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纷纷道:“那是自然。否则,一味好勇斗狠,如何算得上英雄侠义?”
在场众人商讨片刻,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阮姑娘,你这个积分排名,要记要算的东西可不少。每场比赛,每次成绩,个人的、集体的……这万一出错……”
阮晓露想了想,拿出最后一沓硬纸,举起最上面一张,上面密密麻麻,画的全是工整的表格。
“这是神算子蒋敬帮我设计的资料卡。只需将每位好汉、每次擂台赛结果填在这表格中,送到蒋敬那里,他能马上算出周期内动态积分排名。这里还有一张总表,只要给他数据,他说一盏茶工夫就能填好。不过一定要注意,蒋教授十天上工一次。别 的时间冒然拜访,会把他弄疯的……”
蒋敬不愧是人肉大数据计算机。阮晓露跟他商讨的时候,试探性地提了几个数据参数,他不假思索就能给出答案,俨然是个有脾气的excel。
吴用又惊又喜,接过那张卡片,看了又看。
上头的数字符号备注等等让人一眼头晕。然而阮姑娘再三强调,只要填写空白处就可以了。其余的,蒋敬一个人搞定。
“甚好,甚好……”吴用煞有介事地将那表格研究半天,忽然发现,“咦,这上面的选手资料,怎么写着……嗯、怎么是……”
阮晓露一叉腰:“是我的名字,怎么了?”
“资料卡”上面的“姓名”一栏,赫然写着“阮小六”。旁边标注性别:女。
底下是她的基本资料:出生年份、籍贯、兵种、各类训练指标、赛事表现、伤病及康复记录……有些填了两笔,有些是空白。
阮晓露耐心讲:“这是我的个人数据,仅供参考。别人就填别人的,每个人都有,以后可以完善改进……”
“不是,”吴用有点惊讶,试探着问道,“难道小六姑娘也想参加到这个……这个积分排名里来吗?”
晁盖笑道:“你也非梁山好汉,不用这么拼哪。”
阮晓露理直气壮:“我设计的系统,我自己不身先士卒,亲自体验一下,如何算得上诚意?”
好几个人同时拍马屁:“阮姑娘武艺超群,义气深重,完全可以当正式头领!老大,不然就趁这一回——”
“这个再议,”阮晓露谦虚地笑笑,“先讨论积分赛。”
就眼下的状况而言,她不打算给自己申请头领编制——虽然以她的功劳,再沾兄弟们光,应该也可以商量。但若真成了孙二娘那种正式头领,就得受军法约束,还有军功、义务劳动之类的绩效考核。但凡寨主有令,就得捋起袖子提刀杀人、挖心挖肝——虽然梁山好汉这身份属于绿林顶流,江湖上风光无限,但她觉得还是算了吧,影响下辈子考公。
而且张叔夜之所以选中她,通过她来和梁山来沟通,应该也是看中了她相对中立的“眷属”身份,觉得她比那些资深土匪要更容易对话。这个身份优势,她最好一直保持下去。
但是就算不是正经“梁山好汉”,她也想参加排名啊!
有什么比一个前运动员回归世界排名,更让人激动的吗?
其实按照现代体坛习惯,最好是男女选手分开竞赛排名。但目前的问题是,“女子选手”人数太少,无法单飞。权衡之下,跟男人们混合参赛,总比放弃资格要好。
眼看领导们面露犹豫之色,她假装恍然大悟,使个激将法:“你们敢是怕我进入甲级,压你们威风!”
“小孩心思!”晁盖笑出眼泪,“我怕你到时垫底,没脸出门!”
“排多少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跟你们男子汉同甘共苦,不能只在后头享福。”阮晓露翻一番那沓资料表,一本正经道,“除了孙二娘,还有花小妹、齐秀兰,还有曹正大哥的浑家江大嫂、金大坚的夫人赵大嫂——她们也学过点武艺——俺们都申请加入排名赛,不能光让你们男子汉在前头打拼!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坎一块过,有架一起打……”
说得那叫一个推心置腹,赤胆忠心,气势磅礴,大义凛然。说得一群淳朴大哥深感欣慰。
曾经以为,女子与小人最难养,越漂亮的妖精越会害人——可是你看现在,俺们梁山兄弟的家属,都是如此的通情达理、贤惠懂事,真是山门之幸哪!
“另外,”阮晓露犹豫片刻,“还要向大哥们承认一个错误。这份草稿,原本是要第一个呈给你们看的。但我在家里构思之时,难免向不少大哥大姐讨教过细节。许多兄弟虽然并非正式头领,但也是发誓与山寨共生死的,他们也想试试这个排名竞赛,督促自己不断进步……”
“对!俺也要参加排名!”何成的大嗓门突兀响起,他不知何时也挤到圆圈会议当中,“要是能排进上游,俺也想要个头领的编制!不知大哥们肯不肯批准?”
何成是喽啰中的元老,不管是武功还是见识,都比那些菜鸟喽啰高出一截。甚至有些初来乍到、资历尚浅的头领,遇事不决,也向他请教一二。此时他的头衔是水军校尉,喽啰中已经到顶。
他跟阮晓露不一样,人往高处走,眼馋那梁山好汉的编制,眼馋好久了。
领导们自然也欢迎。吴用打官腔:“如果真有人能一拳一脚打出自己的地位,日后定然是万千喽啰的榜样。”
也能激励一下那一小撮摸鱼划水的弟兄,要是连个喽啰都打不过,自己回去反省。
何成兴奋地坐了回去,满眼感激,悄悄朝阮晓露的方向拱手。
还要多亏阮姑娘提前向他通报了这个即将施行的新规,让他有时间鼓起勇气,思考自己的未来。
多年的交情果然值千金。
“所以大哥们看,咱们梁山,不管是女眷还是喽啰,都积极响应,热情参与到这个排名制度中来。”阮晓露表示深受感动,“这叫做万众齐心。我这里还有几百张空白资料卡,到时候谁再报名,就可以发下去填……”
把“女眷”和“喽啰”并列,先偷换个概念,再卖一波情怀。阮晓露这句“梁山腔”拐得炉火纯青,占据各种道德高地,谁反对谁就是阻碍山寨一家亲。
领导们听了大喜,又在阮晓露提出的框架之内,讨论了一些实施细节的问题,基本上就这样敲定了。
吴用站起身,宣布:“下次例会,咱们就宣布新规。在此期间,麻烦林教头和杨制使制定积分赛的比试细则。既然赛程密集,务必要保证参赛人员安全。而且因为还有女眷参赛……”
军师说着说着,不由停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本来是为了解决“梁山公益”的名额问题,到最后,不仅横空冒出一个排名竞赛,而且更是把女眷和喽啰也加入进来。虽然过程一气呵成,但事后想想,步子似乎迈得有点大啊……
但每一个细则都是众兄弟亲口赞同、领导们亲口敲定的。没有一言堂,也没有暗箱操作……
除了他自己,其余兄弟都满怀期待,摩拳擦掌,恨不得这排名竞赛明天就开始。
阮晓露注意到军师一瞬间的表情凝固,赶紧问道:“可有不妥?我可以回去再修改。”
吴用摇头,胸有成竹:“先试行一期。如有不妥,再行商议。”
他当然知道是谁把大伙的步子拽这么大。可偏偏阮姑娘无可替代,换了别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脑洞大开,做出一套相对完善的解决方案?
她在其中埋的一点小小心眼儿,夹杂的一些小小私货,吴用也不是感觉不到。若换个兄弟头领这么做,他肯定会过后敲打一下,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老想着搞大事。
但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大大咧咧,活泼善良,向来没有什么争锋的野心。她不过是想出出风头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人家都把饭做好,喂到你嘴里了,难道还要嫌弃里头多放了两片香菜?
既然借用了她的脑力,多少也得回馈一点甜头,这才能长久双赢嘛。
山寨兴亡才是大事。除此之外,都是小节。
吴用想通此节,也就不纠结了。给阮晓露送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接着宣布:“……另外,场地的整修、赛事的后勤安排,照例由孔明孔亮兄弟负责……”
数日后,“梁山杯”江湖排名积分系统开始正式实施。
经晁盖和众领导商议之后,在阮晓露提供的初版基础上,增加了如下变动:
阮姑娘提出的“甲乙丙丁”分级系统,差异性太过明显,不利于下层头领的自尊心。于是吴用大笔一挥,改为三个分级:头一级“天罡”,人数定员三十六;次一级“地煞”,人数七十二;余下的统称梁山英杰。
这样一来,不论什么等级的好汉,参加积分赛以后,都能有个拉风的头衔。
至于不参加排名的寨主等人,自动划分为“天罡”,占一个名额。
阮晓露暗自点头。果然男人更懂男人。军师的智慧她插翅难追。自己还有好多可学的。
就像某些产品,压根不做小 号,只有中号大号特大号……照顾了消费者的自尊心,才能卖得火爆。
另外,领导们还让蒋敬重新设计了抽签算法,让相同等级的选手更容易抽到一起,女子更容易和女子抽到同一场。
阮晓露觉得这个改动也不错。领导们毕竟都是资深土匪,有着丰富的干架经验,知道势均力敌的打斗最好看。强弱差距太大,打起来没劲头,观赏性不强。
而且这样一来,更有利于调动大伙取胜得分的积极性。
积分赛揭幕战,林冲对杨志。高手过招,给大家一个震撼的开端。
锣鼓声声,断金亭人流涌动,宿舍区万人空巷。连孔亮养的黄狗都叼着块骨头跑来凑热闹。
甚至,观众席里还混了不少陌生的面孔。一问才知,都是一些好汉的江湖朋友,听说梁山开“争霸赛”,慕名前来观战,被人带着走了后门,猫在个隐蔽的角落里,望眼欲穿。
今日是马军专场,两位大将全身披挂,各骑一匹高头大马,跑马入阵内,藏在门旗下。两人手下的喽啰齐声呐喊。校场中谁敢做声!
晁盖一声令下,比赛开始。小喽啰早把红旗招动,发一通擂。金鼓齐鸣,鸾铃响处,两骑马跑入阵前,双枪并举,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一瞬间残影纷飞,看不清招式的始末!
观众席上有人轻声给新来的科普:“那时候还是王伦主理山寨,非要林教头下山寻‘投名状’,遇到了杨制使。两人在山下打过一场,那时候我也在,嘿嘿……”
时至今日,两人年岁渐长,体力不减当年,招数却更加精纯,看得一众好汉如痴如醉,感觉自己功力也跟着提升三成。
高手相博,没一丝冗余动作。又非性命相拼,因此斗得也十分优美。须臾,枪头相击,铮的一声响,火花四溅。
四周连天价喝彩。
一声锣响,比赛时间到。
由于赛事纯属友谊切磋,为了避免耗费太多体力,或是增加受伤风险,每场比赛用时上限为一炷香。香燃尽了便鸣金收兵。
平局。意料之内。对这两位顶尖高手来说,没必要在这一场拼出个你死我活。改日有的是庸手帮他们上分。
在众人的高声谈笑中,林冲和杨志翻身下马,携手下场。
计分的喽啰一笔一划,给他俩各计一分。
第二天,第三天……聚义厅新挂的积分表中,空白格子逐渐填满,在蒋敬的高强度大数据运算之下,逐渐分出“天罡”、“地煞”和“英杰”。
第十一天,轮到阮晓露上场。整个看台对着她欢呼。
都知道她是“积分赛”的总设计师,大家能在这里饱眼福、刷头衔,枯燥的落草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全赖阮姑娘慧心巧思。
这功劳谁也抢不走她的,哪怕她只是提供点子,军师寨主、乃至各路兄弟都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毕竟她在设计积分赛的初期,满山寨的征求建议,大伙对此印象深刻。
她热身完毕,结束整齐,精神抖擞,朝激动的看台人群挥挥手,接着看向对面的敌手。
“花二小姐!”她高声道,“敬请赐教!”
第103章
“梁山公益”终于重新开始运转。天罡好汉接天罡任务, 地煞好汉接地煞任务,英杰接英杰任务,再无许多纷争。
“分流”以后, 偶有竞争,也可以竞标解决。谁愿意压低更多酬劳, 谁就有活干。
流程走到这份上, 倘若还有人争,再由阮六姑娘出面, 主持抓阄解决。绝对的公平合理。
助人为乐带来的金钱奖赏,并入山寨金库, 能填补约莫五成生活成本。
另外五成, 季节合适的时候, 山里水里的农产可以自给自足;否则, 就多跑些路程, 去附近的郓州、兖州等地, 稍微干干老本行, 劫几个倒霉大户, 以充公帑。
山寨的经济来源实现多样化,逐渐开始攒下余钱,把聚义厅修缮了一番, 校场平整了一下,宿舍里统一加装了蚊帐, 水寨所有客运船只都配备了羊皮袋救生衣。断金亭看台上也立了遮阳遮雨的竹蓬。角落里的“观众免费畅饮”酒缸,里头的酒也迭代了好几次。虽然度数依旧不高(否则观众全睡着了,无人看比赛), 但清亮无渣,味道香滑, 媲美外头的大酒楼。
齐秀兰更是放出话来:“大和尚好气力!咱们的‘仙人酿’,很快就能重新喝到啦!这阵子不许在酒坊附近捣乱!否则寨主大哥说了,一律严惩!”
上次那旷古烁今的“仙人酿”,出窖不到一天,全便宜武松和鲁智深了。其余好汉对此念念不忘。
而这次的“仙人酿2.0”,有鲁智深的帮忙,只会更优秀。
窖藏的酒坛分批运出。首批“第三段”的下品,当成“试用装”,分发给众兄弟解馋,一人一大盏,瞬间喝光光。剩下几坛运到孙二娘的酒店,试着对外卖一卖,看看能进账多少钱。
虽说朝廷严禁私酿私卖,但大家都做土匪了,这法律有跟没有一样,总能找到机会钻空子。
阮晓露要走一坛酒,分几个精致瓶子装起来,打算去给梁山几个合作伙伴送一送。
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张顺亲自给她驾个帆船,半个时辰上岸,来到花花世界。
李小二的店面又扩大了,柜台上摆着新鲜的的毛桃和毛杏,比市面上的水果都大一圈,散发着香甜气。阮晓露一眼就看出来:俺们山上产的。
山上土匪大老粗只爱酒肉,吃水果属于牛嚼牡丹,还嫌填不饱肚子。因此摘下的果子,除了少数留下来摆盘送礼,其余的干脆送出来卖钱,换点大家爱吃的。
这是菜园子张青的主意。
客店生意挺忙,新招了几个小二,培训大概还没跟上,都围在后厨搞卫生,一时间没人招呼。
阮晓露自己坐个凳子,酒瓶放桌子上,开了盖。
一阵清风吹过,她的发丝拂上酒瓶边缘,立刻沾了酒香。
等了那么半分钟,呼啦啦,四面八方跑进来好几个人。好像她手里攥了个无形的钓鱼竿。
“阮娘子!”李小二眉花眼笑,“带的什么酒,这么香!”
“送你们的。”阮晓露豪爽道,“给我做点便饭,吃了就走。”
老板娘刘四巧也闻声出来,见了阮晓露,深深一拜。
阮晓露还没答礼,李小二赶忙扶她起来:“大嫂,你日日操劳,前日还抱怨膝盖疼,就别行什么大礼了,阮姑娘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人。”
关心完老婆,才想起来抬头确认一下:“是吧?”
阮晓露笑着招呼:“来来,尝尝俺们新酿的酒!”
年初头里,刘四巧被强盗掳掠几日,又被旋风般救出,这事并没有影响小两口生活,反而让他们似乎感情更笃。
旁人也有知道这事的。但刘四巧是被梁山好汉亲手送回,显见跟梁山有渊源。天上地下拳头最大,谁敢乱嚼舌根。
说话间,一个机灵店小二已经搬来下酒果子,铺开三个酒杯。旁边又别有用心地摞了好几个,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老板娘。
刘四巧笑道:“都来都来,大家都来尝尝。”
老板、员工和客人共围一桌,品着那绝世罕有的佳酿,人人闭眼咂嘴,一时间仿佛不是置身乡野小店,而是到了凌霄宝殿,成了那吃到仙酒的猴子。
一杯过后,人人脸红。再吃一杯,原地飞升。
所有店小二感激涕零,决定忠心跟随在老板老板娘身边,一辈子不跳槽。
“不能再吃了。”李小二大着舌头道,“否则今儿别干活……”
酒瓶翻到底,最后倒出来多半盏。大家围着看,谁也舍不得动。
李小二憨笑:“大嫂请。”
刘四巧不好意思:“姑娘请。”
阮晓露:“……这是福根儿。你俩分了,生意兴隆。”
推让半天,外头来了生意。李小二夫妇连忙去招呼,“顺便”把那最后大半盏酒留在桌上。
“恩人,”刘四巧忽然转回身,压低声音,“来得正好。有人找你。”
阮晓露大为奇怪:“谁啊?”
刘四巧朝窗边努努嘴。
阮晓露看到一个健壮敦实的汉子,虎踞龙盘地坐在条凳上,冲着墙,看不清相貌。面前一壶酒,一盘肉,但是没怎么吃,不时东张西望。
她疑惑,看刘四巧,轻声说:“我不认识。”
凭这几年混江湖混出的经验,看这人也没什么绿林强人的气质。大概因为他点的是羊肉,不是牛肉?
刘四巧也低声说:“不要紧,我派几个小二你旁边抹桌子,不怕他使坏。”
阮晓露略扫一 眼,这人腰间没兵器,一杆朴刀倚在墙角,伸手够不到。
于是信步上前,坐了他对面。
“店家,我的饭呢?”她大声问。
对面的大汉抬头瞧她。他倒是眉清目秀,一张脸白里透红。如果单看面孔,勉强算个温文尔雅的小白脸。但他偏又生了一副虎背熊腰,身材跟“小”字完全沾不上边,只能算个大白脸。
大白脸看她一眼,又飞快地左右看看,又打量她,头发到耳朵到领子里的红绳都扫一遍。然后怕不礼貌,赶紧移开目光。
阮晓露心想,特务接头呢这是?
小二端上一碗饭,一盘炒青菜,一盘酱肉。她抽两根筷子,自顾自扒饭。
“阮六……姑娘?梁山的?”
等她吃到一半,大白脸终于低声发话。
阮晓露推开饭碗,报以一笑,“恕我眼拙,幸会啊。”
大白脸确认了她名字,神色放松下来,轻声告罪:“姑娘身份特殊,只怕周围有耳目,因此谨慎些,姑娘休疑。”
阮晓露莞尔。是怕被人看见“私通贼寇”,把你拉去见官吗?
她反问:“你不说,这满大街的公人百姓,谁知道我是哪个?”
大白脸笑了,“也是。”
提起脚边包袱,摸出个手帕包儿,推到她面前。
“有人托俺给你带东西。”
阮晓露愣了片时,问:“怎么找到我的?”
一边问,一边打开帕子,双眼一亮。
一锭巨大的纹银闪闪发光。
阮晓露从没见过这么大银子,掂一掂,不太相信:“五十两?”
旁边几个新手小二,原本目不斜视地擦桌子扫地,忽然不约而同停了手,伸长脖子悄悄凑过来,不淡定的眼中全是艳羡。
阮晓露骤见巨款,也不免错愕,低声道:“找梁山公益是不是?流程错了,虽然这事我负责,但你得去金沙滩的办事处,在多人的见证下,才能……”
“姑娘不必多虑,这银子是给你一个人的。托俺的人说,你若见疑,就以此物相示……”
对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刮花了的古旧铜钱,朝她晃一晃。
阮晓露眼神一凝,慢慢拉出领子里的红绳,上头贴肉挂着相似的一枚古钱,缺个角儿。
两枚“大齐通宝”,比对一下,是同一批出炉的同班同学。
她欢天喜地欠过身,低声问:“李大哥可好?童威的箭伤好差不多了吧?我以前没见过你……啊,不对……”
她秃噜了好几句,才大悟:“你不是盐帮的。大哥贵姓?”
人家大白脸一口一个“俺”,明明白白是山东口音。
她想起李俊说过:“我有朋友,来往山东做买卖。”
所以当初宋江刺配江州的时间地点,才能精准地传到揭阳三霸的地盘。
“小人扈成,”大白脸朝她友好一笑,“蒙江湖朋友赐个异名,唤作飞天虎。”
阮晓露免不得说几声“如雷贯耳”。心里却琢磨,不认识,好像不是书里那一百零八魔君之一。
她问:“你是做买卖的?”
扈成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小人往来江南,倒手些南北土货。前年在浔阳江畔被人抢劫,险些杀死。蒙李帮主带人救护,因此认识,就帮他们传些信件,探个声息。”
阮晓露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忍着笑问:“抢你的人,是叫穆弘还是穆春,还是叫船火儿张横?我跟你说,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扈成却摇头,笑道:“是一群外来的贼,见我手头钱物多,一路跟踪下来,不合在盐帮的地盘开张,因此被驱赶出去。小人阴错阳差,逃了一死,纯属运气好。”
阮晓露不禁感慨。这年头做买卖也是高风险职业,一路上全是升级打怪。扈成这心态也是挺稳。
“上个月途经揭阳岭,李帮主让小人问姑娘好。”扈成一副和气生财的笑脸,低声道,“知道你不认识我,才让我带了这信物。并书信一封,姑娘读了,便知端的。”
阮晓露拆开信封,扯出一张带浔阳江水腥气的纸。
略略一扫,开头是“吾妹足下”,结尾是“兄俊手草”,几行简单问候,幸而无甚佶屈聱牙之辞、生僻难辨之字,充分照顾到了山东匪帮的文化水准。
她的目光定在中间几段。海边灶户没忘了她,胡大娘子、卫珠娘、童大壮、李大姐、童老汉,等等,几个跟她熟稔的灶户乡亲都托李俊带话,问姑娘好。
她傻乐,想起海边的骄阳和咸风。那一个月风餐露宿,把她晒成块黑炭,脖子胳膊小腿全晒出了黑白分明的分界线。半年过去,一直在山东捂着,低头看看手腕,分界线淡了不少,已几乎看不清。
揭过第一张信纸,又见李俊言道,有她五十两黄金资助,海边晒盐场已铺起来了,就在村落附近。第一波收成盘点完毕,虽然不多,幸而不曾血本无归。吃水不忘挖井人,姑娘的分红托人带到,按惯例半年一结。盐帮注重信誉,天南海北的朋友,不会赖账。
当然,信中隐去了海沙村的名字、以及晒盐场的具体位置。盐帮好容易守下这么个货源地,这信万一旁落,也不能让外人知晓机密。
阮晓露大喜,第一反应真好!
“那灶户乡亲岂不是轻松许多!”
绕过官府监管,改煎为晒,效率上去了,同时不用整天顶着烈日,围着那个大铁盘子,一小担一小担的手工萃取……
“哪里的乡亲?”扈成笑道,“李帮主跟俺说,他们兄弟能有今日,仰仗你良多。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次请你给个面子。”
阮晓露点点头,第二反应,这贩私盐真他娘的暴利啊!这才半年……
而且还是“收成不多”、“勉强没有血本无归”……
她没蒋敬的本事,仓促间算不出利润,反正肯定吊打银行理财。
不过,人家战斗在第一线的盐枭,暴利伴随高风险,一不留神就积蓄清零、小命玩完。她呢,远离千里之外,人在山东坐,钱从天上来,一点风险没担,实在是受之有愧。
扈成见她面露犹豫之色,眼睛一弯,笑了:“李帮主知道姑娘重义轻利,特特叮嘱,让俺撂下钱就走。我看姑娘豪杰气度,不似常人,才多聊了几句。你不收,回头他要怪罪我了。小人往来南北做买卖,盐帮地盘是必经之路,可不敢得罪他们哪。姑娘莫要让小人为难。”
这做买卖的就是嘴甜,不卑不亢一番话,说得阮晓露眉开眼笑,爽快把银子收了。
这几年在山上,她靠着时时立功,虽然也小有积蓄,毕竟吃住山寨全包,她没什么物欲,也没兴趣专门敛财。这约莫五十两银子,当真算一笔小小横财。
其实李俊不送这银子,她也未必想得起来讨什么“分红”。但话说回来,他要是真贪这蝇头小利,也做不成地方一霸。
扈成问:“姑娘回信么?”
阮晓露发愁。这段时间只顾忙,也没想起来练个字。浔阳楼里大约至今还展览着她的“墨宝”,李俊天天江里行船,一抬头就能看见。要是自己的信件里字迹如出一辙,可怎么解释?
灵机一动,包袱里取出一瓶仙人酿2.0。
“捎个口信就行了。我今儿出来得匆忙,只有这酒还算拿得出手。江湖中讲究个有来有往,烦请大哥下次出门,把这酒送他们尝鲜。不说值多少钱,别处保证寻不到。”
扈成连连答应,又笑问:“这是什么酒?方才那香气就勾得人上头。是东京的,还是大名府?”
“都不是,”阮晓露自豪,“是俺们山中自酿。”
她想了想,端过李小二刚才倒出来的“八分满”,借花献佛。
“自己品。”
扈成又惊又喜,谢了她,双手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又是一小口,又忍不住筷子夹羊肉,仰头细品,一时间进了人间天堂。
就冲这口酒,他今日这趟没白跑!
“仙人酿2.0”是高度蒸馏白酒,比市面上最贵的美酒还要烈上许多倍。扈成第一次尝鲜,当即上头,白皙的双颊红扑扑,也没了初时的矜持,一拍桌子,热切道:“我家里办喜事,正好要美酒待客。姑娘开个价。我要一百坛!”
阮晓露心想,这回去得告诉齐秀兰,让她好好得意得意。
“恭喜!”她先道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