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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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刚刚还在抱怨队伍不好带,这时候也收了帮主的架子,任劳任怨地听指挥,还不时请教:“阮姑娘……”
“叫我船长。”阮晓露踌躇满志。
“船长姑娘,你方才说,八面来风,七面可行船。若完全逆风,如何行进?”
“走之字形咯。”阮晓露不吝赐教,“在江岸两边来回横跳,慢是慢点,总比走不动强。再说,咱们不还有桨吗?”
风向慢慢改变,成了侧吹的横风。大家按船长姑娘的指令调整`风帆,帆布鼓起的刹那,小船简直起飞,兴奋得满船大汉嗷嗷嚎叫,好像载了一船的狼。
“这样简直跟风一般快!”
“能比风还快!”阮晓露大声回,“但是现在不行,我怕它散架。你们也悠着点儿。”
众人大为惊奇:“船靠风推,如何能比风还快?”
阮晓露:“因为在这种帆上,风提供的不是推力,而是升力。船帆内外两侧空气流速不一样……”
叫什么来着,“伯努利原理”
她在舌头打结之前及时住嘴。体育生不用弄明白这些原理,听教练的就行了!
一般比赛级帆船,风帆控制比寻常船只要灵敏得多,也复杂得多。它像一匹烈性的千里马,需要格外用心驯服。稍不注意,攻角过小,驶进顶风禁区,风帆吃不到风,便会开始不祥地抖动。倘若调整不及时,瞬间之后,帆桁便会大力平甩,把一船磨蹭精都甩到水下。
好在,队伍里的好汉都是浔阳江风浪里长大的,对于这个新玩具上手也很快。不出半日,已经开始稳定航行。江风无常,一会儿横,一会儿斜,大家也能迅速调□□帆,基本上不会再出人仰船翻的事故。
在一众溯江而上的大船中,一艘小船稳稳逆行。那船帆不再是一个兜风的口袋,而是飞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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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江州,便是无为军。近岸再过一夜,第二天午后转南风。绕过几个大的水上关卡,长江江面渐宽,风浪渐小。阮晓露估算,应该已经进了包邮区。
等到水面 开阔得看不清岸的时候,靠近大海一侧的杂草滩涂中,便开始出现一块块平整的空地,明显被人耕垦过,上面却不生庄稼,像是人工沼泽一般。
阮晓露生长内陆,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色。一问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盐田。盐民——此时称作灶户,在海潮涨落之地筑田围海。待海潮退去,取下浸透了海水的下层泥土,逐步冲淋、过滤,就成了富含盐分的卤水。然后摊在铁盘上,上灶煎煮,直到析出盐粒,才算完工。
这些人工沼泽,就是耕垦的盐田。盐田一侧,另有茅屋、卤池、作坊,仓库,浓烟一道一道,无数灶户劳作其中,好像土丘上的蚂蚁。
她感觉两只眼睛不够用,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每年都有岁额,官兵定时来收。”童猛告诉她,“收不够时,嘿嘿,有你好看……”
食盐兴国富民,这时节算是国家重要战略物资。在朝廷的眼里,这单调而泥泞的一片片盐场,就是黑色的金矿。
正说着,忽然,盐田上出现一队军汉,招手大喝:“你们是哪的船?哪个场的?干什么的?停船检查!”
盐帮众人大吃一惊:“这里是劳作之处,向来没有官兵啊。”
再一细看,这军汉又不似官兵。只见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白布衫,手里的军器也都是朴刀、腰刀等民间兵器,脚下穿的都是草鞋。
不过这年头军队冗余,厢军——相当于是地方上的民兵,里头混着一堆社会盲流,也没个军队的样子。
但不管怎样,这些白衫军汉级别再低,也不能轻易惹他们动疑。
李俊拢了手,回头喊:“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
军汉们眯眼打量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破绽,挥挥手放走。
李俊一转舵,喝令起帆,迅速潜进一条小汊道去。
刚转过弯,芦苇丛中搭出一条挠钩,一把勾住船舷!
盐帮帮众齐声大叫,抽出几把刀。
阮晓露心想此行真不太平。刚要跟着拔刀,听李俊吹声哨。
“自己人。”
拨开草丛才看清,挠钩搭船的那人,身材瘦小,衣衫破旧,一头枯黄的头发板结在后颈,却是个十二三岁,半大的姑娘。
“珠娘?”李俊认得这姑娘,讶异道,“你怎在这里?你哥哥呢?你爹呢?”
那叫珠娘的姑娘抬起一双亮眼,低声道:“李爷爷!你们如何敢就这样大喇喇的行在江里!如今时节不同了,村里来了山大王,你们便有三头六臂,也莫要托大呀!哎呀你还受伤了,可曾是让那些大王们打了?”
盐帮帮众七嘴八舌问:“那些人是山大王?哪个山头的?来干嘛?”
“南面来的,杀了巡查的盐官,见天儿盯着我们干活,稍不顺意就打骂。”珠娘委屈道,“我哥哥不合顶撞他们两句,被捉去山寨里做苦役,我爹凑钱去赎人,刚进城,又被人把钱骗走了,如今病在屋里。他俩的定额都压在我和我娘身上!我们全村合计了,这日子过久了,迟早是个死,这才让我冒险出来找你们……”
盐帮好汉面面相觑,摸不准这些“南面来的山大王”是什么路数。
本来还抱着一丝幻想,都是江湖同道,见了面叙叙义气,说不定能交个朋友,共同对付官兵。
但现在看来,这些“江湖同道”和官兵没两样,就是冲着劫掠食盐来的,压根没把灶户百姓当人。
珠娘:“李爷爷是讲仁义的江湖好汉,断不会见死不救!还有童爷爷,李爷爷,王爷爷,赵爷爷,张爷爷……”
珠娘一个个地数过去,最后看到个不认识的,一愣。
“……奶奶!你们可算来了!当真是从天而降哩!本来我还以为,至少要赶个五七日的路呢!你们行得真快!”
小孩社会经验有限,马屁拍得用力过猛。盐帮众人听了捧腹大笑:“爷爷们是飞来的!”
珠娘不知所措。
阮晓露拍拍这小姑娘肩膀,温和问道:“这儿有小路吗?”
没哪个半大孩子能面对一众凶恶豪客而不害怕的。珠娘嘴巴甜,看似亲亲热热打招呼,说白了就是在求爷爷告奶奶,生怕怠慢了这群社会渣滓。
“有有有,”珠娘抢着把船舵,“我带你们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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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出海口的港汊,比梁山泊里的路径更复杂。纵有珠娘指路,还是撞了好几次芦苇礁石,这才勉勉强强地到了海沙村东头。
童威不高兴了:“你一个本地人,不认路?”
珠娘畏缩了一下,还是做出满不在乎的爽朗样,笑道:“谁人没事出村?岁额还干不过来呢。”
此时烈日中天,空气热得似能煲出火星来。只间大片盐田之上,此起彼伏的都是人,都在弯腰劳作,像牛一样,拉着一个后面带刺刀的“爬车”,一点一点地刮取海滨咸土。偶尔起身,擦一把汗,扯一块布,盖住晒得发红的后背。
一处简陋的草棚里,支着个巨大的铁盘,直径足有一丈多。铁盘底下烧着柴,上面煎着卤水。那卤水已然浓稠,咕嘟咕嘟冒着泡。旁边的灶户汗流浃背,几近中暑,仍然不辞辛苦地添柴加火,不敢停顿。
几个白衫大汉来回巡逻,看到手慢的、偷懒的,不时踢上一脚,抽上一鞭,以示提醒。再有那更懒惰的,就拉到卤池旁边跪着示众。他的份额,就由同伴加倍完成。
如此,谁还敢偷懒。有人中暑晕倒,旁人救起来,也只是喝口水,接着干。
巡逻的大汉走了一会儿,就坐在卤池旁边的草棚下,扇扇子乘凉,让人给他打茶汤喝。
盐帮小船卸下风帆,放倒桅杆,悄悄从侧面靠近。看了此景,众人都开始掐着嗓子骂娘。
“他娘的哪个山头这么闲!都管到这来了!公然抢咱们衣饭!”
盐场环境恶劣,以前官军都是定期过来,收了盐就走。他们前脚走,后脚盐帮就到,花钱收购乡亲们藏起来的私盐。
现在可好,来了一帮强人整日驻扎,还怎么搞小动作?
难怪官府也坐不住,要派人来清理。
只不过在官府眼里,这些灶户百姓都跟强人做一处。真剿匪时,肯定也不会轻饶。
珠娘眼尖,突然哀号:“地窖开了!”
灶户们挖空心思和官府斗智斗勇,从沉重的岁额里偷出三两五两,积少成多藏在地窖里私卖。用那点微薄的差价,来补偿终日的辛苦。
如今这地窖也被发现了。一个白衫军汉指挥苦力,从里头抬出来一筐筐雪白的盐。
“拿着朝廷的盐本钱 ,一边给贪官污吏上供,一边牟取私利,坯子里就是坏种。”有人冷笑,“咱们大王扩张基业,正用得上这些。孩儿们!”
一队白衫军汉望着那雪白的盐,吞了吞口水,“带走,都带走!”
拉走人们辛辛苦苦积攒的私盐,那颗比刨人祖坟还恶劣。灶户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远远的咒骂两句。几个盐帮小弟也按捺不住,开始摸刀柄。
李俊低声喝止。
“点子来头不明,别乱动!”
盐帮的纪律还算严格,大家伏低头顶,藏在水道的阴影里,只咯吱咯吱的咬牙。
忽然,一侧盐田田垄上,响起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声。那婴儿只有猫儿大,被装在个破篮子里,盖了块布挡太阳。一阵风吹来,那布落在了婴儿的脸上。那婴儿小手乱抓,却抓不开脸上的布,因此大哭。
一个正在劳作的年轻妇人登时慌了,撇下爬车就跑:“小宝!”
一个白衫军汉勃然大怒,一把拉住她,“干嘛?你家还有七千石的限额没交够,这就想开小差?”
“老爷!”那妇人大嗓门解释,“我……我去看看我孩儿,他闷着了……”
此时几个离得近的灶户也发现了婴儿异状,都跑过去,被一一拦住。
“要离场,可以。”那白衫军汉慢悠悠地说,“到海边去打水,把全身冲干净,免得钻空子夹带食盐——这是你们的老规矩。去吧。”
海岸远在数里之外。那婴儿母亲望了一眼,扑通跪下。
“我、我就去瞧一眼……”“
“我也着急,但规定就是规定。若是给你开后门,明日所有人都来钻空子。”白衫军汉往后一靠,盯着那妇人丰满的胸脯,慢条斯理地说,“那是块布,又不是石板,你孩儿又死不了,急什么急?有跟我矫情的工夫,早就洗完了……”
说话间,那婴儿哭得愈发尖利,小手在篮子里乱抓,突然翻过身来。那篮子整个一滚,滚到了盐田里!
“小宝!”
那妇人突然迸发力量,挣脱 了军汉,不顾一切奔过去,捞起哇哇大哭的婴儿,小心擦掉婴儿身上泥污,低头嘘嘘的哄。
白衫军汉喝道:“给我回来!”
那妇人丝毫不理,一双眼只在婴儿身上,哄不好。她脸上红一红,一横心,撩起衣裳就开始喂奶。她身上汗水混着卤水,那孩子饿狠了,不管不顾地吸起来,又被呛得没命咳嗽。
几个军汉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骂道:“死淫`妇,不知羞耻!给她抓回来!”
邻近几个灶户看不下去。一个烧火的老婆子嘟囔:“天天让她在你们面前撩衣服,看得目不转睛儿的,也不知是谁不知羞!”
军汉怒道:“老猪狗,你说什么?!”
一个老汉劝道:“胡大娘子刚出月子,天天带着毛头进田,不曾怠慢。长官便宽容这一次,又能如何?
又有几个人围过来说话:“老爷,瞧你们也是贫苦百姓出身的,能不知我们百姓的难处?限额再紧,也得让我们喘口气呀。”
眼看人越来越多,那几个军汉恼羞成怒。
“反了,反了!又不是我们逼她出来干活的!怪就怪她家男人短命,活该让她填这个缺!都散开,都散开,否则别怪我们鞭子不长眼!”
拉拉扯扯,胡大娘子仍抱着孩儿不放。白衫军汉突然不耐,冲上去夺那孩儿。
“贱人,去干活!完不成今日限额,我把他丢海里!让你……”
胡大娘子像母狮子一样紧紧护着崽。这军汉甚是壮健,一夺竟而未能得手。他气得哇哇大叫,抬脚踹胡大娘子肚子。
他的脚悬停在半空。只见一柄尖刀戳出他心窝。那白衫军汉还保持着趾高气扬的神色,只是眼里没了光,慢慢向前倒下去。
张顺抽出带血的刀,恶狠狠道:“我不用守你们的纪律吧?”
李俊当机立断:“动手!”
八九个壮汉冲上盐田,先发制人,把几个愣神的白衫军汉一刀一个砍倒。
阮晓露也跳上岸,手快接下那婴儿,塞回胡大娘子怀里。几个灶户已经吓傻了。珠娘在船上大叫:“盐帮李爷爷带人来啦!”
眼看剩下几个白衫军汉掉头要跑,李俊一声令下:“一个也别留!”
开弓没有回头箭。刀锋已经溅上第一滴血,那就要杀到最后一人。

第63章
盐田上的白衫汉只是监工, 人数不过十二三,手里除了皮鞭,也没配备什么厉害的兵器。盐帮却是憋着一股子气, 攻其不备,没多久就把这几个白衫汉砍杀殆尽, 都搠进卤池, 尸首泡在卤水里,也不下沉, 直挺挺漂着,甚是吓人。
惊魂未定的灶户慢慢聚拢, 惧怕过后, 脸上慢慢现出喜悦之色, 纷纷拜谢。
“这不知哪里来的强人, 欺压我等忒狠, 比以前的盐官还不讲道理。全赖各位义士行侠仗义, 这日子总算到头了!”
强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些讲究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有些则坑害百姓、作恶多端。当然, 前者比较罕见, 通常只活在话本传说里。
李俊的盐帮也会压价进货,也会杀人灭口,算不上什么慈善团体;但跟这些反人性的白衫军汉相比, 此时便是救星。
百来个灶户全是老弱病残,身上衣衫褴褛, 袖口肘部板结着盐块,手脚都皴得发黑,有人刚被那铁盘烫伤, 手上肿着水泡。
有个老汉许是被烈日晒久了,跪下就歪倒。
童威童猛同时叫道:“爹!爹你怎么也出来干活了!”
跑去抱住老爹, 薅下死去军汉的水壶,给他喂水喝。
“别高兴太早。”李俊眺望远处,面颊紧绷,额角隐约青筋闪现,“这些汉子只是喽啰,今日死了,未能按时回山寨报备,他们的大王定会派人追查。另外,还有五百水师在路上准备剿匪,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迟早要到。你们说你们的盐都被强人掳走了,官兵未必信。你们要做好自卫的准备。”
绿林中行走惯了的人,遇事先考虑最坏的结果。挑衅律法之前,先安排好狡兔三窟;跟人干架之前,先看好跑路方向。这都是刻在血液里的本能思维。
但灶户一听“自卫”,已经自动脑补了血流成河,惊吓不止,畏缩着,互相望道:“我等……我等不会啊!”
“不然我们来做什么,”李俊道,“乡亲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挨欺负。但容我丑话说在前头,从现在起,一切村中事,大到生老病死,小到柴米油盐,由我盐帮说了算。没我的许可,谁也不许擅自出村出海。如有违例,不论男女老少,我与他是敌非友。诸位可听明白了?”
他说得和善,眼中甚至带点笑,好像只是跟父老们唠个家常。但一众灶户已然惶恐不安,纷纷拜道:“我等怎敢!全听李爷爷号令。”
反正灶户劳碌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听人指挥,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
李俊侧首:“阮姑娘?”
阮晓露方才一直在观察盐场地形,突然被点名,一个猛激灵。
“一马平川,没一点险处,红树林都在外围,跟我想的不一样,没法以少胜多。”她有点丧气,说大实话,“李大哥,我觉得还是安排大伙先走为上,避一避的好……”
李俊脸色微沉:“灶户世世代代以盐田为家,要远走高飞不是容易事,起码盘缠不能少。我寻思,一万贯差不多够……”
阮晓露咬牙:“说的对,咱得帮他们保卫家园。”
自己揽的任务,跪着也要执行到底。
但以她的见识来看,这种无险可守的死亡地形,若要成功防御,至少要双方人数对等。如果盐帮的人数能增加十倍,那就有把握了……
身后橹声哗哗响。珠娘正将盐帮的帆船拉入汊口,泊在几艘小渔船旁边。她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竹竿似的手臂拉着纤绳,薄薄的肌肉一鼓,一把就将船头对了正。
阮晓露看向同样瘦弱的众灶户,忽问:“你们整日拉爬车、运卤水,力气都应该不小吧?”
灶户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都是上头逼的,谁敢偷懒。”
阮晓露又问:“有谁会使刀?有谁会使棍?”
这下大伙面面相觑。一个盐帮小弟笑道:“身有武艺的,干脆就去贩私盐了,十个里面死九个,不然为何这村子里都是老人妇女?”
那胡大娘子抱着孩子,突然上前一步。
“我,我会。”她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卤水印子,眼神却亮,“我男人过去在李爷爷手下干过几个月,学了些手段,又教过我。可惜他死得早……”
阮晓露喜道:“当真?可你的娃娃……”
胡大娘子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孩,苦笑叹口气。
“这毛头长大了,日日也跟他娘一样流汗卖命,有什么意思?我若是男人时,一发投奔李爷爷去了,就算是吃官军砍了,也比这日日当牛做马强!”
众盐帮小弟起哄:“说得好!”
阮晓露思索片刻,叫道:“要自卫,只靠盐帮这十几人不够。谁愿意来,不论男女,在我面前集合,站在胡大娘子后头!报姓名,年岁。”
灶户们互相看着,似乎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真能带他们“保卫家园”。
盐帮众人也有点出乎意料。有人轻声提醒:“乡亲们都没学过武……”
李俊勾勾手指,把那小弟叫去干活,留阮姑娘自己发挥。
阮晓露看出大家的疑虑,轻声笑道:“谁人是天生的高手呀?我以前也就是个打渔的。你们看我的手。”
珠娘率先迈前一步:“我姓卫,十四岁,愿跟着奶奶试一试。”
有卫珠娘开头,三五个灶户一齐挤上来。
“我,我!我叫胡小山,十五岁。”
“李灶娘,四十一岁。”
我也姓胡,行四,五十八岁……”
阮晓露赶紧把胡大爷推回去:“五十岁以上的就算了,又不是去炸月亮……”
那胡四搓手笑道:“其实当初为了避徭役,改大了年纪,其实只有四十八。”
人口统计完毕。能投入战斗的灶户约有六十位。离理想的人数配置依然有缺口,但阮晓露觉得可以一博。
毕竟在真实作战中,很少出现“战斗到最后一员”的惨烈情况。一般来说,只要有十分之一的减员,整个队伍就会溃散。
反过来,如果己方士气高昂,能杀散敌人十分之一的战斗力,就有获胜的把握。
“官兵大军往海沙村来,如果能讲理,能体贴你们的苦处,那最好;万一官 兵不讲理,要把你们一起当山贼给治了,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现在就准备起来。”
她把这些人粗略分成三个集团:少年组,组长卫珠娘,主要负责修筑防御工事;青壮组,组长胡大娘子,作为战斗时的后备军;后勤组,主要是那些干不动活、也打不动架的老弱,由童威童猛的老爹带队,负责烧水做饭,准备物资,照顾幼童、婴儿和病号。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立刻服从这个安排。少年组里马上有人哗变。
“凭什么她一个女的能做领队!”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叫嚣,“自古以来带兵的都是男子汉,我是男子汉里面年纪最大的,她们都应该听我的。否则我不干!”
卫珠娘平白被看低,反而有点理亏的样子,小声道:“那就他当组长也行……”
阮晓露招手让这男孩出列,问:“你叫童大壮?”
小男孩自豪地扬下巴,指着远处童威童猛:“他两人是我堂叔。”
“好,大壮小朋友。你既然进了少年组,那现在就是一个兵。方才我第一句就提到,要练兵,第一要义是什么?”
童大壮挠挠车轴似的黑脖子,想起来:“服从军令……”
“卫珠娘当组长,这就是我的军令。你有意见,要么憋着,要么退出。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可以去跟那几个小孩一块,跟着你叔爷爷躲开去。”
童大壮:“我不走!”
阮晓露:“那你会服从军令?”
童大壮重重点头,但还是嘟着嘴,明显不服气。
童大壮在这吵吵,一群灶户少年毫无反应,垂着手,既不帮腔,也没驳斥,神态挺麻木。
阮晓露想,就冲大壮小朋友这敢于挑战权威的劲头,以后也是个绿林好汉的苗子,也别打压太过了。
她问:“你觉得你比珠娘厉害,那我问你,为何早先村民派人出去求救的时候,派她不派你?”
童大壮怔了片刻,道:“因为她熟悉路。”
顿了顿,又马上说:“能认路又不算什么本事!我还能打架呢!”
阮晓露笑了:“你以为认路没用?真作战时,走岔一步路就是个死!如果谁最能打谁说了算,为什么关羽张飞要听诸葛亮的调度?因为战场上最稀缺的就是全局观。谁能看懂大局,谁就赢了一半……”
童大壮到底是小孩,几句话绕进去,哑口无言。
阮晓露又道:“当然,我跟你们认识不过半日,对大家的优点长处都不甚了解。指定珠娘做组长,不代表我认为其他人没用。从现在起,直到成功退敌为止,你们每个人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如果到时有人更出挑,那么在大家的一致同意下,我也会考虑替换组长。但是,只要珠娘还是组长,你们就要全力支持她,若有阳奉阴违、甚至恶意竞争之举,按照军法,我也不会轻饶。”
一提到“看你们表现”,一群半大孩子激动起来,各自挺胸,开始表现。
“童大壮,”阮晓露最后说,“你既然有功夫在身,那么你虽然不是组长,我也委派给你一个纪律委员的职务。咱们现在要团结一致,一同对外。如果有人吵架、打闹,你要负责维持秩序。如果让我看到团体里有内讧、甚至有见血,我拿你是问。”
童大壮自认为“能打架”,到了这个山东小姐姐口里,就升级成了“有功夫”,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站直脚,瞬间高了一寸半。
“得令!”
阮晓露朝向一脸敬佩的卫珠娘:“从现在起,好好当你的组长。我派给你第一个任务:带着你的队伍,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收集村庄内外的木料、麻绳、麻袋、渔网、铁器、石块……凡是你认为有点用的,通通送回此处,越多越好,能做到吗?”
卫珠娘安静地想了想,笑道:“奶奶,给我半日。”
然后转身,招呼少年组离开。
青壮组就没什么领导权争议,因为绝大部分都是年轻力壮的女眷。只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个跛脚,一个轻微智障,阮晓露把他们转编到后勤组。
后勤组的老弱病残,理所当然由童威童猛的老爹指挥。童老汉年轻时也是个任劳任怨的灶户。两个儿子受不了天天当驴做马,豁出命去跑私盐,还说要把童老汉接出去过好日子。童老汉一是故土难移,二是清楚自己俩儿子什么德性,今天大碗喝酒,说不定明天就陈尸城头,因此坚决不肯搬迁。直到这一回,都出人命了,老爷子还在嘟囔:“官老爷是讲道理的,会给咱们一个公道的,大不了挨顿打骂,多罚几个月的役。备什么战,那不是自己把自己变成匪了吗!无颜见祖宗……”
童威童猛气得扭头就走。阮晓露赶紧拉过老爷子说好话:“不让您打架,就生火做饭、修理船只、照顾伤病员……这都是积功德的事儿,干就是了。”
长江流域绿林通用的作战手势,譬如集合、接战、撤退,跟山东地方的又不一样。阮晓露入乡随俗,跟盐帮小弟请教了一下,先跟乡亲们统一了几个简单手势。
盐田田垄上脚步响,李俊终于有机会换下了那血迹斑斑的破衣,扎一束灶户的粗布褂子,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
“来得正好。我还以为你掉盐田里了。”阮晓露发现什么,惊喜道,“哇,哪来的?”
李俊和手下几个小弟,居然人人抱着一大捆制作精良的朴刀!
往地上一扔,寒光灿灿,足有几十杆。
来时的船上可没有这么多军器,大伙行得仓促,满打满算只带了几条缺口破刀。
李俊笑道:“给你二十杆,够吗?”
海沙村是他的大本营之一,盐帮早就在此窝藏军器,做了一点微小的准备。
连村民们都对此一无所知,张着嘴,满脸敬畏。
“不够再管你要。”阮晓露不跟他客气,狮子大开口,“再给我拨俩人,我有用——咦,顺子呢?”
“派他去附近勘探一下,搜集点物资。村庄南北西三侧,我各派两人放哨,有情况会敲锣……”
李俊正通报到一半,方才觉出她得寸进尺,有点不悦。
“阮姑娘,你只负责施展梁山泊手段,调动村民加强村庄防御,干架的事由我盐帮来。大伙分工明确,没必要互相使唤吧?”
“在梁山泊手段里,我这种角色叫军师。”阮晓露说得头头是道,“军师一般都是有兵权的,在俺们梁山尤其是——军师点兵,寨主点头。你要信任我,那就信全套。给我俩人,听我指挥。”
李俊斟酌一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招手唤过两个小弟。
“张如虎,王擒龙,两个伤势最轻,但也省着点用。明日一早,再派两人向你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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