衣物粮食的海船来到,即刻遣走。”范老爷随口道,“你们两个辛苦了,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
来了两个登州府公人,就要过来交接。
阮晓露低下头,拨开乱发,朝左右两边各递一个眼色。
那个刺配沙门岛的老实人确有其人,不过此时已经偷梁换柱,换成了梁山女侠。
前一日,顾大嫂手下赌匪在路上劫了这个流配的犯人,当场杀了防送公人,夺得一应文书和公人服色。至于那个被扣了冤狱的少年,恐吓几句,让他自寻生路。
文书上写着犯人的年甲相貌。倘若“替身”跟原主相差太多,一眼就会让人识破。大家一致决定,让阮姑娘扮这犯人最合适。
至于防送公人,则是花荣和栾廷玉。阮晓露身边跟了这两位健将保镖,心里一点不慌,放心大胆地勇闯府衙。
眼看登州府公人要来拿她,此时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呼喊。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牢子从大路尽头逃来,口里嚷嚷:
“不好啦!牢城乱啦!有人越狱!包节级派俺来求救!快,快请大人调救兵……”
范老爷大吃一惊,当即撇开堂下那个“刺配沙门岛”,让人把那小牢子叫进来。
“你是哪个?”孔目问话,“牢城发生什么事了?”
“小人乐和,在牢城里勾当,包节级是俺上级。”那个小牢子伶俐一跪,简短地说,“牢城里似是囚犯哗变,请大人拨发兵马,前去镇压,事不宜迟……”
乐和说毕,余光瞟到那个“刺配沙门岛”及防送公人,几人飞快地暗暗对个眼色。
成败在此一举。
第135章
范老爷眉头紧锁。知道牢城监押喜欢克扣物资, 囚犯们隔它一年半载便会闹一次,但闹到守军压不住,要来调府城的兵, 还是头一次。
但宁可信其有,总之不能掉以轻心。范老爷权衡过后, 马上命令本州都头, 调一百土兵前去镇场子。
都头领命去了。乐和赶紧拜谢。离开府衙的瞬间,愁眉苦脸变成得意笑脸, 喜气洋洋地哼起歌来。
按照计划,顾大嫂已经在牢城开始行动。这次她扮作个送菜农妇, 先找茬跟牢城守卫吵架, 然后她手下赌匪趁机用铁棒铁栓卡住栅栏门。她后头还跟着一队梁山精锐喽啰, 都是谋财害命的老手, 当即一拥而入, 在牢城各处杀人放火, 打出一片混乱。
等到乐和“突围报讯”之时, 牢城已经完全脱离官兵控制。就算救兵姗姗来迟, 面对的也是一地焦土。
当然范老爷不知道这些。调兵遣将完毕,他和蔼地对那两个“开封府公人”道:“现在去牢城有点不方便,你们在堂下且等半日。”
花荣拱手, 正待退下,忽然想起什么说:“请大人写个收管帖子, 小人讨了回文,好回去复命。”
花荣当过知寨,熟悉囚犯交割流程。这收管帖子无关紧要, 其实未必要府尹亲自来批。但花荣眼下扮的是首都来的办事员,料想登州地方官会给他这个面子。
果然, 范老爷皱了皱眉,想推辞,又想给开封府留个勤勉办公的好印象,还是招招手:“文书拿过来。”
花荣低头,呈上一叠文书。孔目王正伸手接过。
说时迟,那时快,花荣单手一扯,那王孔目直接跌出三步,撞墙晕了过去。与此同时,栾廷玉早在架子上取了一杆礼仪用枪,抡圆了一甩,咔嚓!
打翻一排衙役公人,整个墙面打得粉碎。
阮晓露飞快蹲下,靴子里抽出一柄快刀,直接扑向范府尹。
“谁敢乱动!”
寻常军士公人上堂,照例要将随身兵器放在门外。但谁能想到,一个刺配沙门岛的半死囚徒,身上居然藏刀!
府尹范老爷眼看一道寒光划过眼皮,当即要翻白眼,抖如筛糠:“别别别别动手……你你你你你是谁……”
阮晓露取根绳子,把那范老爷一只手和椅子捆在一起,让他逃不得。刀尖在他眼前晃一晃,低声问:“江州的童威童猛,监在何处?”
范老爷一怔,脱口道:“你怎知……”
阮晓露心头一喜。其一,两个人看来还活着;其二,看来顾大嫂情报准确,两人果然是在府衙某处。
“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花荣一声长喝,府衙外涌来十几个闲汉,都是梁山水寨喽啰。一捆大包贴地滚来。栾廷玉几下扯开,从里头抽出一杆铁棒,立刻搠翻几个闻讯赶来的军士。又丢给花荣一张弓。
众人围住府衙,齐声大喝:“都闪开!俺们自诛贪官,与旁人无干!刀枪无眼,死了白死!”
百姓一哄而散,门前小贩拉着小车飞跑,留一地果子茶汤。
几个小吏师爷爬在地上,磕头求饶。
府衙内常驻几十军士,虽然不让上堂,但和衙门也就一墙之隔。军士们听闻异状,一齐抄家伙奔进来相救。当头就看到府尹大人被歹徒捆在椅子上,赶紧住脚,回头看着自己小队长。
阮晓露在范老爷耳边吼:“让他们丢下兵器!”
范老爷也不傻,知道这话喊出来,歹徒必定得寸进尺,自己官威尽失,还如何号令别人?
趁官老爷嘴唇哆嗦的工夫,栾廷玉铁棒一挥,打翻两三个军汉。
阮晓露心中倏地闪过何涛的面孔。她提着范老爷耳朵,威胁道:“耳朵还要吗?”
这下范老爷顾不得颜面和气节,连连大叫:“快快放下兵器,莫要伤人……”
一队军士蔫头耷脑,让梁山喽啰捆作一堆儿,赶去马厩。
倒是有几个机灵的,提前往外逃。花荣连珠箭放,嗤嗤嗤,登时倒下三个。
剩下的一哄而散,叫道:“贼人势大!去调守备军!去找孙提辖!”
府衙外面现成有个小兵营,可叫了半天才想起来,那里头现成待命的一百土兵,刚刚都被调走支援牢城了!现在估计还没走到牢城门口呢!
赶紧再派人飞马去追,把人给追回来,后队变前队,赶紧向后转。囚犯爱闹就闹吧,府尹大人的安危才是顶顶要紧的!
一队精兵在路上遛狗。趁着这珍贵的时间差,花荣和栾廷玉又干翻十几个军汉,牢牢控制了府衙的出入大门。
府衙和牢城同时起骚乱,登州府纵有军马,终究救应不暇,救了这边乱那边,被两拨贼人涮得团团转。
须臾,扮作农妇的顾大嫂喜气洋洋地奔了来。她身后,一群小弟架着两个魁梧大汉,扶着坐在石阶前。
阮晓露看见了,高声喊:“这是解珍解宝?幸会啊!”
解珍解宝在牢里被折磨半月,憔悴不堪,更兼每人肩上都戴着面二十五斤的死囚枷,导致行走困难。想必逃脱时太仓促,没能抢到钥匙。
栾廷玉上前,铁棒一挥,咔咔两下 ,两面大枷应声破裂。
栾廷玉加盟梁山以来,破坏了无数公器私物,损失金额少说也有几百两。唯有这两面枷,砸得无人心疼,赢得一片喝彩。
孙新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让解珍解宝骑了,先往十里牌外酒店撤退。
但是两匹马刚走,迎头撞来一队骠骑。
残余军士欢呼:“孙提辖来了!”
府城内精兵终于后知后觉地集中到衙门前街。孙立全身披挂,带一队军汉,威风凛凛地绰着枪,纵马直奔府厅阶下。
“无耻贼徒,藐视法度,胆大包天,我孙立与你们势不两立,教你们都碎尸万段——”
府尹范老爷惊喜交集,感动得泪水涟涟,颤声叫道:“孙提辖,来救本官!”
这孙提辖武功高强,为人大方,府衙上下颇有人气,笼络了不小势力。范池白上任几年,一直在找机会打压,在府里安插自己的亲戚朋友。这次更是整了他的两个贫贱表弟,也借机杀杀他的锐气。
没想到这孙立不计前嫌,危难时刻,还是舍弃了这帮穷亲戚,紧密追随在领导身边。
范老爷想到以前给孙立穿的各种小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检讨:“以前本官识人不明,不知提辖高义;如今知晓了。提辖快救我!”
只见孙立神勇过人,左一枪,右一枪,打退了十几个健壮贼寇,直奔劫持府尹那个“女匪”。
阮晓露撩起眼皮,跟孙立互看一眼,举刀相迎。
之前早就说好了,府尹不懂武功,先让孙立大展神威,让官老爷看到他尽职尽责,然后孙立过关斩将,跟她过三招,假装被暗算,最后再来个“功败垂成”,府尹绝对不会怀疑孙立的阵营立场。
铮的一声刺耳,刀枪相击,迸出火花!
范老爷缩在后头,大骇。这女匪如此了得,竟把孙提辖击退了一步?!
阮晓露心里也佩服得紧:这孙立的武功当真是收放自如,看似竭尽全力,其实是算着她的臂力来的,还附送一个漂亮的火花。
第二招,依旧势均力敌。
第三招,她卖个破绽,放孙立枪尖进来,打算直接上“衙内愁”的变体,把他扭翻在地。
未曾想,还没碰到孙立一根毛,身边的范老爷一个鼠窜,突然掉头就跑!
他心里盘算,自己是文官哎。武将在前头拼命,他又帮不了什么,不如趁机逃到后宅,有的是地方躲藏,强似在这刀光剑影底下害怕。
阮晓露也猝不及防:“你……”
人家阵前为你“拼命”,你倒开溜?
殊不知,她在劫持人质伊始,早就将范老爷的一只手绑在了椅子上。范老爷惊吓过甚,完全没注意这码事。此时刚一挪动,连人带椅子扑了出去,直接滚到堂下,磕掉两颗牙!
“啊啊啊救命……”
阮晓露和孙立这边,已经开始出招,发力不能收回,只能各自施展本事,硬着头皮躲避这贴地而来的椅子。
阮晓露仗着身轻,向后一跃三步,站稳脚跟。
孙立身在堂下,却正落在那椅子的跌落轨道上。加之正在起身飞扑,却是下盘不稳,被那椅子一撞,登时人仰马翻,倒在地上,腰间被椅子腿儿狠狠击了一下。
孙立当即面色扭曲:“痛啊……”
后头军汉急去救应。
阮晓露怔了片时,果断叫道:“拿下!”
一群恶汉冲出来,一哄而上,横拖倒拽,把孙提辖给捉走了。
孙立手下军汉当即作鸟兽散,四方逃离。
结果还是原计划的结果,只不过孙立是真受伤了,算他倒霉。
孙立被推到角落,几根绳子捆住,不由得低声哀求:“轻点轻点。我腰要折了!”
几个赌匪轻声回:“俺们大姐说了,必须做得真,否则让人一眼看出咱们在演戏。孙提辖,抱歉。”
说着手上用力,把孙立勒得剧痛出汗,喃喃骂娘。
府衙这边,已经完全被贼寇势力控制。花小妹带着凌振从藏身之处跑来,趁乱直奔火器库,无人阻挡。
阮晓露将范老爷连人带椅提溜回来,连连冷笑。
范老爷没看清孙立是怎么“被擒”的,但对这女匪吓破肝胆,终于防线崩溃,哭哭啼啼地告诉她:“那两个私盐贩子,在牢城里煽动越狱,下官不得已,让人教训一顿,提出来……监在本府刑讯房后面的杂物间……严嘱不能杀,绝对没杀,下官还等着拿他们换银子呐……”
说得顺畅如流水,九成的大实话。
“事不宜迟,”顾大嫂拖着阮晓露就跑,“赶快!”
牢城劫得顺利,两个表弟已经逃出生天,孙提辖“被擒”,贪赃枉法的王孔目、包节级也都剁了脑袋。顾大嫂扬眉吐气之余,不忘跟梁山的盟约,当即加入营救童威童猛的队伍。
花荣:“我和栾教头守大门,你们快进去!”
几十人铺开了搜。府衙后头住着府尹一家十几口。不一刻,便传出一片尖叫之声。
阮晓露大叫:“不得惊扰眷属!死一个无辜之人,回去军法处置!”
顾大嫂也知道梁山军法的分量。派小弟把那府尹一家老小都赶去一间屋,门上挂把锁,守两个人。既是保护,也防他们捣乱。
很快,几队梁山喽啰回报:“那个杂物间里只有血,没有人!”
阮晓露一凛,顺手揪过一个被俘的公人,高声问顾大嫂:“鼻子还是招子?”
没等她威胁半句,那公人就连叫饶命,不打自招:“那两个贼寇恁地生猛,也不惧刑讯,杂物间里寻家伙,反倒打伤了我们的人。又没得上头命令,不敢杀。我们怕出事,就、就……”
看着这一群凶神恶煞的贼人,眼一闭,小声道:“……不是小人的主意,是那王孔目的……教把这两人丢进后头地窖里,每天扔点吃食下去……”
“带路!”
整个登州府就是个草台班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府尹只顾自己捞钱,下头的人也懒得尽忠职守,草菅人命是家常便饭,怎么糊弄怎么来。
地窖在府城边缘,揭开一条石板,露出黑洞洞的入口,扑面一阵寒凉泥腥气,里面隐约有光。
阮晓露先是一喜,随后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让囚犯点灯?
“我□□祖宗!”她突然鼻子一酸,满腔暴戾,一拳把那公人打得吐血,“前几夜一直在下雨!整个府衙的雨水都倒灌到这里!”
那地窖里的积水深深, 阮晓露探头之时,刚好反射了上面的日光。
寻个竹竿插下去,水位足有五尺高。
她定定望着那一潭死水, 仿佛自己也沉了下去,吸不进气, 一时间头晕目眩。
顾大嫂带着几个小弟赶来, 安慰她:“不是说那童家兄弟是浔阳江里长大的?那断不会在这点水里丢命。”
阮晓露把那滴水的竹竿往她面前一横,声音有点变调, “这么冰的水,冻也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