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傻眼:“那怎么办?莫说咱们眼下没有精制烟药,就算有,也不能随便送人哪!”
阮晓露想了想,“凌振那有什么次品残品瑕疵品,先都搬下来。专家糊弄不过去,但糊弄这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从她上次的辽东之行来看,女真人的军队彪悍归彪悍,还科技树完全停留在冷兵器水平。虽然时常缴获一些硬弩、大炮、投石机之类,也逐步学会使用,但缺乏本土技工,并不懂这些高精武器的基础原理。
“总之得给他点什么,否则他若是反应过来咱们是山寨,回到京城一闹,我就没法从甲仗库骗真的烟药了。”
朱贵点点头,微有不解:“咱们本来就是山寨啊。”
但阮姑娘既已说了前因后果,事关重大,朱贵来不及细想,迅速差几个喽啰去办。酒店后面的码头外,悄悄开出几艘船。
阮晓露刚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外面又有人叫门。
“店家!店家在吗?这雨下得忒大,麻烦生个火,再来两坛酒……”
这声音一边说,一边走进酒家大门。
阮晓露一个激灵,刚刚松下的神经瞬间绷紧。她推开鱼汤,弹射起身,翻出窗外,踩在一滩水里,踏着积水追上刚才那个说话的,一个抱摔,把他放倒在酒店门口。
那说话的大怒,刚要破口大骂,看到她的脸,也愣了。
“你、娘娘……”
“把你的头发再染染,贴头皮一圈都长出黄毛了。”阮晓露低声道,“段兄弟,咱借一步说话。”
段景住滚了一身脏水,发梢也滴答泥水,莫名其妙地被阮晓露拉到林子里,冻得抖抖索索,甩掉她的胳膊,面露不豫之色。
他身后跟着几个从人,个个鼻孔朝天,套着小商小贩的衣服,一看就是伪装出行的辽国亲军侍御。这些人见自家领导被一个平民姑娘拖着走,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救主”;好歹段景住记得自己在大宋的身份,连使眼色,让底下人莫要冲动。
“你、你干什么?”
阮晓露转转眼珠,一本 正经地道:“我刚才又救了你小命,你还不谢谢我!”
段景住莫名其妙:“你怎么救我了?”
阮晓露编不出来:“哎,说来话长,多说无益,你来干什么?
段景住眼下是辽国重臣,酒店里现成坐着个女真将军,他俩要碰上,岂不立刻引发国际危机。再说,要是让段景住知道梁山同时在往女真卖军火——尽管卖的都是边角碎料、瑕疵次品——那梁山和大辽马上结仇,当初在冰天雪地的辽河上,跟答里孛结成的生死之交,也得立刻归零。
不远处的酒店里,灰菜也听到外头动静,警觉地询问朱贵:“户外何人?何不请入避雨?”
朱贵不知备细,但见阮姑娘行事,是死也不能让外面的陌生金毛和这迂腐壮汉碰面,遂绞尽脑汁敷衍:“他们啊,这个,我们这不是衙门么,他们没有手令,自然不能进来……话说,你们索要的这批烟药,要拿来干什么用啊?”
朱贵自知演技有限,于是巧妙地转移话题。
灰菜汉语生疏,咬文嚼字之际,不免占用大量脑力,顺口答道:“汝未知吾等在战乎?吾——”
他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闷一碗酒,改口道:“吾高丽王需精纯硫磺焰硝以炼丹作药。”
朱贵呵呵一笑,“再吃点菜。”
这时候喽啰前来回报,压低声音说,凌振那里确实有不少实验废品,但散落在山上各处,收拾出来也得两三日工夫,问朱贵来客何人,要不要给他准备客馆住宿?
朱贵一边飞速思考,一边还要应对灰菜那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额角出汗,脑子也有点不够用。
“这、这……嗐,你且自己找个宿处,等上两日,再来我这里拿货不迟。”
灰菜不高兴:“吾不远千里至此,岂无官舍可栖?人地生疏,岂欲搭军帐耶?”
朱贵一听,不得了,敢情这位肌肉哥一路都是住帐篷的。又一想,阮姑娘演了一场大戏,万不能在收尾的时刻穿帮。如果让这人自寻宿处,万一他乱走乱转,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那阮姑娘的山寨大计可要前功尽弃。
还是把他笼络在自己的视线下,最为稳妥。
“那……那等天色晚了,我亲自护送你去客馆住宿。”
灰菜点点头,十分满意。
他虽然看似好骗,但那是因为身在异乡、语言不通,并非他智力低下。如今一番对话过后,他也意识到此处不像什么官方作坊办事处,倒似一处民间武装据点的前哨。但转念一想,大宋经济发达,百姓文化素养高。官方将生产活动“外包”给民间,也许是十分寻常之事。
烟药火炮是最要紧的,在哪买不是买。贴牌货未必比原厂的逊色。
他也就不多追究,兜头一个大揖,笑道:“人言南国之人好客,诚不虚也!”
那边阮晓露好不容易将段景住哄上一艘船,故作关心地问:“战事如何?俺们的火炮管用吗?”
段景住疑神疑鬼地往酒店方向瞅了几眼,不知里头坐着何等妖魔鬼怪,自己若是进了门去,难道真会没命?
“南国火炮的威力巨大,让女真人措手不及。甫一使用,就解了石子岭之围,杀了他们几个完颜大将军。”段景住收起思绪,向她汇报,“然后接连几次大捷,收服了不少失地,太后颇为满意。只是敌人也逐渐找到了应对炮火的方法,改换了阵型,散兵俯冲……战略战术……我军……哎,说了你也不懂,总之……”
段景住当惯了辽国大将军,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品级不高的官宦军兵,见了他也得卑躬屈膝。他本身文化水平近乎文盲,除了鸡鸣狗盗之事比较熟练,于军国大事,见识也并不甚广,但谁敢指出来?没多久,就养成了颐指气使的毛病,见了谁都得指点一番。
此时他又习惯性地拽些军事黑话,猛然看到阮晓露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神色既不像洗耳恭听,也不像是获益匪浅,反倒像是在戏台上看戏,听个乐呵。
段景住蓦然红脸,嗫嚅几句,把自己的长篇大论收了尾,讪笑道:“军事机密,不能多言。总之,需要更多的火炮,烟药也照三倍来准备……”
阮晓露睁大眼:“全使光了?”
用得挺狠哪!
从段景住语焉不详的叙述来看,世界一流的火炮、以及半路掌权的铁血太后,确实给病入膏肓的辽国续了命。但是,好东西总归不够用。就像给一个菜鸡玩家疯狂氪金,让他闯关过卡一路平推,但一旦氪金停止,回到真实水平,这局面马上就维持不住,只能哀告:再充些,再充些。
阮晓露沉重地拍拍段景住肩膀:“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敌人也在适应你们的打法,不能让他们缓过神来。火炮俺们正在督造,烟药也可以很快准备完毕,你在山上住几日,高低得让你带点东西回去,不能把来之不易的胜利局面拱手让人。”
段景住大喜,朝她连连作揖:“银子肯定不少你们的!”
“这不光是钱的问题。”阮晓露心情一激动,嘴上少了把门的:“有你们在北边帮忙顶着,女真才不至于……”
说到一半,方觉不太厚道,改口:“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冲着俺跟你们太后的过命交情,怎么也得帮她保家卫国,捍卫祖宗基业。”
提一嘴和答里孛的“生死之交”,段景住肃然起敬,脑袋又低了一点,道:“是,是。”
虽然段景住协助答里孛夺权,有“从龙之功”,但答里孛也知道他的能耐。这人擅长偷鸡摸狗,派他去战场上指挥三军是不行的。于是专门派他伪装成白身小贼,南下采购火器烟药,作为间谍,也算是让他继续干老本行。
一次两次还行,来得多了,边境内外被识破看穿的风险也不小。万一让宋朝官军拿住,辽国官方肯定不会保他,只能任他自生自灭。段景住冒着这么大风险屡次南下,所图不外乎“名利”二字。如果辽国战事不利,太后龙椅不稳,那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两人利益一致,总算相谈甚欢,小船接近金沙滩码头。水光潋滟,平静无波。
阮晓露唤水寨喽啰:“接一下俺们这个——”
喊出半句,她猛一回头,眼前一黑。
只见朱贵亲自棹着一艘小船。完颜灰菜端坐其中,欣赏山峦风景。
朱贵还朝她招手呢:“姑娘,跟你报备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阮晓露微微起身,双手往下一按,她乘坐的那艘船莫名其妙一个巨晃,然后平地翻船,底朝天!
阮晓露、段景住、还有两个摇船喽啰一同落水,哗啦啦一片狼藉。
两个喽啰虽然是资深水军,但这船翻得莫名其妙,第一反应是懵在水面上,左右看看有没有敌人进犯;段景住打小不会水,咕嘟喝了几口浑水,翻着白眼往下沉;最要命的是,平日灵活敏捷的阮姑娘居然也手忙脚乱,一手扒着船,一手拽着段景住的衣领,在水里胡乱扑腾,大声呼救:“救命啊——水里有大鱼——大鱼拱船……”
灰菜刚刚看到一艘船和自己并排,尚未看清船上乘客,就看到一场落水惨剧,水花溅到自己眼皮底下。听得“有大鱼”,吓得连连吩咐:“速速上岸,速速上岸!”
朱贵也吓一大跳,连带着自己摇船也摇不利落,在船头转了几圈陀螺,差点也掉下去。好在水寨喽啰训练有素,几艘帆板当即飞速驶来救人,有人摇船接应,接过了朱贵手中的棹。还有人安抚灰菜,教客人莫要站起乱动,引导他的船驶入码头……
这么乱了一阵,总算灰菜的船先上岸。朱贵吩咐,这位非绿林中人,来头特殊,让直接请进客馆住下,酒肉管够,不要让他乱走。
又过了一顿饭功夫,阮晓露才挣扎出水,抓着喽啰丢来的缆绳,连滚带爬上岸,又把半死不活的段景住拽了上来。阮家三兄弟早就等在岸边,六只手把她薅起来,责怪地道:“怎么突然拉胯了?不会泅水了?就算大鱼来,也不至于狼狈成这样啊。”
当着段景住,阮晓露有口难辩,只得讪讪:“俺在京城光顾吃喝玩乐,也没机会下水呀。”
三阮变着花样埋汰了几句,喝令:“回去烤火。”
只有阮小七隐约觉得蹊跷,悄悄拉她衣襟:“那金毛有问题吗? ”
“不是金毛,”阮晓露摇摇头,眼神指指灰菜离开的方向,“是那个老铁,他是被俺们诓来的……哎,你先假装一起如常,晚上再跟你细讲。”
至于段景住,水寨对“救援落水客人”也有应急预案,拍背的拍背,擦干的擦干,生火的生火。不一会儿,段景住回复清醒,金毛贴着头皮,衣裳半干,呆呆地坐在火炕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烈酒。
阮晓露早就换好干衣,走进来。段景住见她就拜:“娘娘又救小的一命……”
阮晓露良心微痛,说:“是俺们招待不周,今儿晚上请你吃顿好的。你受了惊吓,就住水寨宿舍吧,别挪动了。”
段景住却不干:“我不住水边。就上次我住的那个客馆,条件就不错。而且总归还得拜见一下寨主,见一下凌统制,看看这一批的货……”
阮晓露苦劝不动,唯恐再劝段景住起疑,只好吩咐喽啰:“给他安排一间客馆房屋,走流程报备。再安排几个服侍的喽啰。”
暗地里指派何成:“这个人去哪儿都盯着,不许让他乱走,尤其不能跟客馆里其他的客人照面。”
何成不解:“为啥?”
“否则咱们全山倒霉,”阮晓露头大,“这跨国军火商真不好当啊。”
半个时辰后,段景住和完颜灰菜由不同喽啰引着,一个走前门,一个走后门,前后脚入住客馆,隔着一堵墙,不约而同地往炕上一倒,各自想心事。
轰隆!轰隆!
凌振日常实验炮火。两人听得声音,四只瞳孔均是一亮,思绪回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脑海里排演出无数血肉横飞的情节。
第248章
客馆里入住两个定时炸弹。好在全梁山上下齐心。阮晓露待两位贵客离开, 马上召集自己三兄弟开了个会。三兄弟又汇报给了领导,将她的计划传达到了各寨首脑耳中。没多久,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员, 都知道山上来了两个订购火炮烟药的客户,两人绝对不能碰面。
段景住正遐想自己在战场上挥斥方遒, 忽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大的喷嚏。客馆隔音不佳, 这喷嚏把他吓出一身白毛汗。
登时就犯了将军瘾:“何人在隔壁喧哗?让他安静一点儿!”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门口亭亭玉立,站着个英气勃勃的姑娘。
“段将军, 还记得我吗?当初共乘一艘船的。”梁红玉微微一笑, “听闻你扶助太后有功, 如今在大辽带兵打仗, 小妹也略知兵法, 可否讨教一二?”
段景住一怔, 记起了当初那个色艺双全的歌伎。
“啊, 这……”
美女亲自上门求教, 一口一个“将军”,问的还是他的得意事迹。段景住犹豫片刻,终究是犯了给人上课的瘾, 笑道:“好好,快请进。”
一开始, 他还惦记着间谍的自我修养,不肯将正在进行的辽金之战讲述备细。但梁红玉是将门之后,本身见识颇广, 又惯会察言观色,几次恰到火候的提问, 几句恰到好处的吹捧,段景住当即忘乎所以,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开始指点江山,忘记了隔壁的喷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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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完颜灰菜在房里辗转踱步,越想越不对劲。
自己不会是被骗了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刚才那艘平白倒翻的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好似极力遮掩什么?怎么这寨子里一片荒芜(其实是引路喽啰刻意没让他经过热闹地方),没看见烟药的影儿?听闻南国骗子多,骗术让人防不胜防。这要是让人绑架到深山老林,再去家乡勒索赎金,自己这脸往哪搁?本来“火炮强军”就是他们几个晚辈的主意,大皇帝并不甚期许;自己若是辛辛苦苦跑一趟,屁也没捞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回去不得被大皇帝抽上两百鞭子?
他心里焦虑,也不憋着,马上就喊道:“吾去也!吾去也!备船!备船!”
“何人喧哗?”房门哗啦一开,进来一个官吏装束的人,带着几个军汉,皱眉呵斥,“不知道这里是衙门指派的作坊吗?你以为是客店?”
灰菜一惊,细观来人,但见生得方正,四平八稳,不似土匪,确似官员。
铁面孔目裴宣沉着脸,打官腔:“你是高丽国使臣不是?要硫磺焰硝,可以,排在你前头的还有日本、大理、大越、爪哇、唃厮啰……你且等几日,天朝上国雨露均沾,该是你的,少不得你的。”
灰菜听他语调,官气十足,正气十足,原本的疑虑飞走八分,心道:这鬼地方既然有官僚,那就肯定是个正经去处,不是坑蒙拐骗的地方。
又记起自己“高丽使节”的身份,赶紧点头称是。
裴宣又对他道:“你既是外国使节,初来中国,难免孤单,文化上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下官不才,可以免费补课,稍微给你讲讲。”
灰菜:“……”
他是对中原文化一问三不知,可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研究。女真文化还不够博大精深吗?在他心目中,骑射游猎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骏马和海东青就是最好的伙伴,白山黑水就是最厉害的神明,狗血拌饭就是最至高的美味。
至于南国人发明的那些神神叨叨,除了浪费生命,没有屁用。
他语言能力有限,无法表达这些复杂的意思,况且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是“高丽使团成员”,也不能随意泄露自己的文化背景。
于是他只能沉默。
裴宣见状,笑道:“看来是不知从何开始了。没关系,我可以从头给你讲起。首先,你人来到大宋,就要遵守大宋的律法,倘若违反,即便无意,也属麻烦。这么着,我先从《宋刑统》给你讲起……”
……………………………………
客馆外面静悄悄,相邻两房的客人都没有再出门。
第二天,段景住早早起床,穿戴整齐,贼眉鼠眼地四周望一圈。
他此次前来,另有任务在身。向宋朝购买热武器装备,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答里孛太后这次特特嘱托,要他想方设法弄清楚梁山制作火器烟药的步骤过程,能学多少学多少,回到辽国,找工匠试过,争取复刻他们的工艺,造出属于自己的国产火器。
段景住听得四周无人,往脑袋上扣一顶毡帽,大大方方开门,假装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往山里走了几步。
斜刺里闯出来一队喽啰,见了他就笑眉笑眼地行礼:“段将军,段大哥!好久不见,您老安好?对了,上次全运会时,梁山出土了一枚古代石碑,您还没细看吧?俺们寨主说了,您是稀客,这回怎么也得让您看个过瘾。来来,小的们带您去……”
段景住做贼心虚,不敢推辞,只好跟着喽啰走了,心中咆哮:我才不想看什么劳什子石碑!!
与此同时,完颜灰菜用完早点(两斤牛肉、一只熟鹅、半扇笼炊饼、一壶醴浆),刚要出门询问烟药之事,推门进来一个秀才,热情洋溢地问他汉话学得如何,会不会写字作文。
“小生不才,可以指教一二。”
第三天,灰菜说什么也要看到烟药的影子。推开前来给他讲算数的蒋敬,大踏步出门。林中碰见马麟和乐和,一个吹笛,一个清唱,余音绕梁,令人动容。他不觉驻足聆听,觉得整个人的灵魂都受到了洗涤。
等回过神来,天色已暮。
………………………………
第七日,完颜灰菜装着一脑子大宋百科,推开房门,悚然一惊。眼前数十辆大车,辆辆满载,堵了他的门口。
一个喽啰鼻孔朝天,对他道:“喏,你要的烟药火炮,都堆在这儿了。自己想办法弄下山,要用我们的人力,得按市价付费。”
灰菜一喜一惊。喜得是这“衙门”不是骗子,而且还算办实事,居然真的把烟药给搞来,让他不虚此行。惊的是怎么居然收费?
“不是说好了,向市舶司的高丽商人征银……”
“别的部门我们不管,我们这里收的是运输费。这几日的吃住还没算呢!什么,不该收?——要是谁来都免费招待,免费运货,我们这衙门也别开了,玉皇大帝也没那么多银子!……”
因为灰菜见过凌振,凌振今日不便露面,派了个作坊里帮忙的喽啰。这喽啰伶牙俐齿,登时把灰菜盘得无话可 说。
罢了罢了,只要能得到珍贵的火药,等运回女真,歼灭辽军,缴获他们的物资,抢掠他们的百姓,银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乎这点小钱。
灰菜上前检查了几个箱笼,发现几尊火炮、几箱弹药,确实跟之前抢来的少量辽军火器差不多,十分满意。
“此物应如何使用?”
喽啰瞪眼:“当初只说好讨要烟药,没说要教你这些。”
说得理直气壮,官腔打足。
灰菜点点头。这官腔和他在京城见识到的官话做派,倒是十分一致。
这倒没关系,火器这玩意嘛,原理不过如此。回去自己琢磨,或者绑架一些辽国工匠就行了。
其实这些小件火炮、小箱烟药,都是凌振平时随便做做实验的次品,梁山军马都不屑于使用,偶尔卖给绿林同道,来个村庄械斗,倒是正用得上。
这几日里,派喽啰在边边角角到处搜寻,寻了不少这样的B级品,清理装配,用崭新油布包好,金玉在外,显得很上档次。
李忠周通出面,把这些老旧不堪的过气军火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榨干了灰菜随身携带的大部分银两,笑眯眯地将车队送出了山。
“记得走西边那条小路。连日下雨,其余的道路都冲垮了,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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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段景住监督手下,赶着一批大车,从东边小路出山。
“凌振兄弟,”他勾着凌振肩膀,亲亲热热地道:“这一批烟药,务必要比上次有所改进。若有偷工减料,兄弟可要脑袋不保。”
凌振脸一黑:“说的什么话。但凡有一点儿瑕疵的货,我绝对不会拿出手。”
这话倒是真的。瑕疵货都让喽啰去处理,他自己肯定不会沾手。
“那当然,那当然。”段景住嘿嘿一笑:“等新一批火炮铸好之日,我会再派人前来接洽。”
其实他也相信凌振的专业水平。但这次造访梁山数日,所见所闻实在有些诡异:先是阮娘娘见面一个抱摔,不让他进酒店休息,然后渡船莫名其妙侧翻。住在山上,每日竟无丝毫自由时间,随时都有喽啰候在旁边,拿杂七杂八的破事儿占他时间;还有客馆隔壁那个每天不出门、时常嘀咕咒骂的神秘人,还有夜深人静之际,窗外不时响起的辘辘车轮声……
他做惯了小贼,感官十分敏锐,潜意识觉得,梁山这次接待自己,似乎没有上次那么敞亮。
不过人家货也交了,用的确实是精炼上好的烟药,和上次运走的如出一辙。段景住就算吹毛求疵,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聊着聊着,段景住就说:“凌振兄弟啊,自从上次辽东相识,咱们一见如故。不是我恭维你,你一个人,顶得梁山几千军马!在这水泊山寨里闭门造车,闷不闷得慌?你要是想出门散散心,兄弟陪着你……”
凌振马上听出他的意思,笑道:“段兄此言差矣。正因为有这水泊山寨,兄弟才能安安稳稳的施展手艺。寨主和众弟兄跟我意气相投,怎么会无聊。”
笑话。他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专心科研,全靠梁山提供的丰厚资源和安全保障。想要人手,寨子立刻调拨;想扩建作坊,兄弟们立刻给他开工;想要什么稀有材料,有全山最得力的姑娘帮他千里跋涉。
辽国还想挖他?且不说那苦寒之地有没有梁山上这般生活水准。能保障他的生产条件吗?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吗?能保证他不会莫名其妙落到敌军手里吗?……
给多少钱他也不干。
他醉心科研,看起来是有点木讷,但那只是表象。要论智商,三个段景住叠加都比不上他。
段景住见凌振态度暧昧,也不敢过度游说。这次他光临梁山,原本想着,此次熟门熟路,不妨想办法窃取一些火器制作的诀窍秘籍。没想到从阮姑娘看到他起,人家梁山全程派人相陪,一刻也没让他落单。虽说也许只是他们过于热情好客,但段景住心里有鬼,总觉得是梁山人民识破了他的小九九,防着他呢。
他心里盘算,赶紧将这批烟药伪装走私,运回辽国,投入战场,自己又是大功一件。至于窃密挖人之事,请太后另请高明吧,自己犯不着搭上这么些江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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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寨小院外的凉亭里,阮晓露听闻喽啰接连报讯,段景住往东路走了,灰菜往西路走了,两人都已走远,终于长出一口气。
“累死我了。”
两位冤家在山上住了七日,做了七日邻居。为了让他俩王不见王,千万别碰见,她可谓使劲浑身解数,动用了在山上的一切交情和人脉,总算让这俩人完美错过彼此,奔赴各自的远方。
秋天鲤鱼肥。伙房喽啰端上炖得白白的鱼汤。阮晓露转忧为喜,分发筷子,笑道:“这俩人都是我弄来的,理应我负责弄走。你们大伙别跟着一块愁。来来,吃鱼汤。
水亭小桌旁边,坐着晁盖、吴用、公孙胜、林冲等一圈领导。梁红玉、花小妹、何成等新锐骨干也混杂其中。
这次山上来的不速之客咖位过大,大伙都知道兹事体大,集体聚在水亭,开了个小规模的集体会议。
林冲面色肃然,道:“向外国倒卖火器,这可是弥天大罪——我那丈人在东京,未有遭人怀疑吧?”
花小妹碰着鱼汤啜饮,一边笑道:“你们上了年纪的就是容易瞎担心。咱们山寨这几年,做下的弥天大罪还少吗?这算什么?”
有人点头附和。
林冲平白被人说成“上了年纪”,饶是他再谦卑冲和,也不免心里有气,轻轻往后一靠,力气到处,咔嚓,水亭新修的栏杆裂了道缝。
林冲歉然道:“这新修的东西不太结实啊。”
花小妹脸色胀红,随后心里不服:晁大哥比你还老,他还没说什么呢,你也太敏感了。
转头问晁盖:“老大哥,您说是不是?”
晁盖捋着自己的胡子,思索道:“这次可不一样哪。”
但具体“向外国□□”和“私藏军器杀人越货洗钱涉黑”哪里不一样,他文化程度有限,也说不出上来。
吴用咳嗽一声,悠悠的道:“辽金都买了咱们的火器,让他们鹬蚌相争,将战火燃在我国门之外,也是对国家不亦乐乎之事。若以此论之,咱们梁山还是国家功臣。区区走私之罪,又算得什么?”
虽然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事关山寨利益,大家都知道屁股该坐哪边。
梁红玉道:“万一事发,若真的朝廷降罪下来,以咱们山上的兵马实力,也有底气应对。”
“没错。”武松接茬:“大丈夫生于天地,只做问心无愧之事。如今那张太守明事理,顾大局,不为难我们,咱们也不给他找麻烦。但若官府真的要搞什么清算定罪,难道咱们还怕了他?”
几句话,给“鱼汤会议”上了价值。晁盖觉得言之有理,连连点头。
落草之初,他只想把梁山经营成世外桃源,让志同道合的兄弟们终生快乐聚义。可是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几年时间过去,梁山势力主动被动,参与的大小事情着实不少,在□□白道都打出了名气。最近一年,更是把手伸到了国门之外,掺和进了天下局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