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拉拉小七衣角:“走。”
已经查明这批“仙人酿”的下落,主使人祝彪,作案人时迁。扈成虽从中受益,但明显事先不知情。
案情一切明了。那就没必要多耽,趁乱溜走,赶紧回山汇报。
不料郎舅二人却是越打越升级。祝彪武功本就强过扈成,加之那贴身小厮虽然在拉架,但毕竟是祝彪心腹,嘴里叫着“别打了冷静一下”,手上却只拉扈成一个。没几回合,扈成便落了下风,身上连挨好几下拳脚。
阮小七溜出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
“还管他吗?”他低声问。
在他眼里,扈成虽然欠揍,但毕竟是为了帮他俩“破案”,今日才来拜访的祝家庄。梁山好汉恩怨分明,不能见死不救。
阮晓露迟疑片刻:“他们是亲家,应该不会太过分……”
话音未落,只听扈成一声痛叫,被一拳击中小腹,当场喷一口血,倒地不起。
阮晓露:“……”
史上最快打脸。这祝彪真不是东西!
祝彪俯身,狂妄道:“舅兄,今日教你知道,谁是独龙冈的主人!我瞧上你的妹子,是她的福分,你只是沾光,休要得意忘形,真以为能对我指手画脚!莫说你勾连那水洼草贼,就算你……”
“你大爷!说谁是水洼草贼?”
姐弟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冲了回来。
阮晓露三两下束起头发,跑去扶起扈成。祝彪这一拳寸劲十足,只见扈成脸色青白,唇边淌血,竟是不省人事。
阮小七怒吼一声,法袍裂成好几片,露出里头的劲装短打来。顷刻间风卷残云,打飞了那个贴身小厮,又踢翻了五七个闻讯而来的庄客。
“法师”变成了狂战士,一屋子人瞠目结舌。静了片时,才有人反应过来:“梁山贼寇!梁山的细作又混进来了!”
祝彪见重伤了扈成,也有点心惊。他虽然练了十几年武艺,但和庄子里的武师切磋时,下手从来不用考虑轻重。
他的歉意一闪而过,随即抽出佩剑,直取阮小七。
“看我说什么,扈家庄果然与梁山贼寇有来往!今日公然混进俺的庄子,显见是不安好心!孩儿们,这是送上门来的赏钱,一起上!”
阮小七掣出尖刀,一边招架,一边提起扈成衣领,把他丢了出去。
“你先走,我掩护!沧州城西门外大槐树下会合!”
阮晓露相信兄弟的能耐,一言不发,突围出门。
外头空地上拴着祝彪的马。她把扈成拎起来,肩膀一顶,一个负重深蹲起,把他甩到马背上。
自己脸憋得通红。这厮真沉哪!
得亏扈成忙于生意,虽然生得高大,但没什么时间练块儿。要是阮小七或者祝彪那样的体型,她铁定扛不起来。
然后她击退两个庄客,自己撩起裙子跨上马,小刀削断缰绳,绝尘而去。
祝彪在里头跟阮小七缠斗,等他觑个空往外瞅,正看见自己的宝马被人开走,急得大喊:“快给我追!”
灵机一动,又加上一句:“扈大郎被贼寇劫走啦!快追!”
众庄客不知备细,只道贼寇混进来捣乱,一股脑去墙边架子上抄朴刀。
阮晓露双腿轻轻一夹:“驾!”
绝尘而去。
在梁山时,为了节省跑腿时间,阮晓露也略略学了骑马,水平大致限于走山路不翻车,算是拿到“驾照”。但纵马狂飙还是头一回。好在祝彪有钱任性,养的坐骑又聪明又温顺,稍一点拨就能“智能驾驶”,比梁山上那些不服管教的手动挡悍马要听话多了。
阮晓露拍着宝马的鬃毛,轻声吩咐:“乖宝,快跑!”
骑在马上, 阮晓露才算看到了祝家庄的真面目。
这庄子真大,村坊巷陌、酒家客店一应俱全。扈成来时带她走的路已经忘了,只能拣大路往外跑。
跑着跑着, 觉得不对劲。一模一样的酒店招牌擦身而过,简直是鬼打墙!
村里当当当敲锣, 庄客佃户举着朴刀追过来。祝彪的宝马一骑绝尘, 轻松甩掉。
只是跑没几里,又走了回头路, 前头堵了几个佃户大汉。
阮晓露勒缰减速,吼道:“让开!”
好在佃户也惜命, 不跟奔马硬碰硬, 最后一刻都闪到了路边。
阮晓露心里却愈发焦躁。这庄子就是个大迷宫!
扈成被连续的颠簸给震醒了, 忽然睁开一缝眼, 轻声说了几句话。
阮晓露俯身:“什么?”
“看到白杨树, 才可转弯。”扈成艰难吐字, “否则, 否是死路。”
阮晓露一抬头, 正看到一棵白杨树,矗在一条泥泞小道旁。她不多想,拨马转弯。
瞧瞧祝家庄这安防系统, 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
阮晓露思绪飘忽地想, 回头得跟军师提建议,让梁山也学学,否则以后还得丢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 要是被时迁盯上,再强的安保也没用。
她俯身, 又大声问:“祝彪为什么对你下狠手?你俩以前有梁子吗?现在送你回庄,安全么?”
扈成双眼无神,摇摇头,早晕了过去。
阮晓露寻思,估计有内伤,得赶紧送医静养。
心里又无凭无据的乱转:祝彪临婚礼殴打舅兄,能做出这等奇葩行径,到底是天生暴力难自弃,还是有什么长久以来的积怨?他那句“我有你私通贼寇的证据”,又到底有几分真?难道祝彪早就怀疑扈成“交友不慎”?若是如此,又为何要跟他扈家结亲呢?
还费那么大劲,请动时迁,去土匪寨里偷酒,就为讨未婚妻欢心?
身后马蹄声疾。终于有马军追了过来,嘴里叫着:“休要跑了梁山泊贼寇!栾教头,快追!”
阮晓露心里纳闷:“栾教头是谁?”
反正在她的认知里,“教头”都是挺厉害的人物。当即再三拍马提速,绕过几棵白杨树,奔出村门,面对一个三岔路口。
再大声问:“你们扈家庄在哪,左,中,还是右?”
扈成没答。
追兵也过了吊桥,马蹄声密集得让人心烦。阮晓露闭眼选了条最宽的路。
疾风割面,一呼一吸间带走胸中的水分,让她干渴不已。双腿紧箍马鞍,不敢放松,肌肉已然僵硬。
举目远望,没看到扈家庄,反而路边多了零星人家,田垄旁斜出官道,正通往沧州府。
她拨转马头,并没有拐过去。
眼下情况,若能冲进热闹之处,祝家庄这帮乡勇肯定不敢造次;但她自己一身仙姑扮相,带着个生死未卜的大汉,还有一匹明显不属于她的千里马——等于全身写着“快来盘问我”,并不太适合进城扰民。
她心里闪过一个地方。去那准没错。
拂开道边柳树,张目远眺,只见路边一个村醪酒家,外头停着一辆马车,院子里一个小池塘,水里游着鲤鱼和鸭子,整修得清新齐整。
她眼睛忽然一亮。只见那池塘边上,立着个瓷娃娃般的萌娃,将手里的面饼丢进水里喂鱼喂鸭,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个高个大胡子护在萌娃身边,絮絮叨叨地劝:“不要喂了,小心掉水里着凉,快回去……”
一声嘶鸣,宝马在池塘边上急刹,惊飞好几只鸭子。
“朱都头!”阮晓露哑着嗓子喊,“帮个忙!”
美髯公朱仝照例在辛苦带娃。小衙内今日突发奇想,非要投喂小动物,只能带出城外,找个池塘糊弄一下。猛然听到声音,被她吓一跳,第一反应将小衙内抱起来,护在怀里。
“啊 ,是你。”
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但这阮姑娘帮他带过好几天的娃,带得这孩子念念不忘。直到现在,小衙内还天天惦记她那个儿童游乐园呢。
朱仝如何不记得这面孔,当即满脸堆笑,一副大胡子翘出八个方向。
“阮姑娘!别来无恙?”
小衙内也蹦蹦跳跳跑来:“我要沙坑!你怎还不把沙坑带去我家!”
“没时间细说,”阮晓露跳下马,连滚带爬地栽了好几步,扶着个栅栏气喘吁吁,“这个人受了重伤,烦你将他送到柴大官人府上,赶紧请个大夫救命。再让柴大官人派人通报梁山,说祝家庄有蹊跷,赃物都在此处。只我们两人恐怕吃亏。请山寨派人增援。”
朱仝听个没头没尾,完全不知她说的前因后果。好在他当惯了“梁山人民的老朋友”,这种江湖救急的事也做过不少。当即不多问,将她的话用心记忆。
“包在俺身上,放心!”
“要快!”
朱仝把扈成扛下马,扶进马车车厢里,接着绰起自己的朴刀,拎着不断抗议的小衙内,一跃上车,将小孩护在怀里,不让他往后看。
“姑娘,上车!”
阮晓露摇头。
“原本我是想自己去柴大官人那里的的,但我不熟路径,只怕耽误事。既然遇到你,我便不去了。我兄弟还在苦战,我得回去帮他。”
这只是一个原因。若她遇到的是朱仝一个人,大可将这个神奇奶爸拉去当救兵,把祝彪好好教训一顿。但朱仝眼下全职带娃,她鬼点子再多,也不能让战火烧到无辜小孩身上。
祝家庄捉的只是梁山贼寇。如果她跟朱仝在一起,万一追兵赶来,伤着小朋友,她一辈子睡不安稳。
她微笑着朝小衙内挥手告别。
眼看马车消失在远处,她才长出口气。肾上腺素水平一落千丈,手脚有点虚。
她拍拍这匹救命马,跟它说:“乖乖,走吧,回家。”
没想到这宝马还挺倔,跟她看对了眼,转来转去,就是不走。
阮晓露没力气跟它纠缠,推开村醪酒家的门,一屁股坐下。
“水。”小二迎来,她有气无力地吩咐,“温开水。三碗。快点。”
那小二莫名其妙。江湖豪客见过不少,女侠仙姑也偶尔有之。只见过要“三碗好酒”的,没见过上来就要水的。
但还是给她盛了一碗。阮晓露一饮而尽,总算血条回去一点。
“再来一碗。”
从凌晨到现在她水米未进,润过嗓子,又叫饭:“大碗面,多要浇头。一盘青菜,二两瘦肉。”
话音刚落,门外马蹄声响,噪音骤起。一个身材极高的披甲大汉闯了进来。这人肩膀简直有她的两倍宽,进门时把门框撞豁了一个口。坐下的时候咔嚓一声,手里的铁棒撂在桌子上,那桌子当场裂了个缝儿。
那店小二愁眉苦脸,哪敢开口,默默蹲下收拾。
那人左右各有一个全副武装的祝家庄民兵,一眼锁定阮晓露,随即抓过店小二,低声喝问几句。
这群追兵真不是脓包,比官军利索多了。阮晓露坐镇小板凳,从容微笑。
“来得挺快啊各位?”
一个民兵气急败坏,指着中间那宽肩膀,叫道:“这是俺们庄子的兵马教师栾廷玉!一掌就能捏断你脖子!快快从实招来,扈大郎呢?”
原来这又毁门又毁桌子的破坏王就是“栾教头”。阮晓露目测一下他的长宽高,这民兵没吹牛,确实是个boss级人物。
她想了想,道:“那扈成醒过来,自己瘸着腿走了,我哪知道去了何处。你们去找吧,我不拦着。”
民兵嗤之以鼻:“把我们诓走,你好溜之大吉?当我们傻!”
此处离官道不远,偶尔门外也有人声。栾廷玉将手一按,制止了两个情绪激动的手下,不让他们做出大动静。
“区区草寇,无非是为财逐利。”栾廷玉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震得人耳膜咚咚响,“交出扈成,可以赏你钱财。否则,拿你去州府领赏!”
“梁山和祝家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阮晓露又喝了一碗水,估摸着朱仝已经跑出十里地,看着栾廷玉,从容开口,“捉了梁山的人是可以换赏钱,但你们庄子里良田千亩,也不缺这几千贯。栾教头,为了这点钱跟梁山结仇,你们那祝三郎自然不会在乎,也许还觉得能靠这给他挣个江湖盛名。反正等俺们大军杀来,迎在头里的不会是他,而是你。”
临行前晁盖嘱咐,若是跟人起冲突,别怕抬出梁山泊。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是黑q道和白道通用的规矩。
以往也有梁山好汉在外头好勇斗狠,结果马失前蹄、虎落平阳的时刻。人家一听是梁山来的,虽然不至于“化敌为友”,一般也会“从轻发落”:原本该虐杀的,虐待一番完事;原本要留下点身上零件儿的,留下盘缠也就得了。这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扬威一时爽,日后梁山清算起来,那可是全员火葬场,不是开玩笑的。
只要是混江湖的,只要不是脑子缺根弦的憨憨,都有这等基本觉悟。
栾廷玉她肯定不是对手,所以提一句梁山,也是意在警告:把我干掉容易,考虑一下后果。
栾廷玉不为所动,像一扇披了甲的大门,挡在她面前。
他后头的民兵按捺不住,眼神闪烁。
“那好,你把扈成交出来,我们不动你。”
阮晓露不解:“你们是一家人,啥事不能好商量,非得把人赶尽杀绝?莫非……”
她再喝几口水,突然无来由的脑袋一沉,面前的水碗成了重影。
她心里砰的一跳。
睁大眼睛抬头看。两个民兵互看一眼,盯着她的面孔,兴奋地微微欠身。
那店小二臊眉耷眼,躲在他们后头。
阮晓露:“……”
尼玛,大意了!
阮小二和阮小七都给她描述过“中蒙汗药”的感觉:先是眩晕,然后无力,然后视乎药量多少,要么不省人事宛如死猪,要么稍有意识,如同鬼压床,眼睁睁看着旁人摆弄自己……
几个追兵不敢在公共场合动刀,敢玩阴的!
她咬牙切齿地想,要是能平安回寨,一定要向寨主请兵,把那祝彪抓来梁山,绑在小黑屋,每天喂三斤蒙汗药!
迷糊中,却看栾廷玉也微微变色,回头看手下。
“这是干什么?”栾廷玉声音低沉,一字一字地问。
那民兵嬉皮笑脸,低声说:“三郎君吩咐了,您大英雄可能不屑跟蠢贼动手,让俺们速战速决……”
眩晕加重。阮晓露用力控制右手,慢慢从怀里摸出个小瓶。
杨志送的“万能解药”,多年前他花重金买到,防着再次被人算计。
如今他心结解开,就把这小瓶送给了她。
还好她不怕累赘,这次带在身上。
还速战速决,我让你速死。
她微微转身,假装打呵欠,用身体挡住那瓶子,拧开仿佛千斤重的瓶塞。
怎么用来着?含一颗还是含三颗……
她已经手脚无力,颤颤巍巍倒出三颗,洒出四颗,一口吞下。
凉凉甜甜的……
吧唧,她下巴支在桌上,脑袋不住向下耷拉。
一个追兵按捺不住,起身要来查看,被同伴按住。
“女匪凶恶,等等再说。”
阮晓露用力咬嘴唇,拿出对付上课犯困的狠劲儿,指甲戳手心,筷子戳手背,牙齿咬腮帮子……
这解药咋还不管用呢!黄花菜都凉了!
她用力撑开眼皮,低头从桌缝里看那瓷瓶。瓶口“江南安道全”的封条已经撕开,模模糊糊的,看到瓶子里面也塞着个小纸条,蝇头小楷,写着——
“售出一年内药效最佳。”
阮晓露头重脚轻,无语凝噎。
这特么真是一见杨志误终身!谁能想到,他这解药还带保质期!
阮晓露当机立断, 瓶子里倒出所有药丸,一把磕进去。
总算有点清凉辛辣的感觉,脑袋里那侵占意识的浓雾稍微驱散一点点, 也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和脚。
但她没起身,假装晕得更厉害, 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手里轻轻按着刀柄。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有人上前, 戳戳她后背。
两个民兵兴奋地交换了几句低语。一只手抬起她的脸,一捏一揉。
“我以为女大王都是蠢笨粗壮的那款……“
“咳咳。”一声低沉的咳嗽。
“差不多得了, ”第二个人乖觉, 马上喝止, “ 人家是梁山的压寨夫人, 容你乱摸乱动?等把她解到庄子, 搓圆捏扁, 跟咱们没关系。但只要人在咱们手里, 咱还是注意点儿, 万一招来祸,小郎君会替你挡着?”
阮晓露趴在桌上听得清楚,心想这“梁山警告”还是管点用, 也就先不忙动刀。
又听有人道:“只是走了扈成,回去恐受责罚。”
前一人答:“跑不远!多半在沧州城的医馆里。回头去寻一下, 说是亲戚来找人,把他接回去。”
“扈家庄不会知道吧?”
“多虑。”前一个回,“这厮走南闯北做买卖, 一走就是几个月没音讯。扈家庄只会以为他在外头耽搁,不会疑到咱们头上。”
两个炮灰聒噪半天, 栾廷玉终于开口,语气对他们似有不满。
“事已至此,下不为例。你们将她送回庄子。我去寻扈成。”
说着走出门,牵马之时,咔嚓一声,好像把栓马桩给扯断了。
两个民兵将阮晓露扛出门,横着丢上马,扬长而去。
阮晓露吃了一堆过期解药,也不知能管多久,被马颠得要吐,还得装昏迷。过了不知多久,眼睛一闭,真睡过去了。
在阖眼之前,她隐约听到两个民兵瞎七搭八闲聊:
“李家庄庄主新娶了小妾,你们听说没,据说才十六岁,啧啧……”
“咄,李老爷子伤成那样,还想着那档子事?”
“生不出儿子,没办法啊。这个不行,还要再娶呢!”
“咱回头多去庙里烧烧香,下辈子也投胎成这种人。”
“啊,你也来了。”
黑漆漆的地牢里,几束油灯烈烈发光,灼烧着闷热的空气。
阮晓露眼睛瞪成一双铜铃,看着阮小七坐在铁栅后头,被剥得赤条条,双手拴着绳,阳光灿烂地跟她打招呼,笑出一口大白牙。
“彼此彼此,好久不见。”
一个黄背心拎来个油纸包,顺着缝隙丢进去,打开来,却是几张糙面饼。
“上边有令,休教饿损了这帮贼,转头解送官府时须不好看。”
阮晓露被推到隔壁的单间,跟小七隔一束木栅栏。她靠过去,借着灯光检查一下。阮小七身上青了几大块,好在没缺胳膊断腿。
看来小七也使了“梁山警告”,人家虽擒了他,倒也不敢虐待,而且饭管饱。
她栽了一个平生最大跟头,理智上知道要镇定,但心里免不得七上八下,胡思乱想。此时忽然见到小七,虽然两人仍是身陷耗子洞,但那股子没着没落的惧意忽然散了,走路也走得踏实起来。
眼下来看,性命暂且无忧。都知道梁山护短,自家人出事绝不会不管。如果梁山大军杀来之时,他俩已经人头落地,那祝家庄就是自掘坟墓;如果到时他俩活得好好的,那还能有个谈判的余地。
姐儿俩靠在一起,低声几句话,交换了各自的倒霉经历。
“筋骨伤着没有?”阮晓露低声问,“那祝彪下手重,你别怕卖惨,管他们讨点药……”
“不是祝彪!”阮小七哼一声,“俺才不会折在他手下!”
阮晓露登时火冒三丈:“祝家三个弟兄都来围殴你?”
阮小七却哑火片刻,摇摇头,莫名其妙的抿嘴一笑,撕下半张饼,递给她。
“吃,吃。”
阮晓露恍然大悟:“……不会是扈三娘捉的你吧……”
阮小七糙脸一红,小声说:“好男不跟女斗。”
阮晓露点他脑门。不冤!
阮小七倒急了,压着嗓子解释:“我没跟女将打过嘛——你不算。咱们梁山又规定被女的打了不能还手,我、我一时间没转过脑子来,又不知道她那么厉害……”
阮晓露张口结舌,想起初上梁山那一年,自己推波助澜,让兄弟们把“被女人打不能还手”列为寨规的那一日。
多年前射出的回旋镖,扎回了亲兄弟的身上。
要是别人这么狡辩,阮晓露可能还会报以嘲笑。但小七光明磊落,人品她是知道的。猛然被美人闪瞎眼,糊涂片时,虽然咎由自取,但也不能算他堕落。
她低声问:“那扈三娘长什么样?是不是跟外头传得那样,武功特强?”
牢房毫无隔音,外头狱卒听见他俩对话,连声嘲笑。
“俺们庄子未来的三少奶奶啊,那是名满山东的大美人。让你见上一见,是你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哼哼!”
阮小七向下啐一口,小声嘟囔:“倒八辈子霉。”
阮晓露压低声音,问:“扈三娘知道她哥刚被祝彪打伤吗?”
阮小七摇头:“我开始不知她是谁。等反应过来,已经让祝彪那王八蛋堵了嘴。”
阮晓露低头盘算。扈成被祝家庄暗算,看似口角升级的偶然事件,其实可能是祝彪蓄谋已久,只是缺个导火索。今日扈成就算被祝彪揍死,所有祝家庄庄客三缄其口,扈三娘永远也不会知晓内情。就算迟迟等不到哥哥回家,也会以为他是在外头做买卖耽搁了。
问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又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她又拿过剩下半张饼,咬一口,问:“这里除了祝、扈两家,还有个李家庄。那个李家庄的庄主,听说是受伤了?怎么受伤的,你知道吗?”
阮小七:“哎,这是我的……”
“行行好,我一天啥都没吃,只吃了一肚子蒙汗药。”
“我还打得辛苦呢……”
为着半张饼,两个狱友险些大打出手。抢着抢着,忽然听到角落里一声冷笑。
“呵。”
那声音绕着狭小的地牢转了两三圈,余音未散。
阮晓露一身冷汗,连忙撇开小七,坐直扭头。
这地牢里还有第三人!方才只顾跟兄弟讲话,也忘记观察环境。
话说回来,栅栏里活动范围五七尺,完全没有打斗条件,这环境观察不观察都一样。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里也有两三个单间牢房,灯火照不到里头。
“你是……”
黑暗里那个人连连冷笑,稍微转了个身,火把照出一个健硕高大的影子。
“江湖上把梁山好汉传得恁地豪杰,今日一见,原来也是藏污纳垢……”
阮小七大怒:“俺们惹你了?”
“……都陷在这里了,还不知羞耻,公然勾引汉子,以为四下无人,却正撞在老爷眼里。”
阮晓露:“???”
她除了阮小七手里的饼,还勾啥了?
阮小七扑到栅栏前就要骂人。她抓住他胳膊,“没事。可能是关太久了,心理出问题,也怪可怜。咱别刺激他……”
“还在拉拉扯扯。”那人继续冷笑,“都吃人捉了,还这副打扮,果然不是良人。这位兄弟,你关进来时,我已注意到了。你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石秀好心提醒你,这种淫`妇迟早把你害了!”
阮小七这回连生气都忘了,脑仁干烧了半晌,总算同为男人,稍微弄清了这位石秀大哥的脑回路。
小六今儿扮仙姑,一身长裙披肩发,气质不似往常,猛一看确实有点红颜祸水。他俩隔着栏杆喁喁私语,在阴暗的光线下看来,也确实是相偎相依,状态亲密。
却不料后头藏了个单身狗,怎么瞧怎么瞧不惯。
阮小七气消了一半,想了想,大家都是狱友,还是别闹太僵,于是绷着脸道:“你误会了,我们是……”
阮晓露却一扯他胳膊,低声道:“解释啥,不急。”
石秀,这名听着熟,是不是还劫过法场?反正是个名气挺大的江湖好汉,不是精神病。
见多了良莠不齐的“江湖好汉”,她现在对“好汉”没滤镜。现在看来,这石秀屡次阴阳怪气,只是瞧不惯她“勾引”小七,纯属一个多管闲事的女德大队长。
好好一个大宋男儿,却像是大清穿越来的,先进得感人肺腑。
先不忙着分辩,让他急一会儿。反正他又揍不到自己。
什么“淫`妇”、“贼妮”,这些词伤不到她。反倒是石秀大哥每喊一次,他自己咬牙切齿,血压飙高十个点。
那就让他把自己给气死吧。
阮小七一怔,也马上明白了她的心思,冷笑几声。
他当了这么多年土匪恶霸,从来都是别人对他解释讨饶,什么时候轮到他向陌生人自证清白?埋汰人!
他豪迈地撕一小块饼,怼到阮晓露鼻子跟前:“吃!”
阮晓露很配合,摇着尾巴,啊呜一口把饼叼走。
石秀被塞了一口 伪劣狗粮,当场消化不良,捂着心口怒骂连连。
“你们……你们居然……”
姐弟俩哈哈大笑。
火光摇曳,外头牢门哗啦开条缝,一个祝家庄家丁朝里面嚷嚷:“休要聒噪!否则下顿饿着!”
又冲石秀道:“你,过来。”
石秀暂时撇下地牢里这两个碍眼的货,虎着脸,站起身。
晦暗的灯光下,女德大队长原来一表人才,双眉入鬓,覆着一对深深眼窝,显得凌厉而阴暗。
“你们交代的事,已做好了吧?”石秀隔着一层密栅栏劈头就问,“什么时候放了我?”
那狱卒低语两句。石秀便怒道:“食言而肥,不要脸!”
狱卒耸肩:“又不是我说了算。”
说着离开,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石秀失望透顶,一拳捶墙,将那土墙打出个凹坑。
牢房半砌在地下,一排铁栅栏门直插到泥土里,旁边的土墙也都是实心厚墙,纵然石秀神力,一击之下,也只是掉一点渣渣,丝毫不能撼动。
回身一瞧,又看见那一对梁山的年轻男女,还在亲亲热热的分吃最后一口饼。
“哈哈,他们这饼蒸得倒挺有嚼劲,虽是牢饭,比咱娘做的也不差。”
“唔唔,六十分。你没吃过李俊做的……”
“他都不舍得放葱,能好到哪去?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