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点点头,又很有道德感地补充:“不过这个版本,是那位李夫人帮我略微润色了一下,跟原版不太一样……”
翻了两页,他的面色逐渐凝重。再细读几段,他的眉毛耷拉下来,几乎要哭。
“……不太一样,是不太一样……唉,居然能这么写,居然能写成这样……”
萧让捧着书,失魂落魄地走了。几个好心的喽啰怕他摔跤,赶紧过去护着。
据说萧让回到书房以后,枯坐许久,再次把自己的笔墨纸砚丢进水泊里。
铁叫子乐和翻开剩下的一本书,已经试着开讲,声如珠玉。余人听得入迷。不少后期入伙的喽啰都听得如痴如醉,没想到山寨的创始往事竟然如此传奇。
阮晓露趁机遁走。
她已经在四方酒店都吃了一回,跟熟人打了一圈招呼,回到水寨,跟三兄弟嘻嘻哈哈的吃了顿饭,得到评价“晒黑了”。又跟老娘说了会子闲话,忽然注意到:
“娘,墙上怎么挂着个大红花呀?”
阮婆婆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忘了?是上次俺钓鱼比赛得了状元,寨主老弟给发的呀!还有那利物,一石米,一石面,十斤油,俺舍不得吃,都留着呢!”
阮晓露:“……还是赶紧吃了比较好……”
其实阮晓露记得这红花的来历。但老娘既然把它挂在最显眼处,肯定是希望人人注目,问上一句。她也就假装不识,让阮婆婆又回味了一遍那日的冠军风光。
阮晓露艳羡了一会儿,忽然又发现什么:“哎呀,您怎么把一本书给贴墙上了?”
阮婆婆更是得意:“朝廷表彰俺勤劳守贞,封俺做……做……”
“太宁郡君。”阮晓露一字一字地夸张细读,“不得了,不得了。”
其实这“封赏”是阮晓露跟着宋江蹭来的,也不是什么黄裱圣旨,大约只相当于一个表彰锦旗,层层下令到地方官,在每年的节妇烈女配额里,加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婆婆而已。而且郓城县也不知阮婆婆住在何处,只是贴了个告示,让这一批受封人员自己来县衙里取。过了好几天,消息才传到梁山,才派了个闲汉把它取了来。贴在墙上,不过是公文一纸,盖个稀薄的官印,还没有梁山的“寨主令”有排面。
而且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换钱,纯属虚名。
即便如此,阮婆婆也爱之如珍宝,只让阮晓露轻轻摸了一把,笑道:“你瞧,国家没忘了俺。这个什么什么君,你记着,以后刻俺墓碑上。”
阮晓露:“……”
您能别想那么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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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院子,花小妹、梁红玉、齐秀兰、李瑞兰等几个熟人已经等在里头,吆三喝四喝了几轮酒,笑她来得太晚,要罚酒。
阮晓露实在是吃不动了,灵机一动,“我从东京带来点新奇果子。”
到自己卧房开箱,却发现房里堆满了箱子,密密实实占了半个屋。
“是盐帮派人从江南送来的, 许是些土产礼物?”花小妹告诉她,“他们不知你在东京公干,就送到梁山,你兄弟叫人原封不动给留着,等你来拆。”
阮晓露一头黑线。江南的土产是什么?鱼吗?
“就不能派个人送到东京去?”
“这么多东西,又不是必需品,谁乐意跑腿?”众人道,“再说,没想到你这么久不回嘛。”
得,还是嫌她任务完成得太慢。
你们知足吧。她想,换了别人,铁定空手而归。
兴致勃勃开箱,入目先是一封信。阮晓露余光瞥见周围朋友期待的眼神,抓把小刀,坦然挑撕开封皮,看到熟悉的字迹,笑眉笑眼读了几个字,笑容消失。
“我去。”
李俊开门见山,直接告诉她:方腊集团,栽了。
第246章
当初全运会结束, 李俊离开梁山,一路和江南庞万春等人虎视狼顾,前后脚回了江南, 几乎是立刻起了冲突,撕开了塑料友情的遮羞布。
一山不容二虎, 李俊回到海沙村大本营, 当即叫停了输送给方腊的“保护费”,表示跟方腊势力分割, 此后不听他使唤。
方腊起义数年,也聚集了一拨志向远大、才能出众的江湖好汉。一开始因反抗朝廷的花石纲恶政, 吸引了诸多被压迫的百姓, 又借着拜明尊、均贫富的由头, 势力迅速扩大。但方腊有一招棋下得差了:他见攻城略地容易, 自信过分膨胀, 又急于做武林第一, 于是早早就称了帝, 封了百官嫔妃, 穿龙袍,坐龙椅,过足了皇帝瘾。
当今世道纷乱, 占山造反的比比皆是,只要不给中央添太大乱子, 朝廷也没心思管,况且也管不过来。但“称帝”这步棋实在太过嘚瑟,是挑衅皇权、挑衅天命, 一刻也不能忍,必须集中资源, 优先剿灭。
于是,在其他绿林山头还在逍遥法外之时,方腊的地盘被朝廷严格封锁,许出不许进,严禁一切商贾贸易,所有担任伪官者被全国通缉,甚至不少绿林同道贪图官府的赏钱,对方腊手下的“皇亲贵胄”施加暗算。
这样一来,大大阻碍了方腊势力发展壮大。江南的富庶资源很快被坐吃山空。方腊统治集团被迫转向内部,靠勒索江湖势力的保护费、以及收割辖地百姓的劳动财富,维持自己的小政府运转。
老百姓都是苦过来的。以前的苛捐杂税,强征硬敛,大家习以为常;现在日子照样不好过,如果“方教主”能跟着大家一起共苦,百姓觉悟高,可能还会咬紧牙关,共渡时艰。
可偏偏方腊和一群手下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况且已经被“皇帝”、“大臣”、“将军”的名衔给架上去了,生活水准总得配套,再苦也不能轻易降级。
那就只能多苦一苦百姓了。反正信明尊都吃素,肉也就别吃了,大家都挖野菜呗。
百姓开始生怨。以前好好的当大宋子民,虽然也是当牛做马,好歹是良民,只要日常小心谨慎,就有个好日子的盼头;如今不光吃不饱穿不暖,还成了“乱民”、“从贼”,给祖宗蒙羞,自己行在路上,不小心撞上大宋官兵,就有可能让人借头领功,这日子是双倍的倒霉。
此时正赶上梁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江南地方的绿林好汉多有去凑热闹的。到了山东一看,不得了。“北梁山,南大明”,怎么人家的日子过得那么红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论套穿衣……更离谱的是,梁山好汉并没有那么阶级分明,从寨主到喽啰,吃的是一席饭,喝的是一坛酒,用的是一个兵器库里的刀枪。有人酒后失礼,见了领导不低头,领导们只是一笑置之;有人穿衣花哨,压过寨主的风头,也没有被批“僭越”。有人醉后口出狂言,说他拳脚功夫了得,就连寨主也不是他对手,满山宾客都替他捏把汗,晁寨主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笑眯眯地说,能结识这么多比自己厉害的英雄豪杰,是他之幸。
甚至,就连女子——不光是身负武功的女头领,还加上走不动路的老太太、不见外客的闺阁淑女、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难歌伎——这些本应被排除在江湖游民之外的人,也都被以礼相待,在山寨里挺得动腰板,说得上话。
唯一有点区别的,就是领导住小院,寻常头领住单间,小喽啰住集体宿舍,“人均居住面积”分出了高低。可就算是住集体宿舍的,那脸上也常挂着笑容,不见他们抱怨——毕竟,梁山集体宿舍的条件,可以媲美寻常小康农家,谁会不满意呢?
当然,晁盖也不是完美无缺的领袖,有时候做的决策让人啼笑皆非,得靠满山兄弟来集体纠错;梁山也不是极乐世界。要在山上立足,除了勤练武功之外,每天还得开荒种地、扑杀野兽、铺路清障、搬砖生产,乃至完成江湖事务和乡民委托,不仅要时常出力跑腿,更有性命之忧……
可江湖险恶,这些风险在哪混都有,不足为奇。
那些外地江湖同道看到梁山如此欣欣向荣,有些当场就投递简历,想要留下。不过现在梁山招人也严格,除了能力要过硬,还要和山上兄弟三观一致,还要尊重老幼妇孺,还要有行侠仗义的过往……大多数人都被刷了下去,带着一腔回忆,回到家乡。
然后把梁山的情况一散布,江南武林哗然,再看看方腊手下的烂摊子,人人心里都有微言。百姓们也逐渐离心,开始有人外逃,冒着被当成“逆党余孽”的风险,回到大宋统治下的正常社会。
庞万春和金芝公主来到梁山参赛,也有窥探梁山繁荣之奥秘的意思。不过他俩用尽浑身解数,山上能跑的地方都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显眼的致富秘诀。倒是亲眼目睹了石碑出土的“神迹”,觉得梁山莫不是有神明护佑。
于是回到江南,奏报方腊,几日以后,杭州西湖湖底也挖出了一个小金人,上书“大明至尊”。不过因为时间仓促,这金人铸造得过于崭新,又因为工匠偷工减料,样貌着实滑稽。此事不但没能给方腊政权挽回声誉,反而成了笑话。方腊忿怒,重罚了挖出金人的地方官。
这些内情,李俊的信里当然不曾细写,只寥寥几句,说方腊政权不复往日之盛。大家都是聚啸山林的同行,稍微一想象,也能猜出前因后果。
阮晓露读过几段,张眼看看几个同伴。梁红玉有几个姐妹是江南出身,对当地局势有所关注,又守山护寨,多与三教九流的角色打交道,消息比较灵通,补充了不少细节。
可想而知,在方腊政权江河日下之时,又收到李俊的分手信,说咱们相安无事这些年,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趁着还没相看两厌,从此各走各路,别再有利益纠葛。以后你们自己想办法买盐,别找我。
方腊政权本来就经济困难,收到这个消息,当然难以忍耐,又觉得是打了自己的脸,不教训一下不足以震慑群雄。于是当即点兵出发,围攻海沙村。
他们想着,外头的剿匪官兵虎视眈眈,自己估计打不过;但一个小小的盐贩,手下几十个歪瓜裂枣,收拾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却没想到,上次派人巡查海沙村,就被李俊连同几个梁山援军设局瞒住真相,隐藏实力,敷衍过去;如今一战之下,发现更是今非昔比。一片绵延盐场,修了多重防御工事,隐隐然有大寨水军的风采;帮中盐贩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场内的盐民灶户在劳作之余,也居然有工夫定期训练,一块拿起武器保卫家园。其准备的充分程度,倒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战。
方腊大军没战多久,当即铩羽而归,还折了几个大将。经此一役,小政权更是元气大伤,经济和军事双双崩溃,陷入混乱。此时朝廷陈兵边界,倒也没趁机攻打。婺州观察使、统制王禀经高人指点,派人前来招安,只要交出方腊及其余几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其余人可以编入军队,为国效力,既往不咎。
方腊的态度当然是不接受,誓死抗争到底,大不了集体殉教,齐上天堂极乐。然而集团内部已然开始分裂。有人开始开小差,弃职逃入民间,跳下这艘该沉的大船;有人悄悄投降官军,获得编制,当起了带路党。当然也有人 坚守在老大周围,宁可血流成河,不可低头一寸……
这么僵持了小半个月,忽有一日,方腊闭关修炼武功,许久不曾出门,众将聚集门口,不敢声唤,只怕打扰了圣公清修。还是三日以后,焦急的金芝公主踹开房门,赫然发现“圣公”七窍流血,已经气绝多时。
帮源洞震动哗然,整个政权分崩离析。原摩尼教首领、枢密使吕师囊用计掌了大权,带领一群“招安派”大将,焚毁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全面倒向朝廷。衢、婺等县贼役赃官,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不伤人者,得以复为良民。至于姓方的一群“皇亲国戚”,包括大太子、金芝公主、几个皇叔御弟,则成了孤家寡人,负隅顽抗一阵,各自惨败,有的被杀被擒,有的下落不明。还有伪朝宫中的太监宫女,嫔妃彩女,全部没入奴籍教籍。不少人无法接受现实,自尽的也不少……
整个江南陷入长达几个月的混乱。
一群梁山女将凑在信纸跟前,纷纷拧眉头:“这也太快点了吧!”
虽然知道凡事有兴必有衰,虽然知道方腊势力“起高楼”起得迅速,最终也会走到“楼塌了”这一步。但江湖风云变幻,这楼塌得着实也有点让人猝不及防。
但阮晓露转念一想,“反对招安的老大哥莫名其妙身死,继任者力排众议,率众招安”,这剧情好像又有点熟悉……
不能深究,否则睡不着觉。
也许绝大多数的农民起义势力,在没有划时代的金手指帮助之下,都会以这样类似的方式结局。方腊这样的已经算是“堡垒从内部破裂”,并没有演变到大规模地域性战争的程度。但据李俊所言,在那几个月的无政府状态里,江南依然有百万无辜民众受害,轻则流离失所、破财饿肚,重则妻离子散,全家灭门……淮东盐场原本人口稀少,灶户年年逃离,可是这阵子却接收了无数难民,不惜操持灶户贱业,只为求个安稳的立足之处。
李俊在信中说,被招安的一部分方腊势力,已加入朝廷编制,据说即将被派去剿灭淮西王庆、河北田虎两处巨寇,预计会是几场规模浩大的战斗,不知能有几人活着归来;还有一些人不愿招安,又不愿束手待毙,于是流窜绿林,兴风作浪,当地犯罪率剧增。还有一些人被官军所擒,不日便要押送进京,少说也是个凌迟处死。
李俊接着写道:“烦请吾妹代为转达梁山晁头领……”
阮晓露兴奋地想,啥事儿不能自己给晁盖写信,还要俺转达?是了,这是给俺送功劳。
“方腊余党押送京师,”李俊写道,“我于沿途劫下数人,今皆归属于我麾下。烦请吾妹代为转达梁山晁头领,押送队伍经行山东,望凭同道之情义,能相救援一臂之力,勿使英雄困厄,不负同为江湖豪杰之义……”
花小妹听到此处,不以为然地“切”一声。
“那方腊派人到他帮里耀武扬威,敲诈勒索,我也不是没亲见过。”她道,“如今他做滥好人,不计前嫌收留逆党余孽,哼,人家可未必感恩。咱们梁山不当这冤大头。别管,咱高高兴兴地看他们去京师受死。”
梁红玉道:“李大哥胸襟宽广,见江湖同道落难,帮一把是应该应分。又有本事傍身,不怕他们兴风作浪。”
阮晓露心里琢磨,的确,方腊于李俊是劲敌不假,但死掉的劲敌才是好劲敌。方腊政权既已灰飞烟灭,那李俊捡个漏,搜集一点无家可归的人才,正是合理之举。
至于梁山,和方腊势力交集不多,碰见落入朝廷手里的同行,如果不是穷凶极恶、罪行累累之人,那帮一把也是江湖道义。
方腊溃败的消息还未大规模传开。若无李俊提前递信告知,等情报传入梁山,余党的囚车早就押入京城,人都杀光了。
阮晓露当即盘算,明儿个向领导提出“解救方腊余党”的建议。而且她想得比李俊更深一步。如果要劫人,不能在山东劫,最好派人埋伏在河北、京畿等地,来个跨省作案,免得让官府怀疑到梁山头上。
盘算已定,继续读下去。信件末尾才写了几行问候,无非“专此奉达”、“敬祝秋安”之类。花小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没找到什么肉麻的语句,微微失望,笑道:“看看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阮晓露微微叹口气。土匪规矩,见者有份,不管是谁送的东西,大到金银珠宝,小到针头线脑,自己没法独吞。
几瓶好酒“玉壶春”,是江州“浔阳楼”特产。大家喝惯了齐秀兰的“仙人酿”,偶尔也想换换口味,这点酒肯定极受欢迎;另有上好的缯帛、片茶、龙涎香、精美玉器、瓷器、金银器、无数又圆又大的珍珠……
阮晓露生怕弄坏这些宝贝,拆包的动作越来越慢,几个女将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刚才还念叨“见者有份”,看到如此贵重的东西,也不敢上手哄抢。直到又看见几顶璀璨发光的凤冠头面,大家彻底没声了。
许久,齐秀兰直眉楞眼来一句:“是聘礼不?”
阮晓露定定看了一会儿,笑道:“是赃物。”
宝物堆里另有第二封信,写明了它们的来历。方腊倒台以后,几年聚敛下的无数财富堆积在宫殿之内,少数被残兵游勇哄抢,为此还生出不少江湖血案;多数让“招安”队伍献给朝廷,以表诚意。然而以官兵的尿性,这些财富肯定不会原封不动地送到东京国库。清点之时,已经一层一层地捞了油水,瓜分了十之六七,悄没声地运送到各级官员的府上和家乡。
如此巨额不义之财,便如一批又一批的生辰纲,各路绿林当然不会置之不理,早就埋伏在路上,预备来个“取之有道”。这些财宝本就是官兵私吞,不敢大张旗鼓的派兵押运,因此并不难抢。有些人甚至直接雇佣江湖上的镖师,结果被镖师反水,整车财物进了山大王的腰包……
巨兽陨落,群鸦争食,种种乱象,不一而足。一时间,整个江南□□身家激增,人人都换了新甲胄、新刀剑,以拥有方腊宫中流落的宝物、或是占有了方腊宫中的宫娥美姬为荣。
不过贪污的官军也并不太心疼。这少数“损耗”,算是孝敬□□的“买路费”;只要有半数能运抵自己家里,那就是几辈子吃用不尽。
当然,表面上还得做足样子,追缉那些胆敢强夺缴获物资的江洋大盗。
李俊管着偌大盐帮,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虽然不曾对方腊落井下石,但方腊的“遗产”不妨跟风接收一二,作为双方长期“合作”的纪念。
李俊在第二封信里写道,抢到的粮米油盐、布匹柴薪等生活物资,除了留着自用,已散给沿江受害百姓。至于那些奢侈用品、宫廷收藏,他留着也没用,“请吾妹足下代管,有需自取,随意用之。”
“不是,”阮晓露读到最后,傻眼,“还真是给我的啊?你自己不会就地销赃啊?”
齐秀兰等人艳羡不已,纷纷道:“人家贩盐的不差钱,这些财物犹如粪土。”
阮晓露笑道:“真那么好,我就跳槽去了。”
李俊做这行虽说是暴利,但那是间歇性发财:干一票大的,是能开张吃三年;可一旦出了事,譬如兄弟被抓、据点被端、盐场被攻……任何一次纰漏事故,都能让他一夜回到解放前。拿命换来的银子很难留住。
所以他眼睛不眨,大额财产直接打包送来,而不是留在自己身边救急,阮晓露也着实有点惊讶。
转念一想,方腊的东西,在江南地盘拿出来,不管在哪儿都太扎眼,“销赃”大为不易。所以李俊说,这些财物自己留着没用。送到千里之外的山东,“变现”就容易得多。
但他出手大方,阮晓露也不敢真的照单全收。要是他送个几百一千两价值的礼物,她肯定欣然笑纳。但这些东西,很多是方腊宫廷里稀世奇珍,她甚至连估价都估不出来,放在哪个山寨,都能买一干江湖好汉的命。
那就绝对不敢轻易据为己有。
阮晓露想了想,觉得大约能这样理解李俊的思路:如此显眼的伪朝宫廷财富,留在江南也是个祸患。干脆运到北方存着,大约是想当个保险备用金,万一日后栽跤,回到一文不名,或是洗手退圈,生活能有个保障。
至于为何让她“随意取用”,是因为知道 以她的消费水平,不管她如何穷奢极侈、挥金如土,大约也用不尽这些财富的零头。
她对众人道:“李大哥说得客气。我明儿个报备山寨,大件给他存着,当个活期,慢慢找机会换成金银。要是我真有急用,用个零头,估计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就当收他的保管仓储费。”
她翻出几包看起来价值最低的片茶熏香、金银首饰,笑嘻嘻发给大家。
“这些呢,估计是零头的零头,也换不了多少钱。我做主,咱们拿去自用,给其他姐妹们都带去点儿。”
众女笑道:“公平合理。”
如此,也算践行了“见者有份”的土匪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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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云徐行,月上中天,大家聊了近况,读了信,目睹了一堆奇珍异宝的开箱,过足了瘾,此时瞌睡上来,纷纷告辞离开。
阮晓露继续翻看“赃物”,想想这些东西不知从何处掠来,又不知在深宫中经过谁人之手……忍不住思绪起伏。
忽然看到几件龙袍官袍,上面都是龙凤锦文,赶紧挑出来,寻思这料子真不错,明儿找裁缝给改成寻常衣裳,给老娘和兄弟穿穿过瘾;拿起衣服一抖落,里头哗啦啦掉出不少碎珠子碎纸。扒拉一番,似乎还看到碎印章的一角,浅黄色玉料圆润可爱,触之温暖,当是价值连城之物。
阮晓露顿悟:“方腊的玉玺,让人仓促间打碎了。”
一场失败的农民起义留下的最后一点物证,就这么被差点当做垃圾,扫进了梁山的废物堆。
她把那块指甲大的碎玉拣出来,解下脖子里的红绳儿,缝隙里缠了一圈。绳子上本来有多种挂件:盐帮信物“大齐通宝”、蓬莱海滨的粉红小贝壳、答里孛赠的琥珀鱼龙坠子——如今又添了个“方腊玉玺残片”,叮呤咣啷的很是混搭。
收集这些奇异的小玩意儿,不能让她变身,也不能召唤什么神兽,只是在这光怪陆离的冒险世界里,盛下一笔笔精彩的往事。
她把绳子重新系回颈间。忽然,在一堆奇珍异宝下面,抽出第三封信。
这封信就短得多,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客套,也没讲一句公事,只是简单几句问候。
“秋色宜人,别来良久,甚以为怀。近况如何,念念。”
“啧,”阮晓露封好信,往床上一滚,扯一袭“龙袍”往身上一盖,“光说不练,也不过来玩玩。”
似乎预判了她的态度,信里接着说,方腊倒台,江南绿林势力出现巨大真空,各路□□都在大洗牌,抢夺伪朝解散后留下的各路遗产。就算李俊不热衷于扩充实力,纯为自保以及防人暗算,此时也不得不留在南方控制局面,无法脱身。
并且告诫阮晓露,最近江南场面混乱,也不要轻易南下,以免陷入麻烦。
“我也没说要去啊。”阮晓露想,“自作多情。”
不过,从信件的措辞里,她也能猜到如今江南局势险恶,大约已与黑暗丛林无异。李俊这信写得轻松,实际上也许日日枕戈待旦,睡不成一个好觉。
她想,等下次扈三娘押镖前来,托她跟她哥打听打听情况。
数日后, 细雨绵绵,秋意寒寒,一队陌生的人马接近梁山地盘。
领头的那个大汉如同猛虎下山, 却偏偏穿了一套读书人的衣裳,包上一副肌肉虬结的身材;戴个朱子头巾, 裹起一个怒发冲冠的脑袋。行到一个岔路口, 他用马鞭轻抽从人后背,示意去问个路。
“请问, 李家道口往哪条路走?”
问明路径,一行人径直踏入朱贵酒店, 栓了马, 横七竖八地坐了一屋子, 脱下淋湿的外套, 晾在窗栏上。
朱贵见来者样貌非常, 连忙亲自来迎。
“客人……”
“汝乃此酒肆之掌柜乎?”那猛虎般大汉开口询问, 声如铜钟, “吾有手令一纸, 尔可观之,速速供货。”
朱贵听得一头雾水。这年头还有人如此讲话?读书读傻了?不过,他要是真的一年到头伏案苦读, 不应该是这么个身材啊。
接过“手令”,略略一扫, 朱贵全身一震,伫立了一会儿,马上换了一副官腔嘴脸。
“这个啊, 走流程,是应该来俺们——哦不, 我们的衙门。”
他模仿来人的口吻,一本正经道:“尔且少等。”
这“手令”正是张教头在甲仗库冒充衙门长官,发给高丽使节的“供货凭条”,写完就封了口,严格保密。
如今朱贵拆开,见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持有手令之人,乃冤大头一个,以为自己在和大宋朝廷做交易。请相关梁山人员做好伪装,不要露馅,将他敷衍一番。具体流程如此这般……
可巧正在此时,真正押运烟药的几十个甲仗库军汉离开梁山,正准备回京复命。拉拉杂杂的从酒店外面的土路上经过。
灰菜认出甲仗库服色,大喜:“原来早已为我备妥,尔等之衙门不似衙门,办事实在迅捷。”
朱贵:“……”
眼看这肌肉哥霍然起身,要去跟那些军汉打招呼,朱贵急了。
“这,客官……请先用酒饭,这也是衙门规矩,您远道而来,应该接风洗尘。”
他演戏天分匮乏,想不出更信服的理由,只好用酒肉暂时堵上来客的心思。
好在这招还算有用。炖牛肉、炙羊排和蒸饼流水价上来,吃得灰菜心花怒放:“壮哉!此肴馔之甘美,真乃皇家之飨宴也!此食之制法为何,吾欲归而广之,使父母兄弟皆得食之!”
边吃边赞。旁边一群从人只能流口水看着,朱贵也连忙招呼,给他们吃炊饼和肉汤。
趁一群人大吃大嚼,朱贵一溜烟跑到后堂,场外求助。
“姑娘,姑娘!”
阮晓露本来今日要走,因天气不好,在酒店滞留一日,此时正在后头吃小灶,暖暖和和地嗦着鲜鱼汤。
一听朱贵的求助内容,她一口呛住,差点被鱼汤送走。
“这么快就来了?”
别看人家生在林海长在雪原,头一次来中原,还挺认路的!
难怪侵宋的时候走得也快。
她让朱贵别慌,用最简洁的几句话叙述了东京甲仗库的一番偷梁换柱。
“……所以,他们现在以为咱们这儿是官府的烟药作坊……想偷偷搞一些火药制品,回去跟辽国干仗……不不,我不能露面,他在辽东见过我,不知还记不记得……”