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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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彪:“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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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梁山憨货看到对面婆娘打汉子,虽不知来龙去脉,但也乐得看热闹,看得呵呵大笑。
祝家庄阵前变故,种种动作,晁盖远远看着,觉得好像在做梦。
但见阮六姑娘在敌方阵里,这梦却又显得没那么假——一定是她施展手段,不知耍了什么心眼儿,居然离间了这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让这扈三娘翻脸不认人……
既有阮姑娘在,一切都可控。梁山军马也就也不趁人之危。大家暂时放下兵器,原地稍息,静观其变。
扈三娘让人把祝彪捆上,纵马上前。
这边刚有几个梁山好汉摸出干粮,还没啃几口,赶紧又都收了,举起刀。
“兀那女将,你待怎样?”
“梁山军马听着!”扈三娘高声喊话,“我扈家与祝家的盟约,到今日此时为止。你们与祝家有何恩怨,我们不会偏帮!此前或有冲突,一概勾销,所有伤亡,自行承担!你道怎样!”
林冲面露喜色,替晁盖喊话:“那好!你把酒还回来,祝彪送来,所俘弟兄用轿子抬回来,我们自踏平这祝家庄,保证不拆你扈家一砖一瓦!”
扈三娘冷着脸,却没应。
“俘虏可以送还你们,百坛美酒尚未开封,既然不会有婚仪,那么也即刻奉还。”她朗声道,“但我有条件。祝家庄虽不堪,但庄子里尚有善心良民,庄丁也是听命行事,你们不可屈坏了好人。还有扈家庄、李家庄,一境村坊之民,你等皆不可相扰。你们若应了,我可以不计较你们这几日杀伤的人命。你们若执意洗荡屠杀,那么今日,我也要替祝家挡在前头!”
她一人一骑马,威风凛凛地立在吊桥之前。雨后的垂柳格外青翠,衬得她灿如春华。
晁盖微微沉下脸,和身边兄弟商议几句。
祝家三子,一死一被俘,还有一个被捆做一堆儿,丢在地上思考人生;此时只有扈三娘一个女将挺身而出。两个庄子刚刚内讧,人心思变,战斗力远远不及平时。如果硬攻,梁山约有七八成胜算。
但扈三娘手握六七个梁山俘虏,她自己的实力已经震撼众人。若执意再战,梁山方面也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阮晓露站在吊桥旁边,离梁山军阵远,苦于无法喊话交流,只能拼命打手势:答应,快答应!
不就是一批酒嘛!人家都答应还了!俺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千万别再整别的幺蛾子了!
前两日恶战,折了上百兵马。双方纵有戾气,也已经发泄得差不多。她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
只不过,扈三娘不仅要保自家庄户,甚至还要保祝家庄的平民,有点出乎她意料,但也并不是很意外。
祝彪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扈三娘到底心怀慈悲。虽有惊人绝艺,不愿让无辜百姓成为自己扬名逞威的垫脚石。
两人三观不合,分得漂亮。
扈三娘却没有看起来那么爽快。晁盖与人商议许久,她等待之时,目光放空,眼圈泛红,一言不发。
自小的情谊,今日一朝了断。她忽然发现,自己最近一年的生活,原来都是围着祝彪过的。
准备婚仪、学习礼仪、整理嫁妆,这些林林总总的杂事自不必说;自己跟父亲哥哥聊天讲话,半数的主题都是围绕“等你嫁过去如何如何”,生怕她无法适应新角色;七姑八姨做客来访,见了面也都是恭喜恭喜,不把她说红脸不罢休;就连自己演武练功,小厮丫环观看时啧啧称赞,赞的也是:“哎呀呀,小姐可别再进步了,否则娘子比相公厉害,咱们姑爷岂不是没面子……”
如今,她亲手把这个无处不在的祝彪踢出自己的生活,却没觉得多爽快,反而心口空空的,好像缺了一大块东西。
晓露坐在她身边二尺,轻声建议:“梁山要祝彪,怎么没答应?送过去,更显你诚意。”
扈三娘沉默半晌,道:“他杀了你们的兵卒,你们能让他活?”
这就不是阮晓露能决定的事了。她不能乱承诺,于是抬头看天。
若按她自己的意愿,祝彪这厮长着一张讨打的脸,又自作聪明,害人无数。最好拉到阵前,让梁山军马一人一刀,剁了完事。
但毕竟他跟扈三娘青梅竹马二十多年,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邻家小狗,也得处出不少感情。她不能在这当口逼扈三娘,引发无谓的冲突。
须臾,梁山军中跑来一骑马。孙二娘翻身下马,朝扈三娘点点头,又亲亲热热地挽住阮晓露的胳膊。
“晁天王请姑娘到寨内一叙,谈一下休战细节。放心,你庄子里监着我们兄弟,我们也不是那等阴谋暗算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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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三娘单刀赴会,梁山大营里可忙翻天。几个头领指示后勤喽啰,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扫地,一会儿又赶紧摘掉兵器架上的臭衣服臭袜子,美其名曰:“内务也是军纪,让敌人看到咱们营里脏乱差,传出去惹人笑话!”
隔壁帐子里,被俘的祝虎望着左边一个臭恭桶,再看看右边一堆臭鞋子,嘴里骂骂咧咧,把这群脏乱差的强盗骂了祖宗十八代。
扈三娘抛开杂念,英气勃勃地坐上一把交椅。
“除了方才那些条件,还要怎样,你们才退兵?”
她武功虽强,毕竟年少,很少操心外事。因此打定主意,以静制动,先等对方开口,免得露怯。

晁盖望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一半的闺女, 免不得心里又赞了几句“女中豪杰”。
但表面上还得摆谱,环顾左右众将。
“我等相争,皆为气耳。我等对祝家行兵报仇, 须与你扈家无冤。既然贵庄深明大义,弃暗投明, 岂能因一时之忿, 徒增兵戈?双方前日作战所致伤亡,皆因祝家欺瞒作恶所致, 非我等本意。折箭为誓,一齐都罢。你道怎样?”
扈三娘听了, 不由点头。土匪头子倒有些见识, 这话的意思便是“可以谈”。
“好。除了送还俘虏和酒, 还要什么?”
几个头领不由得发笑。这姑娘是真没跟土匪打过交道。俺们辛辛 苦苦跋涉一遭, 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啊。
林冲厚道, 眼神制止了几声嬉笑, 替老大补充:“我大军出征, 粮草消耗不少。你若真心罢战休兵, 便赍金帛犒劳三军。还有伤亡弟兄的抚恤……”
扈三娘脸色一沉:“要多少?”
这帮草寇肯定不会亏本回去。
晁盖想了想。这次下山,吴学究负责守家,没跟来。临行前给了他密密的一本“攻略”——如何行军, 如何作战,吃亏了如何撤退, 得胜了如何收尾……
军师特别说明,如果打胜,不妨顺便接收三庄财产, 估计粮米至少五十万石,可供山寨数年吃用。
但眼下既然没彻底打起来, 那晁盖大人大量,也给扈三娘打了个折:“粮米十万石,不算多吧?”
扈三娘勃然大怒,拂袖便走。
“与其饿死,不如战死!”
晁盖旁边,一群好汉都傻眼。
这就走了,不再商量商量?
美人脾气都这么爆的吗?
阮晓露立刻追上去。
“姐姐哎,你买个花还得讨价还价呢!”她压低声音,拆自己山寨的台,“俺们是土匪,惯常狮子大开口,你压价就是了嘛!”
阮晓露也瞧出来,扈三娘军事水平虽强,社会经验不能说是一片空白,至少也是稍有欠缺。她单枪匹马,也没个谋士在侧,容易吃亏,更容易谈崩。
在场十几人,只有她清晰地知晓祝扈两家龃龉的来龙去脉,也只有她同时得到双方的信任。现下梁山一方咄咄逼人,扈三娘又性情刚烈,她只能挺身而出,当起中间人,绞尽脑汁把双方的利益拉到一块儿去。
“俺们这边都是大老粗,”阮晓露轻声给她透底儿,“也不会锱铢必较,关键是要个态度。”
扈三娘僵着个脸,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自己买过东西,何谈讲价?心里根本没这根弦。
扈家兄妹分工明确,从来都是哥哥负责打理庄务,妹妹负责守家护院,从来不用跟闲人啰嗦。
但是如今哥哥不在,扈三娘也不得不顶上他的位置,从零开始学习外交。
同时心里担忧另一件事。自己那抱病的老父亲,对此番变故还一无所知。要是哪个多口的回去跟扈太公打小报告,说他的闺女擅自退婚,还在战场上临阵倒戈,撕毁三庄盟约,跑到土匪帐子里讨价还价……老爷子怕承受不住。
不管了。已经到了这份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之后但有惊涛骇浪,全都她一人承担。
她半推半就地被阮晓露拉回交椅,硬着头皮讲价:“还要承诺保全各庄百姓,今后不得前来相扰。”
“好说。”晁盖老江湖立刻回道,“祝彪即刻送来,任我们处置。”
扈三娘不语。
阮晓露有点着急,轻声说:“你不亲手杀他,已经是大仁大义……”
半句话没说完,忽见扈三娘站起来,掀帘到账外,朝几个亲随做个手势。
“可以。”
扈三娘此时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一番心理斗争,纠结的都是跟祝彪的感情深浅。直到梁山土匪一句话点醒她,一个祝彪,可以换全庄百姓的安稳。
扈家庄几千男女老少瞬间压上她心头。总不能为了一个祝彪,让大家日日笼罩在土匪进村的阴影下。
但当祝彪被丢进隔壁营房,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会杀他吗?”
晁盖和一群头领笑道:“那要看他自己造化。”
扈三娘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但听从阮晓露的劝告,不再提出质疑。
她转而又纠结粮草:“十万石有点多……”
众好汉笑道:“又不要你出。惹俺们的是祝家,你让他们拿便是!”
扈三娘:“你们不知那祝朝奉为人。他生平最是节约,怕是不肯爽快答应……”
这时忽有喽啰报说:“祝朝奉来了。”
祝朝奉是祝家庄名义上的大家长。三个儿子到处欺行霸市,收获颇多怨言。他推脱儿子们羽翼已丰,自己管不住,顺理成章退居幕后。
如今儿子们捅了大篓子,他终于没法再“垂帘听政”,慌忙收拾老骨头,颤颤巍巍地过来给儿子们擦屁股。
几个庄客牵牛担酒,放下轿子。祝朝奉颓丧着一张老脸,望着晁盖纳头便拜。
“犬子年幼无知,误犯虎威,长子已经殒命,恳乞留下二儿、三儿性命,给老夫留个香火……”
武松笑道:“放人容易,十万石粮草来赎。再遣散你家里民兵,让他们自谋生路。”
如今梁山手握祝虎祝彪两个俘虏,然而并不急着报仇泄愤。祝家庄尚有数千青壮生力军,只是此时群龙无首,十分混乱,没有集结起来。杀了这俩姓祝的容易,万一祝朝奉悲愤之下,来个破釜沉舟,也不太好对付。
祝朝奉一愣,神色中似有许意。
不等他开口,李忠周通抢着大叫:“是每人十万石!”
梁山抠门二人组,打架时算不得什么奇兵,谈判时可是必备利器,谁都算计不过他们俩。
祝朝奉不假思索,连连磕头:“可以,可以!容老夫回去派人向佃户收缴,三日之后,二十万石粮草,必定一粒不少的送来。”
扈三娘在旁边暗自咬牙。这祝朝奉倒是大方,而且比她想的还有钱。倒显得她锱铢必较,白跟土匪打半天嘴仗。
同时想起什么,拽过阮晓露,冷着脸问:“他也没讨价还价呀。”
阮晓露哭笑不得。人家亲儿子的命攥在别人手里,能一样吗!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叫道:“慢着。”
祝朝奉磕完头,正待退下。她让人拦住。
“等等,你方才说,这二十万石粮食,打算去向佃户收缴?”阮晓露狐疑地打量这老奸巨猾的大财主,“合着是借花献佛,不打算自己出钱?我看你们庄子里的佃户也都是普通百姓,住草房,穿破衣,婚礼祠堂外头捡你们的剩饭剩果子,你家一敲锣就得去帮忙干活打仗——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剥削他们?他们把粮食都拿给你,回去还有的吃吗?”
祝朝奉一愣,反而不解。
“佃户是我们祝家的佃户,签过契的,别说财产,全家性命都是我祝家的。”他赔笑,“英雄们大可放心,他们不会赖账……”
这态度却惹恼了一个好汉。九尾龟陶宗旺就是佃户出身,受够了无良地主的欺负,这才落草为寇。听闻祝朝奉如此恬不知耻一番言论,当即黑红了脸,举着锄头冲上去。
“杀千刀的地主老财,猪狗不如的老东西,骑在穷人脖子上作威作福,我X你十八代祖宗!……”
旁人慌忙拦住。
晁盖咳嗽一声。陶宗旺兄弟上山晚,好像还不知道,他晁盖以前也是地主……
不过晁盖这地主当得显然不太合格,不像祝朝奉这么会吸血,要不后来改行当土匪了呢。
而且落草数年,晁盖对“地主老财”这个身份已经完全没有认同感,跟陶宗旺一样,觉得这些人都是欺压百姓的硕鼠,跟绿林好汉势不两立。
“你看看,俺们哪怕是不识字的兄弟,都知道你没有诚意。”晁盖笑道,“真心要换回你儿子,就从自己家的粮库里出,不能指望旁人。“
祝朝奉绝望,连连作揖:“去岁荒年,我们租子还没收够,家里只有欠条一屋,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哇……”
好汉们大笑:“那俺们不管!要不你就赎一个,另一个让俺们杀了?你说说,是要老二,还是老三?”
陶宗旺带头:“兄弟们上!跟着这老儿到他家去清点一番!你放心,俺们绝不多拿!”
祝朝奉万念俱灰,不得不带着一群饿狼,亲手去搜自己的家。
临出门,经过扈三娘的交椅时,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
“水性杨花、不识法度的泼妇,迟早报应!”他嘟嘟囔囔。
扈三娘大怒,碍于对方是多年的长辈,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眼看一群梁山好汉押着祝朝奉出门,扈三娘忽然站起来,冲外喊:“多搬点!别给他家留一文钱!”
晁盖带头哈哈大笑:“好姑娘,这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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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后,载满金银财赋的车马就鱼贯开出祝家庄。
先给庄子里的民兵每人二十两“遣散费”。这帮民兵平时祝家养着,常有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举,也未见得有多忠诚;此时见祝家吃败仗,已经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得了钱财,高高兴兴地远走高飞,没一个回头的。
然后再开仓取粮。虽然梁山与祝家议定的赎金是二十万石粮米,但时间紧迫,也没法精确清点,只好秉承“宁可 多搬一车,绝不放过一斗”的精神,可劲往外薅。
祝朝奉老泪纵横,仿佛热锅上蚂蚁,一会儿跑去护东边,一会儿跑去挡西边,一个劲提醒:“够了够了,这肯定超过二十万石了,老夫年年盘点租税,肯定不会看错……”
小喽啰欢天喜地,蚂蚁搬家似的搬走二十万石,空场上果然还剩下许多。
临时运输队长陶宗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当场傻眼。
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估算有误,一叉腰,粗声道:“搬都搬出来了,难道还放回去?——不如这样,祝家庄一应佃户,以前也帮你不少,也没正经得过什么回报。今日我晁大哥做主,每家分一石粮食,大家快来拿啊!”
在场几个佃户愣了半晌,飞奔回去报讯。
须臾,乌央乌央凑来几千人。佃户们扶老携幼,持着笸箩竹筐麻袋扁担,喜气洋洋来搬粮食,场面如同过年。
一边搬还一边谢:“梁山好汉仗义疏财,真是义士哇!老身回去供你们的长生禄位,旦夕一炷香,祝祷英雄好汉长命百岁!”
祝朝奉气得鼻子都歪了。散的是他的财,搬的是他的粮,到头来却是梁山挣名声,这还有天理吗?
还有这帮刁民,平时受着他父子几个的保护,今日却恩将仇报,简直毫无廉耻!
还有扈三娘那个小妞,迟早是他祝家的人,却胳膊肘往外拐,为个娘家哥哥,竟然罔顾夫家利益,跟土匪同流合污,把祝家一群老实人算计了个措手不及——这等毒妇,幸亏没娶,幸亏没娶。
感叹了没几句,又想到自己那惨死的大儿子,愤怒化为悲痛,坐在地上抹眼泪。
佃户们搬着搬着,发现空场里的粮食不够了。陶宗旺大手一挥:“再拿出来点!”
终于每家佃户都得了一石粮,高高兴兴回去开伙。空场上的粮食又剩下许多。
陶宗旺挠头:“要不,每家分两石……”
佃户们兴冲冲地去而复返。一阵风卷残云,粮食又不够发了。
陶宗旺干脆让人把祝家粮仓清空。一阵哄抢之后,又剩了不少。
“算了,每家分三石吧……把扈家的佃户也叫过来,一并分干净完事……”
梁山军马不加阻挠,冷眼看笑话。反正最值钱的金帛财物都已装箱送走,牛羊骡马也都赶上了路。二十万石粮食也够山上吃上好一阵,余下的也搬不走,谁爱要谁要。
当即兑现承诺,放回祝虎祝彪。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一场,呆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发愣。
原本还想趁着天时地利,收割邻庄财产;如今却眼睁睁自己的家财尽散,几代人积攒下的富贵,就这么成了南柯一梦。
祝彪寻到房里一把破锄头,啐一口,一脚踢成两截。
“胜败乃兵家常事!杀千刀的绿林匪帮,我迟早给你们报应回来!”
若是寻常平民百姓,本来就身无长物。家被抄了,大可擦干眼泪重新开始。有手有脚大男人,总不至于饿死。
但祝家父子当惯了财主,早就不会种地。虽有一身本事,可以去给别人当保镖,当武师。但他们是绝不屑于做这些事的,一时间觉得人生尽毁,不知路在何方。
父子屋里各有好几个小妾侍婢,原本还指望能有人不离不弃,留下来给他们擦擦眼泪。没想到妇人家也势利,当即逼写休书,拎着私房钱,有的回娘家,有的投亲戚,走得一干二净。
至于其他百十口宅眷,此时也树倒猢狲散,早就卷了最后一点钱财,一哄而散。
更可恨的是,入夜前后,一群佃户偷摸而来,不知受谁教唆,居然开始公然拆他们的宅子!
“哎,这块木头好,正好砍回去当柴烧……”
“不不,你们听那梁山好汉说么?这叫金丝楠木,能卖大钱的!——也能打成棺材,几百年不坏!”
“真的?快快,大家合力,一、二、三……”
叮叮咣咣。
祝彪当即大怒,冲出去破口大骂。
“一群刁民,蝼蚁般的畜生,给我滚开!休要拿脏手碰我的东西!”
没想到,以前见他不敢大声喘气的佃户,许是家里有粮,胆子也突然肥了起来。有人当即顶撞:“以前被你们祝家欺负得忒苦,拆你们几块木头算什么?去岁荒年,你们不减租,害得俺家卖了个闺女。你把俺闺女还回来,俺把这木头还你!”
祝彪大怒,捡起一条棍,劈头盖脸就打。
佃户多瘦弱,当即被打倒在地,高声惨叫。
惨叫声却引来更多人。三个五个,祝彪轻松对付;七个八个,他也不落下风;可是当几十个佃户蜂拥而至时,祝彪终于抵挡不住,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华丽的衣裳被撕得粉碎,惨叫声响彻夜空。
祝虎闻讯赶来,当即也被盛怒的佃户揍了一顿。祝朝奉缩在茅房里,听着两个儿子痛呼,终究没有勇气走出去。
到得天黑,祝家大宅已经被搬得空空如也。乡民见祝家失势,胆子愈壮,趁夜又拆了他家不少砖瓦门窗,卸了不少石料木料,运走不少家具家私。好好一个精装的乡绅豪宅,一夜之间变回毛坯房,里头堆满垃圾,满屋尿骚味。
祝彪被打得半死,手足扭曲,眼看一身功夫废了,以后能不能站起来走路都难说。祝虎也头破血流,一边哭,一边骂这些佃户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祝朝奉正绝望间,忽然想起一事,顾不得身体老迈,撩开袍子就往扈家庄跑。
“……七年前,我儿聘妇,给里你家一千贯彩礼。如今你们擅自退婚,害我亲儿,老夫可以不追究,但要把当初的彩礼退回来!……骗人彩礼,天打雷劈!……”
嚷嚷得回音绕梁。不少附近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
祝朝奉心里狠狠地想,再喊一会儿,把你家扈太公喊起来,问明缘由,老头子得气死!哼!
提口气,待要再嚷,忽然庄子侧门打开,几个庄丁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出来几个箱笼。
“你家的钱,我们也不贪你的。三小姐有令,你们速速滚蛋,别再来惹事!”

第117章
次日, 飞鸟投林,旭日高升,一辆马车独行于路。赶车的跳下来, 连同两个柴进庄客,一起扶下一个脸色苍白的病号。
扈成一身药味, 下车没走几步就叫:“妹妹, 你在哪?你还好吗?……阮姑娘!我要找阮姑娘!”
他沿路已经听闻庄子里的变故,病还没好利落, 就急着赶来收拾场面。
叫了两声,没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大姑娘, 反而一群大汉围了上来, 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个遍。
“这就是扈家那个少当家的?”
“啧啧, 倒是挺俊俏, 果然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武功大概不及。换了俺, 肯定不会让那祝彪一拳打成这样。”
“听说当年他学武, 妹子在一边瞧。没几个月, 妹子把他打哭了!哈哈哈……”
“哎, 不能这么说。人家一年赚的银子,比你一辈子见过的还多!”
……………………
这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扈成当场就吓得腿软,觉得内伤即将复发, 过去几天的药都白吃了。
“你们、你们是……”
满身大汉侧身一让,总算跑来一个救星。阮晓露手里还握着个柳枝牙刷, 兴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
“快,快去帮帮你妹子。她在清点祝家的田产,算不清楚, 脑子快炸了。”
祝朝奉父子被赶走,留下大量无主良田, 以及无数制作精良的生产工具。佃户们狂欢了一阵,无人管束,也开始到处哄抢,暴力滋事,强壮的欺凌弱小的,恶行不一而足。
扈三娘觉得自己应该担责。安顿扈家庄事务以后,便派人接管祝家庄,维持秩序,制定新规,分配无主财产。
她平日跟佃户少有接触,本以为会遭到不少阻碍。不曾想祝家庄的佃户见了她,都是兜头下跪,口称恩人。
“小姐和祝家的恩怨俺们不懂,俺们只知道,若没有小姐,梁山军马杀进庄子里,俺们一家老小定不得活。小姐受俺一拜!”
上层人物的一时之忿,扫射到百姓身上,就是灭顶之灾,就能把他们勤勤恳恳编织了一辈子的好日子一朝踏碎。
扈三娘讶异之余,若有所思,顺理成章地接管祝家庄。
但她从未担过管理之责,也不敢麻烦病重的老父,只能把自己身边几个管事婆子召来,几个草头军师点来点去点不清楚,铁骨铮铮的巾帼女将,面对一摊烂账,差点哭鼻子。
最后还是晁盖 看不下去,派花荣过去相助。花荣以前是清风寨知寨,有着多年的基层工作经历,有着较强的团队和部门管理经验,拥有敏锐的政策敏感度和战略规划能力,是不可多得的管理型人才。
扈三娘别无选择,也只能接受土匪的热心帮忙。
此时扈成终于赶到,兄妹俩来不及嘘寒问暖,立刻一齐投入到祝家庄的重新规划中。
尽管许多梁山好汉建议,干脆把无主的东西都收过来得了,费那鸟事。但兄妹俩都不愿担一个侵吞邻家财产的恶名。祝家庄自作孽,留下的田产干脆就分给租种的佃户。除去赋税自担,不用再交租。佃户们感激不尽,当即扶老挈幼,香花灯烛,于路拜谢。
梁山军队见了,也纷纷竖大拇指:“轻财重义,劫富济贫,扈家妹子,你倒是很有绿林风范嘛。要不跟俺们上梁山吧!俺们有军规,绝对不会轻慢你……”
一半是真夸,一边是挤兑她。谁让她当初一副高高在上的良民相,瞧不起这帮藐视法纪的泥腿子。
一帮糙汉又叫又笑,冷不防军帐掀开,扈三娘冷着脸,拎着刀,钻出来。
“谁再聒噪,跟我练练?”
众人一哄而散,一边跑还一边说:“哎呀呀,这就叫快意恩仇,真乃女中豪杰,我辈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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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桑麻、油料、香药作物,一直是祝家雇人自种。这些人跑了一半,剩下的跪在扈家兄妹跟前恳求收留,发誓为新主人尽忠效力。
扈成做主,接收了这些田产。然后重新制定耕种、城防及民兵细则。
在这期间,李家庄庄主李应派来管家杜兴,拜见了晁盖及扈家兄妹,带了一堆礼物,表态接受梁山对独龙冈的一切号令,希望以后依旧能和扈家结盟,保证不做背刺暗算之事。
扈成也同意了,派人送了回礼,并且特意介绍了柴进给自己找的那位跌打大夫:“李大官人同为那祝彪所伤,这位郎中的专长正好对症。”
那管家杜兴千恩万谢的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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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休整数日,诸事安定,梁山大军便即开拔。临行前,请扈家兄妹和李应共饮作别。
两家本是良民,从来不敢跟绿林牵扯太深。然而祝家庄一战之后,扈、李两个庄子已经跟梁山脱不开干系,也就端不起这个架子。
一百坛仙人酿完璧归赵,当场开了十坛,大家共饮一场,正式化敌为友。
杨柳依依,护城壕沟里重新注了水,清亮透底,能看到水底沉着的断刀和折箭。
梁山军马鞭敲金镫,齐唱凯歌,分批光荣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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