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关灯
护眼

为了保护山寨牺牲的上百喽啰,都已被官军草草埋在荒地。大家想起过去的结义之情,不约而同地过去拜祭,烧了点纸,就地喝得烂醉,哭了一场。
能光荣死在敌人刀下,在绿林中也算是个不赖的结局。反正大家自从落草为寇的那一天,就没指望有个善终。
忙忙乱乱地歇了。第二天依然是收拾残局。阮小五怕官军杀个回马枪,带几个喽啰摇船出去探。
八百里水泊白茫茫,官军果然退得干净,眼下已回到州府了。
第三天,一排军马和旭日一起出现在东方。远远的朝霞中央,竖着梁山的杏黄旗。
大部队终于回来了。
晁盖和吴用听完了山寨里的变故,惊呆半晌。作声不得。
刚刚在青州打了大胜仗,那意气风发的劲头还没下去,兜头一盆冷水,把个晁天王浇得冰冰透心凉。
相比之下,宋江机缘巧合,洗白出狱,眼下已成蔡京门人——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平淡得如同一泓春水,晁盖只是说了两句“好好”,根本没心思评论。
而张横张顺李立三个人的加盟,若在平时,足够晁盖高兴三天。此时他也只能跟三位新朋友执手相看泪眼,道一声:“委屈你们了,一上山就遇到这事儿……唉,其实寨子里平时不是这样的,济州府近两年从来不曾来犯……”
“换太守了。”阮小二往墙上一靠,“新来的是个狠角色。”
石勇、吕方、郭盛也纷纷道:“那个太守深谙兵法,水陆并举,分三路包抄过来。就算当时所有兄弟都在山上,也定是一场恶战。”
虽然老大哥万分不愿相信,但张叔夜那枚油光水滑的私人印鉴、水寨里被毁的战船、聚义厅地上散落的封条、空空如也的库房、还有耳房里未能清理干净的陌生垃圾……都是铁的证据。
阮小二继续汇报:“当时山上是公孙道长话事。他……嗯,他好像没怎么……”
“道长战至力竭,被他们一个大将给敲晕了。”阮晓露突然发言,打断了她哥的大实话,“我们救出来的时候,道长还胡言乱语左右不分,昨天才恢复。”
远远的一旁,公孙胜打个喷嚏,有点诧异地抬起头。
公孙胜虽是道家子弟,但行事作风一直很佛系。他上梁山纯属随兴而至,压根没想到这个小山寨能被经营得这么红火。要是哪天梁山倒了散伙,他也不会太伤心。
这一次官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压境,守家的几百人里,多数叫着绝一死战。公孙胜觉得何苦呢。
他知道寨主大约不以为然,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合则来,不合则散。大不了出去云游嘛。
没想到有人横插一脚,还给他编故事?
公孙胜没多想,拂袖而起,叫道:“贫道没有被人敲晕!”
阮晓露摊手:“你看,还没想起来呢。”
旁边石勇吕方郭盛都是一脸不解。过了片刻,石勇反应过来,也说:“官军攻来时,道长身先士卒,率先迎战,但是嘛,许是多日没练,有点手生……”
阮晓露赞许地看他一眼。不愧是全梁山最识时务的。
晁盖嫉恶如仇,急公好义,虽然对兄弟们掏心掏肺,但有时也不免大家长做派浓厚,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一条心,永远心态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要是让他知道公孙胜根本没怎么抵抗,多年的交情估计马上清零,还得添上点仇。
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让领导层因为“三观不合”而爆发内讧、互相指责,有什么好处?
别人把晁盖当天神,觉得欺瞒大哥是犯罪。阮晓露有自己的价值观,撒个小谎,心里没压力。
其余人自然也诧异,但那日智斗张叔夜,阮姑娘力挽狂澜,保全山寨根基,众人看在眼里。她说话,已经有相当的威望。
于是都没反驳。
公孙胜深深看了阮晓露一眼,忍下自辩之词,点点头,算是默认。
晁盖泪花闪烁,亲自把公孙胜搀起来,握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放。
“道长哪,一清兄弟,是我拖累你了啊……你脑袋还疼不疼,晕不晕,来看一下,这是几?——以后你若留下长久疾患,不用担心,哥哥给你养老……”
饶是公孙胜尘缘淡漠,此时也被晁盖的深情打动,抹了抹眼角,简单说:“分内之事,应该的。”
几个小喽啰跟着抽鼻子。
吴用也用袖子蘸了蘸眼角,但并没流泪。
“阮二哥,”他忽然问阮小二,“和官府都议定了何事,怎么谈的,你详细说说。”
阮小二抓抓脑袋,回忆了好一阵,慢慢说:“官府退兵的条件是,咱们梁山好汉,此后不在济州府境内劫掠——去别的州府他不管。对了,还要保障周围的民生安全。只要咱们说话算话,济州太守那边,也不会动真格的。”
晁盖皱眉:“不扰济州府,那不是少 了八成的进账?还要替官府当保镖,保护农田和百姓?当俺们是他手下官兵?还不发薪俸?”
这还是土匪吗?有点影响梁山好汉的英雄气概了吧?
可话又说回来,这个不太平等的条约,乃是危机中的城下之盟,他们几个若不妥协,当场就被官兵砍头。大部队有家难回,现在要么在流亡,要么在硬着头皮死战,不会平平安安地坐在聚义厅讲话。
阮小二:“太守还说,会定期派人抽查,或是让咱们派人去向他汇报。一旦发现咱们滋扰百姓、滥杀无辜什么的,第一次会提醒,第二次就不客气。说咱们的水寨旱寨城防细节他都瞧清楚了,叫咱们不要心存狡辩……”
吴用:“心存侥幸?”
阮小二一怔:“啊对,侥幸。”
吴用思索半晌,忽然把阮小二拉到聚义厅一角,低声问:“这些条款,是谁跟官府谈的?”
阮小二不假思索:“当然是我!”
虽然谈判的主力是六妹妹,但老大哥不在家,却代表山寨跟官府谈判,先斩后奏地决定集体命运。此事收益为零,风险无穷。阮小二跟大家商议过了,这个风险他一个人担。如若老大哥怪罪,也只怪他一个。
吴用却转了转眼珠,打量一下面前这个魁梧大汉。他目光真诚,胸膛拍得砰砰响。
“真是二郎一个人?”吴用诱导地问,“令妹没有参与?”
阮晓露闻声踅来。阮小二把她扒拉得远远的,叫道:
“就是我!没别人!”
吴用点点头,沉下脸。
“好!虽然你为山寨消弭一场祸事,但咱们军规写得一清二白,作为梁山头领,私通官府,擅自缔约,已是斩首的罪过。此是山寨号令,不得不如此。阮二郎,对不住了!刀斧手!”
这一声叫得满屋听闻。两个司刑喽啰惊诧莫名,倒拖军器,慢吞吞磨蹭过来。
新来的江州三人组也惊得合不拢嘴,相互看看,眼神都是一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晁盖愣住,放开公孙胜,跑过来。
“军师,这……”
阮小二也立时脸白,然而兀自挺胸而立。
“俺明白。连同俺们三兄弟私自下山的罪过,都算在俺身上!五哥七哥,以后好好照顾娘和妹子!”
晁盖还没弄清楚事情何以到了这个地步。他一步挡在阮小二前面,圆睁着虎目,叫道:“先生!这是何意!你不是常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然他不是将,我也不是君,但二郎为山寨谋出路,事急从权,何罪之有?不仅无罪,要我说,还有功!你好好想想!”
山寨里是军师掌管法度。吴用见老大亲自干涉,也不好硬刚,改口:“那也得即刻逐出山寨,否则这个口子一开,以后……”
“够了,差不多得了!”阮晓露终于忍不住,冲到吴用跟前,把他怼得一退三五步,“你不就是觉得我也有份吗?咱明人不说暗话,条款都是我谈的。我兄弟没那个耐心,好几次差点把那太守给砍了!你要罚什么私通官府的罪过,冲我来!”
吴用被她喷得出不得声,缩在犄角旮旯,扇子护体,外强中干道:“姑娘何以动怒,小生……小生只是照本宣科而已,军规……”
晁盖反应过来,看着这个支楞一身逆毛的小女孩,有点难以置信,“是你……?”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随后又不得不信。老天爷对阮家兄妹各有眷顾,兄弟三人义胆包天,神勇过人,然而论嘴皮子脑瓜子,三个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个梳辫子的。
老大哥随后有些无来由的恼怒:“你、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自作主张呢?济州府那个官,他会跟你谈?”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母鸡打鸣,就是不对。她一个女流之辈,一本正经地代表梁山跟济州府谈判,这不是折了整个梁山好汉的锐气!
阮晓露叉腰笑道:“事态紧急,没想那么多,抱歉。”
嘴上说抱歉,语气神态可没一点抱歉的意思。她跟公孙道长一个心态,只求问心无愧,合则来,不合则散嘛。
反正事已至此,您能咋地。
晁盖心中天人交战,理智上觉得她这事儿办得利落,应该表扬。
但也应该好好敲打一番,不能惯着……
正纠结,吴用轻轻拍拍他胳膊。
“兄长,”军师拿扇子挡脸,一双狐狸眼微闭,几无声息地提醒:“事急从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仅无罪,而且有功……都是您自己刚说的。要是弟兄们听见您出尔反尔,面子上多不好看哪。”
晁盖:“……”
隐约觉得有点冤。方才他看吴用专横跋扈,居然敢动阮小二,情急之下,才说出那么多维护之语。现在好像成了,他得用同样的态度去维护阮六姑娘,否则就是双标,不给弟兄们做好榜样。
老大哥一向严于律己。已经说出口的话,绝对不会再吃回去。
晁盖轻轻叹口气,一拍阮晓露肩膀,粗声道:“辛苦了!坐下歇着吧。咱们还得清点损失,商讨对策,叙功的事别着急,以后再说。”
阮晓露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但老大哥已经表了态度,她也不多问,还是规规矩矩道了谢,喜滋滋退下。
回头一瞧,吴用藏在扇子后头,朝她挤眉弄眼。
阮晓露皱了半天眉头,悟了,气势汹汹的跑到吴用跟前。
军师还得意呢,小声问她:“此计何如?”
“你敢拿杀头来吓唬我二哥,”阮晓露指着他鼻子,恶狠狠敲打一句,“别想让我领情!”
吴用撇嘴,好像嘟囔一句“不识好歹”,但随后泰然自若地微笑。
“在此危急存亡之秋,闹得兄弟……哦不,兄妹跳墙,于山寨有何好处?”
阮晓露无言半晌,扭头走人。
走两步,暂停,忍了又忍,甩下一句话。
“是兄弟阋墙,不是跳墙。你才跳墙。”

第85章
阮晓露以为, 退了济州府的官兵,算是解决了梁山的一个大难题;却万万没想到,更大的难题在后头。
青州慕容知府高调剿匪, 把州内几个小山头打得瑟瑟发抖。鲁智深武松在外游历未回,杨志被陷。桃花山白虎山一同支援, 顶了多日, 终于撑不住向梁山求救。晁盖义气深重,当即点兵下山, 带了几乎全部的梁山精锐。
这一仗,据说是打得昏天黑地, 总算是个险胜。阮晓露当时不在场, 但看到陆续回山的各个兄弟, 十之八九都挂了彩。就连林冲也在大腿上扎了条绷带, 可见战况激烈。
一场恶战过后, 青州境内的绿林小据点, 什么白虎山、桃花山、二龙山, 都已经满目疮痍, 不太适宜人类居住。大家一合计,不如收拾东西,跟新老大到梁山混!
晁盖豪爽应允。反正山上那么大地方, 他还嫌冷清呢。兄弟越多越好。
当然,答应之前, 不忘阐述一下梁山的招生标准:要上山,得先审查一下思想资质,三观契合, 才能结拜。
这么一筛选,留下约莫三分之二的人, 喜气洋洋地向济州府出发。
这些人跟梁山军队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已经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一路言笑晏晏,称兄道弟,宛如一场规模巨大的春游。
“新移民”跟在队伍最后头,连头领带喽啰,占了几百条船,浩浩荡荡地开过来,比上次宋江带的“上山团”还要规模宏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军又从天而降呢。
“乖乖,”掌库喽啰周老三刚被从小黑屋放出来,眯着眼睛,远远看见船队,一连声叫苦,“房子不够住了,粮食不够吃了,钱不够用了……”
急急调动手下小弟:“把库房里所有的被褥铺盖都找出来!每个宿舍加盖双层床,东西耳房的大屋,一间隔成四间!还有……还有,柴房里的柴都堆到粮仓去!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粮食!柴房好好打扫一下!把能支取的金银都取出来!……”
晁盖带头捐献自己攒的私房钱,缓解山寨的财政困难。
阮晓露远远看着那船队,再次赞叹自己的英明决策:还好当初李俊赠的巨款她没要。否则,如今山上人口暴增、家徒四壁的情况,怎么也得高风亮节一下,拿出来支援山寨建设吧?
李大哥要是知道他拿命换来的金子都用来给梁山好汉修宿舍了,气也得气死。
同时心中隐约动念,在水浒原著里,是宋江一波波往梁山上拉人;如今宋江另谋高就,梁山还是势不可挡地发展壮大,吸纳四方好汉,成为山东顶流。
也 许,“蝴蝶效应”并没有那么大能量。这世界运行的脚步,不会因为一个细节的错位而打断。就算缺失了几环,大方向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聚义厅刚刚修补完官兵破坏的痕迹,就扎上彩缚,缠上红花,挂上灯笼,摆上酒席,喜气洋洋地召开新成员欢迎大会。
首先当然是叙功。青州一战,人人有功,大家一同领赏,顺便科普一下军功券的使用方法。
同时,几日之前山寨险些被偷家,这事没法隐瞒,晁盖也不想隐瞒,坦承地跟兄弟们讲明了事发经过,检讨了自己,保证以后点兵作战时,会尽量保守行动,避免急躁冒进,再犯顾头不顾腚的错误。
留守山寨的几百喽啰,在此役中折损过半。这些义士已全部重新厚葬,又请金大坚刻了个巨大无比的集体追思碑,让道长做了场宏大的法事,以慰后人。
阮家兄妹四人、花小妹、张顺,在淮东盐场和官兵勇猛作战,拯救百姓,大大提升了梁山的江湖口碑;加上新来的张横、李立,又在山寨危机之时不慌不乱,力挽狂澜,成功劝退官军,保全山寨基业,各授甲等功。
新上山的好汉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的绿林人物,却从来没听说过,官军到口的肉还能吐出来,被偷的家还能让人送回来。听完此事细节,纷纷目瞪口呆,满脸写着“还有这种操作?”
晁盖满意地看着大伙敬佩的神色,犹豫片刻,接着道:“尤其是阮小六姑娘,智斗那太守张叔夜,表现可圈可点。我建议,除甲等功外,此一战缴获的金银细软,除充公入库之数,众兄弟分配过后,额外分她双份,大家觉得如何?”
阮晓露又惊又喜,按照山东人社交准则,赶紧站起来谦虚:“我是尽本分而已,大哥如此错爱,担当不起啊!”
众领导都劝:“哎,有什么担当不起,你这份功,多少钱也买不来哇。”
三辞三让之后,阮晓露抱着一包十几两金银,嘴里叼着三张军功券,满载而归。
金银倒是小事。关键是寨主的表态,一下子把她送入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厅里的“新同学”三观再次刷新,忍不住窃窃私语。
“一个小妹妹,给这么大功劳!跟兄弟们一视同仁!”
“没错,这寨子里的妇人都是厉害角色,早就听说了。”
“被她打了,能还手吗?是不是有寨规……”
“人家是江湖女侠,不是那不讲道理的泼妇。你不惹她们,谁没事揍你?”
其实若倒退回几年以前,晁盖是肯定不会对“小妹妹”如此青眼相待的,顶多给她买点金银头面,或是把功劳发给她的兄弟,以资鼓励。
但是如今,一则阮姑娘在他心目中已经地位斐然,二则,老大哥内心对女眷的轻视,早就被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代替:给新上山的兄弟们显摆显摆,我梁山上,就连一个跑腿小妹,也是如此牛掰!
“显摆”效果显著,晁盖满意地在新同学的面孔上,看到了对新家庭的认同和忠诚。
“咳咳,”吴用出来煞风景,沉下脸,“咱们梁山,赏罚分明。立功了,固然不会亏待,然而若是犯了军法,一律严惩!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花小妹!”
四个“小”字辈的难兄难妹出列,捧着刚收到的军功券,虎头虎脑站一排。
擅自下山,军法处置。司刑喽啰出列,大砍刀悬在四个人脖子上,就等寨主一声令下,大义灭亲。
全厅新同学噤若寒蝉。
然后吴用才站出来,继续走流程——鉴于几位于山寨有功,那么将功赎罪,此次暂且免了死罪,下不为例。
四人的军功券还没焐热,就被收了回去。此外,阮氏三兄弟肩负水寨防御重任,擅离职守,罪加一等。再罚三张军功券。若是拿不出来,自己去后头领军棍。
三阮面色肃穆,低头认罚。
花小妹却满不在乎。免费下山玩了一圈,出尽风头,管他军功不军功。
她甚至觉得有些骄傲,刚要笑着说什么,余光看到她哥哥花荣在底下着急,使劲朝她竖食指,让她严肃点。
花小妹总算会意,赶紧也低下头,假装悔不当初。
军师杀鸡儆猴,给新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军法课。新同学们神色凛然,纷纷表示军令如山,以后绝对不拿它当儿戏。
赏罚结束,开始吃席。
这次的“移民团”成员背景多样,更是带了好些女眷——施恩的奶奶,孔明孔亮的姨婆、雷横的老娘、曹正的老婆……但她们都自觉进入后堂,单独坐了一桌。尽管几个梁山老人都过去招呼,说在俺们梁山,只要是女中豪杰,也能去正厅上桌。但这些大婶大嫂当惯了土匪背后的女人,猛然接受不了这个新习惯,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豪杰”,推辞一番,还是留在后头,热热闹闹地围了个小桌,互相交流搬家心得。
大家看请不动,也就算了。毕竟后厅也有优势:有人发酒疯时,波及不到那里。
晁盖大着嗓门招呼:“来了都是兄弟,都是一家人!休分什么先来后到,都坐一起!来来,旧兄弟都分开着点,跟新上山的坐一块儿,大家亲近亲近!——哎哎,你们两个,同吃同宿二十多年,这会儿就别腻着了,跟大伙穿插着坐!
被点名的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兄弟两人本事一般,但在江湖上来头可不小。
他们是宋江的徒弟。
两人本身武功平平,绿林中拿不出手。但是他俩有一个长处,就是非常能把握机会。
当年,得知宋江流亡江湖,经过自己的庄子,两个人灵机一动,带着礼物就去结交。
这不新鲜。毕竟想跟宋江结交的人多了。但别人见了宋江,顶多是纳头便拜,叫一声“哥哥”;孔明孔亮独出心裁,见了宋江,纳头便拜:“师父!我们要学武功!”
宋江惊喜万分。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跟他学武艺!
当即收下这两位开山大弟子,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孔明孔亮的武艺进步神速,把自家庄子里的鸡鸭猫狗欺负得满地乱跑。
就这样,孔明孔亮挂靠到江湖最牛导师,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梁山编制。
知道他们是宋江的爱徒,大家也都对他们十分客气。
除了宋江,他俩只怕一个人。
一阵冷风扫过长条桌,孔明孔亮慌忙站起来让路。
“师兄好。”“师兄好。”
武松斜眼看看他俩,随意点点头,然后大踏步朝对面长条桌走去。
阮晓露正跟一个蹄髈较劲,满嘴油花。忽然眼前一暗,对面坐了个高大的身影。
“听说你把那混江龙给收拾了?一招制敌?”武松手指头勾来两个碗,高冷的脸上终于出现点笑意,“痛快!”
阮晓露:“……”
这又是哪个到处乱传?飞快过一遍当时在场的人,威猛兄弟肯定不敢,估计是张顺。
扭头看看,张顺正被一群人围着敬酒。他在江州揍了一场李逵,一战成名,名气比他人还先到山东。
张顺被灌得半醉,拍着自己的白巧克力腹肌,毫不藏私地跟新朋友们分享磨练水性的秘诀:
“只要有毅力,就能练成!大家都可以试试!第一天,伏在水里数一百下……”
阮晓露一口老血。山上好汉的智商分布极其不均,真会有人信的啊兄弟!
赶紧寻思,跟二哥提议一下,明天开始,得在水寨加强安全巡逻,免得出现一堆自不量力的浮漂。
面前滑来一个碗。武松:“喝酒?”
武松现在认定她是梁山第一酒桶。跟她喝,最痛快。
旁边几个新上山的不知备细,见武松进厅之后谁也不鸟,直接找个不认识的姑娘,眼珠子掉下来,赶紧八卦。
“……拜山……断金亭……别不信,她赢了……”
阮晓露哪敢再跟武松拼,赔笑:“二师兄啊……”
虽然你这张脸实在帅绝人寰,但是俺、俺见了就想吐……
这话不能说,要命。
孙二娘跟一个面相老实的汉子歪在一块儿,隔两个席位朝她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阮晓露灵机一动,跑下席,转一圈回来,拎着个大酒壶。
“江州‘玉壶春’,知道你上次没喝够,特意带的。二师兄,请!”
武松大喜。这玉壶春虽然烈度不如那昙花一现的“仙人酿”,但风味淳厚,也是他心头所爱。当即开了泥封,自己倒一碗。
阮晓露:“只有这一壶哦,慢 点喝……哎,给我匀点儿?”
武松这回假装没听见。搂着一壶好酒,甚至假装不认识她。
阮晓露松口气,一抬头,又看见熟人,喜出望外。
“大师大师!沛县特产的酱狗肉,给你带了二十斤!来来来……”
一颗光头鹤立鸡群,从人群中徐徐而来。鲁智深忽略身边一串“吾师”,也径直朝阮晓露大步走来——
然后略过她,走到齐秀兰跟前,结结实实地叉腰一站。
“大嫂!上次洒家保证过,给你干一年的活!这不是洒家来了么,哈哈……以后就住山上了!俺跟寨主说好了,就住你那酒坊旁边!何时开工?”
齐秀兰正愁怎么重启酿酒作坊呢,如今天降打工人,忍不住上手拍拍大和尚的胸脯,又摸摸胳膊,喜得合不拢嘴。
鲁智深呵呵大笑,也不恼,张着臂膀转半圈,还说:“洒家这气力如何,一个不顶你手下十个?”
“不急不急……十个哪够,至少顶二十个!”齐秀兰咧着嘴,语无伦次,“明天就行,喝酒喝酒!”
只是酒没喝两杯,和尚就被别人给请走了。大师太受欢迎,当初在二龙山上深居简出,绿林里只闻其传说;如今来了梁山大寨,一群头领争着和他结交。
凡是跟鲁智深有点交情的,比如打虎将李忠,也连带着成了香饽饽。十来个人围在李忠身边,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当年在渭州,兄弟和鲁师父、还有史进史大郎一起喝酒,忽听隔壁有人在哭,叫过来一问,原来是个卖唱的女子,叫金翠莲,被一个外号镇关西的恶霸强占……”
众人唏嘘嗟叹。
甚至被鲁智深揍过的,比如小霸王周通,此时也成了香饽饽。十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听他活灵活现地讲:“当年兄弟不才,看上桃花庄刘太公的女儿,打算娶了当压寨夫人。谁知到了晚上,摸进新房,没见到美人儿,我的娘,床上一个秃脑门……惭愧惭愧,你们看小弟身上的疤,这里这里这里这里……唉唉,以后再也不敢了……”
众人哈哈大笑。
当然,拥有江湖传说的,不止鲁智深一个。
作为梁山水寨扛把子,阮氏三雄手底下的鹰爪冤魂,比其他头领加起来都多。近日他们又闯荡江南,盐场里大败当地军马,这事也渐渐在江湖上传开。梁山好汉跨省行侠仗义,大大提升了山寨的威望。
他们哥仨身边,如今围着百来人,一层又一层,都带着膜拜的目光,兴奋地聆听三兄弟的光辉事迹。
当然,说来说去,大家最爱听的,还是智取生辰纲。听了一遍又一遍,百听不厌。
生辰纲里装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为了梁山无可撼动的起源传说。
阮小七不厌其烦地宣讲细节:“……谁让那杨提辖非得顶着烈日走路?到了大中午,人都走不动了,那担子都丢在地上。就算是强取,俺们也夺得来。你说他是不是傻……”
正讲得口沫横飞,忽然意识到,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听众自动分流,让出一道缝。
一个大汉阴沉沉地走来。但见他魁梧硬朗,一张正气十足的国字脸,惜乎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而另外半边脸也铁青着,整个面孔主打一个青。
“嗯?讲啊。”这人掀开毡笠,冷冷地道,“接着讲啊。”

不知何时, 整个聚义厅都安静了。人人捏着一把汗,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一只耗子溜下房梁,窸窸窣窣地逃进洞里。两条黄狗夹着尾巴, 慢慢退出厅外。几个搞卫生的喽啰低头擦桌,越擦越远。
有人不明所以。旁边的人小声告诉:“青面兽杨志, 就是当初丢了生辰纲的那位。”
因缘际会, 也上了梁山,当头撞上当年的一群大冤家。
阮小七抬头一看, 只见杨志身后,白胜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 齐秀兰一边骂他没本事, 一边给他吹头上的血包;刘唐也人仰马翻地靠在墙边, 捂着胯, 腹股沟旧伤复发。几个小喽啰端着药酒, 互相推让:“你去。”“俺不去。”“你手轻, 你去你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